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斷絕(上)

關炎波瘋了

這個消息不管是對羅惠云還是隨喜而言,已經沒有特別的意義,在她們心目中,關炎波在兩年前就已經瘋了。

何況關炎波有今日,隨喜也是意料之中,在她將那個香囊交給冬香的時候,她就預料了今日關炎波的下場。

關老夫人使人傳話要她回去醫治關炎波。

隨喜想要拒絕,可是在情理上,她還不能做得那么絕,所以她還是來了。

站在門前,她冷眼看著那個本來意氣風發,永遠一副斯文儒雅的男人變成頭發散亂,滿臉的胡渣,嘴里總是念念有詞的瘋子。心里一時分不清是什么感覺。

她恨了他兩世人,她這一生這么努力地改變命運,為的就是想要看到他的報應,如今報應真的在他身上應驗了,她卻沒有什么感覺,心情很平靜,猶如看著陌生人。

“惠云,惠云……”關炎波抱著自己的頭躲在角落,嘴角口水流了下來,眼神呆滯無神,嘴里不停叫著羅惠云的名字。

“惠云,我錯了,不要殺我。”他突然大聲叫了起來,臉上的神情變得驚恐害怕。

冬香在隨喜身后哽咽出聲,譚氏扶著老夫人也在一旁抹淚。

關炎波大叫完了之后,又沉靜下來,走到床榻上躺了下來,抱著棉被突然失聲痛哭,“惠云,惠云……”

老夫人終于不忍再看下去,扶著譚氏的手轉身離開。

隨喜漠然看了關炎波一眼,跟在她們身后來到花廳,尚未走進門,就聽到老夫人急聲問道,“能不能治好你父親?”

不過才一個月時間沒見,老夫人仿佛老了十幾歲,滿頭都是銀絲,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模樣很憔悴疲憊。

隨喜微微斂下眼睫,“治不好。”

老夫人滿懷希望的心情瞬間破滅,幾日來絕望和傷心一瞬間爆發,手里的拐杖就這樣往隨喜身上扔去,聲音竭斯底里,“你是不想治還是治不好?別人的命你就能救,難道自己的父親就反而治不好嗎?”

“魔由心生,他是因為心里有愧,所以才會癔癥,想要好起來,只能靠他自己。”隨喜淡淡地道,如果不是關炎波心里覺得欠了阿娘,他又怎么會輕易亂了心智?

“你想說這是報應嗎?”老夫人氣得直喘氣,胸膛劇烈起伏著。

“如果這不是報應,又能是什么?”隨喜輕笑,老夫人大概至今還認為自己的兒子當初拋棄糟糠之妻沒有錯。

“來人,給我打給我打把這個賤丫頭給我狠狠地掌嘴”老夫人氣極,臉色都漲得發紫了。

譚氏急忙安撫,“娘,您別急,大伯的病得慢慢醫治才是,隨喜會有辦法的。”

“她根本就不會治好炎波,她恨不得我們關家每個人都有報應。”老夫人叫道,“你還恨不得我這個老太婆早點死是不是?我告訴你,沒那么容易”

隨喜只是但笑不語,沒人敢上前打她。

“你要是治不好你父親,我立刻將你母親的靈牌丟出祠堂。”老夫人紅著眼睛威脅隨喜。

“除了用我娘來威脅我,祖母,您還有別的招嗎?”隨喜淡笑問道。

“明知自己的父親重病也不醫治,關家要你這種子孫作甚?還不如與你這種不孝女徹底義絕”老夫人冷冷地道,她是料定了隨喜不敢和關家義絕,否則她一個小姑娘將來無所依要怎么辦?

“無法醫治就是無法醫治,不管您用什么條件威脅我也一樣。”隨喜眸色清冷,心底卻忍不住歡喜,真能徹底斷了關系就好了。

譚氏怕老夫人越來越生氣,急忙道,“那有沒什么辦法讓大爺安靜下來,現在都沒人能接近大爺。”誰走進他身邊都會被當成是羅惠云,要么就抱著大哭,要么就是拳打腳踢,已經好幾個丫環受傷了。

“那我就先開幾副安神藥,喝下之后,我再把一下脈。”隨喜低聲道。

譚氏松了口氣,對老夫人道,“二爺也去請擅長癔癥的大夫了,娘,您都幾個晚上都睡不好,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老夫人冷冷地瞥了隨喜一眼,點了點頭。

這時,外面有丫環來傳話,說是夫人來了。

“她這時候還來作甚,讓她好好在屋里養胎,別來湊熱鬧。”如果大爺的病真的醫不好了,那鄭淑君肚子里的孩子說不定就是關炎波最后的骨血了。

鄭淑君還是走了進來,看起來似乎瘦了一些,眼睛有些浮腫,看到隨喜的瞬間,嘴唇抿了抿,似是有什么話說,但還是別開頭,給老夫人行了一禮。

“怎么來了?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別累著自己。”老夫人對鄭淑君道。

“聽說大姑娘來了,所以想來看看,大爺的病能治得好嗎?”臉上的擔憂很真切,她縱使怨關炎波負了她,但也曾經對他付出過真情。

“一定會治得好的”老夫人冷瞥了隨喜一眼,“一定能治好的。”

鄭淑君聽出了老夫人語氣中的害怕,咬了咬唇,低頭不語。

譚氏低聲勸著老夫人回去休息,老夫人交代鄭淑君也回屋里去養胎之后,就跟譚氏離開正院回上房去了。

隨喜看也不看鄭淑君一眼,轉身想要走出花廳,只要給關炎波開幾服藥,再號一下脈,她就能離開這里了。

“大姑娘”鄭淑君開口叫住她。

隨喜停下腳步,回頭冷眼看她。

“我知道你恨我,也恨你父親,你覺得是我們害死了你母親。”鄭淑君輕聲地開口,語氣有些急促,“可是你再怎么恨,他也是生養你的人,你怎么恨我都好,總不能恨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輩子,他都已經這樣了,就算治好了,也不會有什么作為,他還年輕,一輩子再也沒有出頭日,這樣的報應對你對你母親來說,已經夠了,不是嗎?”

關炎波因為得了癔癥,已經被免職在家,就算治好了也不可能再進稅務所了。

“你還好好的,我又怎么會覺得夠了?”隨喜冷冷地看著她,“他能不能治好,不是我決定的。”

鄭淑君差點又要被隨喜挑起怒火,但想到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如今那副模樣,又將怒氣壓了下來,“你到底想怎樣才肯醫治你父親?”

看來他們都覺得關炎波能不能痊愈成了她的問題。

只是很可惜,她至今還沒看過任何關于醫治癔癥的藥書,她能做的也只是讓關炎波安靜下來。

隨喜走出花廳,開了安神的藥方,讓丫環去抓藥回來,煮好湯藥之后,怎么喂關炎波喝下去就是問題了。

關二爺請了專門醫治癔癥的大夫來了。

看到關大爺那情景,也只是搖頭嘆息,覺得只能讓關大爺安靜下來號脈,才能確定是否有得醫治。

只能找來幾個小廝,強行灌關大爺喝下安神藥。

關大爺嗚嗚大叫,藥汁染滿全身,看起來很狼狽。連關二爺看到大哥變成這樣子,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喝下安神藥之后,約過了半個時辰,關大爺才安靜地睡了過去。

大夫替關大爺號脈,一邊詢問著平常的癥狀。

冬香在旁邊回答,“大爺一開始只是精神恍惚,悲憂善哭,有時突然就不說話,有時突然什么都聽不見……”

大夫輕輕點頭,“脈象弦澀,舌有瘀斑,確實是癔癥。”

關二爺急忙問道,“大夫,能醫治嗎?”

大夫略微沉吟,抬頭看向隨喜,“關姑娘以為呢?”

“小女子在癔癥方面并無多研究,不知是否能治。”隨喜輕聲回道。

大夫也沒有多問,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對關二爺道,“關大爺這癔癥主要還是自己心神郁結所致,若能敞開心胸,想必痊愈也不難,我先開幾幅藥,之后再看看是否有效吧,癔癥這種病……還是要慢慢醫治的。”

關二爺低聲答是。

既然已經請了大夫,那就不需要她了,隨喜便跟譚氏告辭離開,譚氏幾次挽留她就住在家里,隨喜都搖頭拒絕。

回到高浦大街之后,羅惠云也問起了關大爺的病情,隨喜并沒有說關大爺一直在叫著阿娘的名字,只是說確定得了癔癥,得慢慢醫治。

羅惠云聽了之后,輕輕嘆了一聲,再怎么怨他,也不希望他下半輩子瘋瘋癲癲地過日子。

過了兩天,關家那邊又傳來消息,是老夫人當著家族的叔伯得面,將羅惠云的靈牌扔出祠堂,并要和隨喜義絕,從此不認隨喜這個孫女。

義絕書必須去官府蓋印,還得由家里的族長出面才行,關家的族長并不同意老夫人的這個決定,如今關家最有出息的就數隨喜了,怎么能就此恩斷義絕?

但關老夫人似乎鐵了心,下了命令再也不允許隨喜進關家的大門。

老夫人這是將關大爺得了癔癥的原因歸咎到羅惠云母女身上,所以她如今是在泄憤,也是終于不再掩飾自己對羅惠云母女的厭惡。

本來就不是真心疼惜隨喜,如今更是沒必要再假惺惺地對她好。

這消息傳到隨喜耳中,隨喜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卻是歡喜的,只是沒有族長的同意,她和關家還不能真正地義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