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內,女人抱著男人的胳膊,一雙眼睛直望到男人的眼睛里去。
“……已經兩個月沒有換洗,這幾日更添了惡心、頭暈,只得忍著,并不敢請個郎中來看看,多虧了周嬤嬤替我遮掩。好哥哥,只怕是我這肚子里已經……”
男人臉上閃過一絲驚愕,不過瞬間就恢復那平時那幅懶洋洋的笑容。
“這是真的?”男人似乎有些驚喜,一只手伸向女人的小腹,輕輕撫摸起來。
女人呻吟了一聲,“這年前年后事情多,那老畜生在宮里絆住了腳,不曾出來。我怕他這幾天就要出來尋我,到時候,我這樣可是瞞不住的。好哥哥,你可忍心?”
男人似乎略做考慮,便托起女人的下巴,深情款款道,“若非你不得自由,我恨不得早和你雙宿一起飛。芳兒,我對你的心你還不知道。只是,那人的身份……,我自己都無妨,連累了一家老小,叫我實在為難。”
“若是沒了那人,三哥哥,你真的愿意娶我?”
“好妹妹,我自見了你,這心中、眼中再沒有別的人。”男人道,“何況,如今你又有了我的骨肉。”
“三哥哥若是真心,這還不簡單嗎?”女人語氣中流露出笑意。
“這殺人放火,我……”
“我知道,三哥哥如此風流的人物,自不肯去做那樣的事。要我們如愿,又何須三哥哥去殺人放火。那老東西這些年,欺上瞞下的事情沒少做。他做事精細,每一筆錢財都記得清清楚楚,都在那一本帳上。”
“他有賬本?”
“沒錯,如今,這賬本,就在我手中。”女人像便戲法似地,從旁邊一堆衣服里抽出一本賬冊來。
男人接過賬冊,飛快地翻了一遍,猛地抱住女人,親了起來。
“咱們的前程就在這上面了。”男人道,“就知道他干凈不了,只沒想到他膽子這樣大。”
女人有些軟了身子。
“三哥哥,你可知為了讓那老東西信任我,不防備我,我下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苦楚。”
“我的芳兒,委屈了你,以后,你便有好日子過了。”
“三哥哥,我相信你。”女人道。
男人抱起女人,又親熱起來。女人看著被男人隨便扔在一邊的賬本,眉眼間俱是笑意。
女人推開男人。
“三哥哥,那老東西身上還有一件事,是與齊家的賢貴妃有關。”女人輕聲道。
“哦,是什么事?”
女人湊近男人的耳邊,低語了一番。
“竟有這樣的事,怪不得”男人的嘴角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那賢貴妃在宮里除名的老實孝順,太后都護著她三分,原來卻是這樣。不知太后知道后,會是怎樣的表情。”
“這是我送給三哥哥家里的一份見面禮。”女人嬌聲道。
“你的功勞,我都會記下。你放心,這賬冊,還有你方才說的話,足夠抄齊家三次的。”
“他們怎么樣,我已經不在意了,只要三哥哥不要負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芳兒,你不在意,我卻早就想替你報仇了。若不是他們,你又何苦被那老東西作踐這么些年。”
男人說著話,已經飛快地穿起衣服,就要跳下炕。
“我今個出來,就不打算回去了。三哥哥,你帶了我走吧。”女人緊緊地抱著男人。
女人比男人嬌小許多,一雙手臂并不見如何粗壯,那男人卻覺得猶如被蟒蛇纏住,幾乎窒息。
“你若不回去,難免打草驚蛇。”男人道。
“三哥哥舍得我回去?若是他今天回來,我這肚子里可是你的兒子。”女人挑起眉梢,幽怨地道。
那男人想了想,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好,不回去就不回去。我來安排,你先去我的別院躲一躲。我這就回家,讓我父親立刻進宮。有這個賬冊,他們叔侄立刻就是階下囚。”
女人欣喜地點頭。
“你乖乖在別院等我,等這邊風波平息,我就為你另外安排身份,娶你進門。”男人信誓旦旦地說道。
女人見男人肯這樣擔當,心中甜蜜。
“可惜那么多好東西,我怕老東西起疑心,不敢偷帶出來。”女人一邊穿衣服,一邊有些不甘心地說道。
男人本已往外走的腳步頓時又停了下來。
“他積攢的這些浮財,都在賬冊上記著。芳兒,你以后跟了我,還怕缺這些東西?”男人戲謔道。
“雖是這么說,可總是心有不甘。”女人沖著男人拋了個媚眼。
“我得趕緊回去,免得夜長夢多,到時候你又要受苦。”男人道。
“三哥哥,”女人卻突然拉住了男人,“不如這樣,我會去一趟,趁著他沒回來,將那些東西搬幾箱子出來。便只搬這賬冊上沒記的,也足夠咱們一輩子花用了。”
男人看了一眼女人。
“這是不是太冒險。”
“富貴險中求”,女人咬了咬嘴唇,“三哥哥,你借我幾個人。那些本該就是我的,我不能白受了這些年的苦,更不能白便宜了別人。”
看著眼露兇光的女人,男人的目光幽深起來。
“好,一切都依你,我的芳兒。”
彩鸞走到楓林染門口,輕輕敲了敲大門,那門邊便向里面打開了。周嬤嬤將彩鸞迎進門里,隨手又將門關上了。
彩鸞方與周嬤嬤說了兩句話,就見荀淑芳已經打扮齊整從林中出來。
“你去收拾吧。”荀淑芳吩咐彩鸞,便與周嬤嬤往外走去。
荀淑芳出了楓林染,竟不去梧桐院與荀大奶作別,徑直地出到二門,坐上了轎子,出了荀家,徑直往楊府中去了。
齊府宜年居
暖閣內,容氏靠在軟枕上,厚厚的被子一直蓋到胸口。顏明月跪在榻上,正拿了把象牙梳子替容氏梳理那花白的頭發。
門簾挑起,姜嬤嬤端了個個托盤進來。
“剛熬好的補氣養血粥。”姜嬤嬤陪笑道,“老太太喝一點吧。”
容氏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她沒有胃口。
顏明月從榻上下來,將象牙梳子放在旁邊的矮幾上,又有濕帕子擦了手,這才從托盤上取了調羹和粥碗,端到容氏跟前。
“老太太,好歹吃一些吧。”顏明月柔聲道,一邊拿調羹在碗里攪了攪,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覺得溫度正適宜,這才一勺一勺地喂給容氏。
是外孫女親自來喂,容氏不忍推卻,吃了幾口,卻也不肯再吃。
“明月,你伺候我一天了,去歇歇吧。你才剛好了些,若再累病了可怎么好。”容氏憐惜地看著顏明月。
“不礙事的老太太,”顏明月答道,“我已經完全好了。”
顏明月又舀了一勺粥遞到容氏嘴邊。
“老太太若不吃完,我便不去歇息。”
容氏嘆了口氣,終于拗不過外孫女,一口口真的將那碗粥喝了下去。
姜嬤嬤在旁邊看了,臉上露出喜色來。
“多虧了顏姑娘。”
顏明月喂容氏吃完了粥,便走到隔間去了。她自打從抱樸園回來,就搬到了宜年居來住,為了方便照顧容氏,如今就睡在容氏臥房旁邊的隔間內。
“是個好孩子。”容氏長嘆了一聲,“是我耽誤了她,沒替她母親照顧好她。”
容氏的聲音中有著濃重的悲哀。
“老太太別這么說,”姜嬤嬤趕忙勸道,“看顏姑娘從這府里出去時的樣子,多么讓人擔心。可顏姑娘這回來了,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像個大人了,這樣孝順又有擔當,不愧是老太太嫡親的外孫女。”
容氏微微點頭,“我見她這樣,我這病也好了些。只是,更心疼她了。是我老糊涂了。”
“老太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姜嬤嬤勸解道,“只要老太太能好起來,一切都還來得及。”
容氏沒有說話,輕嘆了一聲。
顏明月端著一杯茶又從隔間走了回來。
“五爺、五奶奶來給老太太請安。”外面有小丫頭稟報道。
顏明月端著茶碗的手似乎頓了一下。
容氏眼角掃到顏明月的異樣,立即說道:“就說我睡著,讓他們過一會再來。”
顏明月低頭笑了笑,她知道,容氏這是為了照顧她的心情。
“老太太,外面冷的很,既然來了,就讓她們進來吧。老太太自來疼……五表哥。”
顏明月以前與齊儀多是叫名字,很少叫表哥的。
外孫女能這樣,容氏又是高興又是心酸。
“那也好,讓她們進來吧。”容氏吩咐道。
小丫頭出去,一會就領了齊儀和鄭好兒走了進來。
因為還是新婚,鄭好兒與齊儀都是一身大紅,兩人一進來,這屋里似乎立刻添了光彩。
齊儀一眼就瞧見容氏床邊站立的顏明月,眼珠就定住了。
“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今天可好了些?”鄭好兒輕輕拉了拉齊儀的衣袖,對著容氏屈膝福了一福,含笑問安。
“起來吧。”容氏道。
兩人就到了容氏的床前,鄭好兒陪笑與容氏說話,齊儀卻癡癡地看著顏明月。
“明月妹妹。”齊儀喃喃道。
“我們都要多謝明月妹妹,”鄭好兒笑著道,“為了照顧老太太,明月妹妹瘦了許多。”
祈年堂
齊二夫人斜倚在榻上,微閉著眼睛。
“……派人送信給老太太,奴才按著太太的吩咐,沒讓人進來。人已經走了,老太太那邊,要不要……”一個婆子立在地下,陪笑著問道。
“老太太病成那個樣子,正需要靜養,這么點小事,打擾了老太太養病,誰擔當的起。”齊二夫人淡淡地道。
“是,是,太太教訓的是。”
“你下去吧。”
齊二夫人打發了那個婆子,便問旁邊的服侍的丫頭。
“五爺和五奶奶又去宜年居了?”
“回太太,是的。”
“不過是請安,這半天功夫,也該回來了。”齊二夫人道,“好兒這孩子,就是太厚道了些。你去宜年居,告訴五爺和五奶奶,我這里備好了飯,讓他們過來吃,不要總是去叨擾老人家。”
小丫頭領命出去,少頃便返回來。
“五爺、五奶奶說是,老太太留了她們吃飯。”小丫頭向齊二夫人道。
“什么?”齊二夫人皺緊了眉頭,“老太太病成那樣,如何留人用飯,你在糊弄誰?”
“奴才不敢說謊。”小丫頭忙跪了下去,“五爺、五奶奶,都是和老太太一樣喝粥,還有、還有顏姑娘。”
“這里山珍海味他們不稀罕,去那里陪著人喝粥,好,好,以前一天還肯來我這里幾次,如今,晨昏定省不過是做樣子,我白養了這個兒子,他將我只當做仇人了。我,我這都是為了誰……”
已經是掌燈時分,抱樸園楓林旁的小院子內燈火通明。
“怎么樣,卿染。”
產房內,齊攸正扶著荀卿染在地上緩緩來回走動。
“還好,四爺你書房陪著阿澤和君暉吧,我這里沒事的。”荀卿染推了推齊攸,她覺得自己現在這樣鴨子似地走法,十分可笑,不想被齊攸看到。
齊攸卻毫無覺察,只小心扶著荀卿染,似乎生怕地面上會突然冒出個什么東西來,絆倒了她似地。
荀卿染有些無奈,又有些小得意,便也不再攆齊攸,只憑他在旁小心服侍。
夜色漸濃,遠遠地傳來四更鼓響。
產房中燭光搖曳,人影瞳瞳,穩婆們來來去去地忙而不亂,有人不斷地送熱水進去,又有人不斷地端了血水出來倒。
四個男人站在雪地里,面色都頗為鎮定,但是不斷移動的腳步,暴露了他們心中的不安。
“呂老,這么久了,不會有事吧。”
饒是呂太醫耐心極好,被這三個明顯沒什么經驗的男人輪流這樣發問,也有些煩躁了。
又有穩婆端了盆血水出來,齊攸的忍耐到了極限,正要不管不顧抓了呂太醫沖進去,就聽得產房中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四個男人齊向門口擁去。
就見厚厚的門簾挑起,一個穩婆笑嘻嘻地出來,沖著齊攸就是一個萬福。
“給四爺道喜。”
“怎么樣,可都平安?”齊攸沖口問道。
“母子平安,恭喜四爺喜得貴子。”穩婆的聲音分外洪亮,似乎就是為了讓院子內外的人都聽見。
齊攸只聽得母子平安,一顆心總算落在了肚子里,其余的話便不在意了。
“這次是個外甥啊。”荀君暉喜的拍手道。
齊攸撩起袍子便往屋子里走,“打賞,統統有賞。”
“多謝四爺賞賜。”
穩婆笑的臉上仿佛開出一朵花來,側身讓齊攸進去。
荀君暉自然而然地跟著往里走,卻被穩婆給攔了下來。
“那是我親姐姐,我親外甥。”荀君暉對穩婆道。
穩婆笑嘻嘻地,只是攔著君暉不讓進門。
“荀二爺,”呂太醫忙過來拉了荀君暉。
荀君暉退了出來,臉上難掩失落。姐姐最親的人,再也不是他了,直到這個時候,這種感覺才變得如此的真切。
產房內,荀卿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這幾個時辰的折騰,讓她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聽到嬰兒的啼哭,聽到許嬤嬤在她耳邊說是個男孩,她幾乎沒力氣去看一眼,就要直接昏睡過去。
“卿染。”齊攸在耳邊的呼喚讓荀卿染睜開了眼睛。
荀卿染伸出手去,立刻就被齊攸攥住了。
許嬤嬤已經將嬰兒洗凈,裹在包被中抱了過來。齊攸第二次做父親,并不像第一次那般不知所措,很是熟練地接過了襁褓。
“恭喜四爺、四奶奶,哥兒很壯實,足有九斤九兩重。”許嬤嬤笑道。
怪不得,原來是個小胖子。
“這臭小子,把我好一番折騰。”荀卿染含笑抱怨。
齊攸小心地抱著襁褓,小家伙似乎有些不適,蹬了蹬腿。
“很有勁。”齊攸道。
齊攸彎下腰來,將寶寶遞到荀卿染臉側,夫妻兩人同時望向襁褓中那張小臉。
黑漆漆的胎發,圓圓的一張包子臉,在燭光下晶瑩粉嫩,秀氣的小鼻子、小嘴巴。小家伙閉著眼睛,那眉間赫然是一點胭脂。
荀卿染以為是許嬤嬤沒有為寶寶洗干凈,伸出手指,輕輕在寶寶的眉間抹了一下,胭脂并沒有退色。
齊攸顯然呆了一呆,荀卿染可以感覺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都僵硬了。看看齊攸,又看看齊攸懷中的寶寶,荀卿染不由得抿嘴而笑。
整個京城都籠罩在沉沉的夜色中,京城正中皇宮所在,卻有幾處一直燈火通明,人頭晃動。
御書房,身穿無抓緊龍黃袍的男人忽地摔了手中的書卷。
宮門打開,一隊數十人的騎兵涌了出來。馬蹄敲擊著青石路面,在靜夜中格外刺耳。
三更剛過,齊府的大門突然被人敲響。
門房中幾個人從美夢中驚醒,聽那大門被敲的仿佛響鼓,不由得嘴里一連串的咒罵。半夜三更,不知道是哪一個這樣大的膽子,竟然敢來敲安國公府的大門。
幾個人嘰咕了一番,終于有一個倒霉蛋等懶洋洋地爬起來。他穿好衣服,出了門房,打開角門。
外面的情形,讓他頓時被嚇了個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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