秀色田園

191章 婚后生活(一)

191章婚后生活(一)

早春時節,乍暖還寒。卯時初,濃墨一般黑的天色,漸漸開始變淡,先是青黑色,一會變做青灰色,再過兩刻鐘,便是青蒙蒙的一片,層層的屋脊逐漸露出隱約的輪廓。

天將亮不亮之際,正是麻雀喜雀們的天下,它們在屋脊上空地上,或在即將萌芽兒的枝椏上跳躍著叫著,“嘰喳——嘰喳——”又或者樸棱著翅膀在青灰的天空中肆意飛翔,暢意鳴叫,劃下一道道不甚顯眼的痕跡。

天色愈來愈亮,新的一天拉開序幕。

昨日的熱鬧過后,宜陽縣城中便又多了一項新的談資,那便是李府與賀府的這樁親事兒。

談的內容不是婚禮有多排場,嫁妝有多少,相反,他們談的是賀府即將發生的熱鬧。大家都一致認為,賀府與李府之間有較深的淵源卻機乎從未來往過,這表明兩府有間隙,現在突然成了親家,旁的且先不說,婆媳之間定然有熱鬧可瞧,有新鮮事兒可聽。而那些知道點內幕的人家,象諸如參加過馮夫人組織的七夕宴會的夫人小姐們,對此更是十分篤定。

普通看客能看透的事兒,當事人則更加清醒。

是以春杏自昨日送李薇出了門兒,便一直坐立不安,與先前只是假設不同,她突然意識到梨花這么嫁入賀府,實則是一只小白羊掉進了狼窩里。那一府人,到如今,哪個還能維持哪怕是面上的假意?

不由替她擔憂起來,以至于前一夜拉著何氏說到深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到何氏房外門,叫,“娘,天都大亮了,怎么還不起身?”

何氏朦朦朧朧的聽見外面有人叫,還沒聽清楚,李海歆已拐了拐她,“春杏叫呢。”

何氏側耳一聽,果然是她,應了一聲,坐起身子來,摸黑點劃了火絨將蠟燭點上。眼角瞄到李海歆,登時一愣,湊近細看,眼中血絲遍布,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你一宿沒睡?”

李海歆嗯了一聲,“睡不著。”

何氏自是知道他是為了何事,嘆了一聲,“你在這里瞎操心有啥用?年哥兒咱中意,梨花也愿意,又是大人物保的媒。再說,梨花也大了,年哥兒又不是不頂事兒,能護不住她?”

李海歆還是抱腿坐著,不言語。春杏在外面又叫了起來,何氏提高聲音應了聲,“來了,來了,大早上的你叫嚷啥?”

房門一開,春杏一把抓著何氏,“娘,咱們今兒能去瞧瞧梨花么?”

何氏眉頭一皺,拍她一巴掌,“哪里有這樣的規距。明兒她就該回來了,再急不能多等一天么?”

春杏失望的松了手,坐在桌前想了想,又轉向何氏,“不能叫誰代咱們去瞧瞧么?對,要不我還去請馮夫人走一趟?”

何氏又拍她一掌,“你給我消停會吧。”說完又是一嘆,也坐了下來,“我昨兒夜里心里頭翻滾似的煎熬著,好容易說服自己,梨花大了,能應付事了,結果剛睡了一個時辰,叫你們爺倆這一鬧,我這心頭又突突起來。”

春杏頓時沒了精神,就著桌子趴了下來,何氏推她,“回房去再睡會兒吧。賀府又不是老虎籠子,還能吃了她?再者他們不看咱家的人面子,總要看看保媒人的面子吧。”

而此時,賀府寂靜無聲的大院中,次第響起門扉開合的聲響,輕輕重重,合奏出大宅院中獨特的清晨交響曲子。

卯時整,梅香院中正房內有了響動,大丫頭春月和秋月,立時將早已備好的熱水端進洗簌房。

正房里間,賀大夫人正在為賀蕭整衣衫,穿好里衣夾衣,又拿出一件簇新的外衫,“老爺,今兒穿這件如何?”

賀蕭點點頭,賀夫人覷眼兒打量他面色,然后道,“老爺是沒睡好,還是心頭有事兒,臉色不寬展呢。待會年哥兒便要帶著新婦來敬茶了……”

賀蕭伸展雙臂,看著低頭忙碌的賀夫人,她不知是沒感覺到,還是感覺到了卻故意裝作不知,只是雙手忙活個不停。

半晌,賀蕭一嘆,“半年之內兩宗親事兒,辛苦夫人了。”

賀夫人抬了頭,眼中是溫和的笑意,略帶些嗔怪,“老爺怎么突然說這個。這是我這個當母親的應當做的”

賀蕭點頭,“凌哥兒二十有三,年哥兒也二十有一,在生意場上也都歷練了些時日,人情世故為人處事都懂得不少。這兩房媳婦兒……也都大方知禮,有些瑣事,夫人就讓他們自己個兒做主吧,莫事事操心,倒累著自己個兒。”

賀夫人一愣,賀蕭穿好衣衫,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說,便去洗簌。

秋月進來侍候,卻見賀夫人神色不好,坐在床沿沉思。忙上前,輕聲叫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兒?”

賀夫人眼皮抬了抬,復又低下頭,突又抬頭,“昨兒那兩院子的人都有誰在新房那邊兒幫忙?”

秋月聽賀夫人這般問,心頭一動,上前悄聲道,“夫人,莫非老爺知道了?”昨兒夜里夫人才敲定要往二少爺院中送的人,只是幾個粗使丫頭,為的不過是布個眼線,誰承想這么快便傳到賀蕭耳朵里面。

可賀夫人仍是有疑惑,以往內宅之事,賀蕭從不過問,怎么今兒卻這般反常。思量了半晌卻想不明白。

秋月想了想道,“好象是喬姨娘跟前的話兒在跟前晃過幾圈子。”

賀大夫人眉頭一挑,“話兒?”

秋月確定的點點頭,“奴婢記得是派了她一個引客的差,應該是她。待會兒再去王管事那里查查。”

賀夫人眼睛瞇起來,“喬姨娘心思也夠活泛。”

秋月聽不大明白這句話,滿臉疑惑。正要問,賀夫人已站起身向洗簌房走去,“粗使丫頭讓她自己做主挑吧。”

賀永年的院中,早起的丫頭們先到廊子下聽了聽正房的響動,便各自輕手輕腳的燒水或者準備待會兒請安敬茶事宜。

李薇這會兒已醒來,室內喜燭已燒盡,因有厚厚的帳子垂著,千工床里,仍是黑漆漆的一片,李薇先盯著帳子頂發了會兒,才悄悄轉頭,借著從窗紙透進的微微青光,艱難打量著身側正熟睡的人。鼻眼兒均是模糊的一團,強強能看出鼻子的輪廓,他睡得很安靜,呼吸聲細而綿長,幾不可聞。

搭在腰間的胳膊微微動了下,李薇轉頭悄笑,“你醒了?”

賀永年另一胳膊伸來,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溫熱的胸堂讓李薇舒爽的嘆了一聲,主動將身子向他貼近……細軟的觸感也引得賀永年跟著一嘆,將將下巴頂她的頭頂,“嗯”了一聲,問,“睡得好么?”

李薇也將小手搭在他的腰間,臉貼在他的胸膛,隔著薄薄中衣,聽著他一聲聲穩健的心跳,輕笑,“嗯,好。兩個人睡好暖和。”

賀永年胸腔震動輕笑起來,修長的身軀將她的身子完全裹住。

天色亮得很快,不多會兒一室的黑色也青蒙起來,李薇推推他的胸膛,“我們起身吧。”

賀永年點頭,在發上輕吻一下,挑開帳子去拿衣衫,見李薇要動,他伸手一按,“別動,等我去熏衣服。”

李薇眼圈驟然紅了。他初到自己家的那年冬天,新東屋未蓋起前,一直由他照顧著自己的起居,冬天的棉襖子太涼,那會兒他總是在她起床前,將棉衣棉褲熏得暖暖的……

心中感動柔情塞得滿滿的,卻還是嘟噥道,“有青苗幾個呢,干嘛要你做這些事。再說,都入了春了,哪里還那般冷?”

賀永年披了外衣,一邊將床帳撩起來,微微光亮從他背后透來,卻顯得面目愈發模糊不清,輕笑著,“我愿意。”

李薇擁著被子坐起來,將頭仰得高高的,“好,那你快去吧。待會兒丫頭們便該來叫起了,被若被人瞧見,傳將出去,說賀二少爺見天侍候二少奶奶穿衣,旁人可是會笑話的……”說著伏在被子上咭咭咭的笑將起來。

賀永年穿好夾衣,取了她的衣衫來,將炭盆撥旺,籠在上面烤著,看著她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也跟著笑起來。

麥穗聽到響動,立在門外躬聲道,“小姐、姑爺可是起身了?”

李薇停了笑,接過賀永年烤熱的衣衫,利落的穿上,一邊下床,一邊道,“嗯,進來吧。”一邊向次間走。

麥穗幾個將掌著燈端著熱水盆進次間,這時院門微響,春月秋月和大夫人跟前的崔媽媽三人進了院子。

青苗瞧見,忙喊了麥穗一聲。李薇擺手,“去吧,瞧瞧是誰來了。”一邊洗了熱帕子遞給賀永年。

麥穗挑簾出去,一見是這三人,親熱的叫著迎了上去,崔媽媽笑道,“二少奶奶可起了身?”

麥穗道,“起了。我剛去夫人院中瞧過,守門的媽媽說還未起身兒,這會兒可是起了?”

幾人敘著閑話兒,走到正房外,麥穗立在外面回稟,“回二少奶奶,太太跟前兒的崔媽媽春月秋月姐姐來了。”

李薇凈了面,麥芽兒替她穿上外衣,她這才笑道,“進來吧。大早上的,外頭怪冷的。”

三人進屋,齊齊恭敬福身,“給二少爺二少奶奶請安。”

賀永年淡淡“嗯”了一聲,“老爺太太可起了?”

三人齊齊應聲,之后便有些局促。李薇知道她們的來意,向麥芽兒擺擺手,示意領她們進內室。崔媽媽跟著麥芽兒進了內室,找到那條落紅白絹,裝入一個描金紅匣子,又說了幾句客套吉祥話兒,與春月秋月三人離開。

離敬茶還有一會兒功夫,賀永年擺手讓丫頭們出去。李薇知道他這有話說,笑瞇瞇的走近,往他腿上一坐,雙手抱著他的脖頸,笑道,“有什么話快說。時辰不能誤,我雖是何文軒大人的親外甥女,趙昱森大人的小姨子,再往遠處說,還是孟大儒士和邱大人親自給做的媒……終究還是她名義上的兒媳。頭上有‘孝’字壓著呢……”

賀永年輕笑,“原先是有話,聽你這般話,便沒了。只是,她說什么話,別往心里裝,氣著自個兒便不值當了。”

頓了片刻又道,“一年吧。一年后我們搬出去另住”

李薇狐疑的盯著他,“你在盤算什么事兒?”

賀永年笑道,“回頭慢慢與你細說。”

賀府的熱鬧奉茶的儀式行得比李薇想象的要快。也許如她分析的那般,自己的小小背景在賀蕭眼里,還算是有些份量的,是以他今日神色不錯,氣色也不錯。有了賀蕭的帶動,賀大夫人那里進行得也分外順利,笑容語氣柔和致極。仿佛得了失憶癥一般,將早先在茶樓里,那次雖未挑明,卻對峙意味十分明顯的相會,忘得一干二凈。

有這兩人定下的基調,整個新婚奉茶儀式,在一片極和諧的氛圍中完成。直到李薇回到自己的院中用早飯,還有些不太相信似的,張大眼睛,望著賀永年,“就這么完了?”

賀永年失笑,“你以為呢?”

李薇嘿嘿一笑,她預想過會遇到各種難堪,卻從未想過如此太平。不過,轉念一想,這難道是大夫人故意的?愈想愈有可能,總是先給自己幾天甜日子過過,等放松的警惕好下手。

不過,她這個想法僅僅維持第三日回門之后。

這天她心情很好的與賀永年在李家呆到吃過晚飯才回轉。姐姐們一個個將愛心發揮到極致,虛寒問暖,刨根兒問底兒,連帶出主意想對策,尤其是春杏,當她說到這兩天賀府并未遭受什么委屈時,她一臉的不信,將她堵在屋中問了足足一個時辰,還是不信。

后來大概又問了幾個丫頭,才算是勉勉強強的信了。

她前腳踏進院中,后腳賀夫人跟前的崔媽媽便來了,手中恭敬的托著兩本書,李薇伸手取來,掃過書封,突然有些想笑。一本是《女訓》,一本是《女戒》。

李薇拿著書向賀永年揚了揚,他眉尖立時蹙起。李薇向他搖搖頭,示意他先別這么快跳出來幫自己。

賀夫人用這一招,也不可謂不精妙。自己出身農家,自然沒讀過這個女論語;又因莊子的緣故,見天往外跑兒,這又違了這女論語。

所以此時送這兩書來,可是直直在打自己的臉,提醒自己別忘了出身,然后尊媳婦的本份?

李薇將兩本書拿在手中,沉吟著,半響不吭聲,崔媽媽心中贊起太太的高明來,早先的事兒按了下來,這下一出手便拿住二少奶奶的七寸。

正想著便聽李薇問道,“太太還說了什么?”

她立時扯出笑臉兒,殷切的回道,“回二少奶奶。太太說,讓二少奶奶別多心。只因咱們家在宜陽還有些有頭臉兒,所謂樹大招風,有多少雙眼睛瞧著呢,一旦有個什么風吹草動的,轉眼便能傳個滿城,所以叫奴婢送書來。二少奶奶閑時也可以翻來解悶兒。”

李薇心中嗤笑,臉上卻神不變,等崔媽媽把話說完,莞爾一笑,“太太費心了。書我就留下了。正好,我有一事要回太太,即然你來了,就替我帶一回話兒吧。”

崔媽媽見她笑得燦爛,突然心生不好預感,正想找個由頭推脫,已聽李薇在說著,

“這女訓女戒早在親事做下時,京中小舅母就已賜了書并有逐項釋義,敦促我細讀。即使如此,小舅母仍擔憂我過于愚鈍,不能領會,有意在京城找一位有資歷的教養嬤嬤前來親自教導。可惜的是,當時那位教養嬤嬤身子不適,便暫時擱置下來。前些日子小舅母又寫信來,說那位嬤嬤已大好了,本想立時請她過來,可是又不巧的很,婚期已近,等那嬤嬤到來時,我已是賀家媳。這事兒我便不能自己做主了,要請示太太,便暫時推了。太太因我們這親事操勞忙碌了幾個月,我便想著,此事等過兩天,太太精氣神兒好些再提。今天正巧崔媽媽來,辦的又是這趟差,那你便替我將這話帶給太太,請太太示下,這教養嬤嬤究竟要不要請。”

李薇話一落音,崔媽媽連忙道,“哎喲,二少奶奶,這可是大事兒,奴婢傳話如何使得?”

李薇一擺手,“這算什么大事兒。我娘家舅母雖有那樣的身份,卻是個最和氣又不挑理的。請與不請憑的還是太太的意思。”

崔媽媽腦門已沁出一層細密的汗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李薇見她不動,也不多說話。閑閑坐著翻弄手中的書本。

屋內一時靜了下來,崔媽媽又好一會兒,見二少奶奶沒有收回話的意思,才行了禮,“是。”

待她出了廳門,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李薇將書“啪”的一聲扔在桌幾之上,嘴角輕蔑挑起,“這么迫不及待么?”

賀永年含笑走近,將那兩本翻了翻,饒有興致的盯著她,“小舅母何時說要給你找教養嬤嬤?”

李薇呵呵一樂,得意的道,“這就叫扯虎皮。我賭的是太太不會答應。”她若答應了才叫真蠢。士族之家的教養嬤嬤那可才是真正的人精,給自己弄這個么一個助力,除非她真是昏了頭。

賀永年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將她攬入懷中,輕笑,“這么說,你方才的是瞎話?”

李薇笑道,“不全是,那女訓女戒我可是讀過的。且還能背呢,那若真考我可不怕。哼,我早就防著她這一招呢”

賀永年笑起來,目光灼灼在她臉上流轉著,李薇推他,“怎么,是不是覺得我的腦子也不笨?應對的還湊和?”

賀永年點頭笑。

略修了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