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軍!
活生生的十字軍就在眼前,而且是那么近,近的倫格都可以看清他臉上灰色的胡須和身上鎖子甲斷裂的幾個漏洞。
倫格呆滯的看著和農兵隊長交談的那個騎士,盡管知道這絕對是真實的,可他還是有種想上去摸摸的沖動。
這個時候是中世紀,這里是拜占廷,這個人是個十字軍,還有……他回頭看了看坐在駝車里露出一張小臉的瑪蒂娜•埃•約瑟林小姐,還有這位小姐所說過的埃德薩。
對,就是這個名字,當看到那個十字軍的時候,倫格已經從雜亂無章的記憶死角里找到了一直無法想起來的一段歷史。不過在千年之后埃德薩這個名字已不復存在,它有了另一個名字——亞美尼亞,一個并不引人注意地處中亞的內陸國家。
而現在,這個地方叫埃德薩,它全名應該是埃德薩伯國——中世紀的一個伯爵國,一個由十字軍建立的充滿權力更迭和動亂的國家。
這是十字軍時代,我居然來到了十字軍的時代。倫格有些想哭,可奇怪的是又有一種想笑的瘋狂沖動。哭,是因為這是一個野蠻的,動亂的,瘋狂的,甚至是歇斯底里的時代。而笑,則是為自己居然倒霉到這種地步而不知所措的自暴自棄。
“看來,古人所說的福禍相依還真有那么回事呢。”倫格終于從胡思亂想中清醒過來。他一邊在心里重溫著火刑、屠城、滅族還有只要和這個時代聯系就滲透血腥的那些事情,一邊彎腰摸了摸馬鞍邊的手斧。
在這個野蠻的時代,在這個一切用力量發言的時代,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學會生存。
盔甲摩擦聲由遠及近,倫格驚詫的發現那個十字軍騎士隨著隊長的手勢突然向他走來。甚至最后還直接停在他的面前。
倫格有些不知所措,面對著一個只在傳說和書籍中才看到過的十字軍騎士,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么樣的態度對待。更不知道這個一直盯著他看的騎士究竟想干什么。
“這就是那個得到上帝恩典的孩子嗎?”
騎士甕聲甕氣的問旁邊一直跟著的塔索,可他的眼睛始終緊盯著面前的倫格,那架勢似乎是怕稍微不注意他就會跑掉一樣。
“真格的呢,大人,”塔索獻寶似的答應著,那樣子十足是個想向大人炫耀自己杰作的孩子“這是我親眼見到的。”
“贊美耶穌基督!”
騎士大聲喝著祈禱詞,他頭盔下的眼睛閃動著凌厲的光芒,倫格甚至可以聽到他發出的沉重呼吸。
“永遠贊美。”倫格一邊魂不守舍的應祈,一邊偷看著這個站在面前的十字軍,同時他心里把塔索這個老兵痞罵得體無完膚。
他無法想像這個讓他顫栗的十字軍會有什么反應,也許對一群窮鄉僻壤的農兵來說,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可能是個好話題,甚至是個可以對人炫耀的資本。可對這些為了圣母生孩子時候是不是喊過“疼”都能發動戰爭的十字軍來說,他的復活可能就成了讓他是死,還是活的大問題了。
“上帝的抉擇一切公平。”那個騎士低聲祈禱,同時舉起手在胸前劃著十字,然后他抬起頭看著倫格:“讓我們所有人看看你怎么感謝這個恩典,至少讓我能夠看到。”
說完,這個騎士轉身向隊伍前面走去。不過才走出幾步,他又轉過身對倫格大聲的說:“記住,我是安條克的路德維希!”
羅拉斯堡壘是一座建立在通往圣西門港口必經之路上的常駐兵要塞。依靠著獨特的地勢,在一望無垠的戈壁邊上,凸現在一座山丘上的羅拉斯堡壘如同一個俯視整個戈壁的巨人,守護著從這里開始逐漸變成縱橫起伏丘陵的要道。
站在通向羅拉斯的山路上,倫格看著這座用巨大的石頭堆砌起來的堡壘下的一個小村莊。
從倫格站的地方看過去,羅拉斯堡壘還真有點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架勢。一條條崎嶇的道路向遠處延伸而去,在這些道路匯集的中心,一片依附著堡壘的地勢建起來的房子稀稀疏疏的形成了個不小的村落。
不過,對來自安達契村的農兵們來說,羅拉斯就絕不是村落了。他們興奮的叫著,相互催促著,似乎是要去什么大城市般的興奮。甚至即使是自認見多識廣的塔索,也開始用手沾著唾沫梳理起他那把滿是灰塵亂蓬蓬的黃胡子。
“小家伙,羅拉斯是好地方呀,你不會后悔跟我出來的,你會感激我的。”
塔索攬著倫格的肩膀吹噓著,不過他的眼神卻始終盯著前面不遠的那個女仆的背影吞著口水。
一個大集市,倫格在進入這個村莊時候這樣下著定語。
的確,因為羅拉斯的地理位置,幾乎附近所有深入戈壁的農兵村都有通向這里的道路。而且因為這里是通往圣西門的必經之路,商隊的頻繁經過也逐漸的使這個村子興旺起來,成了遠近聞名的大集市。
在羅拉斯,那些常年被禁錮在農兵村里的農民們可以購買到他們所需要的各種日用品。從開荒的農具到家用的陶壺陶罐。從粗麻罩衫到豬皮靴子。在路邊的攤子上,倫格看著這些固然落后,可也千奇百怪的東西暗暗感嘆著。再看到那些穿著罩袍,把披頭巾用木條箍緊緊的卡在頭頂的女人之后,倫格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進入了一個化妝逼真的電影拍攝地,而不是真的身處這個世界當中。
我真的是在十字軍時代的拜占廷嗎?倫格再次這樣問自己,雖然他知道這個問題早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我們就要進入羅拉斯堡壘了,,這就是曾經在幾年前抵抗過努爾丁的英雄之地!”那個叫路德維希的騎士大聲對所有人宣布著“就是在這個堡壘前,就是這道門前,那個異教徒,摩蘇爾的努爾丁曾經發誓如果不能攻下羅拉斯就終生不帶他的王冠,結果,他的這個誓言到死都沒實現。他就是光著頭進的地獄。”
“努爾丁?”倫格的心顫抖了一下,對這個名字他依稀有些記憶。伴隨這些記憶的,卻是一個令人膽寒的時代。
當初次看到那個路德維希的時候,倫格的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畏懼。而路德維希的話,則徹底證實了這個畏懼。
“努爾丁,他是什么時候死的?”他小心的問著塔索,同時兩眼睛死盯著逐漸接近的堡壘上飄揚的一面黑底紅十字的旗幟。
“什么時候?”塔索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倫格“我不知道……不過好像那年我正給雷納德大人當差。”
然后塔索伸出手開始不停的搬動他的手指計算起日子來。
當倫格開始懷疑他的雙手能不能勝任這個工作的時候,隨著前面農兵隊長發出的一聲“羅馬人!停住!”的呼叫,塔索大聲的回答也讓所有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10年前!那個異教徒是10年前死的。”說著,他根本不在乎所有人都回頭看他的眼神,得意的捋著胡子繼續說:“就是我第一次給雷納德爵爺當差,也是第一次吃爵爺鞭子的時候。這個,我記得很清楚!”
“喔,是嗎……”倫格的嘴里發出有些呆滯的呻吟,然后抬起頭暗暗罵了一句:“該死的上帝!”
雖然對中世紀的歷史并不很熟悉,但是倫格至少還知道,作為曾經強大無比的摩蘇爾總督的努爾丁是在準備對他的舊部,那位號稱‘安拉的戰士’的傳奇人物撒拉丁進行征討前病死在歷史名城阿勒坡的。而這個時候,正是古代中東最動蕩多事的一個時代。
如果塔索的手指還算管用,那么現在正是某個歷史上驚天動地的事件即將發生的前夕!
就在明年,歷史上的公元1187年,一件足以改變這個時代的事件將會把半個世界的目光吸引到這片的沙漠上來。
人類歷史上最悠久的三大宗教共有的圣城——耶路薩冷,將迎來它建城千年后新的主人。
不論是否愿意,倫格都必須強迫自己接受一個事實,從現在不久之后的某個時間,自己很可能見證一個創造歷史的過程。
不過前提是,只要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
倫格悲觀的感嘆沒有維持多久。一聲刺耳的‘吱啞’聲從隊伍前面傳來,伴著從堡壘墻上晃動的身影,兩扇用鐵條加固的木門緩慢的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