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被灰土汗水還有幾絲污血攪合得變了顏色的臉上,保持著自己最后的尊嚴。
看著不遠處正在被撒拉森人驅趕著聚攏在一起的十字軍,聞著充斥著整個山谷里的那一陣陣中人欲嘔的可怕味道,蓋伊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軍隊已經徹底王了,甚至他也能感覺到耶路撒冷王國即將終結的那股味道,這對一個國王來說就如同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眼前那座帳篷越來越近,蓋伊的心跳也越來越急,他不知道那個薩拉森人會怎么對待自己,一想到人們對那個薩拉丁的傳言,一陣陣的不安恐懼就侵襲著他的身心,之前的那些勇敢堅韌在時已經蕩然無存,唯一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畏懼和難言的苦澀。
將近一萬五千人的王隊,就在自己的面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蓋伊還記得在離開耶路撒冷的時候,那一千多位在王國的圣十字旗前誓的騎士同時高呼出的震動人心的吶喊,也記得那四千多騎兵在行進間揚起的漫天煙塵令她產生的滿懷自豪,而這一切卻在他的眼前眼睜睜的變成了漫山遍野的可怕尸體,和出哀號慘叫的俘虜傷兵。
除了雷蒙帶領著不到千人的隊伍沖出了重圍,幾乎是傾舉國之力阻止起來的軍隊在這個時候已經徹底被擊垮,而異教徒通向圣地的大門,似乎已經敞開。
走在前面的衛兵輕輕擺動了一下手里的武器示意蓋伊單獨走進帳篷,在稍一猶豫之后,他低頭順著一個根支起來的撐桿走進了陰涼的帳篷之中。
不遠處的一張桌子邊,一個面目黝黑,臉上蓄著濃密胡子的撒拉森男人正坐在那里飛快地寫著什么,在他的身邊,幾個將領默默的等待著,當蓋伊剛剛走進帳篷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這個人就是那生平的大敵,如今自己已經淪為他階下囚的埃及蘇丹。
因為緊張而腳下緊的蓋伊無意中踢到的一個罐子在安靜的帳篷里出了響亮地聲音,所有撒拉森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他身上,他從那些將領地眼神中看到的是仇恨,憤怒,報復后的痛快和極度的蔑視。
這讓他感到自己臉上通紅,同時也催促他立刻站直了腰板,讓自己那最后的一點尊嚴能掩蓋住自己內心里地恐懼和羞愧。
“做為一個國王并不是帶上王冠就可以自豪了,”薩拉丁從文件上抬起了頭,他清瘦的臉上那道著名傷疤不住輕微顫抖,他就這么看著蓋伊過了好一陣才站起來,然后他伸手微微示意這位被俘地國王走到自己面前“請過來,我希望你能知道在這里是安全的。”
“那么我地軍隊和騎士呢?”蓋伊有些迫切地問著。就在他要再次開口時。一陣喧鬧忽然從帳外響了起來。
所有人不由都轉頭向外面看去。隨著幾個士兵推搡著一個全身是傷地騎士走近。蓋伊詫異地看到了雷納德血污地臉。而在他身后不遠地地方。圣殿騎士團大團長杰拉德則被人抬著走進了帳篷。
“我是博特納姆地雷納德!雷納德!”雷納德甕聲甕氣地大喊著。他不住地在那些押解他地敵人中間掙扎。可換來地是被刀柄和矛尾狠狠戳砸地痛苦。
“這是侮辱!”蓋伊憤怒地盯著薩拉丁“你們這樣對待一位貴族和騎士?難道你們不知道他地身份?”
“對待別人我一直是很禮貌地。”薩拉丁并不在意蓋伊地憤怒。他一邊繞過蓋伊走向雷納德。一邊淡然地說“而像雷納德這種人。如果認為可以用尊敬來換取尊敬。那就錯了。他本身地野蠻和毀約已經破壞了一切應有地禮貌。這個人。更近似你們所說地野蠻人。”
“上帝會懲罰你們地!”雷納德緊盯著薩拉丁。盡管他因為兩臂被緊緊扣著而無法直起腰來。可他地頭卻始終倔強地向上揚起“我即使死了也會進入天堂。而你們會下地獄。異教徒都會下地獄!”
“而你會在這之前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地獄,”薩拉丁并惱怒,在他的眼里這時的雷納德已經和死人無異,而之前他所做下的那些背信棄義的事,這時的薩拉丁已經沒有興趣再去一一陳述“信仰的敵人都會因為信仰而死亡,即使是最值得尊重的敵人也是如此。”
說完,他轉身走向被停放在旁邊的杰拉德,看著這位身負重傷已經奄奄一息的騎士團大團長,薩拉丁略一沉吟之后轉身招過了個隨從:
“去他們的隊伍里找個牧師,讓他給大團長做臨終祈禱。”
“可是陛下……”隨從有些詫異的看著蘇丹,然后低頭向外退去。
“陛下,您沒必要對異教徒如此仁慈。”拉赫曼走了過來,他嫌惡的看了眼雷納德低聲對薩拉丁說“我們應該把他們所有人都砍掉腦袋,而不是給他們找什么牧師,這不符合我們神圣的教規。”
“神圣的教規里沒并沒有規定禁止對敵人展示最后的仁慈。”薩拉丁淡然反駁著,看著略微低頭后退的堂弟,他知道這時的拉赫曼是不敢再對他有什么不敬了,這場勝利將有兩個輝煌的結果擺在他的面前,一個是通向光復圣地的大門已經在他面前敞開,一個則是他個人的名望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薩拉丁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多年的夙愿即將實現的喜悅,即使是這位蘇丹也無法抑制的感到一絲得意,然后他慢慢轉身拿起了身邊一碗剛剛放進幾塊冰塊的水,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蓋伊面前。
“我知道剛剛生的一切的確驚嚇了你,所以希望這碗水能讓你平靜一下。”薩拉丁在眾人的詫異中把水碗遞向了蓋伊,看著他這個舉動,一時間整個帳篷里一片肅靜。
蓋伊的臉頰微微顫抖著,他當然知道這碗水對他意味著什么。絕對不能傷害和你喝同一碗水的人!即使是做為耶路撒冷國王也因為長期和撒拉森人打交道而知道這個習俗的蓋伊,覺得自己如同是在做夢,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肆虐殘暴的異教徒會在這種時候向自己流露出這種令他難以置信的寬容。
如果被俘地是薩拉丁呢?蓋伊的腦子里飛快的閃過這個念頭,可他立刻就知道了如果那樣自己會怎么做,他會毫不猶豫的砍掉這個異教徒的頭!
不,他不會立刻殺了他,他會讓這個異教徒活著,然后把他裝進木籠里掛在耶路撒冷城門上,讓所有到圣地朝圣的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豐功偉績,然后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堆起一個巨大的木柴堆,在人們千萬聲“國王萬歲”的歡呼中把這個異教徒地魔鬼燒成一堆焦炭!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在這時抵給了自己一碗代表著寬恕和仁慈的清水?
因為這意外一幕不知所措地蓋伊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敵人,可是他從薩拉丁的眼中看到的只有淡
意,他當然能感覺出那種笑意中透露出的輕蔑,在這眼里自己甚至可能連做他地敵人都不配!
一股倔強讓蓋伊阻止自己伸手去接那碗代表著屈辱的清水,可是聽著身邊雷納德喉嚨里出的一聲干咳,他還是接過了過去。
蓋伊忍著對飲下清水的渴望轉過身,看著這位一直和自己勾心斗角的伯爵,他心底微微嘆息一聲,他不知道薩拉丁會怎么對待自己,可他卻知道眼前的雷納德顯然兇多吉少,盡管對這個反復無常地人從心底里感到厭惡和憎恨,可他在略一猶豫之后還是把水碗遞了過去。
“我想有人更需要這碗水。”蓋伊意味深長的說。
雷納德如同見到救星般地一把奪了過去,他張開嘴大口的把清水灌進了嘴里,濺出來地水漬沾在他一片煙塵的胡須上結成了一串串地綹子,而他的兩頰不定的伸縮著,就如同一個不住鼓動的風箱般出“咕咕”的聲響。
“污穢的東西!”
一聲咒罵突然從始終沉穩的薩拉丁嘴里爆出來,他猛然沖到雷納德面前,一把打掉他手里的銀碗,在雷納德還沒有明白過來時,薩拉丁已經拖著他走出帳篷,,幾個衛士麻利的緊緊抓住雷納德的手腳頭,把他的頭向后盡力揚起。
“我曾經向安拉誓,要親手宰了你。”薩拉丁慢慢從身邊隨從手里抽出一柄鑲嵌著寶石的直劍“在蒙吉薩,你曾經勇敢的跟隨鮑德溫擊敗過我,那時候你是個騎士,如果那時候你被俘,我想我會很寬厚的饒恕你,可之后的你就是一個卑鄙的竊賊和強盜,對于竊賊,我只會這么做!”
一道閃光霎時晃過,隨著從雷納德嘴里出的慘叫,他的一條右臂已經被鋒利的直劍狠狠砍斷,脫落的手臂被抓著他的衛兵遠遠扔出,而巧合的是,手臂恰恰落在剛被押過的一個年輕騎士面前!
“父親!”漢弗雷看著那條手臂和遠處已經血染全身的雷納德出聲嘶力竭的嘶叫,他掙扎的想從隊伍里出來卻被押解的撒拉森士兵狠狠打到在地上。在不停的叫喊中,他看到雷納德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疼痛已經讓雷納德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全身顫抖著茫然盯著眼前的薩拉丁,甚至嘴角還裂出一個邊了形的笑容,可接著他的眼中露出了恐懼,他看到薩拉丁手里的直劍正靠近他的咽喉,隨著一陣令他出恐懼喊叫的冰冷,直劍的劍刃狠狠的在他的喉嚨上割出了一條巨大的口子,隨著大股血水從那可怕的口子里涌出,雷納德的身子不住抽搐著栽倒在地上,他試圖用僅剩的左手捂住創口,可最后在一聲咕嚕的低鳴中,他的手僵硬下來。
隨著雙腳最后幾下無意識的蹬踹,博特納姆的伯爵,有著“毀約”污名的雷納德終于沒了聲息。
“上帝呀,你這個魔鬼!”蓋伊被這一幕完全嚇住了,他沒想到這個人會在自己面前親手殺人“你殺了他!”
“是的,我殺了他,因為他不但搶劫我的財富,殺我的人,還隨便喝我的水!”薩拉丁走到蓋伊面前緊盯著他“你的勇敢的確值得佩服,不過不要以為我可以容忍你的一切無理。”
說著,薩拉丁忽然轉身向剛給杰拉德做完臨終彌撒的那個圣殿騎士略一揮手,立刻那人就被幾個衛士帶了出去。
“我以蘇丹的名義宣布,凡是身披紅十字的敵人,都不在我的寬恕之內!”薩拉丁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森然,他慢慢走出帳篷向那些被聚攏起來的十字軍俘虜出令人恐懼的宣言“對于其他人,我愿意寬恕,可凡是圣殿騎士不在此列!”
“你要處死所有圣殿騎士?”蓋伊掙脫開衛兵的束縛沖到薩拉丁面前“這是犯罪,而且他們有錢,他們可以為自己贖身的!”
“這是信仰,他們是以安拉敵人的身份,而不是我的敵人身份在戰斗!”薩拉丁低沉的回答“除非他們當中有人肯脫下那身白袍,否則就是死路。”
“我是個騎士!”一個圣殿騎士走了出來,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我絕對不會脫下這身神圣的法袍,上帝會讓我進入天堂。”說著,他默默走向那些等待著的可怕劊子手。
“我也是,我以自己是圣殿騎士自傲!”
“上帝會救贖我們的靈魂!”
沒有一個騎士肯脫下白袍,甚至令人意外的是,一些普通騎士甚至是士兵也隨著他們走向那些劊子手,有的人還脫下身邊已經死去的騎士血污的外袍披在身上默默的跟在他們身后!
“虔誠……”薩拉丁輕輕點了點頭,隨著他的手臂微微揮動,霎時間一片血污沖天而起!
“我是雷納德的兒子,殺掉我,我也是圣殿騎士!”一個憤怒的聲音從人群里響起,終于從幾個緊護著自己的騎士手里掙脫出來的漢弗雷出一聲悲憤的喊叫,他向薩拉丁不住的指著大聲咒罵,甚至用詛咒他下地獄來試圖激怒這個“魔鬼”。
“讓他過來,”薩拉丁微微點頭,在看著被衛兵押過來的年輕人好一陣后,他低聲問到:“你是雷納德的兒子?”
“對!我父親是雷納德,你最痛恨的人,所以殺掉我!否則我會為我父親復仇!”
漢弗雷奮力掙扎著,他的手臂被緊緊掰到身后,疼痛讓他的臉頰一陣扭曲,可他倔強的沒有出一聲呻吟。
“你錯了,說到痛恨,現在的確有個人很適合讓我痛恨,不過卻絕對不是你的父親,”薩拉丁微笑著對漢弗雷說“他只是讓我鄙視。”
說著他向身邊的人微微示意,就在漢弗雷的大聲詛咒中讓人把他拖了下去。
“雷納德的兒子?”薩拉丁在微微一笑之后,轉頭看了看正呆呆的望著山腳下那一大片剛剛被屠殺的圣殿騎士“看來,接下來我們要好好談談關于圣地的事了,蓋伊國王。”
說著,他獨自向帳篷里走去,在他轉身的時候,沒有人看到他臉上露出的無法抑制的喜悅。
通向耶路撒冷的大門,終于在哈丁之戰以殺戮俘獲了耶路撒冷王國將近一萬五千大軍后后徹底敝開了!
現在的耶路撒冷,還有什么人能守衛的住呢?
薩拉丁不禁這樣自問著,不過很奇怪的,一個始終在他心底縈繞的身影突然浮現出來,可隨后他輕笑著微微搖頭忽略了過去。
薩拉丁并不相信那個如彗星般突然出現的上帝寵兒會在這種時候還能創造什么奇跡,特別是回頭看著自己那支無往不利,剛剛獲得大勝的五萬大軍,他不禁從心底里感到一陣自豪。
耶路撒冷,現在就在自己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