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讀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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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玄穿街走巷,還當真讓他湊得七七八八。幾乎將蘇珺兮要買的東西都買齊了。清風和清霜將這一堆零嘴雜嚼送到蘇珺兮面前的時候,蘇珺兮還驚訝了一下,感嘆地問道:“長玄當真買了這么多?”問罷自己也覺得好笑,這分明是明知故問。
清風聞言“噗嗤”一笑:“他哪里敢不買?”
蘇珺兮含笑點頭,當即將這些吃食分給蘇家眾人,自己只留了一部分。
第二日,蘇珺兮本來打算一早就前去陳府,王嬸她們見她昨日那么一折騰就倦乏得不行,怕她累著,愣是拘著她,只派王叔過去向陳于敏告罪,陳于敏這才曉得蘇珺兮有孕在身,當即讓王叔帶了許多食補藥材回去,又忍不住說道了蘇珺兮一頓,讓王叔轉告她只管好生在家歇著,不要操心旁的事情。
蘇珺兮得了消息,便安心在家養胎,還真把她留下的那些長玄搜羅來的吃食吃了個七零八落。
清風見狀不由搖頭感慨:“小姐真似變了一個人似的。”
蘇珺兮聞言一愣,旋即猛地放下手中的零嘴,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將妝臺上的銅鏡取來上下照了一番。
清風和清霜原先不明所以。以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還萬分忐忑地跟著蘇珺兮沖回了蘇珺兮的房間,不料卻是看到這樣一番情景,兩個丫環忍不住,又互相扶著笑個不停。
蘇珺兮聽見她們的笑聲,回頭不滿地瞪了她們一眼,心中懊惱不已,這世的衣裳寬松,又都是系帶,根本感覺不出自己的胖瘦變化,若是感覺到了,那便是為時已晚,蘇珺兮將銅鏡放回,沮喪地往梳妝臺上一坐,偏偏這銅鏡也看得不甚清晰,不由抬手摸摸自己的臉蛋,不知到底胖了多少。
清風和清霜笑著走近蘇珺兮,清風俯身湊到蘇珺兮面前上下左右看了一番,故意拉長了聲音說得遺憾惋惜不已:“可惜,可惜,佳人不再,這是誰家的胖嬌娘?”說著還露出困惑不已的神色,氣得蘇珺兮當即在她臉上狠狠掐了一把,只疼得清風捂臉慘呼才解氣。
清風一邊揉著自己的臉頰,一邊對清霜抱怨道:“你看我好心沒好報!小姐這段時日日日夜夜苦思憂愁,我好心逗她樂一樂,她卻如此待我。”
清霜無奈地搖了搖頭。雖是回答清風的話,卻轉頭看著蘇珺兮:“你也活該,什么不好尋樂子,偏偏拿這說事,你看小姐這幾日思慮擔憂,愣是王嬸這么催著逼著地補,也沒見她長幾斤肉,要我說,小姐這才對不起王嬸日日在廚房里熏煙烤火呢!還好眼下還只是春日,若是到了夏天,王嬸臉上豈不是一行黑灰一行汗跡的,就跟隔壁大嬸養的花貓似的?”
“誰將我說得這么凄慘不堪?”王嬸端著一個托盤緩緩走了進來,臉上笑意盈盈。
清霜一席話看似抱怨,實則恭維,蘇珺兮很滿意地起身,行至桌邊坐下,對王嬸玩笑道:“清霜丫頭不知幾時也學了伶牙俐齒,在編排我呢。”
王嬸溫和一笑,將托盤里的青瓷碗端到蘇珺兮面前:“不過清霜可說的都是實話,小姐快將這碗雞湯喝了吧。這雞肉鮮嫩著呢,曉得小姐不喜油膩。我特特將油都撇干凈了。”
蘇珺兮垂眸一看,果然清淡,王嬸的手藝愈發爐火純青了,也不知怎么撇的,弄得這么干凈,不由食欲大增,一時也不顧得那么多了,其實她自己也清楚,她心里一直裝著事情,若不注意食補調養,只怕對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到了晚上戌時初,蘇珺兮正準備早些歇息,不想陳府忽然派人來傳消息,讓蘇珺兮過去陳府一趟。
蘇家在場眾人心中俱是一震,來人雖然并沒有說什么,但神情肅穆,更何況早上陳于敏才讓蘇珺兮不要操心別的事情,此刻又讓人來叫她,想必是陳于致的病情有了變故,而且極有可能情況很不容樂觀。
蘇珺兮二話不說,當即讓王叔和長玄套了馬車,套了一件薄薄的披風便帶著兩個丫環立時就去了陳府。
一路上蘇珺兮都在擔心,就怕她的猜測成了真,進了陳府,陳府里雖是燈火通明一如往日,這回卻無比的冷清。在蘇珺兮的印象里,陳府從來沒有這么死寂過,心中不由又添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到了陳于致的院子里,蘇珺兮見陳于致住的小樓大門敞開。屋里燈明如晝,一時擠了許多人,更有陳府奴仆頻繁出入,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擔憂更甚,當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一進門,蘇珺兮就聽到嚶嚶的哭泣之聲自內室傳出來,屋里眾人幾乎都是陳于致的妾室和庶出子女及其仆役,頓時茫然不已,掃視著屋里眾人,想尋一個她比較親近的人問問具體的情況。
坐在角落休息的陳則濤聽得動靜,抬頭瞧見蘇珺兮無措,立時迎了過來。他一個日夜守在陳于致床邊沒有睡,雙眼微微有些浮腫,眼下青影隱約可見,下巴上冒出一層淡淡的青胡,倒是比往日多了兩分氣魄,聲音略為沙啞而干澀:“蘇妹妹你來了?等會兒我們一起進去看看伯父吧。”
蘇珺兮聞言頓時呼吸一滯,再多的心理準備也還是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個信息,只看著陳則濤默然無言,半晌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陳則濤和蘇珺兮一齊到角落里坐下,蘇珺兮解下身上的披風遞給清霜,陳則濤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夜里還是涼。喝杯熱水暖暖身子吧,眼下府里亂得很,也不敢隨便讓你吃什么東西。”
蘇珺兮接過杯子,緩緩搖頭:“沒事,謝謝。”說著抿了幾口熱水。
兩人等了許久,才見陳妍和何氏攙扶著哭得沒了聲兒的杜氏出來,蘇珺兮遠遠看著,心也不由跟著緊起來,身旁的陳則濤沉沉地嘆了口氣,低聲說道:“蘇妹妹,我們這就一起進去吧。”
蘇珺兮點點頭和陳則濤一起入了內室。此時內室里只剩陳于敏、陳則涵、陳則深三人和周老、劉老兩位大夫。
兩位老大夫靜靜地立在一側,許是早已洞悉世事無常,因此臉上并沒有什么情緒,兩位老大夫邊上的陳于敏一臉的沉痛,見陳則濤和蘇珺兮進來,微微地點了點頭,陳則涵無限悲怮,和一旁抿唇不語的陳則深一起靜靜地跪在陳于致的床邊守著陳于致,而床上的陳于致,蘇珺兮走進一看,見他已是臉色灰敗,早已沒了生息,不由捂嘴,側頭壓下翻滾著涌上來的一陣淚意。
蘇珺兮和陳則濤一起在陳于致的床前跪下行了大禮,旋即兩人一起給陳于致上了一炷香,出去后,才輪到陳府庶出的子女等進來拜別。
蘇珺兮自內室里出來,才從陳則濤口中得知,陳于致自昨日一早昏迷到現在,竟是從未蘇醒過,今日傍晚突然情況危急,幾位老大夫到底奈何不過,俱束手無策,陳于致或許是在無意識之中毫無痛苦地溘然長逝的,不曾留下只言片語。
到了第二日凌晨,諸事準備妥當,陳于致入殮。即使事出突然,陳府依然在陳于敏的主持下有條不紊的辦得細致隆重。
蘇珺兮只算是外戚,再加上懷著身孕,陳則濤深怕她有個閃失,因此將她和陳府其他女眷一起安排在一間大廂房里休息,囑咐她只要人在即可,千萬不要操心幫忙,又遣了可靠的嬤嬤一旁侍候著便幫忙張羅各項事宜去了。
廂房里集中著陳府的諸位女眷,除了陳于致的妻子杜氏、陳于敏的妻子季氏和陳則涵的妻子何氏,便是眾位妾室和她們的女兒,俱穿上了孝服。臉上神色各異,大抵逃不開悲傷二字。蘇珺兮見人多,只安安靜靜地在一角坐著,不多說也不多行,以免出了什么岔子陷進是非。
忽然偌大的屋子里響起一聲嬌軟的女音驚呼道:“夫人,你不要嚇我們姐妹!”
蘇珺兮聞言心中一跳,不由抬頭往聲音來源的方向張望,那是杜氏所在的位置,卻只看見那里頃刻間圍得水泄不通,除了幾個風韻猶存的女子的婀娜背影,她什么也沒有看見,便斂了張望的姿勢,只靜靜地看著那邊。
須臾,杜氏和季氏的嬤嬤散開了眾位焦急問候的妾室,蘇珺兮總算看清了,季氏、何氏和幾位嬤嬤手忙腳亂地將杜氏安置到了附近的臥榻上,心里到底也存著幾分擔心,不由起身近前探詢。
幾人見事發突然,不由都有些無措,季氏輕輕地喘著氣,正在尋思著遣人去找位大夫來,抬頭看見蘇珺兮就在,面上神色頓時微松,連忙拉過蘇珺兮,著急囑咐道:“珺兮,快給你大伯母悄悄情況。”
蘇珺兮點點頭,幾步疾走至臥榻邊坐下,仔細地診視了一番,又把了脈,才道:“大伯母悲傷過度引致的昏厥,倒是無甚大礙,待我給大伯母施過針,大伯母好好睡一覺,靜養幾日喝幾副壓驚安神的藥也就無礙了。”
眾人仍是零零散散的在臥榻周圍圍了一圈,聽罷蘇珺兮的話俱都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季氏少許安下心松了一口氣,忙轉身囑咐自己身邊的丫環將陳則濤的診箱取來給蘇珺兮借用,又見眾人亂糟糟的站了一屋子實在有些礙事,便將她們都遣到另一間大廂房候著去了,屋里頓時安靜下來,也亮堂通暢了一些。
未幾,丫環取了陳則濤的診箱回轉,蘇珺兮接過診箱,取針給杜氏針灸,又點了安神的熏香。大約過了幾炷香的時間后,臥榻上的杜氏先清醒了過來,又在蘇珺兮針灸和安神熏香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屋里留下的幾人見狀總算完全松了一口氣。
蘇珺兮事畢,正要收針,聽聞身后一陣急急的腳步聲,不由回頭一看,卻是陳妍滿臉焦急地進來了。陳妍是陳于致嫡女,再加上她行事果斷略帶了幾分爽辣,便也幫著府里調度指揮仆婦丫環忙著陳設靈堂等事。此刻急急忙忙地進來,倒不似她一貫的作風,看得蘇珺兮也微微有些訝異,只沒有開口問。
何氏連忙上前將陳妍攔住:“六妹,娘她悲傷暈厥,蘇妹妹正在給她施針。”
陳妍一聽雙眉蹙得更加厲害:“真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說罷當即顧不得其他,提了裙裾幾步奔至臥榻前半跪著,探身細細地查看杜氏的臉色。
蘇珺兮一邊收針一邊安慰陳妍道:“無礙的,此刻已經睡著了,你莫驚擾她。”
陳妍見她母親只是倦容蒼白無甚血色,倒是睡得尚且安穩,總算放了心,抬頭感激地看著蘇珺兮道:“謝謝你。”
蘇珺兮莞爾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陳妍替杜氏掖了掖被角,忽然記起自己來的目的,忙轉頭對何氏低聲說道:“大嫂,你快去尋尋大哥吧,爹爹入殮之后就不知他去了何處,我們如何也找不著。眼下府里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叔叔和二哥,就是五哥都忙得焦頭爛額,恐怕無人能周全顧及到他,他可千萬別再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何氏聞言心中頓時一顫,雙眸里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慌亂,旋即恢復了鎮定,點點頭道:“我這就去。”說罷,領著自己的嬤嬤和丫環走了。
等何氏的腳步聲消失在屋外之后,陳妍先是看了季氏一眼,才回頭拉著已經收拾好銀針的蘇珺兮的手,低聲說話,語氣里竟帶了一絲鮮見的懇求語氣:“蘇妹妹,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是眼下,還是請蘇妹妹去看看大哥吧,他躲的地方,只怕只有你能找的著了,而且,他定會聽你的話。”
這話說得實在露骨,但蘇珺兮也無暇顧及,只是心中到底有些遲疑,低頭看到陳妍的懇求眼神,又聽見不遠處季氏微不可聞的嘆息聲,心底幾番計較,終是點頭應下,披上披風帶著清風和清霜出去尋陳則涵了。
等出了門,周圍只剩清風和清霜兩人,蘇珺兮才俯到清霜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待清霜點頭應下,轉身走了,才帶著清風徑直往陳府下人住的院子走去。
此刻天將破曉,一路上燃了一夜的燈火在微紅的天光里顯得愈加昏黃而灰暗,瑟瑟跳閃著,讓人覺得微弱得只消一陣微風便能將燭火吹滅了去。蘇珺兮感覺寒氣尤重,輕輕地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須臾蘇珺兮進了陳府奴仆住的院子,依著腦中的印象,穿過彎彎繞繞的小徑在一棵枯敗古樹邊上的殘舊亭子里找到了陳則涵。
蘇珺兮停了腳步,眼前陳則涵頹然地坐在冰涼的地上,背靠著已然斑駁的亭柱,頭頂一只搖搖欲墜的昏黃燈籠,年代久遠的看不出它原來的顏色,只剩微弱的燭火搖曳,令陳則涵投在地上的模糊身影愈加撲朔迷離。
蘇珺兮瞧見此情此景,再看向陰影里陳則涵無法令人忽視的悲怮面容,心中不由莫名地一緊,暗嘆一聲,旋即近前低聲說道:“大哥,地上涼,起來吧。”
陳則涵聞言肩頭一震,卻沒有轉頭,半晌,肩膀忽然輕輕地顫抖起來,蘇珺兮聽到了極盡壓抑克制的低泣。心下一番遲疑,蘇珺兮終是上前一步,在陳則涵的身側蹲下,腦海里數番思量,卻仍是說不出一個勸慰的字來,只好怔怔地看著陳則涵。
陳則涵一雙往日的朗目如今迷蒙黯淡,毫無焦距地望著前方。此刻他心中灰敗不已,父親的猝然長逝令他心下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而復雜的情緒,就是他自己也根本不能厘清,這其中到底夾雜了幾許悔恨,幾許遺憾,幾許自責,幾許茫然,幾許無措……只覺得如同天地瞬間翻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昏暗的微光中,身側裙裾微微飄動,晃了他的眼角余光,陳則涵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傾訴的沖動,不由喃喃絮語起來,邏輯混亂得就連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些什么。
陳則涵的聲音起起落落、低低沉沉,漸漸的悄無聲息,忽然他緩緩抬頭,霎時怔住,眼前女子不是蘇珺兮,卻是自己的妻子何氏,靜靜地側身站著,不知何時到的這里,不知她眼底何樣情緒,不知……或許,站在他身側的根本就一直都是她……陳則涵微微張了張嘴,終究不能成言,只繼續頹然地靠在亭柱之上,轉頭看著前方屋脊后的長空漸漸由紅轉白。
何氏靜靜地立在陳則涵身側,兩人頭頂的那只燈籠在晨風里微微晃動著,燈籠內的燭火撲閃了幾下終于滅了去。
晨光微曦,蘇珺兮遠遠地站在拐角處回身眺望,枯樹,殘亭,舊燈,人影,籠在蒼白微弱的天光里愈發黯淡不明,只剩下清晰可辨的輪廓,令人觸目。
蘇珺兮靜靜地望著何氏纖弱的身姿,忽然間覺得,或許一陣風起,她就要倒了……
微微抿唇,蘇珺兮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