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君暉考完了鄉試,并沒有馬上回家。他讓人捎信給荀大老爺,稟報了考試的情況,又說因為結識了些志同道合的好友,要在外盤桓幾天。荀大老爺見小兒子信中所說,新結交的都是正派人家的子弟,不僅不惱,反而十分歡喜,還派了人送了些盤纏過去。
方氏知道了,就進言說君暉這樣游蕩十分不妥,要嚴加管教。荀大老爺斥了她一句婦人見識,臊的方氏當即變了臉。好在只有他兩人,并無下人在旁,不過方氏的臉還是陰了好幾天。
方氏壽辰將近,荀君暉才回來,先見了荀大老爺和方氏,便來探望荀卿染。
荀卿染擺弄著弟弟帶回來的小玩意兒,詢問他在城里考試的情況,知道一切都好才放了心。兩人又說起別后家里的情形。
“木棉都和我說了,多虧了姐姐。”
“別只謝我,也是木棉自己有主意,做事機靈。”
“我猜到太太會動我身邊的人,沒想到她一時都等不及。周家那個婆子,最好為虎作倀,這次惹怒了老爺,徹底丟了差事,是她的報應。太太沒了這樣的人在身邊,也會收斂些。……姐姐,太太可因為這件事為難你不曾?”
荀卿染搖頭,“不僅不曾為難,反而比平時更多看待我幾分。”
荀君暉默然,“太太心思難測,姐姐平時要多加小心。”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麥芽的說話聲。
“這是我的分內事,不敢勞煩春桃姐姐。春桃姐姐還是快點把姑娘交代的活計做好才是正經。”
話音落地,麥芽拎著茶壺挑簾子進來。荀卿染往門外掃了一眼,見有一個嬌俏的人影在門外徘徊不去,正是春桃。荀君暉也看見了,就皺了眉。
“只是,我那清凈了,姐姐這倒招來了麻煩。”
方才荀君暉進院來,春桃正在廂房做針線。她眼神好,一瞧見荀君暉便從廂房迎了出去,給荀君暉行禮。荀君暉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到上房來了。那春桃還不死心,又換了一幅裝扮,只在外面觀望,方才定是搶著來送茶水,被麥芽擋了回去。
“不妨事,我這和你不同,她在我這能攪出什么事來。你也瞧見了,我這屋子里,她半點都插不進手來的。不說別人,只麥芽一個,她就占不了便宜。”
麥芽口齒伶俐,性子潑辣,荀卿染因為自己無權無勢,怕她出去惹禍,保不住她,只讓她在院子里伺候。因此其他院子里的人并不了解麥芽的脾性,不過荀君暉是知道的,聽荀卿染這么說,也笑起來。
出榜那天,荀卿染早早就起了身,招呼寶珠進來,給了她些錢,讓她出去打點探聽消息,她想第一時間知道消息。
雖是在宅院里,也聽的遠近有銅鑼聲響起,這是報子來報喜了,必是左近有人家考中了。只是,怎么不見自家的喜報,荀卿染走到屋門口。
東屋的門開著,小吳姨娘倚在門框上,手里一包瓜子,磕的瓜子皮滿地紛飛。她見了荀卿染,就冷笑起來。
“沒那個命,就是急得眼里長出花來,也是中不了的。”
又是一片銅鑼聲,這次很近,應該就是自家門前。緊接著就聽得前面一陣紛雜的腳步聲,有人放起鞭炮來,寶珠遠遠跑來。
“姑娘,大喜了。外面報子來了,說二爺中了,還是第一名,叫……叫解元。”
荀卿染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這時候才放到肚子里,禁不住為弟弟高興起來。
“二爺現在在哪?”
“和老爺一起,在前面招待來報喜的人。”寶珠喘著氣道。
麥芽過去拍了拍寶珠的肩膀,眼睛往小吳姨娘那掃了一掃。
“二爺是文曲星下凡,這是天命注定的,白白氣死那起子小人才好。寶珠,你在前面,得了賞錢沒有。”
寶珠見麥芽對她眨了眨眼,忙說:“當然有賞錢。幾個報子都是封了五十兩一封銀子。老爺說了,家里上下都有賞錢。去的早的,賞的更多。我去的早,得了一塊銀子,麥芽姐姐你看,有沒有二兩。這還不算多,方才大姑娘院里的李嬤嬤,她力氣大,擠到我前面,得了一塊,足有五兩重。”
麥芽和寶珠一唱一和,小吳姨娘有些不淡定了,更不淡定的是那些伺候的人。這些人等不得小吳姨娘發話,草花和月桂帶頭,一會都呼呼啦啦地出了院子,奔前院去了。
荀家一片喜氣洋洋,前面接待一波波族里的族外的賀客,后院方氏得了荀大老爺的吩咐,只得強裝笑臉,打發賞錢。
荀大老爺最近因為族學先生并學政的推介,才對小兒子重視起來。在他眼中君暉平時都只是平庸,因此只盼著能考中個舉人就不錯了。現在他是喜出望外,看著小兒子是越看越順眼。荀大老爺讀書、做官,也是有歷練的人,這時為兒子的前途考慮起來,就將身邊心腹的管事長隨給了荀君暉兩個。這兩個人都曾跟著荀大老爺在任上經過,官場、人情、世故等都是熟爛于心,荀君暉從此更添了臂助。
荀大老爺年輕時參加鄉試,雖也是一次考過,但不曾考得第一名,心中頗有些遺憾。如今小兒子替他圓夢,他很是引以為傲,說著要宴客三天,遍請親朋好友來喝酒慶賀。方氏在旁邊幾乎氣歪了鼻子,卻不好說什么。還是荀君暉開口,說是方氏壽辰要到了,不宜在這個時候再請客。況且他年紀小,這次屬于幸進,不宜大肆鋪張,以后還要刻苦攻讀上進。荀大老爺很是欣慰,覺得兒子又能干又孝順,便聽從了荀君暉的話,只請族學的先生,幾位族老并二老爺一家來喝了一日的酒。
看著庶子翅膀漸硬,方氏心中不舒服,又鬧起了心口疼的毛病。但是荀君暉的懂事知禮,讓她想挑刺也挑不出來。荀大老爺宴客,為了彌補上次丟了的臉面,方氏反而要精心備辦,最后倒也皆大歡喜。
荀卿染在內院,外面的細情并不清楚,但也覺察出細微的變化。她身邊的笑臉多了,耳邊奉承的話也多了。紅綃不再動不動就請假回家,春桃更加乖順的不得了,活計唯恐做的不夠讓荀卿染滿意,對桔梗和麥芽也巴結起來。桔梗、麥芽,連小丫頭寶珠都說,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在府里辦事,都比過去順多了。
當然荀卿染遇到的也不都是逢迎,比如小吳姨娘和荀淑芳的酸話,荀淑蘭看仇人一樣的目光,還有方氏隱蔽的小刁難。荀卿染心內波瀾不驚,世情如此,千百年來,不曾變過。
這天,荀君暉跟荀大老爺從城里拜客回來,就來找荀卿染說話。
“和姐姐說件喜事,”荀君暉從袖內取出幾張銀票來,“姐姐在繡莊寄賣的兩幅繡屏,都被一個人買去了。大的那副給了五百兩,小的三百兩。”
荀卿染接過銀票,也很歡喜。“不知是誰家,這樣大的手筆。”
“我問過了,掌柜的說是過路的客人,用銀票付帳,并沒留下姓名。聽口音,不是潁川附近的人。”
荀君暉臉色有些黯淡。荀卿染不過隨口一問,也沒放在心上。她繡的東西,自然知道價值。不過也是遇到了識貨的,拿去配幅好框子,送禮或者自用,千兩銀子也是值得的。
荀卿染想著弟弟在外面,會有很多花銷,從方氏那拿,肯定非常不容易,便要把銀票給弟弟。
荀君暉并不接,“姐姐,我這次中了解元,老爺那邊安排,除了內院的供給,我若有花銷,可以從外院管事那直接支取。我已經和桔梗說了,姐姐這邊要用錢,盡管和我說。這些銀票,姐姐都留起來吧,留著……留著給姐姐自己,嗯,置辦嫁妝。”
嫁妝!荀君暉才十三歲,竟想到了這一點。荀卿染不知道該為弟弟的早熟傷心,還是為弟弟的貼心高興。
“你小小年紀,知道什么嫁妝不嫁妝的,倒會操心!”荀卿染嗔了一句,又道:“你現在用不上,我就收起來,以后要進京趕考,還有娶媳婦,也是大開銷,總有用的到的時候。”
荀君暉一句嫁妝,引來一句娶媳婦。他畢竟年紀還小,就有些羞了,荀卿染反被逗笑了。
十三歲的解元,就是文曲星輩出的荀家,也是屈指可數。荀君暉這些天聽到的夸獎、奉承幾乎讓他耳朵聽出繭子來。荀卿染擔心他從此驕傲起來,就告誡他要戒驕戒躁,不可因一時得意,在待人接物中失去平常心。荀君暉都恭敬地聽了,只讓荀卿染放心,他不是那樣輕浮的人。
荀卿染打聽得這些天弟弟的行事,別人也都說他謙遜懂禮,便放了心。姐弟倆正說著話,寶珠進來稟報。
“二爺的小廝在二門,急等著要二爺出去。說京城來人了,請二爺出去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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