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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章宣召(三)(更新于:2011091615:35)
蔣長揚從小樓里出來時,雨已經變成了瓢潑大雨。邵公公提了件油衣,撐著把傘,無聲無息地從陰影里走出來,將油衣遞與蔣長揚,笑道:“咱家送將軍出去。”
蔣長揚假意推辭了幾句,卻也沒有太堅持。風雨很大,縱是有雨傘油衣,二人也很快就感受到濕意正從靴子肩頭頭頂往身上一寸一寸地浸進去。
邵公公便道:“蔣將軍,這個時候趕回去也是全身濕透了,不如去咱家那間小屋子里坐著烤烤衣物,喝杯熱茶湯?咱家那里有御賜的蒙頂石花茶。”
“內侍監不用侍奉圣上?”蔣長揚停住腳步,看向邵公公。邵公公奸得似鬼,自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突然要送他,不過是要替皇帝說一些皇帝不方便親自說出口的話而已。
“圣上今晚放老奴的假。”雨夜里,邵公公的白胖臉蛋印著燈籠的光,慘白中帶點青,一雙眼睛卻亮得猶如兩簇鬼火。
蔣長揚便不再言語,跟著邵公公一起穿過那荷塘。雨有些大,池塘里的水已經漫上水里的石墩子,邵公公一個不注意,一腳踏空,險些跌落。蔣長揚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他的胳膊,將他輕輕放在石墩子上,然后接過他手里的燈籠,一手夾了他的胳膊低聲道:“我來吧。”
邵公公順從地將手里的燈籠遞與蔣長揚,笑道:“將軍這臂力少說也有一兩百斤吧?”
蔣長揚淡淡一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提著他快步往前走去。
邵公公邊走邊道:“圣上最近很念舊……難得聽他和人說這些。前幾日圣上就和老奴說啦,你真是老實得過了頭,卻又讓人恨得牙癢癢。讓你閉門思過呢,你倒好,真的去做這些女人干的事情去了,實在不爭氣……不過呢,總比上躥下跳的好……”
上躥下跳,蔣長揚想起朱國公府最近的舉動來,不由暗自嘆了口氣。邵公公偷眼窺探著他的神情,冷不丁道:“再過些日子,方伯輝節度使就要回安西都護府去了罷?”
蔣長揚面色不變:“在等旨意呢。”
邵公公嘿嘿了兩聲,把胳膊從蔣長揚手里抽出來,靈巧地跳到了岸上,指指對面一間屋子:“就是那里了。”
蔣長揚從芙蓉園出來時,天剛蒙蒙亮,大雨已經變成了綿綿細雨,被水浸透的六合靴一腳踩下去發出“格機格機”的聲音,讓人聽著牙齒和骨頭都是酸的。看著鄔三血紅著一雙眼睛從侍衛值宿的房里歡天喜地的朝他奔過來,他不由得想,不知牡丹這會兒在做什么?是不是也等他等得眼睛發紅?
“公子爺?”鄔三牽過馬,探詢地看向他。
蔣長揚輕輕搖了搖頭:“回去后再說。”袖子里的那塊玉佩滾迪滾燙的,他遇到過很多事情,處理過很多事,卻都沒有這一樁這么難。難怪得皇帝會親自和他提起往事,還如此大方地放過了他。
下了一夜的雨,街道上泥濘不堪,馬兒稍稍放開一跑,就濺起泥漿無數。鄔三故意和他開玩笑:“要是能做了宰相,就可以用沙子直接鋪到家門口了。”蔣長揚微微一笑,不用沙子直接鋪到家門口的殊榮,家里有牡丹等著他就比什么都好。
一路行進去,院子里靜悄悄的,牡丹的房里卻還亮著燈光,她還在等他。
蔣長揚將靴子在門口踢了,赤著腳走進去,立在屏風外往里看。昨夜的熏香已經淡了,龍檀木綠衣燭奴手里棒著的五色香蠟燭已快要熄滅,紫練帳半卷著,牡丹合衣躺在上頭,只腹部搭了一個被子角,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蔣長揚輕輕出了一口氣,從芙蓉園帶來的不快與壓力頃刻間少了許多,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為了這一刻的溫暖與寧靜,是值得的。
“郎君,熱水和干凈衣物都已經備下了。”恕兒過來小聲道:“剛閉上眼呢。讓奴婢等您一回家就喊她。”說著就要上去叫壯丹,蔣長揚忙制止她:“出去吧。”
蔣長揚洗漱完畢,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小心翼翼地在牡丹身邊躺下,雖然很累,卻半點睡意都沒有。盯著牡丹看了一會兒,先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然后又無聊地用手指比自己的嘴有多大,又去比牡丹的手多大。
比著比著,忽見牡丹唇角控制不住的翹起來,“嗄!你是醒著的,你裝睡!”蔣長揚伸手去扒牡丹的眼睛。牡丹翻了個身,八爪魚一樣地纏上他,把頭貼在他懷里,小聲地笑起來:“看你有多無聊。原來平時的沉穩都是裝出來的。怎樣?你的嘴大還是我的嘴大?”
“這樣比不真切,要這樣才真切。”蔣長揚把牡丹從他懷里拔出來,噘著嘴要蓋上去。
牡丹側過臉,伸手去蓋他的嘴:“別鬧啦!一夜沒睡,你不累我身上也軟若的,趁著天色還早,睡一覺吧。”說是拒絕,那聲音卻軟綿綿的,仿佛是邀請一般。
蔣長揚心里一動,看著牡丹睡得微紅的臉頰和迷蒙的星眸,就有些心猿意馬,蠢蠢欲動。他翻了個身,將牡丹放在他身上:“我都聽你的。”
仿佛是說,你想把我怎么樣都行,都聽你安排,你來吧……真可愛,牡丹撲嗦一聲笑出來,摟緊他的脖子,使勁親了他一口,將頭埋在他胸前,小聲道:“睡吧,睡吧,一夜沒睡呢。”
“我不……”他眼巴巴地看著她,仿佛在撒矯。
牡丹壞笑著解開他的衣帶,指尖來回轉了兩圈,看到他的貓一樣舒服地瞇起來時,突然在他的肩頭使勁咬了一口,聽見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大笑著滾到床內側去:“疼死你,還想不想?”
“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我!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蔣長揚爬起來,色厲內荏地抓住牡丹的胳膊要往外扯,牡丹死死揪著床柱不放手:“將軍饒命……小的知錯……咦……”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卻是蔣長揚的牙齒輕輕咬在了她的腰間,并且慢慢往下移動,與此同時,一只溫熱的大手從披袍下賊一樣的溜了進去,試探著一點點往下。
蔣長揚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邊動邊狡黠地打量著牡丹的神色,看到她越是不安他越是興奮得意,越發放肆。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朱紅薄羅披袍和白色的里衣飛起,彼此糾纏著伏在蜀錦地衣上,像一抹最輕柔的流云,旖旎而纏綿。
清晨的風,夾雜著沙沙的雨聲,從門縫、窗縫里鉆進來,穿過水晶簾子,繞過四角的鑒金香獅子,吹落一室馨香。
順猴兒叼著一根草,抱著胳膊,吊兒郎當地看著國公府宿醉的兩個管事:“哥哥們一定餓了,這是廚下剛做好的胡餅肉湯,新鮮得很。”
兩個管事按著一跳一跳地疼的頭,互相交換著眼色,提心吊膽,唉聲嘆氣:“大公子還沒歸家么?我們要見少夫人。”
順猴兒笑道:“大公子是歸家了,但又連夜出門了,這會兒還沒回呢。少夫人侯了一夜,才剛躺下,你們確定真的非要見她不可?”見那二人都不言語了,順猴兒一撩袍子挨著他們坐下,親切地道:“哥哥們,咱們都不容易,何必一個為難一個?能交差就行了。”
財祿嘆氣:“我們是想交差呢,但也得有個說法吧?”
順猴兒笑道:“你們回去后,就說公子爺連夜出的門,其他都不必說,府里自然知曉。”
好容易哄走了那二人,順猴兒往長凳子上拉平了一躺,睜著眼睛看著屋檐上滴下的雨滴發呆。
忽見恕兒走進來,道:“國公府的管事呢?”
順猴兒不動,斜著眼睛看著恕兒:“被我收拾走了,怎樣?”
看他全身沒骨頭似的,男生女相,恕兒皺皺鼻子,把一疊信送給他:“能怎樣?好事呀。起來,郎君吩咐你和鄔總管馬上出門,把這個送出去。”
“好嘞!”順猴兒一個鯉魚打挺,利落地躍起,一陣風似地從恕兒身邊掠過,等恕兒反應過來,手里的信已經不見了面子。恕兒低聲罵了一句,自去廚下安排飯食不提。
巳時,牡丹伸了個懶腰,睜開眼睛,蔣長揚已經不在身邊。寬兒聽見聲響,忙進來伺候她穿戴:“郎君去了書房和袁先生商量事情。說是法壽寺去不成了,晚上家里會有很多客人,請娘子讓廚下把飯食準備得好一些,肉一定要夠,酒一定要好,其他都不是問題。”
定然是昨夜在宮中又領了什么差事。牡丹想了想,便道:“那你和林媽媽替我跑一趟,把昨日備下的幾份禮都送出去。就說我改日再親自登門拜訪。”
這里剛收拾妥當,又來了訪客,這回來的卻是老夫人身邊的紅兒。進問行了禮問了好,笑道:“老夫人說大公子有事不能去不要緊,不能耽擱了正事,請少夫人過去一趟就好了。”
看來是非去不可。左一趟,右一趟的,也不是辦法。蔣長揚有正事要忙,這些事情就由她來處理好了。牡丹索性應了,正兒八經裝扮起來,讓人去和蔣長揚說了,登車往國公府而去。
晚上應該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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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章親戚(一)(更新于:2011091621:40)
一群仆婦管事挨個兒上前稟報事情,說的基本都和蔣長義與蕭家這門親事有關。杜夫人坐在榻上,微垂著眼睛,不時吩咐一兩句,柏香坐在一旁,將緊要的,大筆的開銷記下來,準備稍后送到老夫人那里去報備。
自國公府出事以來,老夫人已經很久沒有犯病了,表面上還和從前一樣,家里的事還是杜夫人管著,但一涉及到稍微大筆點的開支和人事變動,就必須要通過老夫人。柏香私底下以為,杜夫人如今就是做事受累的丫頭,苦活累活,壞人壞事都是她擔著,而好人好事,可以耍威風的都是老夫人——這情形真和從前倒過來了,從前杜夫人扮演的可都是好人呀。
但杜夫人卻似半點感覺都沒有,除了不再如同從前那樣勤奮地圍著老夫人和國公爺打轉,偶爾也會請請病假偷偷懶以外,還是一樣的淡然。對蕭家這門親事的安置簡直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但有一點還是不一樣的,她現在從不提任何建議,而是遵照執行,只做不說,自然擔過比較少。
待到最后一個管事說完事情,已是中午時分。忙了一早上,柏香自己都覺得餓了,便收起紙筆,問杜夫人:“夫人今天中午的飯在哪里吃?”
杜夫人掀了掀眼皮子,看著自己精心保養的手不說話。這意思就是不過去伺奉老夫人了,拍香便笑道:“今日真忙,接著還有一撥人要來,這一來一去的,便得耽擱不少時候。松香,你去老夫人那里稟告一聲,就說夫人忙不過來,就在這里隨便吃點,不過去了。”
跑腿不討好的事兒都是自家干,松香噘著嘴不說話。
柏香根本不看她,只命人支起桌子,殷勤笑道:“夫人,有蒸乳鴿,您多用點。看您最近都瘦了。”
可瘦了又如何?反正也沒人心疼。杜夫人撫了撫臉頰,有些意懶心灰:“那邊還病著的?”
柏香點點頭:“是的,今早送進去的米湯紋絲不動地端了出來。
聽牛媽媽說,每天躺在床上就是流淚,老夫人給的那些香啊粉的也不用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太醫說了,要是這樣下去,再得兩天就不行了。”真是奇怪了,這樁親事不見得就能成,蔣云清鬧騰什么?
沒想到一向綿軟的蔣云清硬起來也怪硬的。杜夫人抬起銀鎏金荷葉小碗來,將犀角箸撥了幾下晶瑩如玉屑的米飯,半點胃口也沒有。
柏香見狀,忙取了銀魚尾匙舀了幾匙蒸乳鴿湯遞過去,殷勤相勸:“就算為了二公子也要好歹多用些。”
杜夫人秉承的是食不言睡不語的規矩,她沉默著像吃藥一樣地熬著吃完了半碗飯,半碗湯,幾箸菜,將犀角箸輕輕放下,取了絲帕小心翼翼地擦了兩下嘴角,方低聲道:“又派了一撥人去請大公子和何氏?”
“是的。這次去的是紅兒。”柏香利落地收拾著碗筷,不時偷瞟杜夫人。杜夫人現在仿佛是在精心謀創醞釀著什么,問題是杜夫人現在很多事情都不和她說,最多就是讓她傳傳信,跑跑腿,有事都直接和當事人說。大約是心中有鬼,她覺著實在有些不安。
杜夫人帶了幾分嘲諷地道:“那母女二人還守著老夫人呢?”
“應該是,這兩日都是天不亮就去候著,形影不離的。”
杜夫人略略一沉冷,指著前面那碗才動了幾筷子的蒸乳鴿:“這個清淡養人,端去給雪姨娘,讓她好生將養著,閑來開導開導清娘,別給家里添亂。現在家里這情況,禁不住鬧騰了。”
柏香應了,拿了食盒裝好,正要叫小丫鬟來送去,杜夫人看著她道:“你親自送過去。”
柏香不明其意,卻也只得應了。提著食盒才走到門口,就見剛提起來的二等丫頭金珠步履匆匆地進來,遇到她也只是含笑行了個禮,就要往里走,好似有什么急事要同杜夫人稟告一般。柏香本能地感到不安,故意攔住了詐道:“你這丫頭從哪里來?適才夫人到處找你,也不見你影蹤,正生氣呢,我替你遮掩,說你去了廚下,快和我對對,省得漏了口風。”
金珠眼里露出焦急來,強笑著謝了她,半點丑風都不漏:“是半途遇到老夫人房里的綠蕉,說是少夫人過來了,請夫人務必過去一趟。”
這樣三請四揖,肯定要來的,值得這么急著去報信?拍香心中猜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金珠越過她,進了房。待要上前去聽聽杜夫人和金珠說什么,金珠卻又聰明,不曾關門,自己什么舉動都會被看得清清楚楚。
只好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雪姨娘見著那碗鴿子湯,眼淚“嘩”地淌出來,咬著帕子嗚咽了兩聲,低聲道:“還是夫人記掛著婢妾。”
柏香手腳利索地給她布好碗筷,勸道:“夫人很是擔憂姨娘和娘子的身體,她是沒空,不然就親自過來了。讓姨娘好生將養著,閑來開導開導娘子,別給家里添亂。現在家里這情況,禁不住鬧騰了。”
雪姨娘低聲道:“婢妾知曉了。”
柏香滿臉的同情:“姨娘,恕奴婢多嘴,有什么事是不能解決的,娘子怎地就?”
雪姨娘的眼睛眨了眨,停止流淚,借著喝湯,將眼睛垂下去,低聲道:“她年幼不懂事,一時半會兒想不開也是有的。”又咬著牙齒道:“這個不爭氣的,讓她好生餓上兩頓就知道厲害了。”
看來是什么都問不出來了。杜夫人和金珠有事情瞞著自己,雪姨娘這里也有事瞞著自己,柏香敏銳地感覺到什么地方出了差錯,仿佛杜夫人不再如同從前那樣相信她了似的。因為最近她竟然沒聽到關于蔣長忠的半點消息,幾次有意同杜夫人提起蔣長忠來,杜夫人竟然都沒接她的話,這實在不正常。柏香默默坐了片刻,只好起身告辭。
雪姨娘忙放下手里的湯匙,送她到門口。目送著拍香的背影,雪姨娘輕輕蹙起眉頭來,原來這件事柏香也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態度。
自從知道老夫人有意將蔣云清嫁給汾王府的傻王孫之后,蔣云清就日日以淚洗面,卻也不見老夫人有半點心軟,還派人來嚴加申飭。蔣重則不露面,更談不上表態,她是從杜夫人身邊出來的,杜夫人就是她的依靠,她心疼女兒,自然只有去求杜夫人。
杜夫人先前不肯幫她,嘆息著說做不得主,讓她都聽老夫人和蔣重的安排,看她哭得實在凄慘,杜夫人方淡淡地道:“如果只是小打小鬧,勸她別鬧了,反正下次也還會這樣,因為人家都知道她只是做做樣子。國公爺知道什么?還不是人家和他說誰不錯,堪為良配,他就信了的,虎毒不食子,誰會想得到?我要早知道,早早就把她的親事定了。你曉得的,從前我和你提過的那家人算了,這話不提了。以后我這里你還是少來吧。”這話直指老夫人,全都是老夫人做的主。
要不是老夫人,蔣云清的親事怎么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蔣重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才怪!就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祖母和父親。一語驚醒夢中人,這次不被賣,下次還是會被賣。不如一次性讓老夫人看個夠,嚇怕了,下次再要賣之前就會好生掂量掂量,是不是真的要逼死這個孫女。所以蔣云清的病才會越來越重。
“現在家里這情況,禁不住鬧騰了。”這是杜夫人的話。既然如此,她就拿命豁出去,誰敢逼她,她就死給誰看。雪姨娘喝著鴿子湯,狠狠扯著鴿子腿,要毀了蔣云清換他一家老小的前程是不是?要挖她的心肝是不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一個賤妾要什么臉面?國公府卻是丟不起這個臉,且看誰怕誰。
雪姨娘剛剛下定決心,一個小丫鬟咋呼呼地跑過來:“不好了,娘子暈過去了。”雪姨娘把碗一扔就要往外頭去,想了想又折身從柜子里摸了一壺酒出來,閉著眼睛喝光了,借著酒意大步朝老夫人的房里奔去。
紅兒小心地引著牡丹往前:“少夫人小心些,這里有青苔,當心滑跤。”
她什么時候這樣嬌貴了?牡丹含笑與恕兒對視了一眼,坦然享受紅兒的殷勤。穿過花園,剛進得老夫人的院子,就聽見老夫人在開懷大笑。
牡丹笑道:“有客人么?”
紅兒抿著嘴笑起來:“是呢,老夫人一位很多年不見的遠房親戚來了。”
莫不是來認親的?什么遠房親戚這么重要,非得讓他們來?牡丹頓了頓,抬起腳往里頭走去。只聽一條溫柔柔的女聲低聲道:“姑祖母,您下棋真厲害。”
小丫鬟打起簾子來,牡丹抬眼瞧過去,只見窗邊榻上擺著棋盤,老夫人穿著件榨綠金泥披袍,背對著自己笑得花枝招展的,一個肌膚雪白,體態微豐,穿著鵝黃短襦配寶石藍裙子,梳著雙環望仙髻的美貌少女面對自己坐著,纖纖玉手正優雅地把玩著一粒棋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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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章親戚(二)
發現門口有人,那少女臉上露出一個和氣的微笑來,忙忙地起身下了榻,規規矩矩地站好,笑看著牡丹,顯得很是有教養,很討人喜歡。
牡丹的目光輕輕一掃,在另一側的墻邊看到了一個臉上堆滿笑容,穿橘紅色襦裙,頭上插著赤金結條釵,猶如一只大橘子的白胖女人。眉目間與那少女有幾分相似,看著似是母女倆。
牡丹含笑進了門,先給老夫人行禮請安。老夫人一貫挑剔地看著她,牡丹今日穿的是件嬌嫩清雅的海棠紅薄羅披袍,內著瑩白色抹胸長裙,烏亮豐盈的發髻上插了兩對水晶鸚鵡釵,喜慶悅目,實是不能從她的打扮或是言談舉止上挑出任何一絲錯來,于是興致缺缺地叫她起來,介紹人給她認識:“過來見見你表舅母和端舒表妹。”
白胖女人站起身來,笑瞇瞇地道:“這就是少夫人呀?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美人兒端舒表妹則有些害羞地搶先給牡丹行了禮。
牡丹笑瞇瞇地扶了端舒起來,不顧白胖女人的推辭,認真徐了禮,叫了表舅母,然后往老夫人身邊站定。老夫人今日很給她面子,探手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娓娓道來:“端舒的祖父,是我的族弟,從小就聰穎過人,有才名,年紀輕輕就去了柳州做官……”老夫人擠了幾滴淚,“誰知道就埋骨在了柳州……”
白胖女人忙起身,笑道:“老夫人咱們不提那些傷心的往事了。您要是哭壞了身子,豈不是侄兒媳婦的錯?”
于是老夫人又歡喜起來:“這些親戚是多年不見了,見著了歡喜之余難免傷感。”然后看向牡丹:“你表舅如今升任了禮部祠部司員外郎,以后要長住京中了。她們剛到,房子還沒收拾妥當,所以我留她們在這里住段日子也是陪我的意思。”
老夫人的口氣有些責怪:“我昨日設宴替他們接風洗塵,讓人去請你們回來,一家子團聚團聚,可惜你們有事,生生錯過了好日子,好不掃興。”
牡丹微笑著:“家里有事,實在沒法還望表舅母和表妹恕罪了。”只是族弟,又隔了幾代人,而且多年不見,什么感情深淺一概說不上,卻如此隆重地相待對方,不知老夫人是不是對她娘家所有的親戚都這么熱情的?
白胖女人和端舒都笑:“大表嫂好生客氣。”
老夫人道,“我本該盡地主之誼,領著細們各處擊玩耍玩耍,奈何我年老多病……”仿佛為了證明她果然年老多病,她軟兮兮地嘆著氣揉了揉太陽穴,“若是云清沒病,也好叫她陪她表姐,可她偏偏又病了。所以呀,丹娘,這事兒只好落到你頭上了。”
這樣起心動意的,竟然是要叫自己陪這母女二人逛街。牡丹猜不透老夫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也不好推辭,邊走邊看,便笑著應子下來:“這個事不難。
只要表舅母和端舒表妹不要嫌棄我性子悶就好。”
端舒連連搖手:“大表嫂看著就是個溫和可親的性子。”
又寒暄了幾句牡丹覺著沒其他事了,索性起身告辭:“今日家中有事,晚止有大郎的同僚要來孫媳婦還得歸家去安排飯食。”
老夫人眼睛一橫:“養那么多管豐做什么的?主母不在家,就連客人也招待不好了么?你坐下,我還有事要問你。”
牡丹只好又坐下。
忽聽門口有人長聲吆吆地哭著一路過來:“老夫人救命……老夫人救命……”聲音在門口驟然變大,雪姨娘一頭沖進來,跪下,膝行著往老夫人跟前爬,牢牢抱住老夫人的腿,哀哀哭道:“求您老看在骨肉至親的份上去看看清娘罷,她不行啦。”
這話說得,就像是一家子都冷冰冰地看著蔣云清送死一般。當著自家娘家人的面,實在是太過丟臉!老夫人臉色微變,迅速掃了端舒母女一眼,低聲斥責雪姨娘:“沒規矩!再大的事情就不能好好說么?當著客人的面,像什么樣子?起來好好說!”
牡丹便上前去攙扶雪姨娘:“姨娘有話好好說。”隔得近了,她才聞到雪姨娘身上一股酒味兒。正在奇怪雪姨娘一個妾室怎會在大白天地喝酒,對上雪姨娘那忐忑中又帶了幾分決絕的眼神,算是明白過來,這是壯膽呢。真是難為做母親的一片心。
雪姨娘掃了一旁的端舒母女一眼,有心想當著這客人的面嚷嚷出來,但轉念一想,她已經叫老夫人知道她敢做這種事了,若是半點面子不給老夫人留,少不得又是惱羞成怒。當下便忍住了,只立在一旁低聲抽泣。
紅兒早機靈地笑道:“后頭有幾株早菊開得好,朵朵都有碗那么大,就像獅子頭一樣,早起婆子還說要送幾朵過來插瓶……”
話還未說完,端舒就已經知情識趣地道:“真的呀?得看看去。”然后起身與她母親一道,很講禮貌地同老夫人、牡丹告辭,由紅兒陪著一道往外頭去了。整個過程中,端舒目不斜視,對雪姨娘半點不感興趣,倒是她母親,偷偷看了雪姨娘好幾眼,滿臉遮也遮不住的好奇和驚異。
見這母女二人去了,老夫人方沉下臉:“清娘怎么啦?誰叫你到我這里來鬧的?”
雪姨娘哭著再次跪倒,拼命磕頭:“她暈死過去了,怕是不行了,求老夫人開恩……”
老夫人冷笑,胖而紅潤的老臉閃著冰冷的光:“還要我怎樣?沒給她請太醫?沒給她用藥?她自己要求死,怨得著誰?我還沒和她算這大不孝的罪名呢。我此番姑息了她,以后就個個兒都如同她一般,一不如意就尋死覓活的,這府里還怎么過日子?國公府傳到外頭去,就成了大笑話。”
說起這件事,老夫人也生氣得很。她原本是想著,蔣云清經過她精心收拾裝扮后,就是那日出席宴會中最適合的人選,而且當日紛王妃與陳氏都表現得對蔣云清很感興趣的,這事兒到底也就有幾分把握了。誰知道過去這么長時間,卻不曾聽到半點消息,前幾日反而聽說紛王妃又要舉辦一次小型的宴會,請的是一群年輕姑娘們,其中就有上次與蔣云清爭到陳氏面前獻媚的那個姑娘,國公府卻沒有得到任何邀請。
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蔣云清被對方放棄了,沒有入得對方的眼,原因不明。總不能不要臉不要命地貼上去吧?她還在惱火著呢,這雪姨娘和蔣云清反倒鬧騰上了,也不知道鬧騰什么。還尋死覓活上了,好呀!一個個都學會杜夫人這招了,果然是上粱不正下梁歪,她此番要是心軟手軟了,她就不是人!她倒要看看,這母女二人是不是真的就這么想死,真的就這么有心尋死?”
雪姨娘聽得心寒,曉得是無法撼動老夫人的鐵石心腸了,她可以死,但目前要緊的卻是蔣云清不能真死。可是已經鬧了這樣一場,就這樣草草收場就是白白鬧騰了。正在苦思對策間,忽聽老夫人又發脾氣:“這種事情都要鬧到老人家我這里來,她的嫡母呢?大的帶頭,小的有樣學樣,這家風簡直不敢提了。她作的孽,讓她自己去管好。”
輕輕一句話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杜夫人的頭上。杜夫人現在那
樣子,又怎會管這事?又怎么管?明明就是這老妖婆干的好事。雪姨
娘揪著帕子哀哀地哭起來,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只有守著老夫人哭。
老夫人的心情本來就很糟糕,被她哭得更是心煩,罵道:“哭喪
?全然沒有半點規矩禮儀,把她給我帶下去,從頭開始學規矩。”雪姨娘立刻被兩個婆子給拽著胳傅往下拖,她索性高聲哭喊起來:“我可憐的清娘,生生被逼成這樣,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姨娘一定到地下來陪你……”
“簡直不成體統!”老夫人大怒,捶著床榻罵道:“拿馬糞把她這張嘴給我堵住!去叫杜氏來,看看她這個主母是怎么當的?就這樣生生來氣死我么?”
雪姨娘掙扎了兩下,被人堵著嘴拖了下去。
牡丹低聲勸道:“祖母,雪姨娘再底也是擔憂。如今府里這情形,遇到這種事情只有勸慰的,這樣硬來不太好。”
“我自有分寸。”老夫人橫了她一眼,嘴唇嚅動了兩下,想說什么到底沒說出來,只淡淡地道:“我聽說宮里連夜把大郎召去了?大郎可是又開始辦差了?”
牡丹便不再勸:“是有這回事。”
圣上到底對大郎是不一樣。老夫人想到這些日子的奔走都沒有半點成效,許多人見著她和蔣重反而越來越疏遠,心里一陣發酸,竟然有些嫉妒起蔣長揚來了,便酸溜溜地道:“讓他好好辦差,也莫忘了你們父親是為了誰獲的罪。你們父親若是能重蒙圣眷,對你們也只有好處的。”
不管她說什么,牡丹都懶得和她辯,俱都應好。老夫人也曉得牡丹雖然說了好,其實根本不會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大家都不過是面子情而已,便也沉默下來。歇了片刻,她猛地一聲喊起來:“我讓你們去請夫人,怎么還不來?”
綠蕉戰兢兢地從門外探頭進來,小聲道:“適才夫人身邊的金珠過來了,道是夫人中午時候吃了不干凈的東西,上吐下瀉,病倒了。”
今日家中有事,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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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章
雙雕(一)
這可真夠巧的。這里有客人要招待,蔣云清暈死過去,雪姨娘來鬧騰,正是需要杜夫人出面善后的時候,她不早不晚的,偏偏就這時候病了!分明是故意的。想必也不單是為了這事兒,還為著即將去蕭家下聘不滿意,要故意躲開吧?以為這樣就能難倒自己了?做夢!
以前怎么就不知道杜氏這般可惡可恨呢?老夫人氣得嘴唇直哆嗦,耷拉著眼皮子想了片刻,道:“吃了不干凈的東西?那是誰做的?去查!查不清楚就把相關的都打板子賣了!告訴她們,以后誰要是伺候夫人不盡心盡力,就是這個下場!”就鬧騰吧,下人們不是個個都說她杜氏好么?這回就專拿她的事情來說道,倒要看看,過上個年把兩年的,這府里誰還說她好?恐怕都要當做掃把星一樣的對待,誰沾上誰倒霉。
這樣太過嚴苛了吧?府里從來就沒有這樣行過事。這可不是賭氣的時候。綠蕉有些焦急地看著牡丹,意思是希望牡丹能幫著勸勸老夫人。牡丹抬眼看著窗外,輕聲道:“祖母,我想去看看云清妹妹。”
她提出要看蔣云清本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聞不問那才奇怪了。老夫人心不在焉地道:“想去就去。我聽武婆子說,她在你那里時就喜歡單獨找你說話,你勸勸她。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沒權力這么做!誰家的女兒敢這樣胡鬧?名聲壞了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國公府真是最講規矩最講道理的地方,個個出來都是滿口的仁義道德,名聲比什么都重要,又比什么都不重要。牡丹皺了皺眉頭,起身往外走。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道:“你什么時候來接你端舒表妹出去游玩?你這個大表嫂可要做得周到些,不要丟了咱們家的臉面。”
牡丹嫣然一笑:“祖母不曾出門,不知昨夜的雨有多大,滿街的泥濘,車馬難行得很,還是等過幾日再說吧。”
老夫人沒再吭聲,默然注視著牡丹的背影,微微瞇了眼。經過上次那件事后,府里的情況很艱難,蔣重和杜氏十天半月都不說一句話,杜氏表面上還順從,實際上和從前根本不一樣了,能夠躲懶就躲懶,能滑頭的就滑頭。這兒媳婦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外人就是外人,就沒一個安著好心的,都是些自私自利的。
蔣云清這件事杜氏未必沒有在背后推波助瀾,畢竟若是把汾王府這條路斷了,就只有更好的依靠杜家了。
國公府更多的需要杜家,又得了蔣重給蔣長忠三年時間的承諾,杜氏自然不用再那么伏低做小。蔣長義只能是個掛名的庶子,而且排行還在那里,蕭氏再能干,出身再高,也怎么都輪不到他,這國公府將來還是杜氏的天下。現在就敢這樣對她,那將來呢?老夫人緊緊抿著唇,臉色越發難看。
要不要讓蔣長揚和牡丹搬回來住?
如今這夫妻二人不管府里的死活,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覺得和他們沒什么關系不,不承爵不擔過,又沒感情,心里還恨著她和蔣重,當然是多動一根手指都嫌浪費力氣。可若是叫他們搬回來住就不一樣了,都不用她動手,自然有人去逼他們。
大郎在家里固然沒人敢惹,但他一個大男人,總要常常外出的,何氏在家中沒根基,出身門稊遠不如人,等她被欺負夠了,只要自己肯替她撐腰,不愁她不聽自己的話。何氏都聽自家的話了,大郎他還不聽么?有他在國公府撐著門面,也不至于這么難看。到時候看杜氏還敢不敢和她叫板?
老夫人越想越覺得些計可行,果然一箭雙雕。遂決定稍后就和蔣重說,身為蔣家的子孫,怎能不為國公府盡力呢?當初蔣長揚在外惹的那些宗室,人家不也是看在國公府的面子上不和他的?現在就該還回來了。何況這事兒還和他非得娶牡丹有著脫不開的干系,于是老夫人心安理得。
大概要不了多久,她又可以重新過上從前的好日子了。老夫人正想得入迷,綠蕉從外頭進來,低聲道:“廚房里做飯的廚娘和送飯都絕對沒問題,伺候夫人用飯的是柏香。后來她還親自給雪姨娘送了一道乳鴿湯,她走了沒多久,雪姨娘就往這邊來了。武媽媽適才也來稟告過了,娘子那純粹就是餓的。要實在不行,拉起來灌米湯就好,就聽您一句話。”
都是柏香,每次出事最關鍵的地方總有她的身影。老夫人皺了皺眉頭,這丫頭果然是杜氏身邊第一忠勇的人。不知若是自己尋個錯處把柏香給打發了,杜氏會有什么感受?老夫人微微一笑:“清丫頭那里不急,讓她再清清腸胃,喂點清水就好,等明日再灌米湯也不遲。省得以后她好了傷疤忘了疼,以為這尋死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總那么不懂事,我這么大把年紀了,哪有精力陪她胡鬧?”
綠蕉低聲應了,準備出門去傳話,老夫人招手叫她過去:“讓個妥當點的婆子去就好啦,你來給我揉揉腰,年紀大了,坐久了腰就疼。少夫人那里武婆子看著的?”
綠蕉手腳麻利地扶她躺下,一邊給她揉腰一邊柔聲道:“是,等少夫人一走,武婆子就會過來回話的。”
“奴婢手上勁兒大,奴婢來罷。”忽見紅兒含著笑走進來,接過綠蕉手里的活:“要說這高小娘子真是位妙人兒,就是這京中的貴女們有她這般知情識趣的也沒見有多少。
到底是您家的人,隨便出來一個就少有人比得上。”
紅兒按摩拿捏最是在行,老夫人舒服地發出哼哼聲:“她么?家里那種光景,調教得也還算不錯了。她又給了你什么?這般替她說好話。”她娘家就姓高,這端舒的祖父那輩離她就遠著,她是長房嫡出,那是偏房遠支,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到了端舒父親這一輩,就更是沒往來了,若非他們主動找上門來,她還不知道有這樣一門親。
紅兒一笑,停下手從袖子里取出一個用紅絲線系著的小金蟬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是這個。奴婢不敢要,可是高小娘子說,奴婢不要就是瞧不起她。”
“既是給你的你就收起來吧。”老夫人淡淡掃了一眼,金蟬是赤金打造的,不過一個指甲蓋那么大,小得可憐,做工也不甚精致。但對于端舒家這樣剛從外地來的從六品小官家庭來說,賞賜一個紅兒這樣身份的人也算是大手筆了,需知她家窮得很,除了租房和吃飯的錢以外,大概都打扮到端舒一個人身上去了。端舒這丫頭不錯,抬舉一下也是可以的。老夫人到底年紀大了,想著想著,精神就有些不濟,昏昏然睡了過去。
蔣云清單獨住在后院的一個種滿桂花的精致小院子里,牡丹才一入院門,就能感覺到里頭沉悶的氣氛。武婆子跑出來將她迎進去:“少夫人您有心啦。”
牡丹不喜歡她,就只是點點頭就進了房。繞過屏風,只見蔣云清只著里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兩條沒有畫的眉毛淡的幾乎看不見,越發顯得原本就太過方正的下巴更是線條分明,端方有力。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形。
武婆子眨眨眼,擔憂地道:“少夫人適才可見著雪姨娘了?使了人去請她的,怎么總也不見來?老夫人和夫人那里也派了人去的,也不見回音。”她只想著蔣云清若是識趣的,就該知道這法子根本沒用,不如早點配合著吃東西活過來,省得折磨人。哪里又會去管蔣云清聽了一家都不管她的死活會不會心如死灰?
牡丹記得蔣云清和自己提過,武婆子是老夫人房里出來的,她不可能不知道雪姨娘的事情,這會當著蔣云清提起這幾件事,必然別有用意。當下淡淡地道:“老夫人要待客,我先過來看看。”
牛婆子輕聲喊蔣云清:“娘子,少夫人看您來了。”
蔣云清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呼吸輕得幾乎感覺不到。
牡丹在床邊坐下,也不管蔣云清此刻是不是真的暈著,只低聲道:“身體是自個兒的,日子還長著呢。”絕食只怕是蔣云清能想得出的最激烈的反抗手段了吧?在家里聽著人說蔣云清如何如何時,沒親眼看見,就仿若別人的故事,縱會唏噓感嘆,卻也不會覺得有多難過,可是親眼看到了,才覺得真是太可憐。
蔣云清沒任何反應,只有眼皮下不時輕輕轉動的眼珠子表明她此時其實是有意識的。
牡丹抬眼看看天色尚早,便在一旁默默坐著陪著她。有心想安慰幾句,卻什么都不好說,蔣云清房里這兩個媽媽,一個是老夫人的,一個是杜夫人的,都是耳報神。
牡丹想了片刻,低聲道:“柳州剛來了位客人,是老夫人的侄女,叫端舒,長得很美麗。老夫人原本要讓你陪她去游街,因著你病了,便讓我陪她去。你若是好起來,說不定咱們可以一起去。”
忽見一個婆子在門口探了探頭,接著武婆子就起身賠罪:“少夫人您坐著,老奴去替您端點果子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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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章雙雕(二)粉紅210
杜夫人虛弱地躺在榻上,柏香領著幾個丫頭忙里忙外的,一會兒伺候她喝藥,一會兒又問肚子還疼不疼。杜夫人嫌煩,難受地擺手叫她們出去,柏香便將松香和金珠一塊兒給打發出去了,自己拿了給杜夫人做的里衣在窗邊坐下,邊做針線邊守著杜夫人。
杜夫人透過青碧色的紗帳往外看著表情寧靜,專心做事的柏香。說實話,柏香是她用過的大大小小幾十個丫頭中最聰明,最漂亮,最能體貼人意的。但實在是太過聰明了,倒叫人不放心。特別是柏香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實在是令人難安。她漫不經心地道:“柏香,馬管事告老,我打算讓你哥哥去接替他的位子,替我管好那個莊子……”
柏香愣住了,杜夫人說的是她自己的陪嫁莊子中最大,出產最多的一個。自家的哥哥若是能夠得到這個位子,一家子的生計自然是半點都不用愁,人前人后也風光,問題是,杜夫人怎會突然對她這么好呢?難道是又有諸如從前那樣的事情需要她去做了?她的手指緊緊攥著手里的布料,有些艱難地笑道:“謝夫人。但是我哥哥人笨怕是會辜負夫人的期望。”
杜夫人淡淡地道:“誰是天生就會的?可以學嘛。”
柏香緊張地咽著口水,奮力想想出一個拒絕的擻由。抬眼看到杜夫人看不清情緒的眼睛,她一顆心猛地揪緊了,不能拒絕們……身為奴婢就是這樣,無論主子的好意,還是歹意,你都不能拒絕,否則就是不忠。柏香恨透了這個奴婢的身份,她聽見自己呆板的聲音:“謝夫人。”
杜夫人滿意的一笑:“這就對了嘛,你們都要用心,別讓我失望。來日方長。”
柏香難過地垂下了頭,她的夢想很美好,希望能得到三公子的庇護和憐惜,但是她忘記了一件事,她的家人都還捏在杜夫人手里。這事兒半點都不能急,急不來的。
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奔這屋子而來,在一片呼吸聲也聽不見的靜寂中顯得格外擾人耳朵。柏香覺得,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她有些煩悶地起身,打算狠狠市斥這不懂規矩的丫頭或是婆子一頓,可是探進頭來的卻是金珠。
金珠才有十四歲,有一雙漂亮靈動的眼睛和一對紅潤靈巧的薄唇,此時那雙眼睛里閃著隱藏不住的興奮,薄唇帶著一個歡快的弧度,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夫人,雪姨娘不堪受辱,觸柱了!”
杜夫人猛地坐起身來雙眼發亮,急聲道:“人怎樣了?”
金珠道:“出了血,昏迷著呢,看守的婆子嚇壞了,不停地說是她自己想不開,又說都是按著老夫人的吩咐做的。并沒有真的塞馬糞,只是嚇唬嚇唬她,她就想不開了。”
很好,一切都如預料中那么順利。
“真是太不懂事了。”杜夫人抿緊了唇,看著柏香:“你替我去看看,如果她醒了,當眾狠狠罵她一頓。”
當眾落井下石?這種事情不是杜夫人會做的事(她要做也是背地里)相香遲疑地看著杜夫人:“罵她什么?”
杜夫人秀眉一挑,似笑非笑:“要我教你?”
無非是站在正室的立場,罵雪姨娘不懂事,不孝順云云,反正務必樹立杜夫人是反對她鬧騰的就是了。柏香立即行禮退了出去,她嫉妒地看著留在杜夫人房里的金珠,金珠越來越受倚重了。
杜夫人抬眼看著金珠:“國公爺呢?還沒回來?”
金珠忙道:“不曾。”
杜夫人沉思片刻,道:“去讓牛媽媽把這事兒設法告訴娘子知曉。讓她好好勸勸娘子,讓娘子別再賭氣了。這事兒約莫會有轉機的。”從此以后,老夫人和蔣重又多了兩個仇人。她可不是王阿悠,他們負了她,她要一點點地討回來。
“是。”
金珠聞聲快步退了出去。
她小心地躲過周圍人的耳目,到了蔣云清的院子外頭,探頭看過去,只見牛婆子手下的小丫頭眉兒正立在門口東張西望的,遂大喜,低咳了一聲。
眉兒快步過來,小聲道:“金珠姐姐,少夫人在里面呢,適才有人尋武媽媽說話,武媽媽就不見了,我正看她到底往哪里去了。”
金珠擺擺手,小聲道:“不管她,你去把牛媽媽叫出來,休要讓人知曉。”
牡丹眼睜睜地看著蔣云清身邊的兩個婆子一個說去給她拿果子,另一個說去給她端糕點,然后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兩個小丫頭眼睛也不眨地生生盯著她,不由得暗自好笑,今日大家都挺忙的。
反正老夫人和蔣重也不可能真的把蔣云清給餓死,她也該告辭了,遂站起身來同兩個丫頭中年級稍微大點,穿著打扮也較好一些的那個道:“我先回去了,好生伺候你們娘子。”
那個丫頭忙上前行禮:“奴婢叫做香橙,少夫人且再坐一會兒罷,興許稍后我們娘子就醒過來了也不一定……”
“不啦。”牡丹搖搖頭,才走出門,就見牛婆子快步過來,匆匆行了禮,甚至來不及與她客套,就直接沖進了蔣云清的房里。牡丹從珠簾里看過去,只見牛婆子使勁兒掐著蔣云清的人中,沉聲道:“娘子!娘子!速速醒來!雪姨娘出事了!”
蔣云清的眼珠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呆滯地看著牛婆子,猶自有些懷疑。牛婆子貼著她的耳朵快速說了幾句,蔣云清的表情非常驚慌悲傷,卻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是費力的伸著手,指著桌上的水杯。牛婆子忙把她扶起來,端起水喂她。
蔣云清哭喪著臉,貪婪地大口飲水,甚至于把自己給嗆得氣都喘不過來,可還是沒有淚。牛婆子溫柔地給她撫著胸口,小聲勸慰:“別急,別急,不會有大事兒的,養好自己的身子就是最要緊的。”
牡丹迅速轉身,快步朝外頭走去。
這個國公府,讓她氣都喘不過來。
然而,是必須去同老夫人辭別的。她站了一會兒,漫步朝老夫人的房里走去,恕兒小聲道:“不去杜夫人那里看看么?”
牡丹搖頭。上次的事情,她和蔣長揚、杜夫人心中彼此都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蔣重和老夫人都沒有管他二人怎樣對待杜夫人,問候或是不問候,都沒有任何關系,只要別吵嚷,當眾難堪就好。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給自己找不自在,也給別人找不自在呢?
老夫人的房里靜悄悄的,老夫人斜躺在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她沒有想到,雪姨娘一個丫頭出身的賤妾,竟然敢真的尋死!她是說要用馬糞塞雪姨娘的口不假,但真的塞了嗎?沒有!她哪兒那么蠢,蔣云清還要嫁人呢!想想也知道,親娘被家里下人塞過馬糞的庶女什么好人家還會要?不就是嚇唬嚇唬雪姨娘罷了。這個蠢貨,比豬還沒腦子!鬧出去固然是國公府丟臉,但對蔣云清又有什么好處?
忽聽牡丹在一旁道:“祖母,天色不早,孫媳婦要回去了,改日有
空了又和大郎過來看您老人家。”
老夫人猛地抬起眼皮來看著牡丹,眼里滿是厲色。牡丹莫名其妙,毫不退讓地與老夫人對視著。蔣長揚說得對,無欲則剛,她不求什么,也沒做過虧心事,為什么要受莫名其妙的氣?二人只對視了兩個呼吸的時間,老夫人就收回了目光,指指身邊的月牙凳:“丹娘你坐下,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示意紅兒入內去拿東西。
她不是針對牡丹,她是想著自己那時候睡著了,杜氏又稱病不管,幸虧得紅兒知機,假傳自己的口信,讓人立刻把那小院子給看起來,不許人隨意進出,不然這會兒只怕闔府上下都嚷嚷得知道了,收拾起來都難。
正想著,紅兒已經從里頭棒出個纏枝花卉圖的銀平脫漆盒出來。老夫人的臉上堆滿了慈樣的笑容,從裙帶上取了一把小巧的鑰匙,將鎖給打開了,遞給牡丹:“打開看看?”
牡丹遲疑地接過去,輕輕將漆盒打開,里面卻是些金框寶鈿,交勝金粟的金雀釵,細花,步搖,臂環等飾物,每種各一對,正是一套。夕陽的光透過重重帳幔,落在漆盒里,細小的金珠浮動出細膩、變幻不定的閃光,如同水波反射著陽光,紅藍綠寶石更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耀人眼得很。
牡丹自若地漆盒蓋上,推到老夫人面前:“祖母這些東西真好,用材好,做工也極好。”
老夫人含笑又給她推了過去:“都是你的。”見牡丹驚訝地抬眼看著自己,她微微帶了些慚愧:“這本是大郎出生時就開始準備的,原以為沒有送出去的那一天了。你們成親時,本來要給你做見面禮,可是……”她嘆了口氣,“其實你很不錯,當得起,收下罷。別嫌不好。”
牡丹垂了眼,笑道:“不怕祖母生氣,大郎說過不許我要您東西的。說是您老人家存點東西不容易.”
咦,還不要?老夫人生氣起來,有心要發牡丹的脾氣,卻又不是時機,只能忍著。卻見綠蕉在門口探了一下頭,當下一口氣都出在綠蕉身上,氣哼哼地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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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水游的《良緣到》一一個懶散偽蘿莉的驚險羅曼史。昨日全文完結!喜歡完結文的筒子速度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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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章失業的男人
綠蕉猶豫地看了牡丹一眼,不知道該不該當著牡丹的面把事情說出來。
老夫人自然能看得出她的猶豫,閉了閉眼,道:“少夫人不是外人!”
綠蕉便道:“適才柏香去替夫人傳話給雪姨娘了,狠狠數落了雪姨娘一頓。雪姨娘本來精神就不好,這會兒看著越發差了呢,要不要請個太醫來瞧?”
這個杜氏實在太過可惡!這柏香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非得尋個機會把杜氏這顆牙給拔了不可!老夫人心里窩著一口惡氣,什么太醫肯替一個賤妾看病?何況是這種丑事。隨便找個游醫看看,不死人也就是了。但這些話她是不好當著牡丹的面交待綠蕉,便給紅兒使眼色,紅兒明白,起身領著綠蕉走了出去。
老夫人便收拾了心情,耷拉著眼皮子同杜丹道:“你不收我給你的見面禮,可是看不上?或者是心里怨恨我沒有在當日就給你?”
牡丹起身道:“都不是,孫媳婦……”
“既是你祖母給你的,你接著就是了。推三阻四的反而生分。”蔣重的聲音從外面響起來,接著人就大步走了進來。
他比之從前顯得略胖了一些,人卻是沒以前那么精神了,鬢邊也有了幾絲白發,縱然錦衣華服,卻顯得有些落拓。見牡丹給他行禮問好,他隨意地揮了揮手,與老夫人見了禮,就在老夫人的身邊坐下來,和顏悅色地招呼壯丹:“大郎媳婦,這里沒有外人,你也坐下。”
他垂著眼猶豫地看了一會兒地磚,方道:“聽說昨夜大郎被召進宮了?可知道又要辦什么差事?”
牡丹笑道:“這個大郎沒有和兒媳說。”
蔣重有些失望,那許多話要他問牡丹,可他又實在拉不下這個臉,他胡亂地擺擺手:“既然家里有事,就別總在這里呆著了,早些回去吧。”
牡丹巴不得他這句話,忙起身告辭,蔣重忍了忍,又道:“和大郎說,讓他趕緊把那個胡姬送走,像什么樣子?”見牡丹疑惑地看著他,明顯什么都不知道,蔣重只好道:“你們自己去問問就知道了。為了這樣一個女子惹得風言風語的,值得么?”
他到底是男人,好多話可以和蔣長揚明說,卻不好和牡丹說。這個時候,杜夫人的作用就顯得很重要了,倘若她和他一條心,他就可以省去多少事啊。比如和牡丹溝通,比如和蔣云清溝通。至于老夫人,他為難地看了一旁明顯非常不高興的老夫人一眼,終究只是嘆了口氣:“告訴大郎,好好辦差,不要事負了圣上的期望。”
目送牡丹走出門去,蔣重低聲同老夫人道:“她待母親還算恭順么?”
恭順?氣死人不償命。老夫人掀掀眼皮子,轉動手里的念珠:“反正就是那個樣子,有什么好說的?”
蔣重嘆了口氣:“云清這樣鬧下去不是法子,給她點教訓也就是了,我去看看她。等她好起來,母親待她寬松點,終究只是個女子,不比男兒。”
老夫人拔高聲音道:“不許去!你可知道雪姨娘今日做了什么好事?好好的姑娘就是給這些賤婢給教壞的。這賤婢又是跟著誰學的?我是她親祖母,我能害得了她?你的好夫人,都是她挑唆的。我要借這件事好好正正家風。”她現在雖然希望杜家能幫上國公府的忙,最恨的人卻是杜夫人。她這人也真是奇怪,原本千般好萬般好,突然一件要緊事不好了,也就跟著把這人的千好萬好統統忘記了,全都記著不好的去了。
到底該怎么辦才好?蔣重心里難受之極,走到這一步,實在也是丟人之極。家里像這般亂糟糟的,更是讓人生不如死。與汾王府攀親固然好,但蔣云清實在不肯嫁就算了,心里有怨氣,就算是真的想法子嫁過去了,對家里也不會有多大的好處。但不和汾王府攀親,只靠著遲遲不見動作的杜家和蕭家,還有那些什么都說好,實際上看他笑話的,或者是真的同情他,卻根本沒法子的同僚弟兄,他又實在想不出其他什么好辦法來。就這樣天天守著家里的一堆破事,看女人們吵架掐架,實是讓人要發瘋了,他有些暴躁地站起身來往外走。
老夫人喊道:“你要去哪里?我和你說,內宅的事情不是你一個大老爺兒們管的,我自會替你管好。現下先商量一件要緊的事情,我想讓大郎媳婦回來詞候我,幫我管管家里的事情。”
雖說是叫牡丹回來伺候她,其實就是變相地想要蔣長楊一起搬回來。蔣重停住腳步,皺起眉頭來:“我答應過讓他們自己住在外頭的。雖然是孝道,但出爾反爾,叫人怎么看我?這個家也不是她能管好的,沒有的事情都會生出來。您要真是想要她伺候您,隔三差五讓她回來陪陪您也就是了。”
老大人見他不能體會自己的苦心,只記著要維持他的形象,急道:“這是什么時候?現在是要協同一心,共同設法的時候。村倒糊猻散,誰能得到好處去?他們不懂事,你就縱著他們?讓他們回來住,好處多得很。你是怕又生事端是不是?你放心,有我護著丹娘,沒人能翻得起浪花!”
遂把好處一一說給蔣重聽,比如說他和蔣長揚父子二人經常在一起,可以增進感情,改變現在這種僵硬的關系啦,叫蔣長揚帶帶蔣長義啦,讓牡丹跟著她學習為人處世之道,怎樣管理一個大府邸啦等等,她最后總結:“這府里亂,走因為沒個得力的人鎮著,我年紀大了,你媳婦不但不管還背后使手段,所以才會這樣。何氏是你名正言順的嫡長媳,她來管,來替你我分憂是再合適不過的。就算是將來大郎不承爵,對他夫妻二人也只有好處是不是?”
蔣重聽得心動,皺著眉頭道:“讓我想一想,大郎生性倔強,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先放一放。”
老夫人見他有了心,也就不再催他,冷笑著道:“你的夫人今日又突然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的,還記著派人去訓斥雪姨娘。我老了,動不了,沒力氣走去看她,你去看看吧,要是身子真不好,不如搬出去調養一段時間,好了再回來。”
蔣重心事重重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先往蔣云清的院子里去,到了外頭就聽見婆子們勸蔣云清:“娘子少喝一點,這人餓的時辰久了,是不能立時就進這么多食的,哪怕只是米湯也不行。”
蔣重原本就有些猶豫要不要進去,已經提步了,又聽說開始進食了,便又沒往里走。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從來就沒兒女自作主張的,蔣云清這種行為是讓人深惡痛絕的,不可原諒的。既然進食了就說明已經想通了,轉過彎來了,他再進去指不定她反而以為她做對了呢。這脾氣,將來到了婆家豈不是害死她?
于是蔣重轉身又往關押雪姨娘的房里去,雪姨娘的房間外頭守著幾個老夫人派去的婆子,正低聲說笑,突然看見蔣重了,都唬得站直了身子,行禮問好,迅速給他開子門,請他進去。
蔣重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雪姨娘。雪姨娘的顧頭上纏著幾圈白布,頭發上還殘留著包裹傷口時灑下的香灰,她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她撞得并不重,畢竟那么多人看著的,七手八腳就拉住了,但她心里非常怨恨。最恨的人就數老夫人,其次就是蔣重,也還恨杜夫人。但更恨她自己,拖累了蔣云清。
見雪姨娘不理自己,蔣重有些不耐煩地輕輕咳嗽了一聲,雪姨娘聽到他的咳嗽聲,又怕又難過,一聲就哭了起來。一哭就扯著頭上的傷口疼,越疼她越哭。
蔣重覺得頭都要炸了,板著臉道:“胡鬧!你就算是不為府里的臉面著想,也要為云清著想,這種事情再有一次你自己考慮后果!以后你好好養傷,沒事就別出來了!”
一來就毫不留情地宣布了對自己的懲罰,這原本也是蔣重的慣有風格。雪姨娘也沒對他抱多大的指望,但也還指望著能得他幾分惻隱之心,幫幫蔣云清。于是不顧一切地從床上爬起來,流著淚往蔣重跟前撲,一邊磕頭一邊哀哀告道:“國公爺,婢妾就是云清這點骨肉,她不懂事,您別生她的氣,婢妾給您做牛做馬。她將來好了,也是能孝敬您的,求您……”
看著她額頭上的血又漫出來,搖搖欲墜的樣子,蔣重皺著眉示意婆子上來管著她,淡淡地道:“這個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我自有主張。
你只管守好你的本分就是了。”說完也不管雪姨娘,氣呼呼地大步朝杜夫人的院子走去,她這個主母是做什么的?什么都不管,把管理妾室這些瑣碎的事情全都丟給婆母和夫君,像什么樣子?他是該好好和她說說了。他要叫她知道,國公府不好,她也休想好。
都不好意思要粉紅了,只好自我安慰大家是留著等月底雙倍呢……粉紅就是一個激勵,雖然沒有,能夠加更都會加的,今天還是會加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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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章不同床不同夢
第二更送到
松香看到蔣重,忙行禮問好,要去告知杜夫人。蔣重攔住她,搶先一步進了房。只見杜夫人背對著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他重重咳嗽了一聲,杜夫人根本沒理睬。他沒法子,只好怏怏地坐在一旁。
松香送茶進來,見狀便結結巴巴地道:“夫人上吐下瀉的,什么都吃不下,沒精神,好容易才吃了藥睡著了……”
她雖不如柏香會說話,會看眼色,但也覺著這樣子有些尷尬,就想緩和緩和氣氛,給兩位主人彼此一個臺階下。
但她這馬屁明顯是拍在了馬屁股上,蔣重狠狠瞪了她一眼,松香嚇得一縮脖子,趕緊溜了出去,隨他二人怎么鬧,都不干她的事,她才不想像柏香那樣,又被罵又被打,什么好都沒討到。
杜夫人從來就沒睡著,一直就等著蔣重呢,多年的夫妻,她對他再熟悉不過,乃至于他的腳步才在門口響起,她就已經知道他來了。但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她曲意討好也不起作用,她又何必作踐自己?她裝著睡,暗自醞釀著接下來要說的話。就等蔣重忍受不住了,再開腔,她才好開口。
蔣重想喊她,又覺得丟臉,想發脾氣,又知道他再發多大的脾氣,杜夫人此刻都不會睬他。那日杜謙與他定下三年之約后,杜夫人也曾曲意討好,對他多有關心,更勝從前。可他覺著她的曲意討好都是應該的,畢竟因為她的一己私心,狠毒自私,害得全家人落到這個地步,如果再不低頭伏小的贖罪,那簡直就是無藥可救了。
所以無論她怎么做,他都覺得是應該的,心安理得。而且裂痕在那里,豈是一時半會兒就能修補好的?一閑下來他就會想起那些事,出門一趟回來心情就會很糟糕,再加上老夫人在一旁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便不想理睬她。她幾次討好都得了她的冷臉,自然不會再往上貼。久而久之,兩個人便不再說話,于是終于冷戰到了今日。
可是夫妻就是夫妻,他們還有共同的利蓋,他是男人,不和她一個沒見識的婦人計較。蔣重僵硬了片刻,猛地將手里的茶盞一扔,冷聲道:“你好點了么?”
杜大人聽到他這問候的語調和聲氣心里就猶如壓了老大一塊石頭,又冷又疼,她本想不理睬他,可又想到,已然忍了那么久,也不在此時。當下也不回頭,淡淡地道:“死不了,還能撐著做完老夫人和國公爺吩咐下來的事情。”
蔣重的長篇大論頓時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咽不下去。沉默許久,方悻悻地道:“你為何放縱雪姨娘鬧成這個樣子?云清那里你也不管,家里還住著客人呢,丟死人了。傳出去你這個主母也沒面子。”
這會兒知道丟臉了?從前她辛辛苦苦把這個家打理得那么好,也不見他和那老不死的說聲好,什么都是理所當然的,蔣云清的事情也百般防備著她,現在倒來和她說面子問題了。這人真是就不服好。
杜夫人冷笑了一聲:“我是一直勸著的,該罵的也罵了,她非得如此我能怎樣?打殺了她?多管一分是苛刻,多說兩句就是居心叵測,出了事情就是我搗鬼不安好心。怎么都是錯,請國公爺您教教妾身,妾身該怎么辦才好呢?您吩咐下來,妾身按著您說的照辦,絕對一個字都不會有錯。說到面子,我如今能有什么面子?尚不如丫頭,丫頭差事辦得好,還能得個笑臉,我辛苦一場,累病累痛,好話都不得一句的。”
蔣重被她嗆得沒話說,心里又恨又氣,半晌方道:“你怎么變成這樣?如今府里艱難,正該放下芥蒂,同心同德共度難關才是,你倒好,置這些閑氣。你好生養病,等身子好起來,好些事情還要你出面,過幾日就要納征的,還有新房布置,務必不能叫肅家挑出錯來……”說到這里,他有些說不下去。享受慣了人前人后風光的日子,一朝落索,實是說不出心中的滋味。想那時,他雖然低調但還風光,蕭家雖然狂,卻也不敢在他面前怎么跳,到如今,他卻要格外注意這些,生怕蕭家找話說,這真是讓人郁悶。
他呱噪個不休,杜夫人卻平生第一次覺得他怎么這么煩?從前他的話不多,也不大管內宅的事情,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她雖然覺得累,也暗里抱怨他不管家里的事情,卻還覺著心里高興,也覺得他丈夫氣濃,可如今他開始管內宅的事情了,她怎么就覺得他這么煩呢?杜夫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來:“說到這件事,妾身也有事要同國公爺商量的。”
她是做慣主的人,蕭雪溪要進門,要分她原本就已經不多的權力,她自然心里不平,肯定會找事。雖然蔣重認為她做了這么大的錯事正該伏低做小,但考慮到小不忍則亂大謀,把她惹火了甩手不管,許多事是太難。便做好心理準備,道:“你說。”
杜夫人微微一笑:“讓大郎媳婦回來幫我的忙吧。我身子不好,忙不過來。”
蔣重吃驚之極,沒有想到一日之內,這本不和睦的婆媳二人都提出要牡丹回來。他狐疑地看著杜夫人,該不是上次沒害著蔣長揚,這次又打什么鬼主意?
杜夫人哂笑一聲:“明說了吧,如今這情形,我實是怕擔責,再來一次,我在這府里就呆不下去了。有丹娘在,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個作證的,同老夫人那里也要好說話得多,總不至于我說什么都要反駁。這個家委實難當。”
她說的這個倒是實情,凡是她贊成的,老夫人都要反對,反對到最后,事情還是要按著原來定下的去做,無非就是故意給她添堵而已。杜夫人這樣毫不掩飾地把實話說出來,毫不掩飾自己的怨氣和不平,蔣重倒找不到什么話可說,只得道:“你就這么相信她?”
杜夫人抬眼看著他,眼里帶著一絲輕諷:“她可比許多人公正得多。一是一,二是二,不會因為一件事不好就突然恨透了某個人,全然不顧幾十年的情分,無情無義。也不會在背后搞小動作,落井下石的害我,我相信她。”
蔣重一噎,臉就有些熱。隨即又想,愛背后搞小動作,落井下石害人的恰恰就是杜夫人。她還好意思和他說這些。哪次她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時,不是說得義正辭嚴,裝得比誰都公正占理?表面上她是說相信牡丹,其實她最防備的恰恰就是牡丹了吧?遂冷笑了一聲,側過頭道:“再說吧。”
杜夫人見他不應,淡淡一笑:“隨你吧。你要不放心她跟我在一塊兒,覺得我會害她,那你就專指一件事給她辦,讓她和老夫人交差,我不插手,不參與可好?這可不是為了我一個人,是為了義兒好,為了府里好,更是為了她好。她和族里的這些人都還不熟吧?到底也是嫡長子呢。”嫡長子,現在她就認他們是嫡長又如何?看誰笑到最后。
蔣重不語。這樣也有些道理。老夫人到底年紀大了,有時候又偏聽偏信,脾氣也糟糕,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要出笑話,如今府里可再也不能出笑話了。有牡丹在一旁看著,的確比全交給杜夫人去做穩妥得多。
杜夫人便疲憊地揉了探額頭:“我有些困,請恕妾身有病在身,不能伺候國公爺了。”隨異往床上一躺,不動了。
蔣重默然坐了片刻,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暮色漸濃,花花草草都猶如被染了一層淡淡的墨汁,就如同他的心,悲傷而孤涼。他看著自己滿是老繭的手,這雙手也曾握韁持劍,殺敵保國,如今卻要來操持這些瑣事。他環顧整個庭院,難道他的后半生就要這樣一輩子黯淡渡過?
真的是蔣長揚說的那種情況嗎?圣上真的是為了那件事不原諒他?可當時圣上明明說過,不怪他的,過后也從來不曾在他面前提過有關那件事的一個字。而且確實也不能怪他,那是整個皇朝最有權勢的女人,他能怎么辦?何況過后他也盡力想補救了,但是老天都不給那人生機,怪得他么?
蔣重長長嘆了一口氣,想到今日在街上見著鮮衣怒馬的阿悠在宮城外頭去接方伯輝歸家,二人郎情妾意的情形,不由心中一陣刺痛。他的運氣真不好,怎么就會遇到這些事呢?
“兒子見過父親。”蔣長義一身寶藍圓領窄袖衫,站在路旁給他行禮,玉樹臨風,謙謙如玉。
蔣重發現他又長高了,身子也不似從前那么單薄,看著還有幾分自己從前的風采,想到這個兒子最近的表現,很是讓人驚喜,心里一喜,口氣也就格外和藹:“回來了?給你祖母請過安了么?”
蔣長義謹慎地道:“兒子剛從那邊過來,聽說母親身子欠安,您也在這邊,便過來看看。”
蔣重點點頭:“你去吧。”他猶豫片刻,道:“對你母親體貼尊敬些。”
蔣長義憨憨地道:“兒子會做得更好的。”
蔣重目送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讓蔣長揚和牡丹回來住,幫幫家里的忙,好似這個主意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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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章示弱(更新于:2011092013:38)
牡丹回到曲江池時,天色已漸晚,林媽媽已經回了家,正在廚下統籌安排茶湯,見牡丹步履匆匆地趕過來,忙笑著將送禮的情況說了一遍:“各家都有回禮,李家表姨說會親自將東西送過去,黃娘子說想來看您,飯粒兒也想跟老奴一道來這里玩玩,被張五爺給罵了。”
牡丹一笑:“等我收拾妥當了,再邀請他們過來做客。晚上的菜單擬出來沒有?”
林媽媽忙從袖中取出菜單給牡丹過目:“都安排好了,就等您來定奪。”
一共十個菜,雖然不是什么珍饈美味,但蔣長揚的兩個要求,肉要多,酒要好,都做到了。牡丹又加了兩個菜,調整了一下葷素搭配,將菜單遞回給林媽媽:“按著這個辦。一共來了多少人?”
林媽媽小聲道:“大約有十多個吧。這會兒都和郎君在書房里說話呢。”她不喜歡那些人,雖說都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臉上也掛著笑容,看著好似都很和藹,挑不出任何地方不妥,但都帶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感覺,讓人下意識的就不想和他們近距離接觸。
牡丹道:“這是我第一次接待客人,吩咐下去,一定要把事情做好,不許出差錯。”從前蔣長揚是單身漢,招待不周也不會有人計較,如今是成了親的,自然就不一樣,稍微不周到點,就會落下口實,她不允許。
林媽媽自是知曉新婦第一次正式亮相的重要性,把力氣下足了十二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點,精確到毫厘。幸而家里的人都是得力的,無論是何家陪嫁過來的,還是蔣長揚原來就帶在身邊的,個個都是實心實意做事的主。
等飯點一到,掌燈的,布桌的上菜的,斟酒的,有條不紊的上前,四處不聞喧嘩之聲,一切井井有條。飯菜美味豐盛,酒是陳年好酒,下人伺候周到,眾人都紛紛稱贊主婦能干,蔣長揚含著笑,謙虛著,心里卻萬分高興。以后不管做什么,他都不再是一個人他的身后還有牡丹。
一群人說說笑笑,間雜著商談正事,到飯桌撤去時,已是亥時。又有下人上前,換了茶湯,奉上果品。等到二更末,事情商定,眾人散去,有那留下不走的,自有那在一旁候著的下人打了燈籠上前,引去早就收拾妥當的客房安置入睡。
一切都很順利。蔣長揚心滿意足地朝正寢走去,房里還亮著燈,牡丹還等著他,他揚起唇角,盅洗干凈方才進屋。牡丹果然還歪靠在床上在看一疊手稿,她身邊的燈下放著個纏枝花卉圖的銀平脫瓷盒,漆盒半開著,里頭的金銀珠玉折射著瑩瑩寶光。蔣長揚認得這個盒子,他很小的時候就看見老夫人經常打開從里頭拿出漂亮精致的首飾來,他眼稀得緊,總想摸摸,老夫人就和他說這是將來給他媳婦兒的。沒有想到今日還是給了牡丹。
蔣長揚走到牡丹身邊坐下,伸手拿過她手里的那疊手稿:“也不多點兩盞燈,當心眼睛看壞了。”隨手翻了翻,見上頭寫的全都是今年春天什么品種的牡丹花開了幾朵花,花有多大,花色如何等諸如此類的事物,不由失笑:“你種這花確實也下心。”隨即小心收好,指指那漆盒:“怎么說?”
“累么?”牡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肩上:“我還想問你怎么說呢?說是見面禮,突然就給了我,推都推不掉。我看過了,都是好東西。”她總有種不踏實感老夫人對她不好是正常的,突然好起來就不正常。
蔣長揚吹滅了燈:“她非得給你,你就拿著,先鎖起來看看,以后她若是說什么,再拿去還她。她找你有什么事?”
牡丹將今日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為蔣云清嘆了一回,道:“好似主要是為了你那個大美人表妹。還有,似乎外頭在傳瑪雅兒什么話?”
蔣長揚皺眉道:“我昨日去面圣,也被問了兩回,我覺著也奇怪,瑪雅兒是潘蓉接出來的,那日也是跟著阿馨的車一道去的莊子里,知道這事兒的人不多,怎會傳得這樣沸沸揚揚的?你不用理會,約莫過些日子義父和娘還是要回龜茲的,到時她去了,流言自然也就沒了。
那什么表妹的,你如果覺得無聊,就陪她走走,不喜歡,就找個借口別去了。”
“帶她轉轉也不怎樣。總不能把那邊的人都給斷絕了吧?”牡丹笑道:“我早想好了,我反正要買砧木,天氣好的時候帶著她晃晃,一舉兩得。”
蔣長揚摸摸她的手:“隨你。這段日子我可能經常不在家,我把順猴兒留在家里,你出門就叫他跟著。”
牡丹抱緊他的腰:“你小心為要。
一夜無話。
第二日清早牡丹睜眼,蔣長揚果然早已不在身邊,身邊的枕頭和被子都是冷的。她很有些不習慣,睜著眼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帳頂,方才懶洋洋地叫人進來伺候她穿衣梳洗。
街上的泥濘還未干透,這一圈出去少不得要泥濘滿身,她也顧不得,換了一身不怕沾染的黛紫色胡服,叫人備了馬,帶了順猴兒,就往相熟的花農家中去尋那株高兩尺以上,還得營養充足,長勢良好的砧木。這東西還只有花農家里有,各處道觀寺廟是沒有的。
牡丹走了一早上,將相熟的人家走了近一半,也沒買成一株花。金不言高價訂購牡丹花的消息已經在整個京中播散開去,各家的砧木并接頭都水漲船高,價格高的很,她若是買了,必然虧本。漲價在她的意料之中,但這樣的高,卻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隨意問了問接頭的價格,更貴得離譜。她一講價,人家就滿臉的為難,多問兩句,更是為難,顧左右而言他,有人更是直接和她建議,不如讓人去山上挖。
這個法子牡丹不是沒想過,奈何野生的牡丹營養不足,大小年情況嚴重得很。接頭重要,但砧木的營養狀況和長勢也很重要,金不言要求的是所接的接頭三分之二都要開花,而且要開好花,營養不良的砧木怎能做到?無異于自砸招牌。這情形和去年她要定接頭之時何其相似!仿佛一個個都不想做生意了似的。
牡丹見再多耽擱下去也沒意思,索性道:“都回去吧,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再說,總有法子可想的。”她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就算是這幾十株花不掙錢,她也要把這筆生意給做成。
恕兒氣得把嘴噘起老高,咬牙切齒地道:“一準兒又是曹萬榮搞的鬼。”
說曹操,曹操到,牡丹主仆幾人剛繞到蘭陵坊附近,就見曹萬榮和兩個陌生男人站在不遠處的愧樹下說笑,幾個人的眼睛都是盯著她的,見她看過去,曹萬榮臉上露出一個和氣中略略帶點討好的笑容來,緊接著就大步朝她走過來行禮問好:“何夫人別來無恙?”
牡丹領首一笑:“許久不見曹園主,這些日子哪里發財去了?”上次牡丹花會之后二人就沒見過面,當時聽說他醉得在床上睡了三天,又感了風寒,病了好些日子。
“發什么財?養了許久的病,這才好了沒多久呢。是比不得您的。”曹萬榮搖搖頭,羨慕的道:“金不言在我那里定的花不多,我園子里的砧木緊夠了。相反的,我是去年定的接頭太多,幾乎用不完,本錢難得回籠。”
牡丹淡笑著:“聽說您要擴建牡丹園,不是正好用上么?聽說今年春天你也賣出不少牡丹的。”他活該,去年他為了不讓她的牡丹園得到好接頭,上躥下跳的,搶在她前頭將各處的好牡丹接頭給高價定了,自以為害著她了,結果不過是害著他自己而已。
曹萬榮嘆了口氣,苦笑道:“您就別笑話我了。誰不知道自牡丹花會以后,京中人就只知道芳園?”他的表情是愁苦書又帶著一絲卑微,“不瞞您說,我是聽說您出來看砧木,特意在這里等您的。”
他消息挺快的,牡丹揚了揚眉:“可是有什么事?”
曹萬榮用商量的口吻道:“就是接頭的事情……您若是看得起,我愿意按低于市價的價格讓些與您,砧木我那里也有多的。”
見牡丹不說話,他立時道:“價格好商量,就是想和和氣氣的,為我從前的行為道歉。”
他要和她道歉?過了這么久才想到和她道歉?牡丹沒有一口回絕他:“您說笑了,我們之間有過不和氣么?至于接頭和砧木的事情,我先算算差多少又再說。”
“是沒有不和氣。都隨您。”曹萬榮笑得如同二十四孝,“您知道么,呂十公子也來了,金不言有心重金邀請他去幫著管理一年的牡丹園。他也有這個意愿。”
牡丹心里一動,自牡丹花會之后,她就再也沒見過呂方,這次他來了,應該好好請他吃頓飯的。
二人客客氣氣地別過。目送著牡丹主仆的背影漸漸走遠,曹萬榮的臉陰沉下來,他一個伙伴走上前來,抬著下巴指指牡丹:“就是她么?我看她嬌滴滴的,如何能將你一個大男子漢扔進水里去?”
曹萬榮淡淡地道:“她自然是沒那個本事但她男人有。”拜蔣長揚所賜,他差點沒死在那臭水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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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章行會
第二更
天氣半陰半陽了幾日,街上的泥濘終是干了,一大早,就有人來稟,道是六郎果然跟著商隊下了揚州,牡丹也就沒再操心這事兒,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購買砧木的事情上。
她隨后又走訪了幾戶有實力的人家,情況也差不多。大家都把價格統一在了一個水平線上,沒有人敢低于這個價給她。表面上看,眾人抬價幾乎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芳園得了一樁大生意,發了,不宰她宰誰呢?說到底,還是她的根基太淺,區區一個御賜匾額鎮不住。這種事情其實也正常,她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短短一年的時間里要在業內站住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年她曾經購買花王的那家花農偷偷告訴她,自從金不言與芳園簽訂了契約之后,就有人傳了話,誰要是敢低于這個價格賣接頭和砧木給她,以后就不要在京城和洛陽的花市上混了。所以就算是非常想和她做這筆生意,也不敢做這個出頭羊。
那花農嘆著氣道:“何娘子,您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您太年輕了,不知道有些事情呢”無論哪一行哪一業,都講究一個前輩后輩的關系,年輕人不懂得尊重前輩,等于自掘墳墓。牡丹這還是占著是官家的身份,人家不敢太出格,所以只好在這些事情上想方設法為難她。一句話她小打小鬧可以,但若是想做大,想做響亮,那是不太容易的。
除非她低頭認錯,那還得看人家給不給她這個面子。
牡丹很無奈。她不知道背后發話的人是誰,但隱隱約約又覺得大約和呂醇、曹萬榮等脫不了干系。她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以這些人定的高價買下她所需要的砧木,但若是此番依了這明顯就針對她欺負她的價格,以后再想和這些人公平做生意就會更難;另一條路就是順著曹萬榮的意,從曹萬榮手里購買砧木,兩條路她都不想走。
倘若金不言不要非得要求植株高兩尺以上,她是有其他辦法的。
那就是以芍藥代替杜丹來嫁接,芍藥做砧木,其實有一定的好處,芍藥根軟操作容易,絕大多數品種成活率較高,接苗初期生長會比較快,嫁接苗也會有矮化傾向,適于盆栽,最關鍵的一點是,耐濕性增強,特別有利于牡丹南移。但缺點也有,接穗基部發根少,萌蘗不多,植株壽命較短。當然,不管優點也好,缺點也好,金不言都不會接受。
所以這條路也等于封死了。
林媽媽原本建議牡丹和蔣長揚說一聲看看背后出頭搗鬼的人是誰,商量個法子請人居中調停一下。可牡丹一看到蔣長揚回到家里累得話都不想說的樣子,就不忍心說。他在做的事情是要緊事,她怎能把這種事情拿去分他的心?辦法是人想的,她就不信真的就有放著錢不賺這么愿意聽人擺布,眼睜睜看著曹萬榮賺錢的人。
因著順猴兒打聽到百濟寺附近有家小花農,窮困潦倒到幾乎揭不開鍋的地步,那家男人又嗜酒,日日喝得晨昏顛倒的,順猴兒便建議牡丹去試試看:“雖然園子比較小,但他生意一直都不好,說不定家里存的大些的牡丹會不少呢。”
百濟寺的牡丹向來還不錯,牡丹當下收拾東西騎馬趕過去。卻見是一個從寺廟的菜地圈出來的小園子,里頭只有幾間歪歪倒倒的草棚,園子里果然花木繁盛,一個中年婦人領著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正在修剪花枝,一個男人坐在草棚前頭,拎著個酒葫蘆,一邊喝酒一邊罵娘。罵那婦人是個掃把星,一來就害得他沒生意,今年整個春天就沒賣出幾株花去,又罵小女孩是賠錢貨,只賠不賺。婦人和小女孩只是不理他,母女二人做事之余還會含笑說幾句笑。
牡丹看了一會兒,卻認出那人是當初在放生池畔憑著一株胡紅,先賣給她,見曹萬榮想要,又抬價,最后高價賣給劉暢的鄒老七。若是在從前,這種品行的人她是決計不和他做生意的,可此時情形卻不同,牡丹沉吟片刻,將馬鞭輕輕敲了敲院子門。
那一家子全都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她。順猴兒看著酒鬼就討厭,便把眼睛看著那婦人故意道:“你家誰管事?”
那婦人見牡丹一行人衣著不俗,門口栓著的馬兒膘肥體壯的,立即停下手頭的活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過來望著牡丹笑:“這位娘子可是要買花?我家的花好多都是出自百濟寺,無論是整株的也好,接頭也好,絕對不比芳園的差。您買了一定不后悔的。”小女孩則忙忙地去草棚下頭端了個小凳子過來,用袖子擦了又擦,討好地遞給牡丹,請她坐。
牡丹有些想笑,一方面是她不知道原來芳園已經成了好牡丹的代名詞,另一方面卻是想到,如果她們知道她就是芳園的主人,這會兒是來同她們買花的,她們會有什么感覺?
“我認得你!”鄒老七瞇著酒意朦朧的眼睛,噴著酒味兒踉踉蹌蹌地靠了過來,“我認得你!”他說。這樣美麗的女子,只需見過一次就再不會忘記,更何況當時她那個財大氣粗的貴公子夫君還差點和她的哥哥們打架?
“你又發酒瘋!”他的妻子忙忙地去拉他,不安地看著牡丹賠笑:“請您別同他一般見識,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說著低聲呵斥鄒老七:“你找死呀!”
鄒老七卻掙開她的手往前頭湊:“牡丹花會那天我看見了的,你是芳園的主人。怎樣?那國色天香的御賜匾額不好拿吧?”
“你再往前頭湊一下試試?”順猴兒冷眼看著他,將橫刀往他前頭一擋,鄒老七后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道:“別呀”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來:“我知道你是來做什么的。”
“芳園的主人?”他妻子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恐來,拼命去拉他,往他耳邊低聲說什么。
牡丹嘆了口氣,看來又是做的無用功,便朝順猴兒和恕兒擺擺手:“走吧。”
鄒老七卻高聲罵起來:“呸!老子都要餓死了,還顧得他什么行會!東也管,西也管,怎不見他給我兩袋米?給我幾緡錢?”隨耶將那婦人一推,去趕牡丹:“小娘子,你別走!你來看我這園里的花,只要你給的價格公道,休要說砧木和接頭,就是這園子都把與你了!”
那婦人嚇得只是跳,拼命去捂他的嘴:“你作死,你少喝點酒不就有飯吃了?你賣與她,這會兒倒是痛快了,全家老小被趕出去,無以為生,休要說吃酒,你吃尿也沒得。”
“臭婆娘,老子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小娘子,你別走我與你打個商量,你買了這園子,再雇我一家子去你園子里干活如何?”
鄒老七在后頭又喊又跳的,牡丹只是埋著頭往前走,苦笑著同順猴兒道:“看來我取了那塊匾額是犯了眾怒。”想做點事情,怎么就那么難呢?
行會是什么?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行會組織,行會里頭有行頭,行首,專門負責規范和監督本行“行人”的交易行為,在本行內,就相當于土皇帝一樣,他們說的話,基本行內人沒人敢拒絕,不然就是別想做這門生意了。她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又是個女人,沒有人引領她入行拜行頭,就算是有,人家也輕易不會收她,正如李花匠即便教了雨荷技藝,卻始終沒有收雨荷為徒一樣。而她一來就直沖上天,更是讓許多人不服。
順猴兒摸摸頭,清秀姣好的臉上露出一絲壞笑來:“看在他這么想做這筆生意的份上,您就答應了他又如何?先解了這個燃眉之急,過些日子尋這酒鬼一個錯處,輕輕就趕出去了。他媳婦和女兒干活兒是把好手,留下來只賺不賠的。看看他家這樣子,您要不管,過不了多久也是倒霉樣兒,您還只當是救了他媳婦和女兒呢。”
“算了。”牡丹搖搖頭:“有這園子,他一家子好歹還能多混些日子。我若是這樣做了,也就和那些賺昧心財的人差不離了。”看來她先前那種想法是錯誤的,是不能走這條正常的路了。似鄒老七這等人,是被逼到絕處了才會想著和行會作對,打的主意卻也是要在芳園去養老,他媳婦和女兒倒也不說了,這人品不爭如鄒老七的沾上就是牛皮膏藥——除非她狠得下心才又是另一說。
順猴兒微微有些臉熱,一回頭看見恕兒對著他撇嘴,當下就對著恕兒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眼角卻又瞟到百濟寺的門口站著個人,穿著件蒼黃色的圓領窄袖紗衫,正伸長脖子往這邊看,那眉眼看著眼熟得很。他當下往后退了幾步,認出那人正是呂方。
順猴兒這幾日也跑得心煩了,一看著呂方,當下就大吼一聲:“呀!原來是呂行頭家的十公子呀!您老來監工的?”
牡丹聽見這聲喊,忙抬眼看過去,果見呂方苦笑著朝他們走過來,臉上忙堆起一個笑,低聲問順猴兒:“你怎么知道呂醇是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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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章解決之道(一)(更新于:2011092113:55)
順猴兒微微得意的笑:“一猜就猜著。您看吧,呂十那樣子,是不是有點心虛?”
呂方的樣子何止是心虛?簡直就是羞愧,他甚至不敢和牡丹對視。他干笑著,偏著身子,拖著腳步,慢吞吞地朝他們挪過來,眼神都是飄忽的。
“別來無恙,呂十公子。”牡丹抿著嘴笑起來,她能理解呂方的心情,雖然真的和呂方半點關系都沒有,但呂方一定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見到她的。換了是她,也是這樣。
呂方沖牡丹行了個禮,羞澀地道:“別來無恙,丹娘。”他沉默片刻,“事情我都知道了。這個事情,是我父親對不起你。”
這話直接證實了背后那人就是呂醇,二人一時相對無言。牡丹就算是對呂醇有多大的怨氣都不能對著呂方說出來,倒是順猴兒和恕兒意見極大,卻不敢當著牡丹的面發作,只能是把臉沉下去,不給呂方主仆好臉色看。
呂方定了定神,笑道:“你們大喜之時,我回了洛陽,還不曾送你們賀禮。現下補上,明日就讓人送過去。”
按曹萬榮的話來說,他是早就到了京中的,他如果要來見她,早就來了,偏生過了這幾日才來見她,一定是去準備這什么禮物了。牡丹心頭一動,幾乎想得到呂方會送她什么禮物。定然是送她砧木和接頭之屬,換了是她,約莫也會如此做。但她是不會要這份禮的,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次難題,而不是依靠呂方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她不要以后呂醇等人提起她來,把她的名字和成功與別人的憐憫聯系在一起。
想到此,牡丹微微一笑:“謝你了,既然是送我的新婚賀禮,我能挑么?”
他想過牡丹會推辭,卻沒想到她竟然會提出主動挑禮物,呂方極其意外,隨即一笑:“你隨便挑。”
牡丹正色道:“聽說你打算跟著金不言去杭州,有沒有這回事?”
呂方點點頭,表情有些落寞:“有此打算。我正好去看看枯枝牡丹,見識見識江南的繁華。興許。”他露出一個自嘲中又帶點憧憬的笑容來:“興許我能在江南開辟一片新天地,擁有自己的牡丹園。到時候我們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多好玩呀。”
從牡丹花會之后,他和呂醇之間相處越來越難。其實二人觀點意見不合已久,從前是照顧彼此的心情,強壓下去,結果是越累積越多,牡丹花會就成為一個臨界點,待到他酒醒之后父子倆就大吵了一架,彼此的不滿統統爆發出來,如今父子倆見面竟然就說不上幾句好話。出于家族利益,他不能在洛陽開自己的牡丹園,也不能在京中開辦,那就只剩下一條路,遠走他鄉。
“我也想去江南的,先預祝你能心想事成了。”牡丹笑道:“既是這樣,我便拜托你一件事,等到我把貨交給金不言之后,煩勞你替我好生照料,我就不另派其他人跟著了,你看如何?”
呂方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何需多言?”
“我知道你的工錢很昂貴,但我一文錢都不給你的哦,這便算作是你送我的賀禮了,你看如何?”
呂方嘆了口氣,正眼看著牡丹,牡丹的笑容狡黠而充滿活力,雙眼清亮,認真地等待他回答。這世上總有那么一個人,你無需多問,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不過一瞬間的功夫,他就已經明白牡丹不會接受他準備下的那些禮物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揚著眉笑起來:“剛才說了隨你挑的,好,就是這樣罷。”
牡丹便請他跟她去曲江池:“你還沒去過我的新家,今日成風約莫是會回家的,我讓廚下好好收拾一桌,替你接風洗塵,去么?”
“白吃白喝,求之不得。”呂方叫上一旁的康兒,翻身上馬,與牡丹并轡而行,往曲江池而去。一路上二人說說笑笑,就培育牡丹花的一些心得體會互相交流,談得甚是歡暢。
到了曲江池,牡丹見門口栓著幾匹高頭大馬,像是來了客人,便問門房:“是誰來了?”
門房忙道:“是國公爺來了。已經來了小半個時辰了的。”
蔣重來了?家里沒人,他也能等這么長時間?又是什么事?牡丹不露聲色地道:“既然國公爺來了,怎么也不使人去尋我歸家?”
門房知機,笑道:“是與公子爺一道來的。”
現在不過才申時,蔣長揚卻已經回家了,這些日子以來,委實難得。牡丹心中歡喜,蔣重來訪帶來的疑慮都給打消了,立時將手里的韁繩一扔,清呂方入內,引他往廳堂去喝茶,叫順猴兒去稟蔣長揚,道家里有客,又說她要過去給蔣重行禮問好。
不多時,順猴兒回來道:“公子爺道是不必了,國公爺馬上就走。請客人先喝茶,他也馬上就過來。”
縱然如此,牡丹還是整了整衣飾,出去送蔣重。才到中門處,就見蔣重黑著一張臉,大步流星地走出來,蔣長揚則慢吞吞地跟在后頭,看著像是在送蔣重,其實卻是半天沒走多遠。
“父親。”牡丹給蔣重行了一個禮,“馬上就是飯點,要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飯吧?”
就沒見過這種女子,男人不在家,她也不在家,滿大街的跑。蔣重停住腳步,黑著臉看向牡丹,嘴唇動了幾動,憤怒地道:“簡直太不像話!”隨即頗有些氣急敗壞的一甩袖子就去了,瞬間便出了大門,翻身上馬,飛也似地跑出去老遠。
牡丹莫名其妙,回身對著蔣長揚攤攤手:“又怎么了?”
蔣長揚看著她慢慢地道:“他剛才來和我說,老夫人身體不好,杜氏的病情越來越重,太醫也看不好,請了咒禁博士去看,今日一大早就搬去太清觀住了,道是恐怕要住上一兩個月。等剛搬回來住時,只怕也到了三弟成親的日子。如今家里沒人管事,讓我們搬回去住,要你幫著府里理家呢,還說三弟的婚事也要你來操持。”
“什么?”牡丹差點沒喊起來,她怎么就突然這么吃香了呢?當時她要進門時,一大家子人都仿佛是他們娶媳婦似的,丟了他們的臉,這會兒卻要她去替國公府管家,這是怎么說?是她聽錯了還是蔣重糊涂了?杜夫人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翹腳閃了,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奈退卻?
蔣長揚早猜到她的反應會是這樣,責怪地指了指她,示意她看看周圍來往的下人們。
牡丹忙碎步跑到他身邊,急急地低聲道:“那你怎么說的?你沒有答應吧?你看他剛才莫名其妙就對著我發脾氣的樣子,好兇的。那天老夫人也莫名其妙瞪我來著。”
蔣長揚看到她急吼吼,半是撒嬌半是火上澆油的樣子,十分想笑,故意嘆了口氣:“他非得你去,你又接了人家一大盒子首飾,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我有什么辦法?”
“我這就拿去還……”牡丹抿起唇,斜睨著蔣長揚:“哼哼,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騙我?”他要答莊了,蔣重會黑著臉莫名發她一頓脾氣就氣沖沖地跑了么?分明就是又吃癟了。
蔣長揚笑了笑,拉她往廳堂去:“我和他說,你忙得很,要是金不言這樁生意沒做好,得賠幾千萬錢。而且你也不適合去操持三弟的婚事,一來你沒經驗,二來當初蕭家兄妹對你就有看法。不如讓云清和老夫人一起學著管家,不然將來云清嫁了人,什么都不會,豈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他想想也是這樣,雖然心里不高興,但還是決定按著我的建議去做。”
牡丹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她可以想象得到蔣重肯定非常不滿意,但只要蔣長揚有本事回絕了,就不美她的事。誰愿意成日對著一個陰陽怪氣的老太太和一個滿臉幽怨的失業中年男人呢?還有杜夫人、老夫人手下那幫子牛鬼蛇神,相處的時間長了會折壽的。
蔣長揚咳嗽了一聲:“但有幾個日子你還是必須在的,蕭家去鋪房的時候,你得去。老夫人年紀大了,云清是沒出閣的小姑娘,不合適。”
牡丹笑道:“倒時候在族里請幾位德高望重的嬸娘來主事罷,我在一旁支著就好。”
“你只需要露個面就好。左右我再時候也要去的。”蔣長揚點點頭,似是絲毫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聽說你這些日子不太順利?”
牡丹道:“還好啦。呂方適才跟我一起回來了,今晚你不會出去了吧?我打算請他吃飯,替他接風洗塵。”
“不出去了。”蔣長揚停下腳步看著她:“你打算請呂方幫忙?”他有些不高興,她不和他說,反而去尋一個外人幫忙,這是怎么說的?
牡丹笑道:“他說要送我們賀禮,我就請他到時候去江南替我照料我那堆花。這樣我就不必派李花匠去了。”
蔣長揚挑挑眉:“我問的是你現在的燃眉之急打算怎么解?!他就沒說要替他老爹彌補?”
原來他都知道。牡丹甜甜一笑:“他是他,呂醇是呂醇,干嘛要他替他老爹彌補?山人自有妙計,我已然有其他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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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章解決之道(二)
蔣長揚好奇之極,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能怎么樣?難道他想好的法子也用不上了?
牡丹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帶著一絲自得的笑,微微得意地和他炫耀:“其實我還是不算笨的,這個法子估計也只有我才能想得到。”
牡丹也只會在自己面前才會露出這種德行來,蔣長揚不由失笑:“哪有如你這般自家夸自家的?”但他又忍不住好奇心,“快說給我聽,讓我替你評判評判,你究竟有多聰明?”
其實這個法子是牡丹在見到呂方之后才突然想起來的。呂醇的辦法的確很毒很有效,在他的計算之中,似芳園這樣剛開辦起來的園子是不可能一次性拿得出二百一十株高達兩尺以上砧木的。一般人都會認為,在芳園已經預定出那么多花的情況下,她最多能再拿得出幾十株,需求量會非常大。
那么她就只有出錢購買一途,京城和洛陽兩地的高價砧木她買了注定要虧本,就算是絞盡腦汁從外地買,等買到的時候,最佳嫁接季節已經過去,她始終都得賠個精光,最后還會落下個貪得無厭,不自量力的名聲,從而成為業內人嘲笑的對象。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牡丹去年廉價買進的砧木就很多,現在所欠的也不過是少部分。而且她還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現代營銷中最常用的以舊換新的法子。
京中之人酷愛賞牡丹可是真正懂得養護牡丹的人卻不多。總會有一些人家因管理不善,從而導致品種退化,或者是因為當時感興趣,過后卻不感興趣,于是閑置一旁,看都懶得看一眼,任它自生自滅的牡丹花。
就比如說劉暢家,就是很典型的例子。不然鄭花匠也不會因為沒事兒做過得不如意,輕輕巧巧就從一個官家跳槽到她名不見經傳的芳園里。通常似這類人都是視錢財為糞土的公卿貴族,不太把這些花和錢放在心上,圖的不過是一時的新鮮,好的不過是人并人后彼時的風光。
她只要尋個合適的渠道把風聲放出去,就能把這些牡丹淘換出來,加以利用。大家都愛新鮮,好呀,她明年春天就培育一批利用芍藥根嫁接,養在花盆里,配上太湖石、石英石、筍石,做成盆景牡丹,兩株換一株,最后賺的人還是她。反正利用那些在眾人眼中無用應該丟棄的腳芽,她是絕對不缺接頭的。
行會的權力再大,呂醇和曹萬榮的居心再不良,他們能把手伸到這些王公貴族家去么?能指揮這些人不要和她做生意么?當然不可能。她既然嫁了蔣長揚,既然有了王夫人這樣的婆婆,李滿娘這樣的親戚,白夫人這樣的朋友,還認識了汾王妃等人,為什么她就不可以利用這些現成的資源達成自己的心愿呢?
明顯此刻低頭便是自尋其辱,明顯這世界只認強者,她不會去行會低頭認錯,也不會和呂醇、曹萬榮低頭認輸,她要讓他們來求她!主動承認她!她能做到。牡丹告訴自己,古今創業者有幾個是一帆風順的?她有著前人累積下來的經驗和知識,她能做到!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尋一個合適的,散布消息的渠道了。對這些人,你不可能招貼一個告示,或者是如司現代社會那樣,讓一群人跑到
街上去喊一一某處兩株過氣了的老牡丹可以換一株新奇的盆景牡丹,要者從速,過時不候之類的話。那樣的法子對一般老百姓來說,當然起作用,可是對好面子,講風雅的貴人們來說,無異于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人家講究的是一種意境,他們是覺得你這盆景牡丹好,感興趣了才會來的,可不是為了占這個便宜(當然,愛占便宜是人的天性,只是這些人就算是愛占便宜,也喜歡找個好聽的名目來占,偷偷的占,正大光明的,風雅的占),她就應該投其所好,替他們遮著掩著才好。
但這個渠道怎么找?壯丹的眉頭越皺越深:“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辦個馬毬賽?弄個賞花會?打馬毬,她這個主人都不會打,別說馬毬,就是騎驢和步打她都不會,這樣一個菜鳥卻邀請人打毬,是件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她也沒場地。賞花會什么的最好了,那個她最擅長,可以和人家談談香,說說花,可現在不是賞花的好時節,她也不是汾王妃,一張紙下去就能把京中的名門貴媛們盡數招來。
前面的確是個很好的主意,但后面卻是后繼無力。看著牡丹突然又愁眉苦臉了,蔣長揚忍不住輕嘆了她的額頭一下。“不是山人自有妙計么?剛才還洋洋自得,轉眼就沒轍了?”
牡丹扯著他的袖子撒嬌:“我不管,反正你得給我想出好法子來。知道你忙,你想法子,我來做,好么?”
她的聲音軟軟的,微熱的氣息帶著清甜的香味,一雙美麗的鳳眼帶著討好和嬌氣,水汪汪地看著他,怎么看怎么都惹人愛。蔣長揚盯著她看了一回,親昵地捏了捏牡丹的臉頰:“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像極了誰?”
牡丹拍開他好爪子:“像誰?”
蔣長揚低聲道:“甩甩!它要討好人,哄騙好吃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你只要把腳再來回踱幾圈,就是它了。”
牡丹捏住他腰間的軟軟肉,呲著牙咸脅他:“我還看你就和你養的那對白兔鷹像極了呢。”
蔣長揚“哎呦”了一聲,低聲告饒:“快快放手,讓人看見了不好。”
“你捏我的時候怎么就不見你憐有人瞧見?”牡丹松了手,嬉笑著戳了蔣長揚寬厚的背脊兩下。蔣長揚反手握住她的手,拖著她快步往前走,一本正經地道:“別耽擱了,客人等著呢,太失禮了。”
切,這會兒他倒是正經得很。
牡丹跟著蔣長揚一邊往前行,一邊想,要不然,她明日去尋王夫人商量商量,王夫人到底當年在這些人中混過些日子,又天性好玩主意一定比她多,比她好。她高興起來,就是這樣定了!
呂方見蔣長揚和牡丹并肩進來,二人臉上俱是甜蜜滿足的笑容,不由幾分羨慕幾分感嘆。少傾,酒菜上來,又請了袁十九作陪,幾人言笑晏晏,說的都是些天南海北的奇聞異事,袁十九談石頭,呂方談花,蔣長揚則是個半吊子,什么都能插上幾句,三人倒也說得開心。說到后頭,蔣長揚把一旁伺候的下人給全部打發了,自斟自飲。
牡丹在一旁張羅著,見蔣長揚的狀態是這些日子以來最放松的,心里也歡喜。見他幾人說到高興處,大杯飲酒,呂方微微有些醉了,開始傻笑,曉得呂方今夜斷然是走不掉的,便索性往外頭去命人給呂方收拾客房。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袁十九冷不丁道:“十郎,你什么時候認識金不言的?”
呂方大著舌頭道:“去年就認識的,那時候他還沒留胡子呢。今年春天突然看到他,我簡直都不認得他了,好似換子一個人。”
“你今年春天見過他么?是什么時候在哪里?”蔣長揚緩緩道:“我看著他還有些眼熟,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牡丹頓住腳,回頭看過去。燭光下,她看到一個與平時完全不同的蔣長揚,蔣長揚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眼睛卻黑得不見底,閃著冷凝的堅毅的光,認真而嚴肅地看著呂方。
蔣長揚察覺到牡丹的注視,抬眼看著她,眼神一斂,換做了抱歉和溫柔。很抱歉他不得不利用這個機會,把呂方灌醉,從她的朋友口里套取一些情況了。
牡丹沉默片刻,轉身退了出去。她聽見呂方笑道:“從去年冬天起,我就一直在京中的,當然是在京中遇到的他。在牡丹花會之前,我在街上遇到他,他若是不叫我,我鐵定認不出他來。眼熟啊?我想不起來。”
袁十九又低聲問了句什么,牡丹沒聽清楚,只聽到呂方大聲笑起來,笑聲越發的憨。她不由輕輕搖了搖頭,她若是呂方那樣見酒就醉,醉得還無狀的樣子,她是怎么也不會輕易喝酒的。
外面沒有一個多余的下人,只有鄔三穩穩地立在廊下,守著門戶。暮色里,他就像一根沉默而穩重的柱子,臉上那種慣有的嬉皮笑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和認真。看到壯丹過來,他臉上方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娘子。”
牡丹回頭看看房里露出的燈光,道:“鄔總管你辛苦了,我讓廚下給你留著熱飯菜和好酒,稍后記得去用。”
鄔三微笑起來:“您總是想得很周到。”安然享受了牡丹的關心和體貼。
牡丹抿了抿唇,小聲道:“請你替我看著他。”她只知道一個大概,卻不知道蔣長揚具體在做的,但她知道一定很不容易。否則他怎會連呂方的主意都打上了?
都三點點頭,認真地道:“您放心。”
大封推,會有加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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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章汾王府見聞
第二更
不過巳正,氣溫已經很高。以至于牡丹騎馬到方伯輝和王夫人在京中的居所——興慶宮附近的道政坊時,身上便已經出了一層薄汗。跟在她身后那幾個家丁更是滿頭大汗,然而眾人都顧不得自家,停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挑籮里的四盆盆景牡丹可有損傷。
這四盆牡丹花今日是主角,容不得半點損傷。本來用牛車拉會更安全,可卻不能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所以只好挑著走街過巷,吸引眼球。現下看來效果還不錯,就等著看稍后在汾王府的宴會上能不能一展身手了。
恕兒想到來時一路上許多人好奇的樣子,很是得意:“好幾個人搭訕問這是什么新品種了,想來今日一定能成。”
“但愿吧。”牡丹心里也沒底。因著方伯輝與王夫人過了八月十五就要回龜茲,便有許多人辦席給他們伐行,汾王府也要辦席,王夫人便借著這機會和汾王妃商量了,讓她今日帶這幾盆盆景過去,讓汾王府做這以舊換新的第一家。這牡丹盆景此刻還是新鮮事物,很能吸引人眼球,看著前途是光明的,但最后的結果如何卻是不知道。牡丹輕輕嘆了口氣,眼瞅著王夫人的身影從門里出來,忙過去行禮:“娘。”
“你放心吧,區區六七十株算不得什么,只怕到時候你還嫌多,盡想著要怎么推脫才不得罪人呢。”王夫人安撫地按了按牡丹的肩頭,她今日穿的是一身茜色胡服,皮膚紅潤細嫩,神采飛揚,眼神和表情都透露著“我很快活”四個字。
有愛情滋潤的女人果然是更美麗,牡丹的腦子里不由浮現出這么一句話來,想著唇角就冒出了一絲壞笑。王夫人很敏感,立即就豎起眉頭瞪著牡丹:“小丫頭,壞笑什么?我是你婆婆。”
牡丹抿著嘴笑:“請婆婆指點,兒媳怎么啦?”
“你這個壞東西。”王夫人瞪了她一會兒,撲哧一聲笑出來,翻身上馬:“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很快就要見不著你的份上,這次不和你計較了。怎么樣?前日你陪那高家的表妹逛街,可還快活?”
牡丹微笑道:“還好,她性子很沉穩大方,基本都是我說往哪里走,她就跟著我去哪里。最后提了要去曲江池,我也領她去了,和她在曲江池坐了近兩個時辰的船,人很好相處。”是國公府故意派人過來提醒她兌現諾言的,若不是看了老夫人的黑臉,聽了幾句因為她和蔣長揚不肯回去幫忙,借機發作出來的“大不孝,不守規矩,到處亂跑”之類的廢話,一切都很好。
王夫人挑了挑眉:“曲江池?可遇到什么稀奇的事情沒有?蔣云清沒和你們一起去?”
“老夫人不許她去。稀奇事倒是沒有遇到。”昨日天氣好,曲江池上游玩的船很多,熱鬧是十分熱鬧,高端舒當時只是感嘆了一句好生繁華,然后央求她在曲江池多玩耍一會兒以外就沒什么稀奇事:說到蔣云清,她前日見著蔣云清似是變了個人。病好后的蔣云清臉上那種怯懦中帶著點討好的神情不見了,整個人帶著一種冷淡沉穩的氣質,反比從前刻意扮嬌美時更順眼得多。
王夫人笑了笑:“怕是你們沒遇上。前日陳夫人陪了平陽郡公游湖來著。算算時辰,應該就是你們游湖的時候,既然沒遇上,那便是朱國公府的運氣果然不好了。”親王諸子承嫡者為嗣王,其余為郡公,陳氏早年喪夫,她那個兒子自然繼承了父親的爵位,做了平陽郡公。
“那我是運氣好了。”牡丹頓時猶如吃了蒼蠅一樣難過。老夫人又在算計她。讓她陪著這貌美多姿的高端舒一起去游曲江池,其實就是希望能和陳氏、平陽郡公遇上,借著她臉熟,好與陳氏搭上話,直奔目標而去。難怪得不要蔣云清跟著去,特意提醒她在昨日兌現諾言,高端舒也在那曲江池上遲遲不走呢。這真是千防萬防,總是防不勝防。幸虧得是沒遇上,要不然在那水面上,要是端莊大方的高端舒姑娘一不小心濕了身,她才是被攪進去不得安生了了
王夫人看到牡丹郁悶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反正也沒遇上,可見老天爺都不肯幫她。大郎只要有一日還姓蔣,有些麻煩事就是脫不掉的,你也想開些,自己小心點就是。”除非是老夫人早登極樂,否則不得解脫,得讓她吃回虧,她才會長記性,不然總以為別人都欠她的,一切都理所當然。
說話間到了汾王府,正是客人來得最多的時候,門口停了許多車馬。見著牡丹和王失人,應有熟識的人同她二人打招呼,有那眼尖的,看到那四盆盆景牡丹,猜著大約是牡丹送給汾王妃的稀罕物,便在一旁問是什么新品種,同時贊不絕口。王府管事出來接了這盆景牡丹去,道是汾王妃已然在毬場上候著眾人了,請眾人進去,牡丹又微微松了口氣。
汾王妃此番舉辦的這個宴會,雖說替方伯輝和王夫人餞行,實際上正式的宴會是在申時百官下衙以后,早上卻是汾王最喜歡的毬賽一一當然,參加的都是些白拿俸祿的宗室功勛子弟們。牡丹和王夫人等人進去的時候,熱身賽已經開始了,還未到毬場外,就聽得里頭叫好聲一片。
這毬場,建得只比當初寧王的那個用香油澆筑的毬場好,同樣是平滑如鏡,纖塵不生。周圍的結構也差不多,一樣的左右兩排樓,男人們以汾王為首坐在左邊,女人們以汾王妃為首,坐在右邊。
王夫人是主賓,自是被安置在汾王妃的下手,牡丹的位子就在王夫人的身后。汾王妃興奮地指著毬場上一個皮膚黑黑,又壯又高,面無表情,身手靈活的年輕男子給王夫人和牡丹看:“看見沒,那就是我家小四,這孩子的馬術和毬技最精了。他祖父手把手教的,和你家大郎也差不了多少。”
聽到紛王妃夸贊自己孫子,周圍許多人都跟著稱贊起來,又有若干妙齡女子雙眼放光,只盯著那平陽郡公小四打轉。這人看著沒什么問題嘛,怎么就說是個傻子呢?
牡丹吃了一驚,不是說這孩子沉默孤僻得很,陳氏也舍不得讓他見人么?怎地今日就突然放出來了?她偷偷看著陳氏,陳氏緊張得臉都紅了,緊緊交握著雙手,身體僵硬無比,眼巴巴地看著那年輕人。眼神不見興奮,只見焦慮。
汾王妃自然也注意到了陳氏的表情,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早和她說過,總把那孩子關起來不見人不好。這不,勸死才答應領那孩子去游曲江池,今日卻也只答應讓這孩子參加這場賽,稍后正式上場怎么都不肯應。”說到這里,她有些傷心。看得上這樁親事的,他們看不上:他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鬧騰了這么久,陳氏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七品小官的獨女,一心想讓那女子做兒媳,結果那七品小官一家老小一死活不肯答應,這件事給了陳氏不小的打擊。
縱然二人關系極親密,但王夫人也不好對汾王府的這些事情做任何點評,只能是輕輕拍拍汾王妃的手,低聲安慰道:“都會好起來的。平安喜樂就是最大的福氣,這孩子看著是個有福氣的。多出來走動走動漸漸就好了。”
汾王妃搖頭:“你不知道,這孩子性子孤僻得很,這會兒他也只不過是感興趣而已,等他一不感興趣了,馬上就走的,他更喜歡一個人呆著。他祖父和叔伯兄弟們費了很久的力氣,陪他打了好些年的毬,也才到這個樣子,我也只是希望他能稍微合群一點。既然人家說他是傻的,就讓他出來給人看看,到底傻到什么程度。”
牡丹不得不佩服汾王妃是很有勇氣的。
仿佛是為了驗證汾王妃的話,那小四運著毬在跑的時候,另一個人騎著馬奔過去搶毬,人還未靠近就見小四埋著頭揚起毬杖來,狠狠敲了他的馬腳桿一下,然后繼續低頭運毬。絲毫不管他這一下會給對方造成什么影響,對周圍的歡呼聲和馬兒嘶鳴聲,人們的喊叫聲充耳不聞,獨自一人跑到毬門附近,把毬擊進去了,策著馬轉身就走。徑直走到汾王面前,勒住馬,一手提著毬杖,抬著頭眼巴巴地看著汾王。
毬場上眾人似乎也是知道他的情形的,被他擊中馬腳桿的那個年輕人什么都沒說,汾王也滿臉歡喜地讓人給他送下彩緞和白綾去。他將那些彩頭橫放在馬背上,一溜小跑徑自出了毬場。
此時眾人已經又看出這小四有點問題,便都鴉雀無聲,陳氏紅著眼,抖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有些驚慌地看著周圍的人,就生恐眾人會嘲笑她的這個傻兒子。汾王妃沉重地嘆了口氣:“看吧,就是這樣子。看來也不用我操心接下來她肯不肯答應讓他上場了,他自己先就不感興趣了。”
陳氏默然坐了異刻,走到汾王妃面前行了個禮,悄然退了出去。牡丹看到她的臉和嘴唇都是慘白的,目光是發直的,猶如在人前被扒光了衣服。
汾王妃默然片刻,打起精神笑道:“我讓人把那幾盆牡丹放置在晚上的宴席場所了,已經交代好要怎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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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章報復(一)(更新于:2011092313:40)
第一更
小四的事情并沒有給眾人帶來多大的影響,氣氛不過低沉了盞茶功夫,又隨著兩隊正式下場擊毬的毬隊重新高漲起來。毬隊的技術很好,參加都是些宗室勛貴的閑散子弟,牡丹身邊的年輕女子們拼命叫好,汾王妃也打起精神,跟著眾人一起叫好。
待到分出勝負,接著又是女子步打,牡丹身邊的年輕女子們呼啦啦跑了個精光,雖是打毬,卻個個兒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在毬場上更是揮灑香汗,格外賣力,汾王那邊的宗室勛貴子弟們同樣不吝叫好,歡聲雷動。
汾王妃的心情要好了許多,低聲道:“自從去年發生清華郡主摔斷腿的事之后,好些女孩子們就不敢再騎馬打毬了,不過這步打卻也有它的看頭。宮中如今最愛的就是步打,圣上和皇后前不久才看了一回宮女們的步打。”
王夫人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就輕輕嘆了口氣,汾王妃探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不要緊,你要相信大郎。”
申時剛過,汾王府陡然熱鬧起來,牡丹看到許多熟臉。
其中就有劉承彩,蕭越西,潘蓉,劉暢等人,這些人都是玩家,很快就組了隊,準備下場,卻見蔣長揚和方伯輝一起進來,主角現身,于是眾人又紛紛見禮,重新組隊,一隊是方伯輝、劉承彩等人組成的中年大叔,一隊是蔣長揚、劉暢、潘蓉等人組成的青年公子。
雙方人馬下了場,并不因其中好幾對是父子而互相謙讓,都是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拼速度,拼狠勁,拼技術,分外精彩。王夫人指點給牡丹看:“看到你義父身邊那個不長胡子的男人沒有?那就是蕭尚書。”
牡丹果然看到一個白臉中年大叔,臉上帶著類似于蕭越西兄妹二人那樣自得的微笑,看著就讓人討厭。那眉眼,和蕭越西長得特別像,她還要仔細看,就見劉承彩一個漂亮的海底撈月從潘蓉杖下把毬給偷走了,引得眾人一陣歡呼,潘蓉不依不饒,纏著劉承彩,擋著方伯輝等人,劉暢從斜刺里拍馬沖過來,又穩又狠地從劉承彩的杖下將那毬流星似地擊飛出去,蔣長揚早在一旁候著的,輕輕一揮杖,毬飛入了毬門中。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無縫。接下來方伯輝等人不甘為后,又打了一個漂亮的配合,也進一毬。
還有什么比看到自家的兒子和丈夫出風頭更讓人歡喜的?王夫人快話地笑起來:“今日哪一隊贏我都歡喜。”
周圍眾人都笑:“夫人總是贏家。”
牡丹心不在焉地打著扇子,注意到蕭越西雖然和蔣長揚他們是一隊的,但從始至終,他就像個透明人,沒有人和他配合,沒有人傳毬給他,大家都有意無意地將他擠在一旁,他開始還策馬爭搶了幾回,但最后總是無趣而歸,顯得很是尷尬。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這情形,就有人竊竊私語。因著蕭家的女眷們一個都不在,眾人的膽子也大了許多,牡丹聽到離她不遠處的幾個年輕婦人幾次提到了蕭雪溪和蔣長義的名字,都是議論這樁婚事的。又有人很隱晦地提起了蕭大才子為何會被人冷落到如此地步,原來前幾日有西域使節送國書來,午間皇帝賜宴興寧宮,使節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只說西域土話,而且是那種很沒人說的小地方西域土話。
很多想表現的人都知難而退,只有蕭大公子敢站出來與之答話,他素有才名,皇帝也相信他。原本是出風頭的事情,結果卻鬧了個大笑話,被對方嘲笑一通,幸虧蔣長揚恰好入宮面圣,通曉那土語,解了圍,才不至于丟了國體。事后皇帝很生氣,狠狠訓斥了蕭越西一頓,只差就沒說他不自量力,沽名釣譽,連帶著對蕭尚書都沒好臉色。這幾日蕭越西正是眾人嘲笑奚落的對象。
牡丹和王夫人都很詫異,這件事都沒聽蔣長揚和方伯輝回家說的。牡丹這會兒再看蕭越西,就覺得他很可憐了。蔣長揚的臉上是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悶聲發大財,潘蓉是一貫的嬉皮笑臉,劉暢看向他的眼神卻是又陰又毒的。
八卦歸八卦,除了蕭家人以外,不會有人同情蕭越西,毬賽繼續進行,蕭越西的情形也越來越尷尬,卻只能堅持到賽事結束,難為他竟然還能掛著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是勉強的。不過他也有鐵桿,一下場就有一個五大三粗的錦衣男子去抱著他的肩膀低聲說話,眉色間很有不平之狀,蕭越西卻顯得極其不耐煩,敷衍了幾句就推開那男子走了。
待到晚宴開始,汾王府的這個晚宴卻又與當初劉暢搞的那個男女混雜的小型花宴不同,是男女客分開擺席,男客們在外院,女客們在內院,絲毫不亂。入席后,牡丹果然看到顯眼處放了兩盆盆景牡丹,幾個女眷在那里拿著扇子猜是什么品種。兩株牡丹都高不過一尺,配著精致小巧的太湖石顯得很是青翠可愛,別有意境,改變了從前牡丹只賞花不賞葉的局面。
獵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愛趕時髦的京城貴人們,有人一打聽到是從芳園來的,當即便使了婢女來和恕兒打聽,問還有沒有多的,愿意出錢買。恕兒口舌靈話,當下就把以舊換新,比如說必須株高兩尺以上等要求說了個七七八八,還說得十分動聽,不賺錢,就是想和大家接個善緣。于是不等宴會結束,這個消息就在私底下悄悄傳了開去。
將近酉時三刻,宴會達到了高潮,王夫人心情極好,被眾人圍攻著灌酒,喝得有些醉了,連連告饒,借口要出去透氣,牡丹便扶著她往外頭去。婆媳二人由王府里的兩個嬤嬤陪著,四處吹涼風躲酒,走到一處避風處,王夫人只嚷嚷走不動了,非得在那木蘭樹下坐著歇氣。牡丹無奈,問櫻挑拿了披風給她披上,讓她靠著自己養一會兒神。
天邊還有幾絲亮光,晚震火紅火紅的,園子里一片靜寂,只偶爾能聽到音樂聲和歡笑聲從遠處的燈火輝煌處出來。婆媳二人互相依靠著坐在木蘭樹下,時間仿佛靜止了。
“丹娘,以后大郎就交給你子。”王夫人突然幽幽地吐出一句,“你們好好過日子,權勢錢財都沒有人重要。”
龜茲離這里那么遠,下次見面不知是何時。牡丹心里浮出一絲傷感來:“娘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互相愛護的。”
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知道,但做母親的總是放不下心。這種心情,要你做了母親才能體會呢。對啦,我閑來無事,做了幾件小衣服和小被子,還有兩雙小鞋,還差幾針,趕出來就給你們送過去。”
牡丹微微紅了臉:“總也不見動靜呢。”
王夫人大方地道:“急什么,才成親呢。我那時候也是成親約有半年才有的大郎。”當時老夫人催她催得急,壓力很大,她也很急,倒是蔣重什么都沒說,他們也曾有過幾年的好時光。想起從前,她有些感嘆,“其實早前我還有恨,現在一點都不恨了,因為日子過得比從前好,為什么還要緊緊糾纏著過去不放呢?所以那些總和你過不去的人,要不是利益相關,就是都不如你過得好的人。”
忽聽陰影里有人“咦”了一聲,卻是蔣長揚走了出來:“你們怎地在這里?”
王夫人笑道:“你又怎地在這到這里?男客可以進來的么?”
“這里本就離宴席場所不遠。”蔣長揚瞥了不遠處的月亮門一眼,低聲道:“我和人說點事情,聽到你們的聲音,出來看看。娘是喝多了么?”牡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月亮門那里有個身影快速從那道門穿過去,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我還好。這種場合早就做好準備會被灌醉的。”王夫人拍拍身邊,示意他坐下:“你義父喝得多么?你不去替他擋擋酒?”
蔣長揚并不肯坐,只笑道:“他不要呢,再說了,我有正事要做。”言下之意就是不陪她們了。
王夫人便趕他走:“快走,快走。”
蔣長揚望著牡丹一笑,正要走,就聽不遠處有人失聲叫起來。那聲音隨著夜風送過來,牡丹幾人聽得分明,是一個老年男人的聲氣,分明是在罵人不知羞恥的。那聲音在這樣歌舞升平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突兀。
王府的兩位嬤嬤對視了一眼,便上前去勸王夫人和牡丹:“夜風涼,吹多了小心著涼,不如回去罷?”
王夫人知趣,便攜了牡丹起身住回走:“是呀,我頭都有點痛了。”蔣長揚也離了她二人,往月亮門那里去了。
回到席中,女人們正吃喝得高興,個個前面泛挑花,聽曲兒的聽曲兒,說笑的說笑,看到王夫人和牡丹進去,便又去扯王夫人來灌酒。王夫人迫不得已,只好豁出去,舍命相陪,一連喝了三大杯。眾人正在喝彩間,一個嬤嬤走了進去,往汾王妃身邊站了,低聲說了幾句。汾王妃的臉上便露出猶如吃了蒼蠅般的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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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章報復(二)粉紅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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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一直進行到戍時,暮鼓響起,人們方才四下散了。方伯輝與王夫人俱是喝得醉迷糊了,牡丹與蔣長揚少不得將他夫婦二人送回道政坊。待將他二人安置好,四處坊門已閉,牡丹和蔣長揚便都留了下來。
王夫人并不與方伯輝前妻留下的兒子一同居住,府里清靜之極,主人一歇下,四處便陷入一片靜寂之中,只偶爾才能聽聞小蟲在草叢中低嗚。蔣長揚猶坐在燈下拿了紙筆寫寫畫畫,牡丹湊過去一看,密密麻麻寫的全是人名,無數個人名圍著中間兩個人名,一個是金不言,另一個則是吳玉貴。
再看蔣長揚,眉頭緊緊蹙著,似是非常困惑。牡丹不敢言,取了扇子坐在一旁替他細細扇著,思緒回到今日宴會散時的情形。
當時王夫人已經被扶到了檐子里,她正吩咐下人去尋方伯輝和蔣長揚,忽見劉暢獨自走過來,往她面前停住了,定定地看著她。恕兒很是害怕,立時就往前去擋,劉暢看著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清華亂說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以后再不會有人亂說。”
她不知道清華亂說什么呀,正莫名其妙間,劉暢又輕輕說了一句:“我給你交代了。”說完轉身就走了,倒弄得她滿頭霧水的。
“在想什么?”蔣長揚做完了手里的事情,見牡丹心不在焉地給自己搖著扇子,眼神卻是半迷茫狀態,曉得她在想事情,便伸手往她面前晃了晃“是在擔心砧木的事情?你放心,放在外頭的那兩盆也被人看上了,當場就有人死皮賴臉地要同汾王要的。想必明日就會有人尋去,要換牡丹的。”
牡丹收回心思,笑道:“我不擔心這個,我是想起先前你們孤立蕭越西做得太明目張膽,又聽人家說了件事,怎么我都沒聽你說過的?”
蔣長揚淡淡一笑:“有什么好說的?我不過是因為在那里呆的時間太久,不小心就學會了而已。
不是什么神技,軍中袍澤弟兄會的人并不少,我好意思炫耀么?”
“咦,可真穩重低調呀。”牡丹按了按他的鼻子,“也不說給我聽聽,讓我也驕傲歡喜一回。”
蔣長揚將她擁入懷中:“我讓你笑一回倒是真的。先前咱們不是聽見有人罵人不知羞恥的么?我和你說是怎么回事。”
原來席中一位最重禮儀的弘文館老學士喝得半醉,到后頭方便,聽到黑暗中有人嗯嗯啊啊地發出有礙觀瞻的怪叫聲。若是旁人,定然早就退避三舍了,偏這位弘文館學士是個最重禮儀的,又犟著一根筋,便讓仆從舉了燈籠隨他過去看,結果看到兩團白花花的肉,實是令人作嘔,還沒叫出聲來,就被人一拳打在了臉上,打得暈乎乎地撲在了拖上。老頭可不是吃素的,縱然頭暈眼花,仍然緊緊抱住兇手的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叫了出來。
說到這里,蔣長揚卻又賣關子:“你猜那兇手是誰??”
牡丹充分發揮想象力:“定是哪個客人色膽包天,看上了王府的侍女,趁著這個機會胡搞來了。”見蔣長揚搖頭,便轉了轉眼珠子:“也是,沒人敢招惹汾王的吧?難道都是客人?誰和誰平時有情,沒機會相會,或者是舊情復燃,難以控制,趁這機會重修舊好?那女的跑了沒有?被撞破這種事只怕是以后活不下去了。”
蔣長揚淡定地道:“誰告訴你一定是女的?是蕭越西。他被皇后的親侄兒王十一郎給......”他呸了一聲,臉上露出惡心的神色來,“不說了,原本是想讓你出口氣,誰知道卻惡心著我自己了。”
“是不是一個五大三粗,穿赭色小團花錦袍的男子?我看到球賽結束之后他去纏蕭越西來著,蕭越西看似極討厭他的。”牡丹若有所思,劉暢跑去和她說那種話,難不成和他有關?越想她越覺得這種報復方式,的確很像劉暢的風格。
“就是他。他素來好男風,屢次被申飭,近幾年以來已經有所收斂,誰知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竟然敢對蕭越西伸手,只能說這世上之人膽子沒有最大,只有更大。”蔣長揚想到蕭越西清醒過來后,一直將袖子遮住臉,死活不肯見人的情形,忍不住又惡心地呸了一聲。
牡丹小心地將自己猜測給說出來:“會不會和劉暢有關?我在安置母親,等你們過來的時候,他突然走過來和我說了兩句話,我都不明白是怎么的。”走過來和我說了兩句話,我都不明白是怎么的。”
蔣長揚沉默片刻,道:“他大概是指瑪雅兒那律事,是清華郡主散布出去的流言,這個我早就知道了的,不過認為她是個瘋子,沒必要和她計較,反正你不在乎,你相信我,我更是不在乎。至于今晚的事情么?”他長長嘆了口氣,“我猜和他有關,但和有個人也脫不掉干系的。”
事情發生在王十一郎和蕭越西的身上,看似偶然,就是素來好男風的王十一郎看上了當朝第一年輕才俊前越西,于是趁著月黑風高,酒酣耳熱之際終于忍不住下了手。可是如果把這兩個人身后的勢力和撞破此事之人的身份一聯系起來,就沒那么簡單了。王十一郎是皇后的親侄子,滎陽王氏的嫡傳子弟,他身后是皇后和寧王;蕭越西是趙郡蕭氏族長的嫡長孫,蕭尚書的嫡長子,未來的蕭氏族長,他的身后是閔王。
而撞破此事的老學士,素來以剛直和重禮儀廉恥著稱,正是個好管閑事和錚錚鐵骨之人,見著這種丑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忍下的。丑事被揭破,就成了仇。
蕭越西出了這種事,還好意思繼續做蕭氏的繼承人么?這是一輩子的奇恥大辱!且不論蕭家會不會要這么一個繼承人,就是他將來無論做到什么地步,都會被人恥笑一輩子。當然,假如他不在乎,想得開又另當別論,但蕭越西這樣的天之驕子,名士天才,會不在乎,想得開嗎?這將是他心里的一個毒瘡,隨著歲月的流逝越長越大,越長越深。他會恨不得殺了王十一郎,把王十一郎挫骨揚灰也不會滿意。
那么他的愿望能實現么?王十一郎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也不是沒人控訴過他,他受到懲罰了么?他沒有,他受到的只是不痛不癢的申飭和禁足。蕭家不能忍,蕭越西不能忍,王家也不會輕易交出王十一郎,最后會怎樣?本來就已經不和,暗潮洶涌了,就會更不合。就算是閔王去阻擋,蕭家也不會打消報復的念頭。
只有景王,劉暢身后的景王,悠然自得地看著這場好戲。劉暢之所以敢和牡丹說那模棱兩可的話,一來是認為自己和他都是景王這邊的人,二來是因為蕭越西當初算計牡丹和呂方,犯了他的大忌,蕭越西出了這樣的丑,在他看來,不過是剛好一報還一報。你不是會算計女子的名節么?男人也是有名節的。劉暢這種人,就是他自己可以欺負,怎么欺負都行,別人稍微碰碰都不行的。
想到此,蔣長揚忍不住抱緊牡丹:“劉暢還是賊心不死呢,這人心又黑又狠毒,還不要臉。我得把你看牢了,永遠都比他更厲害,讓他永遠都沒機會才好。”從那件事過去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年多,他卻一直等到今晚才下手,只能說,他更能忍了。
牡丹失笑:“你不必擔憂,只要我不肯,他就永遠都沒機會。”她看著桌上那堆紙張,“你最近又在查金不言?他可是有什么不妥之處?那時候順猴兒不是摸清他的底細了么?”
“沒什么,就是好奇。”蔣長揚再度攤開手里的紙張,死死盯著吳玉貴那三個字,皇帝和他說,那塊玉佩是閔王從一個揚州商人手里買來的,而這個吳玉貴,正是那楊州商人。看著似乎是與當年曇花樓那件事情有些關系,出入也頗顯得神秘兮兮的,可他卻覺著越是順利越是像,越不是那么回事,倒是來自杭州的金不言有些奇怪。金不言仿佛在故意引起他和方伯輝的注意。
但不拘是誰,這中間總少不了那幾個皇子晃過來晃過去,交織不清的利害算計在里面罷了。他輕輕撫著吳玉貴這三個字,興許,他可以把吳玉貴就當做是那個人?只要一鎖定了目標,許多平時看不到也查不到的事情就會漸漸露出端倪,順藤摸瓜,認真分析,總能浮出水面。
這件事該怎么做,他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底。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全身而退,也相信自己能給牡丹一片天地,讓她幸福自由地做她想做的事情。蔣長揚將手里的紙張合攏:“睡吧,安心種你的花就是了。明日有你忙的。”
這一夜,牡丹做了個甜美的夢,她夢見她有寶寶了。寶寶長得很漂亮,很健康,一大家子圍著寶寶笑得嘴都合不攏。即便是在睡夢中,她的唇角也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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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章日子
不出牡丹所料,第二日午間過后就有人上門來問盆景牡丹的事情,潘蓉甚至不管好壞,先就把他家中的牡丹給刨了十來株過來,然后拿著牡丹寫下的來年憑書換取盆景的票據,得意洋洋地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四處宣揚,簡直就是一個義務推銷員。
呂方聽說此事,特意跑來看了牡丹留作宣傳樣本的盆景牡丹一回,笑著搖頭,提出今年秋天愿意去芳園與她義務接牡丹接頭,和她交流一下技術方面的心得體會。牡丹大方地應下了。
隨著來換的人逐漸多起來,蔣長揚便勸牡丹可以趁機多弄些。牡丹卻想著,奢侈品為何會被那么多人追捧?因為價高難得,所以在很多人的眼中就成了身份和富有的象征。假如盆景牡丹那么容易就得到了,這股潮流就算興起來也不會保持多久。她要做高端的,就要保證這些盆景牡丹限量供應。
于是她吩咐下去,在有人問的時候,特別說明,此次活動中,盆景牡丹只限量供應三十六盆,她可以保證,每盆盆景絕對不重樣,也就是說,拿回去后一定是獨一份。說到此,她又起了心,想請袁十九替她在市面上淘造型獨特,小巧精致,有特色的山石,也借機讓袁十九挺直腰板掙錢,補貼家用。畢竟根據林媽媽打聽來的消息,袁十九的妻子果然是有了身孕,卻只是帶著個小童住在城郊的一所租來的農家小院里,過得很艱苦。袁十九這人什么都好,就是那性子實在是太過倔強,不得不小心翼翼。
她趁著晚間把自己的想法和蔣長楊說了,蔣長揚很是贊同,立刻就抱著書假意過去找袁十九探討學問,然后向他求助。其實意思大家都明白,不過是一個梯子。
家里的情形是什么,袁十九也很清楚,蔣長揚和牡丹的這番好意,他若是再不接下,就是迂腐過了頭,也是不珍惜好友的心意。便什么都沒說,只略略一沉吟,就答應了蔣長揚,工錢也沒說要多少,說讓牡丹看著辦。蔣長揚特意交代牡丹,千萬別給多,按著正常范圍給就好,不然又是對袁十九的不尊重。
牡丹大笑:“我自然知道該怎么辦,你安安心心地辦你自己的事情。家里都交給我,關鍵時刻你出來替我擋擋刀劍就好。”就比如說國公府的那些煩事,真的只能是靠他去擋了。他一瞪眼,可比她吼十句都管用。從前她是還抱著不想每次回去都和老夫人劍拔弩張的心思,希望能夠緩和一下,至少面子上過得去,可接連經過幾樁事情之后,她是徹底死了這條心。這不是說有誤會,解開誤會就好了的,最關鍵的地方在于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永遠都談不到一起去。
汾王府的宴會結束后的第三天傍晚,砧木已經收的七七八八的時候,府里來了一對特殊的客人。
卻是許久不見的李芹和吳十九娘。牡丹很是驚異,熱情地接待了二人。
吳十九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膚色白里透紅的,幸福地和李荇并肩站在一起,指點著他們搬來的六珠牡丹:“因為很久沒有出門,所以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前幾日才聽人說起這件事來,我們也來湊個熱鬧。行之說了,我要多看些賞心恍目的東西,對孩子才好。我想著,外頭的景色固然好,可屋里如果有幾盆這樣小巧美麗的牡丹,讓我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卻是更好。”
其實是他們的一片心意,他們一定聽說了自己被行會刁難的事情,牡丹是感激的。她注意到吳十九娘說這些的時候,李荇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表現得很是平和,偶爾和她雙目相對的時候,他也顯得很平靜。他過得不錯,吳十九娘是個好女子,牡丹非常高興,極力留他們吃晚飯,那二人也沒有推卻,相反的吳十九娘還微微松了口氣。一顆種子埋在心里,如果害怕正視,它就會永遠都埋在那里,如果正視了,它反倒不會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嚇人。總有一天,這顆種子會被風吹走的。
待到蔣長揚歸家,看到這夫妻二人,更是表現出十二分的熱情和歡喜,他和李荇興許政見不同,想法不同,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做親戚,做朋友。他一向覺得,這世上能夠真心對你和你家人好的人不多,有了就該珍惜。不管李荇曾經對牡丹怎樣,李荇始終是真心對待牡丹的那一個人,他很高興牡丹和李荇的關系能夠回歸正常化。
因著砧木的事情順利解決,有了著落,和李荇的關系也終于回到正軌上,牡丹的心情極好,便和蔣長揚商量:“很快就是八月十五,義父和娘要走,前些日子為了我六哥的事情我家里人也都不太高興,我想借著這個機會,請他們一起到咱們家來再聚一下,你看怎樣?”
蔣長揚笑道:“好呀。”隨即又有些為難:“怕是要先問過,興許義父想和方家哥哥們一起過也不一定。”王夫人想和他過節不假,但方伯輝也有自己的家人。兩個人都是有過往的,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做小輩的就更該替他們想得更早周到一些。
方伯輝的兩個兒子和兒媳牡丹也見過,都不是什么不好相處的人,有自己的官職和產業,自身過得很好,很孝順方伯輝,也很尊敬王夫人,加上王夫人是個通透的,不在一起住,不為難人,不強求,能關心的盡量關心,不能管的也不操心,所以大家都相處得還愉快。
從蔣長揚這方面考慮,牡丹很希望能和王夫人一起過這個節,所以異想天開地希望能夠也把方伯輝的家人也給一起邀請過來,可想想還是算了,換做是她,也不會喜歡和突然冒出來的一大堆子“親戚”過節的,多不自在方便呀。左思右想,遂決定提前一日請方伯輝和王夫人過來團聚,過兩個八月十五,也算是圓了大家的心情。
閑話按下不表,在臨近八月十五的這些日子里,牡丹一邊收砧木,一邊準備過節事宜。
在這個還沒有月餅的年代,她很想做月餅,不然在去年那個中秋節中,只是喝了一碗玩月羹,而沒有月餅,讓她這個中秋吃慣月餅的人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其實也沒什么難的,不過就是在胡餅中加上各式的餡料而已。
說動就動,牡丹倒有一大半的心思放在了廚藝上,不但想法子四處購買螃蟹、魚蝦等稀罕物備中秋宴,還領著林媽媽和寬兒、恕兒等幾人成日鼓搗,閑來又使人去將英娘榮娘等幾個侄女和飯粒兒接過來,喝茶逗甩甩,比誰做的餡餅心思更花巧,更美味。
張五郎很是歡喜,他總覺得飯粒兒實在是太野了,而且有越來越野的趨勢。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儼然已經成了他斗雞場上的二把手,他不在的時候,人家有事就去問飯粒兒。剛開始的時候是玩笑戲弄,可飯粒兒很認真,毫不因為自己年齡小,或是小女孩子而膽怯,竟然做成了幾樁漂亮的事情,不要說旁人,就是他也挑不出毛病來的。
他便也放著她去做,他總想著他年紀大了,從前惹下的禍事也不少,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突然沒了。飯粒兒若是有本事自保,那是再好也不過的,就算是怎樣,他也放心。可時間也長,飯粒兒又惹上了一個壞脾氣,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脾氣越發的大。他自己喊打喊殺,甚至不喊就直接出手他覺得很正常,因為那休現得他很是個男人,可是同樣的事情落在飯粒兒身上,就不一樣了。這是個女人嗎?怎么半點都不懂得溫婉是什么的?性子剛強,有本事好啊,可也得學會低頭,看勢頭對不對?一遇到事情只會瞪眼睛,比嗓門大,牙尖嘴利的,將來誰敢要她?
牡丹一派人去接,簡直就是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他簡直恨不得去佛祖面前燒幾炷香才好,能擺脫這個小魔星,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于是他特意交代了恕兒,拜托牡丹一定要讓飯粒兒學得淑女點,有點女孩子的樣子,很多惡習能夠糾正的一定要糾正。
他說得輕松,牡丹卻很是花了不少心血。英娘和榮娘等人是從小就耳濡目染,愛廚藝會廚藝的,在家中也是呆慣了的,飯粒兒則是歡喜了幾日后,就覺得百無聊賴,千方百計就想攛掇牡丹教她騎馬,又想玩蔣長楊的鷹,還想出去打獵。
牡丹也順著她,讓她在蔣長揚的練武場里跑幾因,鷹卻是不敢給她玩的,只能是摸摸,讓她看著小廝怎么養而已。又有意識地當著她的面,和榮娘、英娘等幾個侄女一起裁剪衣服,討論怎么穿戴更漂亮,說話怎么說更好聽,儀態怎樣更美,為人處事怎樣更妥當。
飯粒兒開始無所謂,想聽就聽,不想聽就跑到院子里和甩甩瘋玩一氣,后來卻敏感地發現眾人約莫是有針對性的,便生氣地不來了。不知張五郎和她說了什么,第二天牡丹領著英娘和榮娘去接她,她又換了張笑臉,笑嘻嘻地出了門,卻要牡丹答應,如果她學好了,就要帶她去打獵。英娘和榮娘也快要出嫁,聞言紛紛糾纏牡丹,牡丹笑著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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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章夫妻相(更新于:2011092512:27)
八月十四這一日,王夫人和方伯輝如約來與牡丹和蔣長揚提前過節。晚飯后,牡丹把她和眾人做的新式胡餅,比如豆沙餡,干肉餡之類的七七八八擺了一大盤,和胡桃、石榴、葡桃、梨等物林林總總擺了一桌,請王夫人和方伯輝一道賞月。
這夜的天氣極好,天空如同上好的天鵝絨,一輪明月掛在半空中,柔美而寧靜。空氣中漂浮著桂花的甜香味,就近的地方還有一股來自于菊花的苦味,蛐蛐在石縫和土旮旯里唱著歌,王夫人快活地抱著琵琶奏著曲子,先看了看牡丹和蔣長揚,隨即笑看著方伯輝溫柔地唱歌。
歌詞大意是說一個人離開了家鄉,離開了家人,每逢月亮圓了的夜晚,他便想起了家鄉,想起了親人,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他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家鄉,家鄉的親人可否安好,可還記得他?就算是碗里都是白米白面,有肉湯喝,有魚吃,他還是忘不掉故鄉的那條河和河里打漁的姑娘。
王夫人的聲音很溫柔,帶著一股子慵懶的意味,明明是憂傷的歌,卻被她唱得歡樂而溫暖。曲由心生,這大概就是心情不同的緣故,歡樂的人唱歡樂的歌,憂郁的人唱憂郁的歌。牡丹坐在一旁看著王夫人的側面,只能看到帶著溫暖滿足笑意的翹翹的唇角,她想王夫人此刻的心情一定是非常幸福滿足的。
方伯輝先前一本正經地聽著,還替王夫人打著拍子,可聽到后面卻終于忍不住伏在桌上低聲笑了起來:“孩子們都看著呢。多大年紀的人了,還這么瘋。”
王夫人以一個漂亮的手勢收了曲子,將懷里的琵琶遞給櫻桃,無辜地道:“我怎么啦?你說我怎么啦?我唱得很難聽么?還是我唱錯啦?大郎,你聽我是不是唱錯了?”
方伯輝只是笑,先遞了一杯茶湯過去,接著又扔了幾瓣剝凈細皮的胡桃瓤給王夫人,拉長了聲音道:“喝水,吃你的吧……”
王夫人嘿嘿笑了兩聲,也有點害羞。二人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卻也不說話,只一個給一個錄胡桃,一個替一個錄石榴,不時對視著甜蜜蜜地笑一回。
牡丹也覺得王夫人唱的歌非常正常,不過就是眼神有點不正常罷了。便探詢地看向蔣長楊,蔣長揚微微一笑,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娘從前很愛唱這首歌,義父很喜歡聽,那時候他們不熟,他就經常躲在外頭聽,有天夜里特別冷,還被娘故意裝作不知道,指使家里雇來的粗使婆子將一盆涼水把他從頭淋到腳。他就死皮賴臉地扒著我家的門框,黑著臉說他被凍病了會怎樣怎樣,他又兇又惡,嚇得那婆子差點沒哭出來,終是開了門。
我娘便讓我去接待他,說既然他的衣服濕了,就讓他去灶臺邊烤衣服。他卻從懷里掏出雞蛋來,教我燒雞蛋吃,又教我喝酒。我和他在廚房里說了大半夜的話,他說的有些話,我至今都沒有忘記。第二天他就和我娘說,他要收我做義子,我娘問我愿不愿意,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又特別見多識廣,氣度也很好,還很好玩,我心里特別崇拜他喜歡他,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說到這里,蔣長楊略微頓了頓,神秘兮兮地道:“其實我一直懷疑,他當時就是故意讓那盆涼水淋濕他的。”當時王夫人的臉色雖然淡淡的,但其實他也能感覺到她大約是高興的,說不定,那盆水也是故意澆上去的。但到底是自己的老娘,他會和牡丹說方伯輝如何,卻絕對不會說自家老娘的,老娘永遠都有理。
原來中間還有這樣的故事。斯文儒雅,沉穩大氣的方伯揮也會死皮賴臉地扒著人家的門框,千方百計就是想混進人家里去坐坐,結果還被打發在灶臺邊和個半大孩子坐了一夜。“他可是節度使呢……”也不怕丟臉,牡丹笑得一雙眼睛瞇成月牙兒,此時再在月光下看這對夫妻,竟然就覺得他們某些表情和動作特別像了。所謂的夫妻相,夫妻相,是做了夫妻,彼此心意相通,才會越來越相像,而不是因為相像才做的夫妻。牡丹忍不住盯著蔣長揚看,恨不得手里馬上就有一面鏡子,看自己和他是不是也有些地方特別像?比如說笑容,比如說眼神……
“他那時候還不是節度使呢。”蔣長楊沒注意牡丹打量自己的眼神,微微有些感嘆,“其實那時候雖然艱苦,但卻是在京中、錦衣玉食的生活中永遠也得不到的體驗和快活。我若總是關在這里,心眼指不定也比園手里的這方天地大不了多少。你知道么,站在海邊,你會覺得自己就是一滴水,站在沙漠里,你會覺得自己就是一粒沙。”
牡丹悠然神往之:“以后等你老了我們再一起去看海看沙?”
蔣長揚正要說好,“咳!”方伯輝使勁咳了一下,看著身邊這對說說笑笑全然把自己和王夫人忘了的小夫妻,無奈地微微搖頭,示意蔣長揚看院子門邊。蔣長揚抬眼看過去,只見順猴兒垂著兩只手站在門洞處,一副我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實樣兒。
這時候跑到這里來,定然是有要事,蔣長揚遂起身往外去了,少時,進來低聲同方伯輝道:“圣上讓寧王處理王十一郎的事情。”
蕭尚書父子自那日之后,就一直稱病不出門,不上朝,不理事,同時朝中風言風語一片,那弘文館學士甚至上書要求嚴懲王十一郎,以正風紀。從前王十一郎干的那些不上臺面的好事因為苦主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可現在他竟然敢對當朝有名的名門望族的繼承人,天才美青年動手,一拳打暈以污之,若是不重懲,豈不是寒了天下士人的心?所以是一定要懲罰王十一郎的。但皇帝讓寧王這個最該避嫌的人來處理這件事,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方伯輝似是全在意料之中,淡淡地道:“那是給他的機會。
”他輕輕嘆了口氣:“江山社稷最重。這些年以來,榮陽王氏的日子太好過了些。”
皇帝有心結不假,但對于皇帝來說,最合適的繼承人比什么都更重要。寧王的呼聲很高不假,他得到的圣眷似乎也是最厚的那一個,他的母族、妻族就占了五姓中的兩姓,秦家姑且不論,單說他身后的榮陽王氏,既是他的助力,同時也是他的拖累。皇帝把這個難題交給他,大概是想看他對自己的母族是怎樣一種態度,他真正的本性是什么。皇家的人天生就會演戲,不到關鍵時刻,誰也看不出其人的真面目,你靠著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和耳朵聽見的,興許都是假的。
同樣的事情若是落到閔王身上,對這樣的害群之馬和拖累,只會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殺,即便是王十一郎罪不至死,也必須找出罪狀然后殺掉。蔣長揚很好奇,一向以寬厚仁慈聞名的寧王會怎樣處理這件事?
方伯輝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叩擊了幾下:“那個吳玉貴如今查得怎樣了?”
蔣長揚并不隱瞞他:“他早幾年私底下和閔王很有些瓜葛。我覺得閔王對當年那件事是知道一些端倪的。這件事之所以會被重新提起來,正是他的功勞。”
“金不言呢?”
“金不言前幾天就突然失蹤了,沒了任何消息。”這也是現階段讓蔣長揚最為頭痛的事情,金不言就像一尾滑溜溜的魚,水面輕輕一動就躲得無影無蹤。他很奇怪,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商人,在京中這樣的地方,怎會連內衛都找不出來,想出現就出現,想消失就消失,也太神奇了些。除非金不言的身后有個很厲害的人幫他。
方伯輝嘆了口氣,看向牡丹:“丹娘許久沒去看秦三娘了吧?興許你應該去探探段大娘,她給你介紹了這樣一大筆生意,禮尚往來,也該請她吃頓飯。”
“丹娘是這樣想的。”蔣長揚道:“可段大娘從芳園回來沒兩日就回揚州了,我已經派人去了揚州和杭州,過些日子就該有回信了。”是人是鬼,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八月十五在眾人對牡丹等人鼓搗出的新式胡餅的好奇中飛快渡過。八月十六,王夫人和方伯輝帶著瑪雅兒、櫻桃等人啟程回龜茲,節令不等人,當天牡丹就去了芳園,全面開動當年的牡丹嫁接工作。蔣長揚則留在曲江池別院繼續干他的事情,稍微輕松一點的時候,他會趕在城門關閉前策馬飛奔至芳園,在天未明,踏著露珠奔回城去。
呂方果然信守諾言,在周八娘家里住了下來,每日就是去和牡丹等人一道搗鼓那些花。他大方之極,果然如言把他掌握的一些技術教給牡丹,做事認真細致,仿佛是打理他自己的花一般,牡丹也不好意思藏私,選擇性地將一些技術教給他。
日子就這樣在忙碌中安靜的渡過,曹萬榮和行會靜悄悄的,再沒有其他任何針對性的舉動。就連呂醇,也不管呂方,仿佛忘記了這個不聽話的兒子。呂方和牡丹開玩笑:“約莫是服輸了,不服輸不行。”
眼瞅著一切平安順利,牡丹口里不說,其實心里是微微有些得意的。她堆心萬丈,計劃著要建個小小的暖房,試著催一下早牡丹。可是這一年的秋天,雨水出奇的多。
想以后不起章節名,不曉得可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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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章雨(一)求粉紅
天才微亮,芳園所有的人就都已經起身。就著燭光,牡丹將一點翠鈿在舌尖舔熱,融開膠水,端正地貼在了眉間,然后輕輕推開窗子。
一股濕氣隨著一股涼風迎面撲來,蠟燭晃了幾下,險些沒給吹滅了。沙沙的雨聲猶如蠶吃桑葉的聲音,寂寥的,連綿地響個不休。恕兒忙取了個紗罩罩上,低聲抱怨:“這天氣,隔三岔五,不分早晚地下,一下就下個不停,真是難受。”
牡丹有些發愁。從她這里看過去,窗外的細雨猶如最好的水晶簾子,把整個芳園都籠進了一層半透明半朦朧的簾幕之中,美則美矣,問題是中秋已經過了,理應一場秋雨一場寒的季節,氣溫卻沒有降低多少。
高溫多雨的年份,從來牡丹花最易發病,不得不小心謹慎地看顧著。偏偏這個骨節眼,李花匠又犯了老毛病,躺在床上成日喊骨頭疼,喝藥不起作用,唯有針炎還能減輕一點痛苦,雨荷忙里忙外,腳底都跳翻。失了這兩大助力,牡丹幾乎是半步都不敢走開,就生怕園子里的牡丹花會被積水給淹了。但昨夜蔣長揚又替潘蓉帶了口信來,道是要白夫人生產了,心緒不寧,和楚州候夫人之間的關系也極為不好,想請她過去陪著白夫人說說話,散散心。
生孩子是鬼門關,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牡丹撫了撫衣角:“去請呂十公子的人回來了么?”
雨荷踩著木屐,披著油衣步履匆匆地從庭院里跑過來,往廊下立了,把藏在油衣下的一個食盒遞給寬兒,笑道:“呂十公子說請您放心,他會好生看顧著的。一準兒完美無缺地交還給您,但要您付他工錢。”
“他無非又是想訛詐那窖藏的好酒和周八娘的手藝罷了,吩咐下去,不管他想吃什么,凡是咱家里有的,都緊著給他做。”牡丹的心放了一半,接過寬兒遞上來的面湯:“河里的水怎樣?”
“還好,沒怎么漲,就是流得有些急。但路上耳就泥濘難行了,聽說牛車往城里去要花很多時候。”雨特蹲在廊下,靈巧地接過林媽媽取出的靴子、木屐、油衣、雨傘等物,做最后一遍清潔。
“你總是這樣操心,這些事情讓小栗子她們學著做就是了。你去照顧李師傅的起居飲食罷。”牡丹把最后一口面湯咽下去’漱口凈手準備出發。
雨荷微笑道:“老毛病了,總是不放心。”她猶豫了一下:“丹娘,您還是別騎馬了吧?就坐車,雖然慢一點,但天黑之前總能到的。”
牡丹小心地穿上油衣,把靴子套上:“罷了,我聽順猴兒說朝里都因為泥濘難行而取消百官朝參了,坐車去不是自找苦吃?”誰能說得清什么時候白夫人就發動了呢?
林媽媽本想也勸牡丹坐車,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只默默替她把油帽戴上,叮囑道:“騎慢一點,不要急。”又吩咐寬兒和恕兒,一定要小心謹慎,別讓牡丹淋濕了。
牡丹主仆幾人打馬走出芳園大門,就見呂方穿著蓑衣帶著斗笠,踩著一雙木屐,笨拙而可笑,一步一滑地朝這個方向走過來,還不忘朝他們揮手致意:“一路順風啊。”話音未落,腳下一滑,掉得四仰八叉。
“公子都叫您走路看路上了。”康兒邊埋怨邊去扶他,呂方羞窘地垂著頭話也不敢說。
眾人狂笑一氣,卻也得了警示,不敢讓馬跑快,只敢讓它小踏步前行。途中遇到的行人并不多,偶然遇到幾個騎馬的或是趕著牛車的,無一不是泥濘半身。往日只需一個時辰的路,此番就行了近兩個時辰,待進了城,無一不是人困馬乏。再看城中,果然泥濘不堪,也難怪得會取消百官朝參。
幸虧啟夏門離曲江池近,又餓又累的主仆幾人一踏進家門,就幸福得差點笑出聲來。
但就是這樣惡劣的天氣,蔣長揚照例不在家,牡丹換了衣物,吃喝完畢,略微歇了歇,就命人備車前往楚州候府。
楚什候府的門房是早就得了吩咐的,一看見牡丹的馬車就命人開了側門,折了門檻,讓馬車扯直進到二門處,接著碾玉并一個管事婆子出來,將一個檐子把牡丹迎了進去。約莫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楚州候府出奇的安靜,偶爾才能看見三兩個打著傘匆匆忙忙從被雨淋濕了顯得綠油油沉甸甸的花木間穿梭而過。
氣氛很沉悶。牡丹輕輕咳嗽了一聲,看向碾玉。碾玉今日特別沉默,年輕的臉上滿滿都是倦色,兩個眼眶烏青青的,好似是許久沒休息好了一般,雨絲飄落在她的鬢發間,凝結起來,一串串的,看著整個人都濕淋淋的。聽到牡丹咳嗽,她抱歉地看向牡丹,強笑道:“害得您這么老遠地冒著雨跑來,稍后奴婢讓人奉姜湯上來。”
她明明知道牡丹是什么意思,卻故意這么說。牡丹看了那管事婆子一眼,將簾子放下不再說話。她很想知道,在白夫人快要臨盆,潘蓉也開始上進的情況下,楚州候夫人和白夫人之間還有什么不能稍后再解決的大矛盾。
越往楚州候府內部深入,來往穿行的仆婦婢女漸漸多了起來。最終檐子在一處遍植梧桐,號清平軒的院子外頭停下來,早有小丫鬟打了傘,提了木屐上前來接牡丹等人。
牡丹走到廊下,脫去木屐,徑自往正房而去。正房鴉雀無聲,不見有人出入,只門口站著個穿柳黃短襦,系蔥綠六幅長裙,靨邊貼著兩點黑色假靨,容貌柔美,年紀很輕的女子,一看見她就行禮問好,隨即殷勤地替她打起簾子,低聲和碾玉說:“夫人適才過來看少夫人了。”
這位“夫人”自然指的是楚州候夫人。碾玉惡狠狠地瞪了適才拿傘去接牡丹的那個小丫鬟一眼,意思是怪那小丫鬟也不知道給個提示。隨即看也不看這打簾子的年輕女子一眼,往里頭去了,低聲道:“何夫人來了。”
白夫人的聲音很快響起:“快請進來。”
牡丹踩著厚厚的地衣,繞過銀交關六曲山水屏風,就見白夫人抱著個大肚子,雖然很費力,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牙床上,在她的左手邊,坐著個穿紫色銀泥披袍,花白頭發,戴著金步搖,妝容精致,唇角下垂,沒什么笑容的婦人。正是潘蓉的母親,楚州候夫人。
牡丹跟著蔣長揚來的那次曾經正式拜見過這位出楚什候夫人,只覺得她淡淡的,似乎對什么都很不上心,又有些憂郁的樣子。這番見著了,卻又覺得在那之外,另外更添了一種古怪的感覺,仿佛誰都欠她的一般。
“丹娘你來啦?難為你冒著雨來瞧我,這天氣真糟糕。”白夫人費力地借著碾玉的手站起來,臉上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我算著你大概就是這幾日臨盆,放心不下,剛好閑了下來,就特意過來瞧瞧你。沒有打擾你們說話吧?”牡丹笑瞇瞇地上前給楚州候夫人見禮,只當是自己自作主張來瞧白夫人的。果然楚什候夫人聽說她是自己來的,臉上緊繃的表情終于緩和了些,親切地道:“難為你想得這么周到。八月十五時你送來的那個胡餅味道很好,很精致,你有心了。”
牡丹謙虛了幾句,見這婆媳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便笑道:“怎么不見阿璟?我給他帶了好吃的。”
白夫人的嘴唇緊緊地抿起來,沉默不語。楚什候夫人淡淡地道:“我給他請了個先生,這會兒正跟著先生念書呢。”
牡丹吃了一驚。潘璟才有多大?三歲吧?這個年紀就跟著先生之乎者也地念書,他能懂得什么?請注意,這不是幼兒園,而是真正的先生。她有些同情地看著白夫人,基本上能猜到這婆媳二人之間的矛盾來源于何處了。
楚州候夫人默默坐了片刻,起身道:“阿馨你安安心心地養身子,我什么都準備好了的,不怕。天氣不好,你娘家那邊路遠難行,就讓他們不要過來了,等天氣好再來也不遲。也省得掛心。”
不等白夫人回答,又朝著牡丹微微一點頭:“何夫人,你有空多過來坐。”她別有意味地看著白夫人:“我們家阿馨的性子太冷了些,有什么事總是悶在心里不肯說,獨自躲著生氣,勸了很多次,總也勸不好,這樣可不好。你多和她說說話,開導開導,我也感謝你的。”
“夫人放心,阿馨是我的好友,我自會盡力讓她開心。”牡丹微微皺起眉頭來。楚州候夫人的每一句聽上去都似是好話,但細細聽來卻又帶著幾分冷情的意味在里頭,似是對白夫人抱著極大的不滿。
白夫人面無表情地起身行禮:“兒媳恭送母親。外面雨濕路滑,您慢行。”
“你身子重,就別講究這些了。”楚什候夫人淡淡地掃了白夫人一眼,望著門外那個年輕女子道:“春竹,好生伺候著你們夫人和客人。有事速速來稟。”
那春竹忙應了,快步來扶楚什候夫人出去,異動舉止間非常恭敬柔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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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章雨(二)(更新于:2011092610:09)
白夫人費力地坐下去,拍拍適才楚州候夫人坐過的地方:“丹娘,往這里來坐。是潘蓉派人去和你說的吧?”
牡丹點點頭:“他很擔心你,就生怕你悶壞了。”
白夫人一笑:“我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什么都好好的,怕什么?”說到此,她的臉上露出些溫柔的神色來,“那時候我生阿璟,他兩天兩夜沒合眼。卻騙我說他是賭錢賭的,我信以為真,覺得真是冷透心了……”她搖了搖頭,“不提以前這些事情?你是才從芳園趕回來的?”
“是呢。”牡丹夸張地和她描述一路上眾人深受泥濘之苦的倒霉樣兒,誰家的牛車陷入泥淖里出不來,誰的驢又一步三滑,誰又抱怨是怪宰相不能調陰陽……白夫人含著笑,靜靜地看著牡丹飛揚的眉眼,也能從中快樂。
那春竹小心翼翼地端了茶湯進來,卻不敢直接就送到牡丹面前,只低眉垂眼地遞給碾玉,然后拿了漆盤垂著頭倒退著退了出去。白夫人叫住她:“春竹,你去廚下,讓他們熬碗姜湯送上來。”
春竹臉上露出受寵若驚,卻又很是擔憂的樣子來:“少夫人可是您……?”
白夫人的態度很和藹:“不是我,是何夫人,這雨淋淋的,她趕了半天的路,熬給她喝了以防萬一的。”
春竹松了一大口氣,歡快地道:“是,少夫人。”隨即快步退了出去。碾玉見她去了,便領著恕兒抬了月牙凳往外頭去看雨,只留牡丹和白夫人說悄悄話。
白夫人苦笑著道:“你一定覺得春竹不同了吧?她是老夫人房里出來的,從我進門之前就伺候了潘蓉。此后就沒離開過。”
牡丹怪道:“不是說都遣送得七七八八了么?”那時她罵了潘蓉,潘蓉先送走了一批愛挑事的,逐漸又送走了許多,后來白夫人出席宴會的時候,身邊早已經沒了這類型的人糾纏,沒想到還留著一個。說起來,當初潘蓉那些鶯鶯燕燕牡丹看過不少,但惟獨就沒看到過這春竹,原來終究是不同。
白夫人搖搖頭,“但和這春竹無關,她算是最守本分的人了,早幾年因為愛勸潘蓉,被潘蓉冷落不待見,現在潘蓉上進了,還是不待見她,你沒看她四下里討好么?就是碾玉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她不過就是個可憐人。我現在所難的,并不是這個。”
從前她和潘蓉夫妻感情不好,潘蓉花天酒地,楚州候夫人覺著是白夫人無能,這個兒媳婦有了不如沒有:現在潘蓉一心只守著她,想上進,想替長兄報仇了,恰恰地又覺得一定是白夫人攛掇潘蓉什么了一父母的心就是這么奇怪。兒子不爭氣時希望兒子爭氣,可兒子爭氣了,一旦涉及到生命安全,就寧愿他不爭氣了。又或者說,應是這樣,楚州候夫人早年喪失愛子,從而早早就白了頭發,受盡了煎熬,早年的恨還在,可是年紀大了,就不希望家里再有什么不安生的事發生,只想家宅平安,子孫滿堂。潘蓉上進可以,想報仇還是算了吧。
偏偏潘蓉就是那樣的脾氣,哭也是笑著哭的人,認定了目標就輕易不肯回頭,楚州候夫妻二人的勸統統都聽不進去,要干嘛還是干嘛,于是白夫人又成了不滿的對象。她為什么不勸著潘蓉呢?此是楚州候夫人對白夫人不滿的第一個理由。
至于第二個理由,自然還是因為潘璟。從芳園歸來,白夫人聽了牡丹的話,無論潘璟在哪里,她都跟著,婆媳二人很是僵持了一段日子。楚州候未免看不慣,就說了楚州候夫人幾句,楚州候夫人退卻了,轉眼卻又想出了讓潘璟開蒙上學的法子。白夫人完敗。她再追得緊,臉皮再厚,也不能追孩子追到學堂里,先生面前吧?等到孩子生了,楚州候夫人更有理由和借口去搶占潘璟的教育權和主導權。
白夫人的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起,表現得很是焦躁:“若是第一個因由,不管怎樣我都忍了,反正和從前也差不多,這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可阿璟這件事我卻不能退卻,我不能看著他被毀了。”
牡丹可以體會得到白夫人的痛苦。就是從前,她也看到同事和婆婆為了爭搶小寶貝而婆媳惡劣到極點,從而鬧成冤孽的,更不要說是在楚州候府這樣的家庭中,婆婆占了主導位置的社會里。牡丹握緊白夫人的手:“稍安勿躁,你肚子里還有一個呢,萬事都等過了這段日子,養好身子才好說,不就是再等一兩個月的事情么。你向來是冷靜的性子,不能亂了方寸。”
白夫人沮喪地嘆了口氣:“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一想起來,一看到阿璟可憐巴巴的樣子,未免焦慮不安。興許是因為要臨盆的緣故,心里有些慌亂。”她有些焦慮地喝了一大口水,有些自嘲地低聲道:“你知道么?我現在每天夜里睡覺都睡不著,就想著要怎么對付她了。”
“你是母親,很正常。你只要記著,別怨潘蓉就好了,凡事多和他商量,夫妻本是相依為命的人。”牡丹按下心里的同情,故意笑嘻嘻地探手去摸她滾圓的肚子:“我也沾點喜氣呀。寶寶,你可要乖乖的,別讓你娘吃苦,不然我揍你。”從她前世耳聞目睹情形看,夫妻生怨,有好些是為了這種事情。丈夫很委屈,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但是妻子不體諒,不原諒,導致許多原本可以解決得更好的事情最后落得個凄涼混亂的下場。楚州候夫人其實不壞,也是個可憐人,無非就是自己受了傷害,卻不肯以一顆寬容包容的心去體諒別人。
白夫人失笑起來:“若是能讓你沾喜氣,我求之不得,你多摸摸。”隨即看到牡丹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指著她肚子上突然鼓出來的一團興奮地道:“啊,啊,他聽到我的話了。”她小心翼翼,又有些害怕地伸手去觸,那不知是寶寶的手還是腳的一團卻像游魚一樣地迅速往另一個方向滑過去,突然消失不見。
牡丹興奮得臉都紅了,摩拳擦掌:“寶寶,再動動,讓我摸摸,不然我揍你……”
“揍?你說得太順口了吧?”忽聽潘蓉在簾外跺著腳道:“嚇著我兒,我要你好看!”
“你回來啦?”白夫人有些歡喜,又有些埋怨,“不聲不響地就摸了進來。這要是別人家的女眷,你……”
潘蓉嘿嘿一笑,提著一個包裹走了進來:“我知道是她才進來的。蔣大郎也一并來了,我讓她們在前頭擺了席,留他二人吃飯。我專來接你們。天氣雖不好,你還是要動動才好,總這樣坐著不好。”
白夫人見他手里的包裹還往下滴水,瞬間就將地衣浸濕了一塊,忙道:“你那是什么?把地衣都浸濕了。”
碾玉慌忙接過去,打開來瞧,卻是四五個皮還尚青,卻已經有些發干發皺的桶子。潘蓉帶著幾分討好和賣弄:“你不是想吃橘子么?這時候就只有蜀橘,卻也難弄呢。翻山越嶺地弄來,雖然樣子不好看,但好歹也是橘子。我剝給你吃?”
白夫人有些羞窘,瞪了他一眼,卻又笑了:“嘴就是饞,忍都忍不住,丹娘也嘗點?”
牡丹看到那橘子就覺得嘴里酸水直冒,慌忙搖了搖頭:“休要說是酸橘子,就是甜橘子我也不忍心和你兒爭搶。”
“那是,可見這一胎是個饞嘴的。”潘蓉臉皮自來就厚,也不管牡丹在一旁,自顧自地剝了橘皮,遞給白夫人。可看到白夫人明顯疲累的臉龐,就有些心酸難忍,趁著牡丹不注意,憂慮地悄悄撫了白夫人的手背一下。倘若他似蔣長揚一般能干,或者似長兄那般能干,興許白夫人就不會吃這種苦頭了罷?
牡丹見春竹端了姜湯上來,索性接了姜湯往外頭去,立在簾下看雨。看到里頭那兩只郎情妾意的樣子,她也想蔣長楊了,好幾天不見了呢。
姜湯有些燙,一冷一熱間,她忍不住背開身捂著口鼻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恕兒忙勸她趁熱將姜湯給喝了:“定然是這些日子太過勞累,早起趕路又受涼了。”
牡丹忙喝了姜湯,打算接下來都離白夫人遠一點。若是沒有感了風寒那自是再好不過,可若是感了,就得小心別傳染給白夫人母子。
里頭白夫人吃了橘子,心滿意足地由潘蓉扶著走將出來,叫碾玉備傘備油衣油帽,要往前頭去招待蔣長揚和牡丹。碾玉和房里的其他嬤嬤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卻也沒說什么,就是小心去準備一應物事罷了。潘蓉見她們要給白夫人套木屐,忙道:“拿我的靴子給她套在外面,那個又笨又重,哪里適合她穿?”
春竹立在一旁,咬著嘴唇怯怯地道:“世子爺,少夫人,老夫人交代過的,這般天氣還是應當小心些……”
“住口!”潘蓉的臉上閃過一絲厲色,冷冷地瞥了春竹一眼,口氣轉瞬又成了嬉笑狀:“你去和老夫人說,有我在,不會如何,讓她放心好了。”
春竹的臉瞬間雪白了,什么也不敢說,低頭退了下去。潘蓉牢牢扶了白夫人,命碾玉撐起傘來,招呼牡丹:“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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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章承認(粉紅270)
第二更。
這頓飯吃得有些周折,因為里頭竟然傳出潘璟因為背不下書,寫不好字,挨了先生打的事情。白夫人聞言,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快得不像是個即將臨產的人。
“失禮了。”她的手指不停顫抖著,臉色發白,眼睛里噴著怒火,把手遞給碾玉,轉身就準備往后頭去。三歲的孩子要他背什么書?往日教教學學的也就算了,竟然就動上了手,揠苗助長,會有什么好下場?這是要把孩子給逼得以后看到先生看到書本就害怕嗎?她堅決不能容許!這不是愛,這是害!
潘蓉見狀,迅速起身,按著她的肩頭讓她坐下,沉聲道:“你坐著,我去。”他有些羞窘:“教育孩子成才,是父親的責任,讓妻子安心舒適,是丈夫的責任,讓父母安心養老,是兒子的責任,讓死去的兄長瞑目,是做弟弟的責任。我什么都沒做好,讓你一直很委屈,這次,請你相信我。”
白夫人愣了愣,頗有些動容。牡丹和蔣長揚也贊成由潘蓉出面比較好,首先,楚州候夫人再怎么不喜歡潘蓉,到底也是親骨肉,不會鬧得不可收拾;其次,白夫人的身體狀況太特殊,經不得刺激。牡丹握住白夫人的手,溫柔地道:“對,這就是他的事情,讓他去做。”
潘蓉看了白夫人一眼,對著蔣長揚和牡丹露出一個有些羞怯的笑,抓起油衣大步朝外走去。
白夫人告了罪,搬了個凳子坐到窗邊,安靜地看著外面。蔣長揚和牡丹不好告辭,也知道此刻無論說什么都不過是給對方添亂一一畢竟遇到這樣的事情,無論是誰耳邊有人不停地聒噪都會嫌煩,便就是陪著白夫人一道坐著。
不多一會兒,碾玉步履匆匆地抱了潘璟進來:“世子爺留在里頭和老夫人說話,怕夫人急,命奴婢先把小公子送過來。”
“娘!”潘璟抱著左手,猶自在抽泣,眼圈兒哭得紅彤彤的,一看到白夫人就撲過去,可看到她圓鼓鼓的肚子就又停了下來,小心地趴在她的膝蓋上,委屈地癟著嘴舉起手來:“阿璟的手好疼,娘給吹吹。”
白夫人的臉上漾起一個格外溫柔的笑容,握住潘璟的手看了看,原本白嫩的手心紅成一片,看得出先生的確用了力。兒是娘的心頭肉,她不由心疼之極。碾玉在一旁輕聲道:“打了三戒尺。先生是用力了的,他說不打就不打,打了就要讓小公子記住教記,不然不如不打。”
這話說得看似極有道理,可為何不看看對象?這樣的先生根本不會因材施教,不要也罷。白夫人不置可否,小心地替潘璟吹著手:“還疼么?阿璟最是勇敢,是個小小男子漢,對不對?這點痛算不得什么,是不是?”
潘璟猶豫許久,含著淚點了點頭:“阿璟是個男子漢。但是阿璟很笨,所以總挨先生罵。祖母說,玉不琢不成器,先生打罵都是因為阿璟做得不好,先生是個好先生。”
三歲的孩子就知道玉不琢不成器,還能要求他怎樣?白夫人痛苦地扶了一下額頭,強笑著道:“我的阿璟不笨,現在只是因為阿璟還小而已,等阿璟大了,自然就能做好了。祖母沒有說錯,先生也是好先生,就是阿璟太小了。”
潘璟似懂非懂地道:“真的?”
白夫人笑道:“娘什么時候騙過阿璟?不信你問問你蔣伯伯,還有丹姨?”她指了指杜丹和蔣長揚,“你進來忘了一件事,還記得是什么?”
潘璟沉默片刻,乖巧地走到蔣長揚和牡丹面前,先給二人行禮問好,然后認真地問他們:“阿璟笨么?”
牡丹蹲下去,平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告訴他:“阿璟不笨,阿璟只是太小啦。丹姨有阿璟這么大的時候,還賴在丹姨的娘懷里撒嬌呢,可沒有阿璟懂事。”
潘璟抿著唇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又看向蔣長揚。蔣長揚摸了摸他的頭,笑道:“阿璟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我想阿璟大了以后讀書一定會讀得很好的。”
得到在場所有人的肯定,潘璟的小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笑嘻嘻地跑到白夫人身邊蹭了一回,小心地摸著她的肚子:“妹妹什么時候出來?阿璟想她了。”
白夫人被他給逗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潘璟害羞地把頭埋入她懷里,低聲喊道:“我就是知道,就是知道。”隨即卻又擔心:“娘,阿璟暫時不想去念書了,等阿璟大了再去好么?”
無論如何,她一定不會再讓他去受這種罪。白夫人的眼里閃著堅定的光,認真地道:“娘答應阿璟,等阿璟六歲再去。但阿璟也要答應娘,到時候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怕苦怕累,可以么?”
潘璟歡喜地答應:“好,好。”但他又很憂慮:“要是阿璟盡力了,還是做不好怎么辦?豈不是言而無信?”
“娘只要你盡力,并沒有要你一定要做到什么地步了,人的天賦有限,比如有些人跑得快,有些人跑得慢,只要你盡力,就不是言而無信。”白夫人將手舉起來,要和他擊掌:“說到做到,咱們擊掌盟誓,到時候若是你做不到今日所說的,娘親親自揍你。”
潘璟猶豫片刻,小小的臉上浮現出莊嚴認真的神色來,舉起他的右手,認真地和白夫人擊掌,還自發地道:“請蔣伯伯和丹姨做證。”雖然聲音還很幼稚,但神態卻不幼稚。
看著這母子二人萬分嚴肅認真地擊掌盟誓,牡丹的心里充滿了感動,白夫人把潘璟教得很好,潘璟很信任白夫人。這種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起來的,她記得白夫人曾經告訴過她,縱然潘璟是個小孩子,但白夫人從來不騙潘璟,都是把他當大人看待。做不到的事情,從來不空許諾,一旦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現在看來,效果很好。她也要學著做這樣的母親。
牡丹側頭去看蔣長揚,意思是讓他也看看,學習學習。卻見蔣長揚站了起來,很恭敬地對著門外行禮:“世叔。”
門口立著個穿石青色圓領窄袖衫,頭發花白,神色嚴肅,眼神有些憂郁,身形雖然消瘦,但是站姿卻很挺拔的男人,他的目光一直放在白夫人和潘璟的身上。聽到蔣長揚叫他,方才緩緩回過頭來,止住白夫人、潘璟,回了蔣長揚一禮:“聽說你最近很忙。”
蔣長揚道:“是很忙,二郎幫了我很大的忙。”
“很好。”楚州候沉默片刻,道:“有你帶著他,我很放心。”他看向牡丹,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以后沒事多來家里坐。”
牡丹忙上前行禮問好。楚州候點了點頭,看向眨巴著眼睛,討好地看著他的潘璟和臉上露出倔強神色的白夫人,淡淡地道:“這樣很好,就讓他六歲時再去上學吧。”
屋里的人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來。楚州候發了話,這事兒就再不會反復了。
楚州侯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讓廚下重新做熱的來,阿馨你和二郎好好招待他們,我還有事,就不陪著了。”他頓了頓,溫和地同白夫人道:“阿馨你把心放開,好好將養最緊要。”
“是,父親。”白夫人輕輕推了推潘璟,潘璟興高采烈地跑過去抱住楚州候的腿,仰著頭看著他,黑白舟明的眸子里閃著快樂的光:“祖父,祖父,你說的是真的?阿璟真的可以六歲再去念書?”
楚州候蹲下去,無比憐愛地摸摸他的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自然是真的。祖父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潘璟舉起手來:“我們也擊掌?”
楚州候無奈而尷尬地笑了笑,有些猶豫,終究是舉起手和潘璟擊了掌。他轉身離去的時候,蔣長揚突然喊住了他,快步奔出去,二人就在庭院里低聲說了幾句話,楚州候神色復雜地看著蔣長揚,用力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頭。
沒有多少時候,潘蓉興奮地回來了:“先生被送走了。以后阿璟晚上和早上在我們這邊,下午在母親這邊,父親親自教導他。”他興奮地看著白夫人,今日他原本是想著,就算是要被罵不孝,要被先生鄙視不學無術,無論如何也要達成目的的念頭去的,可卻得到了楚州候的夸獎。在記憶中,他已經記不得上一次楚州候夸他是什么時候了,真的很難得。但他不好意思當著牡丹和蔣長揚說出來。
可是潘璟卻給了他英雄的待遇,猛地撲到他懷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歡笑著道:“爹爹救了阿璟。謝謝爹爹。”他當時很傷心,在哭鼻子,先生很兇,祖母不理他,是潘蓉解救了他,把他送到母親的身邊,小孩子的喜怒哀樂就是這么直接。
“救?”潘蓉滿心歡喜,傻笑著搖頭“你這小子說的這些話也不知是從什么地方學來的,一句一句就和個大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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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章期望
從楚州候府出來,牡丹很高興,小聲地哼著歌,蔣長揚含笑看著她:“很高興?”
雖然以后肯定還會有小紛爭不斷,但看潘蓉和楚州候的樣子,可以想見不會有更大的矛盾發生。牡丹使勁點頭:“你不高興?我想這回阿馨一定能夠安安心心地等著孩子出世了。本來我一直擔憂,她心思太重不利生產,現在可放心了。”
才說完就又打了個噴嚏,“咦,我好像感了風寒?”
蔣長揚見她眨著眼睛看著自己,曉得她在撒嬌,便探手去摸她的額頭,煞有介事地道:“是有點燙。回去請個大夫抓幾副藥來吃?”
“才不吃藥。”牡丹一聲笑起來:“有人伺候著捶捶腿,按按頭就好啦。”
蔣長揚便叫寬兒:“還不趕緊給你們娘子捶腿按頭?”
寬兒和恕兒都抿嘴笑起來。
牡丹輕輕踢了蔣長楊一下:“躲懶。”卻聽車壁被輕輕扣了幾下,都三在外頭輕輕喊了聲:“公子爺?”
蔣長揚立即敏捷地先開了車簾,順著都三鞭梢所指的方向一看,只看到一個苦尋多日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平康坊附近的衙道轉角處,當即扔了一句:“丹娘你先回去。”隨即迅速出了馬車,油衣也沒穿便縱上馬背,帶著幾個人冒著雨飛快往前頭去了。
牡丹探出頭去,只能看到他幾個的背影,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把簾子放下來。鄔三看到她的表情,在一旁笑道:“娘子您莫擔心,公子爺只是去追個人。小的護送您回去。”
“鄔總管你跟著去罷,我獨自回去就好。”牡丹并不關心誰送她回去,她更關心蔣長揚的身邊有沒有得力的人跟著。
鄔三只是笑:“您平安到家也挺重要。”
既如此,聽從安排就是了,牡丹便沒有再堅持。
回到家中,牡丹覺得又冷又倦,下腹也有些墜漲,很不舒服。按日子算來,她的小日子也就是這幾日,若是生理期感冒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回想當年剛來時日日吃藥的情形她就害怕,由不得她不小心謹慎地愛惜這身子。忙泡了個熱水澡,又飲了一大碗姜湯,爬到床上捂汗。誰知竟就一覺睡了過去,半夜時覺得嗓子干癢不舒服,咳醒了,迷瞪著眼睛一瞧,屋角給蔣長揚留著的燈還在亮著,身邊是空的,窗外的雨聲仍然沙沙響,不由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
寬兒聽見聲響披著夾衣進來,一看這情形就曉得牡丹要水喝,忙去外頭把爐子上溫著的熱水倒了一杯來:“您可是擔憂郎君?郎君回來了的,這會兒在書房議事。他適才進來看過您,見您睡著了,才又去的。”又去摸牡丹額頭:“先前郎君摸著您的額頭有些發燙,讓奴婢小心看顧著,這會兒摸著倒是正常了。”
“我沒事,大不了再喝兩天姜湯就好。”牡丹一聽說蔣長揚已經平安歸家,心情立刻好起來,喝了水就又縮進被窩里去捂著,不忘交代寬兒:“快去睡,小心著涼。”
寬兒見她迷瞪瞪的,也怕她爬起來亂一氣引得風寒又加重,就沒敢把實話告訴她一一蔣長揚回來的時候身上好大一股子血腥味,那件牡丹給他做的雨過天青錦袍算是徹底毀了,袍角,袖口,四處都是濺上的血。她和恕兒看著就頭暈,蔣長揚倒是沉著得很,和她們解釋:“不是我的血,是馬血。”她仔細看了,蔣長揚的行動果然很自若,也就放了心。
但蔣長揚收拾干凈出去后,她去收拾房間,卻莫名覺得那袍子上的血腥味特別濃,顏色也特別刺目。她心里怪怪的,總覺得那不是普通的血,更不是什么馬血,不得不連夜焚香去除那股怪味兒。接著家里又來了好幾個人,鄔三一接著就引往書房去見蔣長揚,那時候已經很晚了,竟然個個都在這坊里間暢行無阻。這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自己一定要把牡丹照顧好,不叫牡丹生病。寬兒不敢睡,擁著被子坐在外間的榻上,隔段時間就進去悄悄摸摸牡丹的額頭,幸好,休溫很正常。天將要亮的時候,外頭的雨聲終于住了,她終于熬不住開始打盹,睡夢里只聽見一陣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從身邊經過。睜眼一看,卻是蔣長揚走了進來,忙跳下榻,小聲稟告:“娘子先前有些咳嗽,喝了半杯水,額頭倒是不熱。”
“下去吧。”蔣長揚輕手輕腳地走將進去,果見牡丹縮在被子里,將被子拉高把兩只耳朵都給捂住了,只露出一張臉在外頭,看著就像是一只縮在母鳥羽毛下的雛鳥。蔣長揚往床邊坐了,探手去摸她的額頭,果然是正常了,正要縮手,就見牡丹靠了過來,往他掌心蹭了蹭,軟兮兮地睜開眼睛,小聲道:“什么時辰了?你快抓緊睡一會兒。”
“五更。”蔣長揚窸窸窣窣地脫了衣服,掀開被子正要躺下,牡丹迅速往里挪了挪,討好地道:“睡我剛睡的這里,暖和。”
蔣長揚忍不住笑起來,長臂一伸將她往懷里一帶,緊緊摟住了:“我還怕冷么?只要你好好的,別生病,就比什么都強。”
牡丹瞇縫弄眼睛舒適地躺在他懷里:“我肚子有點不太舒服,你替我捂捂..”
蔣長揚忙將手搓熱了放在她的小腹上:“好些了么?”
“好……”心牡丹緊緊貼著他,含糊不清地道:“你去追的誰?最近還順利么?”
蔣長揚沉默片刻,決定和她說真話:“我去追金不言,可進了平康坊,追了許久偏還追丟了他,見著了被人給殺死的吳玉貴。”吳玉貴和他的隨從,整整五個人,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牡丹的瞌睡都給嚇得沒了,緊緊揪住他的手:“那……”
蔣長揚微微一笑:“沒事兒,他們不敢動我,也動不著我。這事只是看著復雜。我和你說這個,是想提醒你,這幾日你別出門了,就在家里養養身子。要是有人來請你,一概拒絕,就說病了。”
牡丹吁了口氣:“你一定要小心。”昨日她聽潘蓉和蔣長楊閑聊,道是寧王剛開始處理王十一郎的事情,王十一郎就死在了牢里,據說是畏罪自殺。王家很悲憤,因為王十一郎除了這點不雅的嗜好外,就沒做過其他什么不得了的事,罪不至死,流放打罰都好說,何至于畏罪自殺?明顯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很多人都認為一定是蕭家下的手,而另一種說法卻悄然生起,道是寧王礙著他自己的名聲,不好親自動手,“勸”死了王十一郎。
眾說紛紜,關鍵人物卻都保持緘默,包括那位弘文館老學士也罕見地不再發表任何議論,皇帝則沒有對此事作任何評價,只讓人發還王十一郎的尸體。元兇已死,當事人也沒再說什么,眾人議論了兩天也就沒了動靜,關于蕭越西被強的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蕭尚書繼續上朝。
牡丹雖不是很清楚這些事情,卻也知道此時正是一團亂麻。她得盡量小心地按著蔣長揚的吩咐去做。
果然不出蔣長揚所料,從第二日中午開始就不斷有人上門來要買牡丹花,或是有那只是點頭之交的人卻要請牡丹去游宴等,牡丹都統繞按著蔣長揚的吩咐拒絕了,且真的就安安心心地躲在屋里養身體,閑來無事就鼓搗幾樣好吃的,端去書房里槁勞眾人,堅決不出門半步。
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六天,隨著細雨停下終于清靜下來,再沒人上門來打擾,同時也傳來白夫人順利生產的消息,道是生了個女兒,母女平安。潘蓉這回是兒女雙全了,全家都特別高興,準備洗三這日要隆重慶賀一回,請蔣長揚和牡丹洗三這日務必要去。
牡丹便笑潘璟這沒換牙的小孩子說話果然準,她輕輕撫著自己的小腹,正常的經期已經過去四天,小腹雖然偶有墜漲之感,卻不見來紅。她充滿了期望,只希望再過些日子就好請大夫來確診。于是在飲食上格外注意,什么胭脂粉和香都繞統棄之不用,每天最關心的一件事就是觀察內衣可干凈,心緒倒不平靜起來,還略微有些煩躁。
蔣長揚不知牡丹怎么了,先還以為是他這段日子太過忙碌,沒有關照好她,特意抽了一天空,早早就上了床,想討好她與她親近交公糧,牡丹此時哪里敢和他親近?只笑著把他給推開:“我不舒服,累。”不是她不想和他說事由,奈何她自己也清楚這段時期她太過操心勞累,會推遲紊亂也是有的,只是心里雖然明白,卻仍然是很期待就是了。
她越不想理他,蔣長揚越上勁,非要纏著她說個子丑寅卯:“你哪里不舒服?我請大夫給你看?”
牡丹被他纏得不耐煩,便睜著眼睛道:“我月事不調。”
女子月事不調那可是大事,蔣長揚唬了一跳,再不敢歪纏她:“那還不趕緊去請人來瞧?我這就讓人去打聽,看哪位太醫妥當,明日就請過來看。”
牡丹想著,請過來看看也好,省得自己天天神經兮兮的。蔣長揚小心地把手掌給搓熱了,輕輕放在牡丹的小腹上,憨憨地笑:“今夜沒有太醫,我給你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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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章診
請的太醫是治療婦科最好的太醫之一,姓孫,孫老太醫已經老得有些邁不動腳,走路都要人扶著,所幸眼神還好,耳力也還不錯。先號了牡丹的左右脈相,又看了她的舌苔,然后就坐看著面前的紙筆一動不動,仿佛老僧入定。
小藥童是早就習慣了他這表情,笑嘻嘻在一旁立了,只管研墨,蔣長揚和牡丹卻是急得不行。到底人是怎么一回事,有沒有生病,要不要吃藥,要不要開藥方,您老倒是吱一聲呀,就這么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紙筆一動不動算什么?
這老人家不好請動,蔣長揚和牡丹也不好催他老人家,就在一旁坐了,含著笑耐心地等。寬兒和恕兒、小栗子幾個倒是互相遞眼神,小栗子更是大膽地猜測這老太醫一定是睡著了。
恕兒便逗她:“眼睛睜著呢,你怎么能說睡著了?”
小栗子煞有介事地道:“這叫做看家眼,原來我哥哥就是這樣的,睡覺都睜著眼睛。我娘說,這叫看家眼。”
牡丹聽到她幾人猶如老鼠偷東西吃一般窸窸窣窣的,便回頭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幾個丫頭自知無狀,羞愧地退到了簾子外頭。蔣長揚正要起身向孫老太醫行禮致歉,卻見老太醫不急不緩地握起筆,運筆如飛,龍飛鳳舞地寫了藥方。敢情人家適才是在想藥方呢。
待到藥方寫好,老太醫將藥方一遞,笑道:“尊夫人沒什么大礙,吃兩服藥調養調養,再過半個月又再看。”
牡丹好生失望,便去看老太醫開的什么藥,可一瞧那藥方,頓時傻了眼,一個字她都不認識,狂草中的狂草啊。她只得把藥方遞給蔣長揚看,蔣長揚也皺眉頭,只勉強認得一個出現頻率最高的錢字。
再看別老太醫,已然在示意小藥童收拾家私,準備開拔了,絲毫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藥童早見慣了這場面,因笑道:“這藥方只管送再韓記藥鋪去就行,他們掌柜的認得這字。”
牡丹和蔣長揚不由對視一眼,這算什么?藥方保密?既然不是病,就是補藥咯,補藥也要保密,難道抓了藥就不能尋個認得藥材的把藥方給另外寫出來?可他二人恰恰還猜錯了,那藥抓回來,偏偏還另外包了幾包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藥粉,要求含水送服。至于其余幾味藥,都是些溫補的,不是活血的,沒什么稀罕處,屬于吃了不見有多好,不吃也不見得就會怎樣的那種。
蔣長揚認為,既然開了方子就吃唄,吃了也沒什么壞處,牡丹卻抱著是藥三分毒的想法,決心不吃。不是說剛有了的時候,號不準么?那么她就再等半個月又會怎樣?反正除了小腹偶有墜漲感之外就沒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路剛干透,林媽媽就帶著甩甩坐了馬車回來,笑嘻嘻地同牡丹稟告:“園子里一切都好,李師傅的病也有起色了。就是有件事,呂十公子前兩日被他家里的人來給叫回去了,道是呂老爺子病了,讓他回去伺疾。老奴想聽聽您的意思,需不需要送些禮品,上門去探望一下?”
牡丹道:“自然要去,還要派個得力的管事去,禮物不可過輕,卻也不能太重。我看,就讓唐六去好了,他脾氣好,老成持重。”縱然她與呂醇是水火不容,可呂方到底也幫了她不少的忙。他不領情無所謂,這是為呂方,而不是為了他呂醇。
林媽媽也是這樣的想法,當即出去安排妥當,回來唇角滿滿都是笑意:“恭喜您啦。想必家里知曉,會非常高興的。”
牡丹聽她沒頭沒腦地說這一句,隨即曉得她是知道自己的小日子沒來的事情了,便正色道:“是哪個多嘴的和你說的。這還什么都不知道,傳出去是要讓人笑死我么?”她自己小心是她自己的事情,可寬兒和恕兒她們亂說就又是另一說了,那就真是該好好敲打敲打了。
林媽媽見牡丹生氣了,忙道:“她們沒有亂說,就說您有些不大妥當。其余是老奴自己猜的。”她的理由是,日子短了老太醫自然不能完全確定。但這樣的老太醫,經驗不是一般的豐富,既然先說不是病,又叫牡丹過幾天再看,那說明他心里一定有所懷疑,只是礙于還拿不準,所以不敢口吐妄言罷了。
林媽媽越分析越確信自己判斷無誤:“一定是這樣的,那老太醫老奴從前也聽說過他的盛名,從來很謹慎,可不是沽名釣譽之輩,藥不是活血的,那就是八九不離十了!”
牡丹懶洋洋地撐著下巴靠在幾案上,見她越說越興奮,忍不住打擊她:“可人家老太醫不也是拿不準,很謹慎么?要是再過半個月,就開了活血的方子給我用,那……”
“噯,可別這么說,給嚇跑了怎么辦。”林媽媽飛快地截了她的下半句話,仿佛牡丹這樣一說就把那孩子給嚇跑了似的:“那也簡單。就近請他老人家開些藥給您補補,下個月一準懷上。”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能嚇跑?”牡丹大笑,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八九不離十了,不僅僅是期盼,她真的是感覺有點不一樣,什么地方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不單是她自己有這種感覺,蔣長揚似乎也充滿了期盼,總小心翼翼地模她的小腹,然后興致勃勃地談潘璟如何聰明可愛。
一個男人總愛提別人家的小孩子怎樣怎樣的時候,那就說明他父愛萌發,想要自己的孩子了。牡丹是如此認為的。要是有早孕試紙那該有多好呀。
傍晚時分,奉命去探望呂醇的管事唐七再來,一五一十地同牡丹稟告經過:“沒有為難。一聽說就讓小人進去了,先是呂十公子接待的,后來小童來說呂老爺子也想和小的說說話,便讓小的去了后頭,說了兩句話。語氣態度很好,說謝謝娘子掛心。呂十公子很高興,賞了小的兩百個錢。”
似乎是有點軟和的跡象?想緩和一下了?又或者是因為禮節關系,強撐著的?過后還是翻臉不認人?牡丹不確定,想了一回索性不再去想,把替白夫人的小女兒準備的禮物拿出來看。禮物是一對金框寶鈉,交勝金粟的金雀釵,用漂亮的錦盒裝了,再加兩品牡丹親手窖制的名香,正是富貴別致。
轉眼到了白夫人的女兒洗三這日,天才微亮,蔣長揚就習慣性地起了身,正要下床,卻見牡丹翻了個身,將他往旁邊一推,驚驚慌慌地下床穿鞋。
“火燒眉毛了?”蔣長揚看到她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就想笑,惡意地道:“都讓你少吃點,少喝點了,你偏不聽……”
牡丹心急火燎的:“去,去,打你的拳去。”糟了,一定是大姨媽來了。
“唷,還嫌棄我?”蔣長揚偏還不放她走了,一把摟住她的腰:“親我,不然不許去。”
牡丹的臉都憋紅了:“放開啦,我親戚來了!”
蔣長揚愣了愣,不明白地道:“你怎么知道你家親戚來了?”她和自己一直睡著的,就沒聽見有人來稟告,怎么她就知道了?奇了怪了!
“唉呀!”牡丹忘了他們不說大姨媽和親戚的,只得漲紅了臉指了指肚子,“快松手,污了衣服我和你沒完。”
“哪有你這么說的?”蔣長揚這才明白她的親戚是什么,不由又好笑又好氣,還隱隱有些失望,忙松了手放她走。牡丹趿著鞋,迅速跑到屏風后頭,不多時發出一聲輕微的嘴嘆,然后遲遲不見出來。
蔣長揚忙道:“怎樣了?要不要我尋衣服給你?我讓寬兒她們進來幫你忙?”
牡丹在屏風后頭笑:“沒什么,不必叫她們,你給我尋件干凈的褻衣來就好。”不是大姨媽,今天是第八天。
蔣長揚聽出了些味道,歡歡喜喜地給她尋了衣服遞進去,也不去打拳了,就在外頭等她換好衣服出來。牡丹清洗完畢,換了衣服出來,見他還坐在那里,臉上控制不住地揚起一個微笑來:“你干嘛還沒走?”
蔣長揚向她伸出手:“來,過來我抱抱。”
牡丹不客氣地坐進他懷里,使勁晃了幾晃:“要不要賭一回?”
“別晃。”蔣長揚按住她,含笑道:“賭什么?”
牡丹眼珠子一轉:“賭再過兩天會怎樣?”想必若是彼時親戚來了,他一定會很失望吧?
蔣長揚看透她的小心思,不由嘆了口氣:“是怎樣就怎樣,這種事情是急不來的。但無論如何,你是不許再騎馬了。今日楚州候府的客人多,你不許亂走,給我乖乖的坐在房里,知道么?你不肯吃藥也就算了,要是叫我知道你不聽話,你給我等著瞧。”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家知道。”牡丹歡樂地親了他一下,夫妻二人嘻嘻哈哈地收拾完畢,吃了早飯,趕早前往楚州候府。
到了才知,他們并不是到得最早的。劉暢和清華郡主早就到了。
小美女們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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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章逢(粉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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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暢一改往日的奢華作風,穿了身低調的秋色圓領缺胯袍,一點紋飾都沒有,只腰間掛了個荷包并玉佩,才顯得不那么樸素,好歹能應景。
清華郡主卻是不同,和從前一樣,她還是不化妝,衣物穿戴卻是精致到了極點。她穿著華麗的黃色八幅銀泥羅裙,披紫色金泥綾披袍,胸前的玄金裙帶上綴滿了珍珠瑟瑟等物,腳上著的珍珠寶履,發髻梳了個驚鵠髻,內宮出來的精致絕倫的結條釵子在發間無風自動。整個人帶著一種囂張的華美。在牡丹看來,卻是一種綻放到極致,即將凋謝的悲涼。
這對夫婦并肩坐著,彼此卻不說話,中間猶如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和牡丹、蔣長揚打過招呼后,劉暢就專法地看著面前的邢州瓷茶杯,仿佛那上面有花似的,或者說,比花還吸引人。清華郡主則是斜眼看著牡丹和蔣長揚,怎么看怎么戳眼睛,特別是看到牡丹也不曾化妝,便丟了個鄙視的眼神過去,難道還想和她比呀?
劉暢淡淡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我讓人送你回去?”
出門交際,這是正妻應有的權利!這會兒回去?以后她的臉還往哪里擱?清華恨恨地瞪著劉暢,奈何劉暢的皮早就練成了盔甲,刀劍也穿不透,更何況是她的眼神。
多虧這種尷尬的情形并沒有維持多久,潘蓉很快迎出來,請牡丹和清華郡主往里頭去陪白夫人,他自己則把蔣長揚和劉暢一手拉了一個,往前頭去迎接其他客人。
小經幽長,牡丹謹記著蔣長揚的吩咐,始終離清華郡主十步遠。清華郡主卻停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丹娘,為何離我那么遠?莫非你怕我?”
牡丹微微一笑,半點不隱瞞:“的確是怕。”
清華郡主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眉毛很兇地豎起來,仿佛是又想發作。牡丹就在那里淺淺淡淡地看著她,眼里沒有其他情緒,只有防備和警覺。狠毒的瘋子,誰不怕?
阿潔見清華郡主那暴戾的眼神,忙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清華郡主猛然驚醒,長長出了口氣,臉上堆起一個不明意味的笑容來:“你怕我什么?”
牡丹笑而不語。有些話原本不用說得太細致。
清華郡主卻也沒再繼續逼問她,默默地轉身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以蝸牛爬的速度走進白夫人的房里。白夫人房里早坐了幾個本家的親戚好友,又有白家來賀喜探望的女眷們。大約是母親和嫂嫂、姐妹們都在,一切順利的緣故,白夫人的心情非常好,精神也好,乃笑道:“正說呢,你們怎么總不來,正要使人去催,難不成是迷了路?”
清華郡主和牡丹都只是笑,彼此沒有看對方一眼。
楚州候夫人抱著新生兒,笑得嘴都合不攏:“都說小囡囡長得像我……”獻寶似地抱到牡丹和清華郡主面前給她二人看,“不像三朝的孩兒吧?白白凈凈的,是個小美人兒。”
那孩子果然長得白凈,安安靜靜地睡著,說不出的可愛粉嫩。牡丹無限憐愛地伸手去:“讓我抱抱?”
斜刺里卻伸出一雙手來,牢牢搭在襁褓上,清華看也不看其他人,用先前劉暢研究邢州瓷的眼神牢牢盯著新生兒,命令式地道:“給我抱。”
楚州候夫人的笑容一時之間就有些發僵,白老夫人甚至皺起眉頭不悅地看著清華郡主,這是什么不懂規矩,半點禮貌都沒有的人?!
也許清華郡主發現了眾人的反應,但她懶得理睬;也許她太過專注,沒有注意眾人的反應。總之她牢牢抱著襁褓不放,見楚州候夫人不放手,便抬眼看著楚州候夫人道:“夫人,讓我抱抱”不過此刻她的語氣卻是軟了些。
未曾生育的婦人,若是得以抱抱人家的孩子,沾點喜氣,說不定也會很快就有身孕。清華嫁過去也有些時候了,一直不見動靜,早前她那個死了的丈夫,也是沒給她留下一男半女的。大喜的日子,來者都是客……楚州候夫人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松了手,不放心地叮囑道:“請郡主托著這里,這里,孩子嬌嫩……”
眾人見清華郡主從善如流地認真按楚州候夫人教的方法抱緊了孩子,不知為何,無論是認識清華郡主的,還是不認識清華郡主的,都隱隱松了口氣。春竹見機遞了個月牙凳過去,請清華郡主坐。
清華郡主也就坐了,盯著懷里的孩子看了一歇,眼里閃過一絲惆悵,心不在焉地道:“起名了么?”
白夫人始終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聞言忙道:“還不曾,現下只是孩子的祖母起了個小名,叫喃喃。”
“哦。她怎么一直睡啊?”清華郡主皺眉戳了戳新生兒的臉,抱著孩子晃起來:“醒來,醒來……”
“郡主,剛出生的小孩子都是這樣的。”楚州候夫人覺得她簡直太粗魯了,生怕她把孩子給弄壞了哪里,焦慮不安地靠過去,想把孩子接過來。
一群沒見識的人,難不成她還能把這孩子怎樣?她愿意多抱抱這孩子,還是這孩子的福氣。清華郡主冷冷一笑,松開了手:“抱穩了。”
沒有人關心她是否不高興,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生兒和白夫人的身上。清華郡主坐了一會兒,覺得真是太無聊了,一群俗氣的婦人坐在一起家長里短的,何牡丹這樣身份的女人竟然還比她受歡迎,實在是太過好笑,太過無聊。她正想起身往外頭去,卻見一個丫鬟滿臉是笑地進來道:“回夫人的話,吳十七娘和本家十郎一起來啦。”
白夫人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快請,快請。”就聽門口有人笑道:“阿馨,沒想到我會趕來看你吧?”
緊接著一身緋紅衣裝,容光煥發的吳惜蓮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我收到你的信,曉得你就是在這幾日,正好十郎也要進京訪友,我們便算著日子趕來啦。”她和屋里的人多是熟識的當即互相行禮問好,笑成一片。看到牡丹和清華郡主竟然坐得不算遠,神色不由萬分怪異,偷偷打量了二人好幾回。清華郡主敏感地瞪了吳惜蓮一眼,吳惜蓮無所謂地撇過頭,不再看她。
眼瞅著賓客越來越多,白夫人的臉上也露出疲色來,楚州候夫人便招呼眾人往外頭去坐。吳惜蓮不肯走,央求道:“我許久不見阿馨,讓我陪陪她,我不說話,讓她睡。”
楚州候夫人無奈,只得由得她去。牡丹正要跟著大流一起撤退,忽被碾玉捏了捏袖子,示意她也留下來。清華郡主和其他人不熟,也不耐煩和她們應酬,又見她三人搞小團伙,不屑地哼了一聲,拂袖就往外頭去,自去游園散心。
白夫人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笑問吳惜蓮:“十七娘,你個懶丫頭,寫十封信給你,才得你一封信,每次也只是寥寥幾句話。”
吳惜蓮一改先前的興奮樣兒,笑容淡淡的:“奇怪得很,明明心里有很多話的,可惜就是一提筆就找不到話可說了。”
白夫人皺了皺眉頭:“你們還好么?”
“就是那樣吧,無所謂不好,也無所謂好,反正……”吳惜蓮低頭玩弄著裙帶,“比我從前想的好,互相尊重總是能做得到的。這日子還過得下擊。”她自嘲地望著壯丹一笑,“不用和離啦。”
白夫人和牡丹對視了一眼,輕聲道:“那他家里的人呢?對你可好?”
“這個你們放心。”吳惜蓮的笑容再次燦爛起來,“他家的人待我很好,婆母至今沒有說過我一句,是個很好很好的老人。我是真心實意喊她娘的。”
“那就好。”白夫人疲憊地一笑,“我累了,你們要是不嫌悶,就在窗邊下棋去罷。”
“今日暫且饒了你。你睡吧。”吳惜蓮便拉牡丹一起往外頭去,“丹娘,許久不見,你陪我走走好么?”
二人說些別后的事情,倒也相處得愉快。忽聽前面假山后有年輕女子的調笑聲傳過來,二人便折身要躲開,卻又聽一個男子笑道:“娘子好樣貌,好風姿,在下想要為您賦詩一首,不知您可給在下這個機會?”
這男子的聲音非常好聽,醇厚低沉,叫人聽過就不會忘記。
可一聽到這聲音,吳惜蓮主仆的臉色就都突然變了。吳惜蓮僵硬地轉身,咬著牙沉著臉就要往聲音來源地而去,她的侍女大驚失色,立即牢牢拉住她,使勁搖頭。
牡丹隱隱猜到了幾分,也拉住吳惜蓮的袖子,本意是勸她不要沖動,小心從事。不就是聽到人家要為美女賦詩么?鬧起來吳惜蓮絕對占不到便宜,不過徒添談資。
吳惜蓮嘆了口氣,轉手反拉住牡丹,示意牡丹跟她過去一探究竟。牡丹覺著不妥,吳惜蓮卻緊緊拉住她,央求地看著她。二人遂將侍婢大發了,小心往假山后頭立了,一聽究竟。
只聽那女子笑道:“本郡主賞你這個臉了。”竟是清華郡主,她的聲音里帶著極其歡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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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章白鷺(粉紅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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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假山石的縫隙中看過去,只見一池碧水,垂柳依依,菊花燦爛。一個穿紺青色團花圓領錦袍的年輕男子長身玉立,他微側的臉部線條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這是個帥哥,牡丹只看了一眼就無比肯定。
帥哥對面的柳樹下,菊花叢中站著的正是素面朝天的美人清華郡主。清華郡主眼角眉梢都是春意,身姿嫵媚之極,她微微仰著臉看著那男子,恰好地把她的臉部和頸部、胸部最美的地方給顯露出來。早晨的陽光從樹梢斜落下來,落在她的身上,更是給她添了一層柔光,仿若全身的肌膚都上了一層珠光,美艷動人。
奇怪的是,她的侍女竟然一個都不見。這帥哥的身邊也沒人跟著。
這兩個不要臉的狗男女,難道想要上演當初花宴時那種好事?她可不是牡丹,可以讓這賤人蹬鼻子上臉。吳惜蓮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四下里逡巡,看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立即撿起來緊緊握著。預備隨時沖上去給這二人一下。
帥哥有些驚慌地向清華郡主行禮:“原來是郡主,在下真是冒昧之至。”
清華郡主格格一笑,風情萬種地撫了撫鬢角:“不知者無罪。你叫什么?”
帥哥輕輕嘆了口氣:“在下無名小卒,不提也罷。”
清華郡主側著頭想了想”笑道:“好,咱們不提。你不是要吟詩給我聽么?且吟來!我看看你的文采好不好,也好為你推薦推薦。指不定你改日就拜相了。”
“您玩笑了。”帥哥緩緩道:“郡主雖然大方,可在下不敢有瞞您在下平時耽于酒色歡樂,其實詩才并不好,只記得旁人的幾句詩,今日借用一下還請您聽了別嫌棄。”
“看你這樣兒就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罷了,且先吟來聽聽。”清華郡主的腔調中帶著昔日那種不把人看在眼里的霸氣,又帶了幾分調戲的意味,眼神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帥哥的臉和身材十二分的感興趣。
牡丹一時有種錯覺,那請愿吟詩的人仿佛就是那受寵的胡旋兒,清華下一句就該說,伺候好了本郡主,重賞!
帥哥卻毫不在意清華的態度,站直了清了清嗓子,以朗誦比賽的口吻抑揚頓挫地吟誦道:“雙替應憐水滿池,風飄不動頂絲垂。立當青草人先見,行榜白蓮魚未知。一足獨拳寒雨里,數聲相叫早秋時。林塘得爾須增價,況與詩家物色宜。”他停住,微笑:“郡主,在下吟得好不好?您就是白鷺一樣的女子呀。”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嘲笑她的腳不利索?清華郡主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隨之而來的是一層濃重的戾氣。她憤怒地瞪著面前這個望著自己笑得風輕云淡的男人往前走了兩步,舉起手就要朝那男人的臉上搧下去。
吳惜蓮見狀,一掃臉上的陰霾,把石頭給扔了,快步從假山石后繞出去拍手笑道:“一足獨拳寒雨里,數聲相叫早秋時。十郎,你這詩不應景,現下已是深秋了。”說著眼神刻薄地朝清華郡主不利索的那只腳掃了一眼。
岑十郎淡笑著看著吳惜蓮,攤了攤手姿態表情說不出的閑適迷人:“十七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個酒肉飯囊……能記得這首已經是我的最大限度了。”
“好,好。太原府的芩十郎好得很,我記得了。”
“能得郡主牢記不忘,是在下的榮幸。”芩十郎風度翩翩,看著清華郡主猙獰的表情,笑道:“郡主您當心腳下不平,摔了跤可就是在下的罪過了。”
清華郡主被徹底激怒了,但她今非昔比,不是可以利落地坐在馬上踏死人的那個時候,面前這二人也不是可以任意凌辱的人。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吳惜蓮含情脈脈地看著岑十郎:“你怎么招惹上她的?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嗎?”
岑十郎笑道:“我在這里坐,她自己跑來和我搭腔,言辭輕佻,先就讓她的侍女把我的小童給引開去替她尋什么釵子,然后夸我俊美,把我當什么人了!”
牡丹不打算去和這夫妻二人打招呼,轉身要走,卻見離她不遠處的一叢菖蒲后突然冒出個青衣婢女來,埋著頭繞過小路,急匆匆地追清華郡主去了。她看得分明,這正是清華郡主身邊的侍女阿潔。阿潔在這里潛伏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通風報信,可她們過來的時候阿潔卻沒有出聲示警,讓她們看到了一場好戲,這說明什么?
眼看著阿潔迅速奔到清華郡主身邊,接著從另外幾個方向又有兩三個侍女向清華郡主奔過去。清華郡主不假思索,對著失職的阿潔就是兩個響亮耳光,問潔一聲不吭地跪子下去。清華郡主也不管她,怒氣沖沖地往前頭去了。阿潔自顧自地站起來,默然跟在她身后,主仆幾人漸漸遠去。
牡丹輕輕搖頭,清華郡主看來就算是如愿以償嫁了劉暢,也不安分,今日終于踢到鐵板了,勾引不成反被羞辱,還能威脅人。這對夫婦,真正配絕了。
待到客人來齊,洗三宴正式開始,牡丹又見著了氣色心情都極佳的吳惜蓮,以及已經恢復了止常的清華郡主。吳惜蓮并不看清華郡主,談笑自若,清華郡主也不是吃素的,見著幾個往昔的熟面孔,也拉著人家談笑生風,只是笑容格外夸張而已。
可等到了散席時,眾人都立在中門處等待各自車駕時,眼瞅著清華郡主的檐子過來,劉暢也陪同在一旁了,吳惜蓮突然喊道:“郡主,請您等等。”
清華郡主倨傲地抑起頭來,冷冷地看著吳惜蓮。
吳惜蓮走過去,眨著眼睛低聲笑道:“郡主,我家夫君讓我和您說,您讓他找的釵子不曾找到。他是個粗心的人,不會體諒人,要是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您多多見諒。”隨即又看向劉暢,“劉子舒,要請你幫忙勸勸郡主了。請她還是忘了我家夫君的比較好,他這個人無趣又刻薄,可比不過你知情識趣,風雅又能干。”她還記著當初劉暢譏諷她的話,把岑十郎說得那么不堪,現在比較起來,其實有他劉暢這么爛的人還是真不多。
清華郡主用眼角掃了劉暢一眼,淡淡地哼了一聲:“不過一根不值錢的釵子,不用總記著。”
劉暢的臉上平靜無波,淡淡地朝吳惜蓮行了個禮:“實在對不住,給你們添麻煩了。”他苦笑著,“十七娘,請你忘了我從前的狂妄無禮。”
“咦……”吳惜蓮本就是抱著揭穿清華郡主真面目,好叫劉暢收拾他這不守如道的妻子的心思來的,她想過劉暢會暴跳如雷,當眾黑臉,想過他會裝沒聽見,轉身就走,就沒想過他會如此作態,真是見鬼了。他們本沒有深仇大恨,劉暢既然當眾給她賠禮道歉,還有什么不能原諒的?再看清華郡主那不知悔改,一副她有理,誰也不能把她怎么樣的討人厭樣,吳惜蓮竟然對劉暢生出幾分同情來,雖然他這是活該,但清華郡主這樣堂面皇之的,也太過分了些。
吳惜蓮都這樣想,更不論其他人。眼瞅著劉暢神色蕭索,看也不看清華郡主,獨自上馬離去的背影,好些人感嘆了。看吧,這就是不自重,招惹了皇家人的下場。兒子沒了,姬妾散了,還要戴綠帽子,且這個身份高貴的妻子還不生孩子,要他絕后,最要命的是,還不能反抗休妻。劉暢成了京中娶了宗室貴女后的悲劇代表人物。
清華郡主看著劉暢獨自離去的背影,說不出心中的滋味。出了這樣的事情,他連吃醋嫉妒憤怒都沒有,只是漠視,只是不停地和人道歉。想當年,她嫁了旁人的時候,他恨不得把她也一并給殺了。可是現下呢?他竟然連遮蓋一下都不肯。還有什么比這樣更傷人的?他不碰她,不肯讓她生孩子,在外面做什么事也從來不讓她知道。
她祭出殺手锏,說要搬回郡主府住,他只是淡淡地道:“隨你。”多余的話都沒一句。原來她從前看著他對付別人那套冷酷無情用到她身上半點都不好玩。
就是這樣一個冷酷的人,卻讓她家里的人都同情上了他,竟然不停勸她收斂點,別再胡鬧了,安安心心給劉家生個兒子繼承香火。她倒想,可她能嗎?
他怎么能這樣對她!好,你不仁,我不義,不就是生個兒子么?難道她生不出來?到時候她倒要看看他怎么辦!清華郡主微微笑了。俊秀的人物可不止岑十郎一個人呢,原本她還想著,能夠進到楚州侯府的人,多少也是個有身份的,不至于太委屈了劉家。既然他劉子舒這樣待她,她就無需費這力氣了。他劉暢的妻子永遠都是她,繼承劉家香火的人也只能是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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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章喜(粉紅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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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別人怎么看待清華郡主和劉暢這對夫妻,牡丹并不喜歡人家總把她和蔣長揚與這對夫妻聯系起來。趁著眾人不注意,她借著寬兒和恕兒的掩護,從人少處走了出去,上了早就等在一旁的車。蔣長揚見她平安出來了,立即招呼車夫回家。
吳惜蓮卻在四處尋找著牡丹,她想和牡丹更進一步交往。經過剛才那件事,她奇異地有了一種感覺,牡丹分享了她的秘密,見證了她所嫁的這個丈夫不是個混蛋,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當婢女告訴她牡丹和蔣長揚已經悄悄走了,她還有些悵然若失。
閑話少說,轉眼到了與孫老太醫約定的日子,蔣長揚一大清早就派順猴兒去接人。他原本是想陪著牡丹一道聽到結果才好,偏偏人總也不來,時間不等人,他只得和牡丹商量:“我晚上早點回來。”
牡丹有些忐忑,使勁揉了他的胳膊兩把:“去吧,去吧,小心一點。”
蔣長揚含笑道:“別太用力。”
牡丹忍著心頭那絲煩躁和不安,丟了個白眼過去:“不許逗我,我煩著呢。別讓人久等了,快去。”
日上三竿,孫老太醫方才一步三搖地晃著來,來了又要水先洗手,林媽媽悄悄罵順猴兒:“怎么才來?公子爺總也等不到,只好去了。”
順猴兒愁眉苦臉地低聲同林媽媽抱怨:“規矩老大,去的時候才起床,慢吞吞地漱口洗臉洗熱水腳,吃東西,馬車也不敢趕得太快。我性子都給磨沒了。”
大抵名醫都是如此?只要他能診出喜脈來,再比這樣慢幾倍也行。林媽媽小心地伺立在牡丹身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死死盯著孫老太醫。
孫老太醫還是那副急死人不償命的表情,耷拉著眼皮,診了左手換右手。牡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寬兒和恕兒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他,他方才收了手,微微一笑:“恭喜夫人了。喜脈。”
“啊”林媽媽一下子捂著胸口,差點沒歡喜得暈死過去,情緒穩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孫老太醫行禮:“謝謝您啦,謝謝您啦。”
天知道,她有多擔心牡丹。病了那么多年,又擔著那樣的名聲,縱然知道真情,但也怕不幸成真,那可怎么活?現下她才算是把心下去裝好了,看那些亂嚼舌頭的人怎么說!
孫老太醫對她這樣的熱情有些不適應,年紀輕輕的小夫妻有孕很正常的吧,何至于高興成這樣子?但他是有了年紀的人,并不會把這樣的詫異表露出來,只道:“是否需要些安胎的藥?依我看,身體好就不必了,不如吃點好的。”
她要做母親了,一想到自己的懷里也將有一個軟軟暖暖的小生命全身心地信賴著自己,牡丹的心里頓時一片酸軟,她控制不住地翹著唇角,不自覺地摸著小腹,笑道:“那我就聽老太醫的。”
林媽媽聽她這意思是不打算開補藥了,忙低聲勸杜丹:“開兩服吧,丹娘。吃不上那是沒辦法的事情,這不缺錢,又是名醫,得好好補補,母子都補得壯壯的才好。”
牡丹堅定的搖頭:“不必了。藥補不如食補,不如把飯菜做得好吃點呢。”她從那個社會去,早已經怕透了大病小病,有病沒病都要吃藥的習慣。好容易到了這個無污染,不必擔憂吃著什么添加了化學物品食物的社會,人又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吃藥呢?
林媽媽見勸不動她,只得嘆了口氣作罷。看來這事兒得向蔣長揚和岑夫人求助了。
送走孫老太醫,牡丹開始了無助絕望的一天。她要往院子里去走走,林媽媽如臨大敵地讓寬兒和恕兒在兩邊扶著她,她要在廊下坐著逗逗甩甩,小栗子就飛快地取了個厚厚的錦墊非要她墊上,還不能坐在當風處,她要看書寫字,林媽媽就在一旁嘮叨,盡說些胎未坐穩,不得
勞神之類的話。總之就是要她乖乖地坐著,不要吹冷風,要忌口,別亂動,假如想睡覺,那就是更好不過了。
牡丹便支使她:“天色還早,媽媽不如去一趟宣平坊,家里倘若知曉,一定會很高興。”
“家里自然今很高興。”林媽媽不上當:“可這事兒得等郎君回家以后,再由他備了禮,派人去報喜,不該咱們這些陪嫁的人自己跑回去說。”
牡丹無奈,只得在廊下看著艷艷的秋陽,逗著甩甩,靜候蔣長揚歸來。但這一日的白天仿佛特別長,她總也等不到蔣長揚回家,倒是困了,被林媽媽提溜著一哄一勸,便上了床。可大約是她太過興奮的緣故,上了床后反而連那一點倦意都不見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燒餅。她控制不住地總要去想,肚子里的這個小生命是個男孩子還是個女孩子呢?長得像誰?
在極度的興奮之下,一直到蔣長揚回來她也沒睡著。她聽見林媽媽在外面輕聲和蔣長揚道喜,又聽見蔣長揚讓人去取錢和布帛,家里上下全部有賞,晚上加肉菜,每個人有一杯酒。接著又聽他和林媽媽二人嘀嘀咕咕地商量,要備些什么禮去何家報喜,讓誰去等等。
這時候他們商量瑣事的聲音在牡丹聽來不亞于天簌之音,她擁著被子,幸福而甜蜜。可接著又聽見林媽媽小聲道:“還是讓孫老太醫開兩服藥給丹娘補補吧?她前段日子太辛苦了。也請郎君勸勸她,芳園那邊不要再多操心啦。若是還像前些日子那般辛苦,是不行的。”
蔣長揚似有些猶豫,牡丹趕緊使勁兒咳嗽了一聲。果然外頭靜默了片刻,蔣長揚很快在屏風旁出現,他用一種說不出意味的眼神快樂地看著她,聲音特別柔:“你醒啦?”
“一直就沒睡著。”牡丹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對著他伸出雙臂,“過來抱一下以示慶祝。”
“丹娘,你要辛苦了。”蔣長揚快步向牡丹走過去,將她擁入懷中,想使勁抱她卻又不敢,只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里呵呵地笑。他要當爹了。
他要當爹了。
牡丹能感覺到他傳遞過來的濃濃的快樂和幸福,她和他將骨血相連,她和他將看到遺傳了他們基因的小生命誕生,幸福地成長,成才,給他們帶來歡樂和幸福,可是到了老,頭發白了,臉上長皺紋,牙齒都掉光的時候,只有他們倆相互依偎,共同分擔各自的快樂和憂愁。而原本,她以為她不會遇到這樣好的男人,以為她不會得到這樣幸福完美的生活。牡丹緊緊抱住了蔣長揚的腰,低聲道:“大郎,謝謝你。”
蔣長揚莞爾一笑:“謝我?明明是你要辛苦了。”可隨即,他又壞笑起來:“你猜是哪一次?讓我想想”
牡丹剛才還滿滿的感動一下子泄了氣,忍不住捶了他幾下:“你這個不正經的壞東西。別當著我的寶寶說這些話,把他給教壞了。”
蔣長揚有些害臊:“他還小,聽不見,聽見了也不懂。”他壓低了聲音,“丹娘,以后我也會很可憐的。潘蓉說他這些日子經常早上起來就要換衣服。”
牡丹先不明白,轉瞬明白過來潘蓉是憋壞了,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促狹地道:“要不,以后我也給你隨時準備著換洗的衣服?”
其實還有比換洗衣服更好的辦法說。蔣長揚強壓著把想說的話壓了下去,轉而從袖里摸出一對羊脂白玉釵,在牡丹眼前晃了晃,然后飛快地藏到身后:“猜猜看,這是什么?”
女人對首飾這些東西天生就是敏感的,只一眼,牡丹就看清楚是什么了,猜他一定是要送她禮物,她越猜不著他越高興,當即只管胡亂猜測:“金的。”
蔣長揚搖頭:“再猜。”
“銀的。”
“再猜。”
“珍珠。”
搖頭。
“水晶。”
“瑟瑟?”
“玉!”
“玉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東西,我這么快就猜到是玉,已經很厲害了。”牡丹往床上一躺,開始耍賴,“你故意刁難我。”
蔣長揚徹底被她給打敗了。他臉上做著無奈的表情,心情卻很美好地從身后拿出那對羊脂白玉釵,遞到牡丹手里,不忘自吹自擂兩句:“這樣品質上佳的羊脂玉,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我是央了內府工匠琢的,你看看這玉質,這花紋,這雕工,沒的說吧?”他的眼睛亮亮的,期盼地看著牡丹,只盼她喜歡。
猶如凝脂一般細膩上等羊脂白玉,被琢成雙股釵的款式,釵頭是流云牡丹紋,內側刻有小字“愛妻丹娘安康”。不是他刻的,但筆跡卻是他的。牡丹含著淚望著蔣長揚笑:“讓我抱抱你,你實在太過可愛了。”這樣的男人,她愿意為他生孩子。
“哎呦,不過一對玉釵就把你給收買得眼淚汪汪的,你眼皮子真夠淺的。”蔣長揚邊笑邊給牡丹擦淚,“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這差事很快就要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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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章風(一)粉紅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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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喜不自禁:“真的?”蔣長揚這段日子早出晚歸和勞累都不說,最緊要的是這差事真是太難辦。倘若他能早點把差事辦妥,正大光明地去兵部任職,從此以后他們就可以過上相對安穩的生活,她也不用再這樣替他提心吊膽的。
“是!”蔣長揚很肯定地點頭,把手放在牡丹的小腹上:“所以你安安心心地將養著,不用再為我擔憂。等我再忙些日子就好了。”他略微頓了頓,“但是這段日子會特別忙,晚上也可能會常常不在家,你看英娘榮娘誰合適,明日去家里報喜的時候,讓她過來陪你,這樣你也不至于太寂寞。”
“那就讓她姐妹二人一道過來罷。”牡丹全身都放松下來,暖洋洋的,就沒有一處不舒坦。她把頭靠在蔣長揚的肩上:“晚飯我讓他們做了赤豆鯽魚湯,滋陰潤燥,你待會兒多喝點湯。”
蔣長揚笑道:“你不用管我,只管讓做你愛吃的想吃的。你想不想吃鯰魚?改天我做給你吃?”
牡丹搖頭:“天涼了,不想吃。”生的東西再美味都還是少吃點好。
吃著晚飯,蔣長揚突然笑道:“你說要不要讓人過去國公府說一聲?”
“不好。”牡丹搖頭,“等過了頭三個月再說也是一樣。”她可不想再多幾個不相干的人來指手畫腳的。說起這個來,牡丹突然意識到自八月十五前她送那新式胡餅過去,蔣云清替蔣重傳話,讓他們去過節被她拒絕后,國公府竟然一直就沒有任何消息。不是蔣長揚提起,她都快忘了還有國公府這回事了。
“你說了算。”蔣長揚并不在意:“我不是想著他們之前還想送人過來慪你么?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也是不相干的。”他頓了頓,“三弟的好日子定的十月二十二。到時候正好通知他們,就說你身子不妥,不去幫忙了。那趟渾水咱們少踩。”彼時他甚至不打算讓牡丹去,那是什么地方?沒事都會生出事端來,何況是牡丹有了身孕?更何況,從胎教方面來考慮,他也不想要牡丹肚子里的孩子見到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牡丹深以為然:“這禮怎么備?”
蔣長揚不在意地道:“全部送成錢,其他的都不必管。”蕭雪溪那樣,無論送什么東西去都有得說。他倒不怕人家說他,就怕人家念叨牡丹,不如全部送成錢,誰也沒話可說。
一夜無話。
第二日是由鄔三的媳婦熊嫂子帶著禮去的何家,接著岑夫人就領著薛氏等幾個兒媳一道帶了許多吃的用的東西過來,大大小小一共幾十個盒子,弄得牡丹滿頭大汗:“我這里什么都有的,本意是讓你們也跟著高興,卻讓你們弄了這么多東西來。”
岑夫人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拉著她的手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看:“反正都是貪個高興,你管我們拿什么來?有,你就安心收下,該吃就吃,該用就用,操什么心?”
“就是呢。”吳姨娘在一旁笑道:“里頭有好些東西是丹娘您定下婚期,夫人就開始準備了的,就盼著這一日。”
甄氏快言快語地道:“娘為你許了愿的,過幾日還要去還愿。”又大驚小怪地:“聽說要讓榮娘和英娘過來陪你住?那蔣大郎要往哪里去?”
岑夫人皺眉道:“你問這么多做什么?成風總是有事要忙。”
吳姨娘便淡淡地瞥了甄氏一眼,甄氏立即改了口:“呵呵,我是說,英娘和榮娘正在收拾東西,準備稍后和爹爹,還有你哥哥們一起過來。”
事情傳到何家,正如同是天大的喜事一般,岑夫人當即就派人往各個鋪子里頭去通知何志忠父子,那邊也極快地傳來消息,道是會提前收工,一同來看牡丹。
牡丹看到甄氏的改變,不由與薛氏會心地一笑。自六郎的事情發生,何志忠四處購買房屋庭院,準備讓眾人分出去單過之后,何家眾人間的關系發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
首先,何志忠老了一大截,許多事情都更多的趨向于讓大郎他們幾弟兄自己先商量,然后再匯總了來向他匯報,多數時候還輕易不開口,任由他們兄弟幾人去做。其次,楊姨娘不再出院門,得知六郎跟著商隊去了揚州后,就秉過岑夫人,請了一尊佛像回去,從此不再吃葷,日日吃齋念佛,雖然吃穿無憂,但何志忠再不曾進過她的院子一回。再次,是大郎幾兄弟和薛氏等幾妯娌間的變化,彼此對著的時候遠比從前更客氣,更體貼,畢竟很快就要自立門戶了,何必為了小事壞了大局?這其中變化最明顯的人甄氏,一樣的還愛多嘴逞強,但對著岑夫人和何志忠時,再不敢亂說一句話,多說一個字。而且還戲劇性地開始敬重起吳姨娘來,不再像從前那樣人前人后總和吳姨娘作對斗嘴。
據說,岑夫人有意放吳姨娘去和甄氏、三郎一起生活,不必再留下來伺候她,吳姨娘先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可何志忠發了話,她也就順從地答應了。可以說,這已經是作為一個丫鬟出身的妾所能得到的最高禮遇。
但不管怎樣變化,牡丹都無比堅信,總歸都是向著好的方面發展,只要不遇到亂世,這日子總會平穩的過下去,越過越好。
申時未到,何志忠等人果然就陸陸續續地趕了來,牡丹竭盡所能招待他們吃了一頓愉快豐盛的晚飯,但讓人最為遺憾的是蔣長揚這一夜都沒有回家,第二天也只是讓人送了個平安的消息回來。多虧有體貼人意的英娘和榮娘,還有可愛逗趣的甩甩,而且牡丹也知道,雖然蔣長揚不在家,但無論什么時候,只要她需要,她和順猴兒或者是鄔三說一聲,他就會趕回來。有時候這種來自心靈上的信任遠比兩個靈魂不相依靠的人形影不離地守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牡丹快樂地享受著她早孕初期的國寶大熊貓生活——面前擺著林媽媽精心熬制的粥,還有清淡爽口的小菜若干,吃完一碗,再吃一碗吧,吃不下了,這碗是替肚子里的寶寶吃的呢,猶豫,好吧,再吃小半碗。接著是各色水果,干果,以及點心,又有故意說笑話讓她開懷的恕兒,還有念書給她聽,讓寶寶陶冶情操的英娘和榮娘,或早或晚,蔣長揚會冷不丁讓人送點稀罕的吃食和問候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伸伸手就有人扶,抬抬腳就有人問你想去哪里,這次第,怎是米蟲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雨荷來的時候,牡丹正在屏風圍著的軟榻上,沐浴著秋陽小憩,一旁是認真做小衣服小鞋子等物,就鞋子和衣服上應當繡什么花,哪里該怎么做,低聲交換意見的英娘、榮娘,一旁是蜷著腿打瞌睡的甩甩,樹蔭下還坐著明明困得不行卻堅持不肯去睡覺,一定要守著牡丹的林媽媽。
雨荷的眼眶有些濕潤,鼻頭酸得不行,她實在是不想打破這樣的寧靜和舒適,特別是在牡丹剛剛傳出喜訊的時候。可是她犯了大錯,事情火燒眉毛,一刻都等不得,必須和牡丹說,絕對不能有任何隱瞞,不然只怕是無法挽回了。
“雨荷姐姐,你怎么了?”恕兒眼尖,一眼就看出雨荷的情緒不一樣。
雨荷吸了口氣:“去把娘子喚醒吧,我有事要稟告。”
恕兒敏感地發現事情不簡單,便拉了她往一旁去:“你和我說老實話,芳園是不是出事了?娘子現在可不比從前,你得斟酌著些。要不,我先把林媽媽喚過來,咱們先商量商量?”
雨荷搖頭:“這事兒不是你我能解決的。還是要找娘子。我知道該怎么做,你只管去喚醒她就是了。”
“是不是什么大事兒呀?”恕兒的心跳得咚咚作響。
雨荷的臉上帶著后悔至死的神色,臉色白得嚇人:“有許多花病了。”如果不能治好,再蔓延開去,明年的芳園不但不能創收,還會賠個精光,后年都不要想恢復元氣。
這事情的確隱瞞耽擱不得,不然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恕兒猶豫片刻,叮囑道:“那你說話可得注意著點兒。悠著點兒說,可別一驚一乍的。”邊說邊走到屏風外頭,輕輕叩了兩下屏風,低聲道:“娘子,娘子?”
牡丹伸了個懶腰:“怎么了?我好像聽到雨荷的聲音?是不是她來看我了?”
恕兒干笑著給她挪開屏風:“是她來了。”
雨荷搶步上前,拾起牡丹放在一旁的披袍替她披上,扶她下榻:“恭喜娘子。”
牡丹看到她的動作,笑道:“你也和她們學。吃飯了么?”
雨荷的眼眶一紅,拼命忍住了,緩緩道:“娘子,奴婢犯了大錯,有負您的重托。”
牡丹的心一跳,皺起眉頭來:“怎么了?”
雨荷的眼淚一串串往下淌:“好多花都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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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章風(二)(更新于:20110929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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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媽媽聽到聲音驚醒過來,見狀忙道:“有話好好說,哭什么?”再怎樣,也不能當著主人的面哭啊,這不合規矩。就算是牡丹是個好性子的,但這是什么時候,話都沒說清就哭,嚇著了怎么辦?
雨荷自然知曉不合規矩,更知此刻牡丹不能受驚,奈何那眼淚止不住,天知道,她一路行來,死的心都有了。牡丹這樣信任她,把芳園交到她的手里,卻出了這么大的岔子。
“媽媽倒杯水給她。恕兒端個凳子過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牡丹嘆了口氣,止住林媽媽,將手帕遞給雨荷:“別急,哭和急解決不了問題。首先,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有意的,同時你也盡了力。先喝點水,坐下咱們慢慢說。”
她不是溫室里的花朵,她經歷過生死,兩世為人,這一世也算是見過些風浪,吃過些苦頭的,豈是一點點小事就能難得住,嚇得住的?芳園出了事,耗費了心血她自然心疼,可是最要緊的是,她人還在這里,蔣長揚,還有何家人,以及周圍的人都好好的,最壞的結果就是賠錢,重新再創一次業,可是再難也難不過當初。想到這里,她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
雨荷見牡丹從先前的焦急擔憂中很快冷靜下來,還安慰自己,更是羞愧欲死,但此時明顯不是認錯追究責任的時候,最要緊的是趕緊處理事情。她清了清嗓子,道:“李師傅的病時好時壞,奴婢為了方便照顧他,同時也覺著苗園里頭那幾間屋子有些潮濕,太過冷清,沒有人氣,不利養病,便將他挪出去住了貴子原來住的那間屋子。”
牡丹點頭:“這事兒我知道。”那幾日雨大,呂方來回不便,還跑到李花匠住的地方去住了幾日,她也曾讓人冒雨給李花匠從城里尋了大夫去,后來聽說病情終于有起色了,還很是高興。
“自呂十公子走了以后,天氣好轉,奴婢想著四處都潮濕,李師傅剛見好也不宜挪動,就沒有讓他搬回去。而是自己帶了阿桃和阿順住了進去,每日早晚也都按著往日的方式,來回巡查。看到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就趕緊處理。”說到此處,雨荷的聲音顫抖起來,“剛開始是發現靠近墻邊的幾株芍藥和牡丹的莖有淺紅褐色,長圓形,有些下陷的小斑,斑上還有些粉紅色略帶黏性的東西。往日您也曾說過這是病,一旦發現就得趕緊處理,奴婢就帶著他們將染了斑點的花莖給剪了,統一抱到廚房去燒了。”
“然后呢?”牡丹頷首,這樣處理并沒有錯,關鍵的是后來又怎樣了。她一聽說就知道這是炭疽病,這病通常在高溫多雨的年份,八九月份降雨時發病最嚴重。且在這沒有化學藥品的年代十分不好治療,關鍵還在防治。她去年購買這些花的時候,是嚴格檢查過的,五六月份時也不見發病,初秋時節是了點苗頭,但當時也是及時處理干凈了的。縱然是在今年這樣的天氣情況下,按著雨荷的小心,根本不可能發生太大的謬誤,何以會落到這個不可收拾的地步,必有內因。
“當天夜里奴婢起夜,暈倒在地上,躺了一夜,第二日醒來全身都疼,發了幾日的熱,就沒太顧上種苗園這里。”雨荷又開始擦淚,等她病好了才知道好多花都染上了這種斑點,李花匠撐著病體帶著眾人收拾了好幾天,也不見絲毫好轉,剛把這里的處理好,那邊又冒了出來,讓人措手不及,葉片染病可以摘了不要,但莖染病總不能一直剪,剪下去后明年不但別想交貨,也沒花可開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命的是許多嫩芽開始枯萎,若是任由其發展下去就意味著明年,乃至于后年,芳園都將無接頭可用。
牡丹的眼皮一跳:“你暈倒了?既然病了為何不讓人來說一聲?”人莫名病倒,花的病情也是剛把這里處理好,那里又冒出來,怎么聽上去就那么不對勁?
這正是雨荷最羞愧的地方,她想她大概是太過勞累的緣故,也想著不是什么大病,病兩日芳園也不會有大礙,就沒放在心上。若是她知道因為她病了沒人管事會惹出這么大的亂子,她怎么也不會逞強。
“現在為止染了多少花?除了種苗園里的以外,外頭種的那些名貴品種可曾沾染了?”牡丹苦惱的揉了揉頭,芽鱗受了病害,明年就算是開花,開出的也是畸形花,那無異于自砸招牌。
雨荷哽咽著:“就是種苗園里頭的染得多,外面的沒事。李師傅見勢頭不對,就指揮人把好的帶盆的都挪到另一個院子里去了。”大大小小,包括給金不言接的花在內,一共染了一百多株,無非是情況輕重之分罷了。
多虧有李花匠,換了她也只能是如此處理而已。種植業果然風險大,牡丹嘆了口氣:“那我們幾個嫁接的那些盆景牡丹呢?”相比較金不言的那批貨,她更關心這批貨。這批貨是用空口許諾的方式置換來的,而且涉及到許多戶人家。這些人家都不是好惹的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一旦失信,芳園以后在京中就難以立足了,信任不是那么容易建立起來的。
說起這個,雨荷終于打起了點精神:“這個倒是沒事,只染了幾株,都被李師傅連根挖起,弄到一旁去了。“盆景牡丹嫁接得并不多,也就是四五十株,當時為了把它們和其他的品種區別開,特意在靠近屋子的地方另外開辟了一小塊地,離其他的種苗地就有些遠,沒想到的就起了隔離作用。
牡丹輕輕松了口氣:”讓人備車,我去看看到底成什么樣了。讓人去把順猴兒叫過來。“她還真是閑不下來的苦命,看到天氣放晴,她還以為會像去年那樣平安渡過了呢。
雨荷猶豫片刻,小聲道:”還有些事。“以鄭花匠為首的三四個花匠辭工不干了,說是芳園里有邪氣,這是早前就證實了的。當初轉賣的那戶人家不就是丟官流放倒霉了么?再看看現在,為何李師傅先病,接著雨荷又莫名病了?還有種苗園里那蔓延開的花病,也是好不了的。他們這些花匠最怕什么?最怕就是沾染上這種邪氣,他們認為這會導致將來他們經手的花發生不測的可能性會無限增大。用其中一個花匠的話來說,到那時候,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風了。
”你放他們走了?鄭花匠要走,喜郎呢?“牡丹冷笑,邪氣?她這個從異時空來的靈魂才真是邪氣。這些人無非是想著芳園以后要倒霉了,想趕緊和她撇清關系,不至于得罪行會,另尋一個好的下家罷了。還有自然也就是怕追究責任,這么多錢的東西出了問題,主家只要一追究,按想芳園里的人都脫不掉干系。
雨荷忙道:”不曾,奴婢說做不得主,要稟告過您才行。工錢也是扣著的,這幾日讓順子他們盯著人,一個也不許離開芳園,喜郎倒是不曾提過要走的話,日日都在李師傅面前轉悠,勤快得很。“她頓了頓,很為難的道:”還有另外一種說法,他們說是呂十公子干的。畢竟呂老爺子,曹萬榮與您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用順子等幾個半大孩子的話來說,人家那是父子呢,芳園倒了對呂家只有好處沒壞處,牡丹太過輕信人了。最要緊的是,在發病前一直是呂方在照顧這些花,他的嫌疑無限大。
牡丹沉默不語,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現在下定論為時尚早。
“娘子,您有事吩咐小的?”順猴兒來得很快。
牡丹有條不紊的吩咐他:“你去辦幾件事。打聽一下最近都有誰家的牡丹花生病了,生的是什么樣的病;呂醇,曹萬榮,呂方最近在做什么,都和什么人來往。”她想了想,“暫時詳細的事情就不要和公子爺說了,他若是問起,就說我想去芳園住兩天。”
順猴兒應下,自去辦事不提。
天色近黑,暮色下的芳園安靜如昔,阿桃和她爹胡大郎坐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路口,只盼能早些看到從城里來的馬車或是人。
“爹,你說會怎樣?芳園真的會被賣了么?難道這里的風水真的有問題?”阿桃擔憂無比,她倒是已經賣身給牡丹的,就怕胡大郎和阿順會沒有事做而被迫離開。誰家會養閑人呢?
胡大郎沉默的摳著墻縫里的青苔,青苔又冷又濕,膩膩的,把他的指甲縫染成怪異的綠色。
阿桃一把抓住他的手,皺眉道:“你摳它做什么?花花草草也是有命的呢。”
胡大郎不回答她,只站起來指著前面:“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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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章雷(一)粉紅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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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的種苗園里,此時一片沉寂,四周彌漫著一股死沉沉的氣息。牡丹沉默地沿著小路,每走兩步就停下來觀察一下那些被染了病,被修剪得光禿禿的牡丹花。此刻她的心中一片悲涼,還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憤懣和怒氣。
順猴兒查到的消息,不見呂醇或是呂方和曹萬榮有單獨的接觸,呂方一直留在家里沒有出門,呂醇仍然病著,但他家扔了的垃圾中并沒有藥渣;今年氣候特殊,不單只是芳園的牡丹感染了這病,各處道觀寺院以及花農家中都有疫情發生,包括曹家花園前段日子也曾經燒過一批牡丹枝葉,不過誰都沒有芳園的嚴重而已。
周八娘打聽來的情況則是,最近并沒有陌生人在芳園附近轉悠,來往的都是熟面孔,或是知根知底的人,要不然村民們早就來說了。這一點牡丹相信,看當初呂方主仆倒霉就知道群眾的力量有多大了。
牡丹自然是不會相信什么風水邪氣之說,也不相信在有她把關,呂方看顧,李花匠管理的情況下還會出現這樣大的疫情。出現這樣的事情,必有外因。她的眉頭越發皺得緊。走到一處,她突然停住腳,睜大眼睛四處打量,沉思良久,眉頭卻越皺越緊了。
她此刻是站在種苗園的正中,從這個方向往四面看過去,恰好能看到受害最嚴重的牡丹花連成了一個以她為中心的放射性圖形,仿若兩個架斜的十字交叉在一起。在這八條線軸上的牡丹和芍藥,患病是最嚴重的,它們就像是一個放射源,把炭疽病菌傳染給周邊的花木。
牡丹回想起雨荷的話來,當時李花匠打理染病的牡丹花時,情況是剛把這邊收拾妥當,那邊就又發作了。此起彼伏,沒個消停,蹊蹺得很。現在她看到這八條線軸的存在,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病菌從八個方向蔓延開去,然后一點一點地將種苗國里的牡丹蠶食掉,用心惡毒,手段很狠,不留一點余地。
是誰通過何種方式把病源帶進種苗國去的?是外賊還是內賊?想要弄清楚事情是怎樣發生的,那就要慢慢地,細細地推論。倘若是她有心要陷害誰,讓那人的牡丹園從此一蹶不振,又明知那人有照顧牡丹花的高手,防守很嚴的情況下,她會采取什么樣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呢?牡丹蹲在地上,撿了枚石子開始寫畫。
首先,她要弄清楚芳園的具體情況,知道芳園的布局是怎樣的,要做到能夠自由出入,或者是靠近芳園而不會引起任何警覺,還要想法子進入種苗園:然后她要解決掉長期住在種苗園里的李花匠和大黑一李花匠和大黑到底有多警覺,參看呂方被咬事件,所以這兩個是必須解決掉的,所以李花匠病了,跟他從來形影不離的大黑自然會牢牢守在他的床前。
好,這一人一狗解決了,然后呂方進駐,接著呂醇病了,把他喊回家去,接著雨荷搬到種苗園去住,她也病了。從李花匠生病到雨荷生病的這個期間內,是種苗染病和發病的階段。
現在再從這個階段中來推算都發生了些什么。在雨荷生病之前,疫情就已經發生,那么讓雨荷生病,只是為了在李花匠病未好的情況下,再斬斷了芳園的管理層,目的是為了讓疫病蔓延開去,染到更多的花木。李花匠生病的時候,她還在芳園,一切完好無虞。
所以真正染病的時間段,就發生在呂方還在芳園的時候。散布炭疽病菌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把病部表面出現的那層粉紅色略帶粘性的分生孢子堆涂抹到牡丹的莖葉上,在高溫多雨再濕的氣候下,很快就會形成災害。
牡丹有些劃不下去了。她抬眼看著種苗園高高的圍墻,輕輕問雨荷:“呂方在這里的那幾天里,他是不是每天都喝酒?都和誰喝?康兒又怎樣?”
雨荷道:“也不是每天都喝,有時會和順子他們一起喝一點,指點一下他們,有時又會和花匠們聚在一起說說閑話。倒是沒見到他喝醉過,不過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晚就是了。康兒,康兒只是和順子他們玩得比較好,也還有些小孩子天性罷了,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來。”她忐忑地看著牡丹:“您懷疑是他們?”
牡丹搖搖頭:“你突然暈倒又怎么說呢?難不成是他回了家又連夜趕來害你的?”李花匠舊疾復發還情有可原,雨荷的身體向來很健康,什么都不能說。怎會莫名就暈倒了?且不論呂方主仆有沒有問題,這芳園里約莫還有內賊。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前,什么都不能說。
牡丹站在樹蔭下苦惱地來回走動,到底是內賊還是外賊?她要怎么辦?明明知道有人害了她,卻不能把那個人揪出來,讓他受到該受的懲罰,還有什么比這樣更令人郁悶的?
林媽媽在一旁絮絮叨叨地道:“這墻還要再修高一點才安全,總覺得它矮了點。”
牡丹忙道:“順猴兒,順猴兒你過來。”
順猴兒趕緊跑過來:“娘子有何吩咐?”
牡丹道:“我記得你有一門本領,來去無蹤,又快又輕,是不是這樣?”
順猴兒道:“也不敢這么說,不過就是手腳略比旁人輕快靈活一點就是了。”
牡丹便問他:“假如是你,想不經主人允許,就直接進芳園來參觀,你能做得到么?”
“小菜一碟。”順猴兒微微有些自得,“國公府我也進得去!更不要說這個。”
“像你這樣的人多么?”
順猴兒被問住了,摸著腦袋想了一回,含含糊糊地道:“大概,大概不算太多吧。”
“就算不多吧。”牡丹便指著種苗園的墻:“那么假如是一個身手不如你的人,偏偏就想進這種苗園呢?”種苗園的墻在芳園里是最高的,而且上面遍插瓷碴等物,沒有點技術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好幾次。像呂方那樣的人,就要帶了梯子和棉墊等物才可能做到。多來上幾次,總會留下蛛絲馬跡。不到迫不得已,她真是不愿意相信這事兒和呂方主仆,還有芳園的人有關系。
順猴兒立時明白了牡丹的意思,當即道:“且待小的去探查清楚又來回稟。”言罷走到墻邊,借著一棵柳襯,靈活地騰躍抓握幾下,竟然輕輕巧巧就上了墻頭。他快速從懷里摸出兩樣東西來,套在腳上,竟就靈巧地沿著墻頭邊查勘邊遠去了。引得林媽媽等人驚嘆聲一片。
牡丹收回目光,吩咐雨荷:“再去請周八娘幫個忙,請她問一下,這段日子里村中有沒有誰家的親戚或是朋友來過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這些,她實是無法再想到別的了。萬一實在不行,還是只有告訴蔣長揚,讓蔣長揚查一查。至于金不言那里么,她苦笑了一下,大概只有賠錢了。不過想必曹萬榮、呂醇等人早有準備,就等著她出事落敗好接了這筆生意,只要提前通知金不言,把錢退還他,他還是可以拿著這筆錢在曹萬榮和呂醇那里買到他想要的花的,不至于耽擱了他母親的生辰盛會。
當天邊最后一縷晚霞落下去的時候,芳園燈火通明。牡丹高坐在正堂前的臺階之上,沉默地打量著面前的眾人。眾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以順子為首的一群半大孩子沮喪中又隱含了憤懣和期待,他們靜靜地站在那里,期待地看著她,眼里有信任和依賴。
而以鄭花匠為首的雇傭來的花匠們,更多的是焦躁和恐懼,還有就是不耐煩。他們互相交換著眼色,悄悄在隱蔽的地方比劃著手勢,被行會敵視,風水不好,有邪氣,明年一定會大賠特賠。怎么看,牡丹和芳園都要倒霉了。良禽擇木而棲,芳園靠不住,他們要養家糊口,自然要考慮自己的出路。
牡丹再看向坐在她左手邊的李花匠。李花匠病了這一場后,又黑瘦了許多,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著腳下的方磚,表情沉默而愁苦。唯一不變的是大黑,它牢牢占據著李花匠和牡丹之間的位置,蹭蹭這個,又擦擦那個,左右逢源。偶爾抬起頭來看看牡丹,褐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溫柔和信賴。
人真的不如動物更能信賴,牡丹揉了揉大黑厚實溫暖的頭,清了清嗓子:“想來大家都清楚咱們園子里發生什么事了,把大家伙召集在一起,就是想和大家說說這事兒。我聽有人說芳園的風水不好,有邪氣,所以鄭師傅你們要辭工,有沒有這回事?”
鄭花匠沉默片刻,道:“娘子,小的知道這個時候辭工有些不厚道,但小的就是個憑著兩只手和手藝養家糊口的手藝人。如果染了這霉氣,以后就再也沒人會肩小的做活兒了。小的家里還有老娘和幾個孩子要養呢,還請您大人大量,放了小的吧。”
有他開頭,好幾個花匠都紛紛應是,上前同牡丹討情:“娘子準了小的們吧,小的們這個月的工錢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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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章雷(二)粉紅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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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要工錢了,只求脫身是不是?如果她還死死拽著人家不放,是不是就刻薄無情了?牡丹淡淡一笑:“大家都說這話,難道我是會賴大家工錢的人么?可是這一年里來,我曾經虧待過大家?”
眾人一靜,誰也不敢說是。說起來,在芳園做工有個很好的地方,那就是每個月給工錢特別爽快,而且也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一兩成,伙食和住宿也好,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會學到點技術。
若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實是舍不得走的。
牡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的神色,淡淡地道:“請大家放心,工錢一文也不會少,真正付出辛勞和汗水的,我還會有饋贈。但是”她重重地道,“如果有人不自覺,做了對不起芳園,對不起我的事,我也會讓他付出相應的代價!什么風水不好,什聲有邪氣,都是假的!芳園如今遭遇到的災難,是人禍!”
聽到她如此明白的話說出來,院子里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聲。牡丹也不管他們,任由他們去議論商量。
眾人低聲討論許久,鄭花匠當先道:“娘子,明說了吧。我們都承認您是個好東家,但不管這事兒是天災還是人禍,或者是風水不好,我們都不想再在這里做下去了。”
“啊”李花匠猛地站起來,憤怒地指著鄭花匠,比了好幾個手勢,意思是說他忘恩負義。大黑見狀,也對著鄭花匠呲牙咧嘴,低聲咆哮。
牡丹忙示意雨荷將鄭花匠扶了坐下,面無表情地對著鄭花匠道:“你繼續說。”
鄭花匠雖然羞窘,卻仍道:“大家伙為的就是養家糊口,您得罪了行會,明年這樁生意也鐵定是大賠。若是您以后不再做牡丹生意也就罷了,假如還做,這不會是最后一次算計,說不定下一次就是被人放火燒園子了呢。”
“還不閉嘴!你個鳥人,好大的膽子!和誰說話呢?”順猴兒聞言大怒,跨前一步就要去揍鄭花匠。
“是娘子讓我說實話的。”鄭花匠害怕地往后退了好幾步,不敢和順猴兒對上。他看到過順猴兒和貴子玩笑操練,這個長得和女人一樣的家伙下起手來又狠又快,不是個善茬兒。
牡丹輕輕抬抬手,“讓他說。”不是鄭花匠說人家會放火燒了這園子,就真的會被燒了的,她從來不避諱這些。
順猴兒退到一旁,臉上猶有怒色。恨不得把鄭花匠那張沒有遮擋的嘴給撕爛了才解氣。不就是看到牡丹是個女子,看她平時脾氣好么?欺負一個女人,算什么東西。
鄭花匠心有余悸地瞟弄順猴兒,聲音小了很多:“小的們知道您家底雄厚,又是官家,自是不怕,可小的們卻與您不同,猶如螻蟻一樣的,別人輕輕動一下手指,就能將我們給捏死了。您說這事兒是人禍,但總歸與咱們無關,咱們誰也不敢做這種昧著良心的事情。行會,我們招惹不起,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罷。”說完竟就跪了下去。其余幾個人見狀,也跟著跪下去求牡丹。
“你們都起來吧,我不會為難你們。”牡丹輕輕嘆了口氣,笑道:“趨利避禍是人的本能,你們會有這樣的想法并不奇怪。不能強按牛頭飲水,你們一心想走,我是不能強留你們的,就算是強留下來,你們心里也不爽快,不會認真做事。付錢給不認真做事的人,還得了一肚子的怨氣,背后被人咒罵,算來算去,都是我吃虧。這種事情我不會做。”
地上跪著的幾人聽見都流露出喜色來,一邊起身,一邊七嘴八舌地道:“就知道娘子是個心慈的。”“就知道娘子體諒人。”
心慈總是和手軟聯系在一起的。牡丹由不得苦笑了,鄭花匠之所以這么大的膽子,敢承頭出來鬧,就是因為他知道她講道理,不會把他怎么樣。一個人有著善良和脾氣好修養好的名聲很好,但卻不能給人留下懦弱的印象這些人要走可以,卻不是這樣一個走法。牡丹環顧四周:“都說說還有誰要走的?趁著這個機會,一并說了罷,賬房也好算工錢。”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喜郎等人輕輕騷動起來,鄭花匠便給喜郎遞眼色,喜郎不看他,垂著頭不語。過了沒多會兒,又站出來一個。
牡丹靜靜地等候了片刻,見再也沒人站出來了,方道:“剩下的都不走了?”
要走的,或是不走的,都有各自的理由。喜郎抬起頭來看著她:“小的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您收留了小的,只要您不趕小的走,小的就不會走。”其余幾個人雖沒有喜郎這樣的經歷,卻也表示自己不想走。
牡丹示意雨荷把要走的人記下,然后和顏悅色地道:“我都記下了,你們先回去吧。”
鄭花匠道:“小的冒昧問一句,可是明日就可以結算工錢,就可以走啦?不會再有人跟著不許走吧?”他對雨荷讓人牢牢跟著他怨念很大。
牡丹一笑:“恐怕靜時還不行,得累你們多等幾日。”
“為何?”鄭花匠等人都皺起眉頭來,“您剛才明明才答應過的。”
“不為何。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清白無辜的,自然是想走就走,不但不會少一文錢,還會有饋贈。但假如做了對不起我的事的人,必須付出代價。”牡丹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說實話,今日在這里的人都有嫌疑,誰也脫不掉干系。要走可以,等我把事情的真相查明再說。這些日子,就要委屈大家不要亂走了,不然出了什么亂子,可別怪我不近人情!順猴兒!”
順猴兒往前一步,行了一禮:“娘子請吩咐。”
牡丹道:“從今夜開始,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誰要是往外遞東西,想偷跑,你可以便宜處理,若是出了事,我唯你是問。”
順猴兒笑道:“是。小的必然不辱使命。”
鄭花匠怒道:“我們不是你家的奴仆,我們是良人!你這是要仗勢欺人么?”
牡丹微微一笑:“鄭師傅您別慌,知道您是良人,您放心,只要您是清白的,不會冤枉您。說實話吧,我之所以敢這樣做,就是心里有底了,占著理的,可不怕您去告我仗勢欺人;要是大家都配合,能夠私底下解決的咱們就私底下解決,我不想對付誰,就想找到背后使壞的那個人。若是您非得鬧,不配合,我就只好報官,說你們統統都有嫌疑。大家一一去過堂好了。”言畢沉下臉吩咐雨荷:“去和周八娘說,辛苦她這幾日把伙食開得好一點。”
這個年代有幾個平民百姓不怕官的?更不要說是像鄭花匠等人這樣的小民。那些心中無鬼的聽牡丹說飯菜伙食會很好,也不是要把他們怎樣,就是留幾日查清緣由就放人,不然就要過堂,便都紛紛歇了鬧騰的心思。鄭花匠見眾人都改了主意,沒人應和他,又被順猴兒冷冷地睨著,當下悻悻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等就等。”于是眾人各自回房,靜候消息不提。
順猴兒卻又領著人,把包括順子在內的所有人都單獨提溜出來問話,或是哄,或是嚇,或是詐,務必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
夜里雨荷伺候牡丹洗漱,提起鄭花匠來:“他鬧騰得怪厲害的,還是您有法子對付他。他那日對著奴婢時,半點不念舊情,比誰都厲害。”
牡丹道:“咱們與他也不過是當初在劉家的那點交情罷了,后來他之所以來我這里,也是因為圖財,并不是因為欠我的人情想來還情。
而且正是因為他知道我們的底細,所以才敢比誰都鬧得兇。”
雨荷小聲道:“他這么怕,一心想走,風水不好,有邪氣的話也是最先聽到他說的,會不會是他?”
牡丹搖頭:“說不準啊。”鬧得厲害的,可以看做是心里沒鬼,不怕;也可以看做是心虛,總之最后都還得看證據。反正順猴兒驗看過那墻,的確是有人進出過的痕跡。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大清早,周八娘親自給牡丹送來早飯,牡丹見她似有話要說,便請她坐下一同吃飯。
周八娘推辭不肯吃:“我就是聽說您有喜了,來恭喜您的,順帶也有事情要同您說。”見牡丹好不遲疑地吃了蛋羹,不由笑道:“真好呀,還不害口。”
牡丹笑起來:“大概是因為時候還沒到,又或者是他知道我忙,不忍心讓我難受?我說您呀,就別客氣了,若是吃了呢我不勉強您,若是沒吃,就坐下一起吃。”
“那是您的福氣了。這個孩子夠乖巧,貼心。”這周八娘雖然給芳園做工,但她本是里正之妻,并不是什么奴婢賤民,聽牡丹一勸,也就笑著坐了下來:“您昨日讓打聽的事情連夜就打聽了。
我家里那一個的本家,有個孩子,早幾年一直在城里做活的,前兩個月,大概就是在那位姓金的客人來談成生意后不久就回來了。他家原本是最窮的,一年也難得吃上一回肉,近一個月來,隔三岔五的就去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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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章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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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憑一個窮人在湊巧的時間回了家,然后突然吃上了肉,并不能就此判定人家就和這件事有關。牡丹送走了周八娘,吩咐順猴兒去查看此事后就和李花匠一起領著雨荷等人繼續善后——能夠挽回多少是多少,留得青山不不愁沒柴燒,只要沒傷了根本,總歸還有重新緩過氣來的時候。
喜郎瞅了個空子湊到牡丹身邊,小聲道:“娘子,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牡丹停下手:“你說。”
喜郎帶了幾分決絕,瞟了周圍的滿子等人一眼,低聲道:“不怕您生氣,其實小的覺得呂十公子和康兒大概和這事兒也脫不掉干系的。”
這么多人,就沒一個敢直截了當地當著她的面說是呂方。包括順子他們,也只是敢背里頭,或者當著雨荷的面念叨幾句,可是喜郎卻做了這第一人。牡丹看著喜郎,他比剛來的時候長高了一大截,已經比她高了將近半個頭,在這里吃得好,身板已經拉開了。倘若不看他的眼睛,乍一看會以為他是個大人。他不知道,其實他有脫不掉嫌疑的。這里面的多數人都脫不掉嫌疑。牡丹微微一笑:“知道了。”
喜郎見她沒什么特別反應,膽子愈發大:“那幾日就是他主仆二人住在種苗園里,之后雨荷姐姐就發現了有花染病。平日里大家想進這種苗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他們有這機會!就算不是他們干的,他們也定然是知情不報,等著看芳園的笑話。”
等著看芳園的笑話,呂醇一定會,但呂方會嗎?牡丹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現在你安安心心地做你自己的事情。”接下來她看到喜郎回去后,滿子他們每個人都輕輕拍了他的肩頭一下,表達對他這種勇敢的贊同。看來他剛才的話代表了大多數人的心思,他通過這種出頭進言的方式獲得了滿子等人的承認。但是他最想討好的李花匠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牡丹走到李花匠身邊,低聲道:“李師傅,您覺得會不會是他們?”
李花匠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牡丹隱隱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還好,還有個人和她一樣,不相信呂方是這樣的人。假如她的朋友在背后捅她的刀子,借著她的信任給她致命一擊,那將是一件多悲催的事情。可是,假如順猴兒找不到那個翻墻而入的人,又該怎么辦?到那時,她也不得不從康兒的身上下手了。
“娘子,呂十公子來了。您見不見?”阿桃咋呼呼地跑進來,表情神秘兮兮的,仿佛是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當然見!請他到正堂去坐,我馬上過來。”牡丹毫不猶豫地回答,準備洗手見客。見滿子等人表情各異地看著她,便又提高聲音交代阿桃:“要以禮相待!”
呂方愁眉苦臉地站在芳園門口,康兒的嘴噘起老長,生氣地對著立在一旁,對自己主仆二人指指點點,或是拿鄙視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芳園的人做鬼臉:“公子,他們看我們的樣子像看賊,難不成是咱們干的?”
呂方皺眉道:“不得無禮!看看你那鬼樣子!有人這樣說了嗎?有人罵你了?”
康兒撅嘴道:“那倒沒有。”可是阿桃看到他們都沒個笑臉的說,而且還沒說讓他們先進去。以往都是先讓他們進去,奉了茶湯,然后才慢慢稟告牡丹,現在卻讓他們站在大門口等,這算什么呀?要說芳園的人沒有懷疑他們,打死他都不該相信。他低聲嘟囔著:“真是好心沒好報。要早知道會這樣,您應該離這里遠遠的,這樣有什么差錯也扯不到你身上。”
“你給我閉嘴!”呂方陰沉著臉,固執地看著門口。他不信牡丹也會這樣看他。縱然他的確就是那個最該被懷疑的人,但他就是覺得,無論誰懷疑他都行,就是牡丹不能。他們原本是知音。在呂醇指使行會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后,她都仍然都相信他,把花交給他照料,現在她也不該懷疑他。
當看到阿桃從里面走出來時,呂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期待而擔憂地看著阿桃,就生怕會從她的嘴里說出那句可怕的話來,牡丹不見他。假如真的她不見他,他就只有硬闖了,無論如何,這樣的罵名他是絕對不能背負的。
“呂十公子,我家娘子請您往正堂里吃茶,她凈了手就來。”阿桃的臉上看不出有多歡迎他,但也看不出有多鄙視他,行動舉止間倒是和往日一樣規矩。
康兒當即不客氣地對著那幾個圍觀他們的人做了幾個難看無比的鬼臉,呂方松了口氣。
歡喜中又多了幾分興奮,她愿意見他,還能以禮相待,說明她沒有猜疑他。
牡丹很快就來了,她身著家常的半舊藍色襦裙,頭發挽得很緊實,包著塊碎花帕子,一看就知道她適才在打理花。
她望著呂方一笑,盡力語態如昔:“十郎,令尊的病好些了么?”
“他的病不算什么,是心病罷了。”呂方見她看著自己笑,心里一熱,脫口而出:“丹娘,你不怪我?”
牡丹反而被他這句話給驚著了:“怪你?”
“哦,不是……”呂方有些語無倫次,或者說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平緩了一下情緒:“我的意思是說,你不懷疑我?”
牡丹沒有說話,只抬眼看著呂方。呂方站在那里,姿勢僵硬地扭著頭盯著她看,眼睛黑幽幽的,表情很愁苦,又很委屈,還帶著一股子害怕。他在害怕她說她懷疑他。牡丹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為什么要懷疑你?你是我的朋友啊。”
呂方的嘴一點一點地咧開,他沖動地往前行了兩步,又猶如被火燙了一樣退了回去,道:“我終于放心了。”可隨即,他又懷疑地看著牡丹,認真揣摩著她的表情,回憶著剛才牡丹說話的口氣,她該不會是敷衍他?其實心里就懷疑他?
于是他大聲道:“我是趕過來幫忙,以證明我的清白的!我不會做這樣卑鄙的事情!”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都覺得輕松了。仿佛這樣,他就和牡丹又回到了原來的時候。
牡丹笑道:“我相信你。”見到呂方的那一刻,她心里有的那一點點疑慮就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她腦子里有個聲音堅定地告訴她,呂方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呂方幾乎是活蹦亂跳地卷著袖子:“那你安排我做事吧,我現在能做什么?”
牡丹道:“既然你主動請纓,那我正好請你幫個忙。你能找到金不言么?如果你能,請你替我告訴他,我不能履約了,我退他的錢,賠他的錢,請他將這錢去另外定一批貨,省得耽擱了他的大事。”
呂方一愣:“真的是到了這個地步?”
牡丹嘆道:“幾乎被毀得差不多了,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履約了。”她本想試探一下呂方,問問他,呂醇是不是早就準備了大量的嫁接苗,但話到嘴邊繞了幾繞,她終究是覺得說了相信他,還這樣試探他,不厚道。
“你別難過,總能過去的。”呂方的表情比她還難過。他聽外面傳得很兇,還以為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此刻聽到牡丹親口證實,他才相信這是真的。
雨荷走進來,表情復雜地看了呂方一眼,低聲稟告牡丹:“李師傅在外頭,他想見呂十公子。”
呂方聞言,忙主動往外去扶李花匠,表現出十二分的尊敬:“李師傅,您的病好些了么?”
李花匠擺擺手,示意不要他扶,然后就似一根經久風霜的木樁,瘦削而堅硬地立在那里,對著他比了幾個手勢,大意是,假如他真的想幫牡丹,不如利用金不言想邀請他去杭州管園子的心情,和金不言說,讓金不言去訂購他們呂家的牡丹,或者是去訂曹家花園的牡丹。興許金不言找到了貨源,就不會那么責怪牡丹了。平息一下情緒,不要把事情鬧大。
“這有何難?”呂方爽快地回答,可隨即他的表情漸漸凝固了。這么多的牡丹,而且是作了特別要求的,如果不是早有準備,誰突然拿得出來?能夠拿得出來的都和這件事脫不掉干系。他沉默片刻,看了看牡丹,又看了看李花匠,臉上露出一個苦笑來:“我明白了,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隨即埋著頭飛快地走了。康兒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忙追了上去:“公子,公子,你怎么又要走了?”
呂方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他不能原諒呂醇。雖然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呂醇和這件事有關,但從呂醇裝病,把他叫回去不放他出門,又突然改變了對牡丹派去的人的態度,今日一聽到他說要來芳園幫忙,就立刻答應了他的這些表現來看,實在是不正常。
他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走出芳園,到了隱蔽處,他招手叫康兒過去:“你過來。”
康兒氣喘吁吁地靠過去:“公子?”話音未落就挨了呂方狠狠一個耳光,康兒只覺一陣天昏地轉,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您干嘛打我啊?”他跟了呂方這么多年,可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呂方的手都打疼了,看著康兒迅速紅腫起來的半邊臉,他也心疼,仍然硬著心腸,疾言厲色地指著康兒:“你說,是不是你?”
本來昨天想四更滴,但實在熬不住了,所以……今天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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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的終于,我跟上了更新的大部隊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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