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心

第一零二章 蓬山幾萬重

有感讀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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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珺兮轉身,見許云舟目光淡淡說得坦然。政治上的手段她不太明白,但也不見得如此就是利用和算計,而且若能為外公謀得福利那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想著便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過蘇珺兮也委實疑惑,不知她外公到底懷著什么樣的政治立場,正要開口相問,許云舟看出了她的疑問,淡淡一笑,解釋道:“爺爺是兩朝元老,待陛下登極時若繼續在朝為官那就是第三朝了,自然門生故舊遍布,而且基本多是守成的老臣,爺爺也未必能左右他們的立場。爺爺知道陛下素有一番宏圖,不愿就此上了風口浪尖,當然也是為明哲之慮。”

原來如此,蘇珺兮微微一笑,說道:“那等過幾日我將這里的事情都打點清楚后我們便動身?”

許云舟點點頭,也笑著打趣蘇珺兮道:“還以為珺兮要催著表哥。”見蘇珺兮面露尷尬之色,許云舟輕聲笑了出來,多了一絲書生的風趣,在桌邊坐下。自己為自己倒了一盞茶,品了一口才又繼續說道,“我還要給爺爺和爹爹修書兩封以告實情。也……”

忽然許云舟斜睨蘇珺兮半晌,才說得溫柔:“也告訴你表嫂好好準備準備,到時給你接風洗塵。”

蘇珺兮聞言忍不住笑開,想必是許云舟想念家中妻兒了,偏偏還說得冠冕堂皇,不由回敬道:“表嫂和侄兒只怕是要給遠行歸來的表哥接風洗塵吧?不少字珺兮只不過是沾沾表哥的光罷了!”

許云舟輕輕晃了兩下腦袋,也不著惱辯白:“隨你怎么想,到時你就明白了。”

蘇珺兮聽罷笑意不減,與許云舟商量道:“表哥,臨行前能否隨我一起前往陳府與二伯父他們辭行?他與大哥和二哥也頗為照顧珺兮。”

許云舟正好也想認識認識陳府的人,陳于致已經過世,陳于敏如今是陳府家主,自還是要見見,因此含笑點頭。

說到辭行一事,蘇珺兮忽然想到了姚娘,這段時間沒有怎么與她往來,也不知她怎樣了,如今她的賣身契也還在趙成益手中……

見蘇珺兮忽然發愣,許云舟不由問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難題?”

蘇珺兮一怔,這個表哥當真察言觀色善解人意,一番思量倒也不再客氣,說道:“我有一個朋友,雖不幸墮入風塵,卻也難得素有心氣,她如今任人揉捏。又是配隸之人,不得為自己贖身,我想把她贖回來,但是那得了她的賣身契的人是杭州府的小霸王,又與我有過節,只怕不肯輕易松口。”

當初她不肯將清風賣給趙成益,眼下她要買姚娘,以趙成益的脾性,就是讓她吃盡了難處最后也肯定不會讓她如愿。

許云舟聞言驚訝非常,想到蘇珺兮成婚前的三年一直一個人住在這小小的宅子里,只得一個男仆尚且有能力護一護她,想想都擔驚受怕不已,不由緊張道:“可是吃了什么虧?若是……”說著沉默,帶了淡淡的內疚情緒,旋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蘇珺兮連忙解釋道:“那倒沒有,街坊鄰居都曉得我與陳府的關系,陳府尚且能蔭庇于我,再加上爹爹在附近素有聲名,也頗得敬重,因此他們倒也真心和善,這么多年也只碰上趙成益這么一個難纏的小人。”蘇珺兮一頓,忽然想起一事,困惑不已,“后來聽李景七,就是夫君說他把趙成益打了一頓,也不知是怎么個打法,自此以后他遠遠的見到我都只咬牙切齒地繞道走。現在想來,李景七他在杭州府不是無權無勢嗎?”。

許云舟前后聽明白了,蘇珺兮得罪的小人趙成益就是得了姚娘的賣身契的杭州府小霸王,而柴景鏑在杭州府用的是假名?不由問道:“李景七?”

蘇珺兮尷尬一笑,解釋道:“是柴景鏑的假名,我喊習慣了。”

許云舟見狀寬和一笑:“皇親貴胄貶庶為民后使用假名倒也沒有什么。”

那是沒有什么,問題的關鍵在于,李景七對她撒了一個天大的謊,這讓蘇珺兮心里始終有一個疙瘩。

許云舟見蘇珺兮面上隱隱不忿,又繼續說道:“他自然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嚇唬趙成益,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給官府施壓,那只有一個可能,便是趙成益動不得他。”

蘇珺兮不解,若說長青和長玄頗有武藝,但是兩個人怎么也抵不過數十人之勢,想著不由看向許云舟尋求解惑。

許云舟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想是有人暗中護著他,即便此刻他被召回京,可能也還有人留在杭州府。”

蘇珺兮一頓,半晌恍然,暗中保護不假,只怕也另有一番用意,皇帝之所以容得下他。再往前推,他涉案之時皇帝之所以沒有殺他,恐怕其中也大有隱情。仔細想想,蘇珺兮心里實在氣李景七,卻又如何也氣不起來,這種感覺還當真讓人憋屈。

許云舟起身,走至蘇珺兮身后,輕輕地拍了拍蘇珺兮的肩:“你能淡然面對,表哥就放心了。你且打點打點相關事宜,我先回客棧,盡快想辦法幫你贖回姚娘。”

蘇珺兮微笑點頭,喊王叔送許云舟回客棧。

此后,蘇家附近的小醫館改建得差不多了,蘇珺兮讓匠人師傅連夜趕工了兩日,總算完工,驗工結賬,大門一鎖,交代王叔和王嬸偶爾來轉轉,打理打理衛生,這一樁事情便了了,只等她日后從東京回來再做打算。

另外,許云舟找了杭州府的知府劉守敬,劉守敬得知許云舟是為蘇珺兮而來。大約也頗為頭疼,不過一年的功夫,除去陳府,為蘇珺兮找上他門的人除了被貶為庶民的親王,還有一位真正的四王爺,如今連歸隱的前相爺的孫子也找來了,頓時頗感壓力。

劉守敬輩分比許云舟大,卻對這個后輩也頗為尊敬,伸手客氣地請許云舟坐了。

許云舟拱拱手,推辭一番,便也不矯情。單刀直入,開口就問劉守敬可是拿趙成益沒轍?

劉守敬聞言一頓,這話不好回答,他不是拿趙成益沒有辦法,但是這父母官也不是那么好當的,許云舟不過是個晚輩,即便前相爺那也只是前相爺了不是?尊敬是一回事,但還不至于威脅到他。

劉守敬笑笑,依舊答得滴水不漏:“他若不犯事,我也不能為難他,畢竟各行各業有各行各業的規矩,我既不能釜底抽薪,也不能厚此薄彼。”

許云舟頓時明白,柴景鏑為什么那么干脆的直接將趙成益毒打了一頓,看著言笑晏晏的劉守敬,許云舟也笑得淡若清風:“晚生自然明白劉大人的為難,如此,晚生給劉大人賠個不是,也不過小事一樁,晚生不勉強大人了。”

說罷,許云舟起身,對劉守敬又拱拱手,才踱了幾步,背手背對著劉守敬忽然說起杭州府的風光來:“晚生這一段時日滯留在杭州府,對杭州府的景致和風土頗有感觸,可見劉大人政績斐然啊!”許云舟轉身,含笑看著劉守敬繼續說道,“爺爺手下有一個書社,其間人才濟濟,每每晚生在人前才輸一等不知令爺爺賠了多少面子,這回,但愿晚生能借借杭州府的風光和靈氣一雪前恥,替爺爺長長顏面。”

劉守敬一頓,怎么忽然說起前相爺的書社來?起身附和:“在下對前相爺的閑情逸致羨慕不已,也希望自己老來能如此風雅自得。”

許云舟笑笑,默而不答,劉守敬心思急轉。霎時怔住,頓時懊惱不已。許是在杭州府任職久了,多少被杭州的旖旎繁華磨去了東京的敏銳觸覺,竟一時忘記了,前相爺的書社清雅為名,所論卻常常隱有時政,東京也有風聲傳出其中端倪,其對朝堂的影響不可估量。雖說他的左右逢源無可厚非,但也是模棱兩可、可是可非之事,況且讀書人的筆實在是……

劉守敬尷尬地笑笑,看著許云舟不禁心生些許蒼涼之意,一時感慨長江后浪之勁,想到許家出世的態度,就是許云舟的父親許容嶺,當日才華也是東京有目共睹,許毓清也舍得讓他們屈居人后?

劉守敬含笑撫掌,倒也干脆:“此乃杭州之幸,也是在下之幸。許公子所述小事倒也不勉強,不知許公子還能在杭州府流連幾日?”

許云舟笑容不加不減,答得輕聲:“也就是這一兩日。”

劉守敬聞言一凜,還當真緊迫,不由微不可見地扯了扯嘴角,面上依然笑著點點頭。

劉守敬的確有雷厲風行的手段,第二日便將姚娘的賣身契送了來,許云舟交給蘇珺兮,蘇珺兮仔細辨別了真偽,才長舒了一口氣。

許云舟看著蘇珺兮如此謹慎小心的舉動,一時覺得好笑,也有些心疼,卻只含笑說道:“趕緊去告訴姚娘吧。”

蘇珺兮驚呼一聲,頓時有些擔心姚娘,深怕趙成益受了氣都撒到姚娘身上,也顧不得謝許云舟,帶上王叔和長玄就去了姚娘處。

姚娘見到自己的賣身契倒是不驚訝,只淺淺的一笑:“謝謝。”

蘇珺兮含笑受了姚娘的道謝,將賣身契收進袖中,打趣姚娘道:“大丫環,要不要收拾收拾,隨我回家?”

姚娘“噗嗤”一笑,恨恨地伸出食指撮了蘇珺兮的秀額一下,嗔道:“當真一副當家主母的做派?”

姚娘的身子和手上的傷已經好盡了,也不推辭,只和阿弦收拾了細軟,便跟蘇珺兮來了蘇家。

等到了蘇家,姚娘安頓下來,蘇珺兮才跟她說了近日要上東京的事情,姚娘之前就聽蘇珺兮提過要去東京,因此也沒有多說什么,只囑咐她要小心云云。

蘇珺兮反而擔心姚娘:“你在我回來之前最好少出門,家里阿虎又不在,只得王叔一個男子,你們都小心一些。”

姚娘笑著點點頭:“是!你三番兩次讓趙成益吃癟,恐怕他如今也不敢隨便來招惹你。”

也是,李景七的事情趙成益只是個商人,士農工商,即便這世商人的地位并沒有那么低,但也至少隔了一層,他并不知李景七底細,如今再加上表哥,她倒真可以安心些了。

隔天,蘇珺兮帶著許云舟前去陳府拜訪陳于敏,順便說了自己即將去東京的事情。

陳于敏喊了許云舟在書房單獨說話,蘇珺兮則和陳則涵、陳則濤在一處敘話。

陳則涵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也是幾人之中最后一個知道,心中替蘇珺兮高興之余,也不免有一絲失落。

蘇珺兮瞧見陳則涵眼中一閃而過的難過情緒,心中不由一怔,昔日說風是雨的陳則涵經此一劫也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了。淺淺一笑,問道:“大哥,最近還好?”

陳則涵一頓,終究釋然,妹妹是知他心中難過,不欲再拿自己的煩心事擾他,想著輕輕頷首:“還好。”

蘇珺兮長這么大,第一次要離開杭州府,陳則涵和陳則濤難免有些感慨,雖說也知道前相爺家虧待不了蘇珺兮,今日再看許云舟的氣度也放了心,但兩人還是拉著蘇珺兮說了好些叮囑才作罷。

待許云舟含笑出來,陳于敏又把蘇珺兮叫了進去。

“問二伯父安。”蘇珺兮一福問安。

陳于敏笑著點點頭讓蘇珺兮坐了,先說了藥園的事情:“你給二郎提的藥園租賃之事二郎已經跟我提了,二伯父也不與你客氣,三七開如何?利潤我三你七。”

蘇珺兮一愣,三七開還真不是一般的客氣,換做別人哪里肯這么做生意?心知二伯父也只是意思意思罷了,也罷,此去東京前途未卜,再加上她才知道李景七其實身無分文,那她厚顏多賺些錢好了,于是笑著點點頭,謝了陳于敏。

陳于敏卻輕聲笑起來,打趣蘇珺兮道:“第一次見珺兮如此爽快。”

蘇珺兮尷尬地笑笑,正不知如何接話,陳于敏已經轉了話題,只囑咐些話,教她該注意什么、小心什么之類,蘇珺兮都一一細心記下,在陳府用過午飯,才和許云舟辭出陳府,隨后各自回了蘇家和客棧。

蘇珺兮幾個月以來,自搬回蘇家住,除了時常派長玄回萬徑園看看,自己則一次也沒有回過萬徑園,眼下要去東京,便想回去收拾收拾,因此從陳府回來,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萬徑園。

此時已是初夏,傍晚的陽光獨好,籠罩著萬徑園日漸蒼郁的樹林,蘇珺兮走進林下的陰翳里,幽幽的青木之香盈于鼻下,多日來的隱約煩躁忽然間就安靜下來,蘇珺兮沿著熟悉的小徑,一路回了自己和李景七的臥房。

那時不論是李景七還是她自己,都走得匆忙,大約三個月的時間,清露雖然時常打掃,但是不敢擅動他們的東西,就連他們當時無意遺落在地的書本也刻意不去收拾,只撿起來隨意放在案幾上。

蘇珺兮略略收拾一番,將她和李景七的物品都收拾好,又取了幾套四季衣裳,打好包裹讓清霜一起帶回去,便去了書房行止軒。

再進行止軒,蘇珺兮一眼看到了那扇窗戶,依然開著,只是窗外的桃花已落,隱約可見滿樹的碧葉之間結了小小的桃子,不由微微一笑,想起自己腹中的胎兒。

蘇珺兮將行止軒也收拾了一番,待收拾到李景七的書案,干脆在書案前坐下來,將案上的筆墨紙硯一一收拾好擺放整齊,瞥見書案旁的一只紫口鐵線的青釉瓷瓶,瓶中畫軸林立,想到李景七喜愛作畫,心中一動,不由伸手取出畫軸,一幅一幅地賞玩起來,卻越看越無奈,李景七的畫固然不差,但是除去幾幅風景圖,大部分畫的都是她。

也罷,當是回憶兩人往事,蘇珺兮一幅一幅地看了下去,偶爾也會露出會心一笑。

漸漸的青釉瓶里只剩了一支畫軸,蘇珺兮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其他的畫軸都頗新,想是近期所作,而那孤伶伶剩在青釉瓶里的最后一卷畫軸卻微微地泛著黃,想必年代有些久遠了。

蘇珺兮從來不曾查看過李景七的東西,這一回,卻鬼使神差地取了那支畫軸,輕巧展開,旋即呼吸一滯,霎時驚住。

畫中女子巧笑倩兮,有著和她依稀相似的側面,卻身著宮裝,那不是她,是長玄口中的王妃,李景七,不,柴景鏑的前妻。

蘇珺兮盯著畫中女子的笑顏久久都不能移開眼,不知過了多久,行止軒外清霜的輕喚才將她從恍惚中喚回神來。

蘇珺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覺得緩解了適才的窒息。李景七,不,柴景鏑,你娶我,是為這畫中依稀的側顏?

蘇珺兮靜靜地將畫軸重新卷好,并著所有畫軸一起放回青釉瓶中,旋即起身,行了出去,對清霜說道:“我們回家吧。”

清霜一怔,蘇珺兮的神色和語氣與往日無異,但是她怎么聽著總有一絲異樣?清霜搖搖頭,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只輕輕地應了一聲,旋即隨蘇珺兮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