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心

第八五章 最后飲屠蘇

第八五章最后飲屠蘇

到了十二月下旬。蘇珺兮把阿土送回家過年,之后自己也確實忙開了。

雖說李景七原來府上的兩位廚師甚是得力,蘇珺兮完全不用過問飲食這塊,只負責批錢給廚房就行了,但是除去這個,剩下的還有一大堆的事情。

最瑣碎的就是買裁對聯用的紙、糊窗戶的紙和備年禮這一塊。蘇珺兮問了李景七,東京李家那邊要怎么處理,李景七卻搖搖頭,不讓她操心,說四叔會替他們打點好,蘇珺兮倒也沒有注意,樂得偷了點閑,因為就是她自己這邊,不過陳府一家、她蘇家及鄰居,就已經瑣碎至極,每年都弄得她好不心煩。

在備年禮一事上,往年都有王叔和王嬸幫襯,因此從未出過差錯,蘇珺兮想了想,還是偷偷地遣清霜回蘇家與王叔和王嬸相商,王叔和王嬸也欣喜。因此此事倒也順利。

打掃衛生一事,雖也有固定的日子,但是萬徑園如此大,哪里是兩三日能忙得完的,蘇珺兮早早的就吩咐了園里新雇來的兩個園丁,先將各個園子的花木修整過,雖然這個冬日杭州下了大雪,比往年蕭條,但略略整理過,倒也是一番新氣象。

而園中各處樓、庭、軒、閣的打掃擦洗,倒是一入下旬就指示幾個嬤嬤忙活開了,花了七八日功夫,倒也是各處都煥然一新。

等到祭了灶神過了小年,蘇珺兮讓清風和清霜抱了一大疊紅紙,到行止軒內對著這幾日時時在行止軒或是仰止閣內偷懶的李景七恨聲說道:“叫你偷閑躲懶,現下你負責把對聯都寫了。”

李景七從小到大壓根就沒過問過這些事情,這幾日呆在書房和書閣也是因為他什么都不懂,就怕給蘇珺兮添亂,這會兒看著清風和清霜手里根本就還沒有裁的紅紙,不禁苦叫連連,這么多,要他寫到什么時候?而且寫對聯還是比較枯燥的。話說,娘子似乎也寫得一手好字啊。

想著李景七便起身走到蘇珺兮跟前,輕輕攬過蘇珺兮的香肩:“我記得初見娘子在樂來樓,那時瞧不真切,唯有留在書案上的一紙行草自在游走,肆意之氣卻又被淡淡的娟秀牽制著。倒是別致,至今再看娘子落筆,那藥方仍是歷歷在目。不若,娘子與為夫共同研磨走筆,也是一番樂趣?”

蘇珺兮聞言斜睨著李景七,心道我難得偷得半日閑,才不聽你的巴結:“七郎也說是難抹娟秀,想是配不起萬徑園的大氣之象。”看著李景七垂了眸沉思,適時送上好話,“七郎的飛白才是真的瀟灑恣意,正合了這萬徑園的天然意趣,不若我給你研磨?”

美人侍墨,倒也平添幾分樂趣,李景七點點頭,面色無改,眼角眉梢卻不經意間流露出點點美意:“不過這紙,不是也是我裁?”

清風原先見蘇珺兮和李景七算計來算計去,卻是百忙之中夫妻之間的風情樂趣,早就忍不住想笑了,此刻見李景七又開始討價還價,不由“噗嗤”一笑。說道:“算了,我和清霜累一點,姑爺便欠我們一個人情,我們來裁吧。”

李景七雖知清風也是玩笑,卻頷首應了。清風和清霜便抬了一張長幾來,在幾上鋪開了紅紙,旋即利落地裁出適應不同場景的對聯的大小來。

蘇珺兮當真給李景七扮起了書童,一旁研磨遞筆,好不殷勤,李景七腕起筆落,直寫了一個上午,才把大大小小的對聯都寫完,擱筆,不由揉著手腕長呼了一口氣。

清風和清霜取了水來,給兩人凈手。蘇珺兮擦進手,踮腳湊至李景七耳邊,正想道一句辛苦,李景七卻先出了聲:“娘子辛苦了。”

蘇珺兮眼角一彎,笑意更甜,反倒沒再說感謝的話,只又讓清風和清霜收拾了晾在各處的對聯,出去讓家仆到時張貼在各處。

十二月三十晚,春節。戶戶張燈結彩,家家燭火通明。

連日來的忙碌都沖散在今日的興奮里,萬徑園里上上下下三四十來人,都帶著喜慶的笑容。

廚房早就備了好一桌佳肴,蘇珺兮一看,兩位廚師倒是費盡心思,這一桌大飯。卻是融合了東京和杭州的飲食風俗,做得倒是別具一格。

待一切禮儀行畢,時間也恰恰好到了晚上,一家人吃大飯之時。

說起一家人,不過按這世的規矩,也只是李景七和蘇珺兮能同桌而食而已。不過現在萬徑園不同她初來之時,自來了兩位廚師添了些許廚丁,再加上她上回也添了一些人手,因此園里仆役也不下三十人了。此時也沒有什么事情,蘇珺兮便留下長青長玄和清風清霜四人,其他人都讓他們退到后院另置了一桌大飯。

至于長青四人,則是在蘇珺兮和李景七吃飯的廳里用一架梅蘭竹菊的鏤花屏風一攔,隔出另外一個小空間,給他們四人也置了一桌,如此幾人互不打擾,也方便李景七和蘇珺兮傳喚。

忙了這么多日,蘇珺兮今日好不容易閑下來,又沒了清風和清霜在一側拘束,這一頓飯便多喝了幾杯,待晚飯快結束時便有些微醺,兩頰透著淡淡的酡色令也多斟了兩杯的李景七意亂情迷。

兩人正曖昧間,忽然屏風另一邊傳來長玄的高呼,令兩人驚了一跳。只聽長玄唱起歌謠:“……三十晚上玩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聲音別扭可笑。

李景七攜了蘇珺兮的手,轉至屏風另一面,原來幾人早已杯盤狼藉,就著還剩下的酒玩起了簡單的猜拳游戲。長玄連輸了三次,被罰唱歌跳舞,他卻猴子似的手舞足蹈一陣后唱了這么一只歌謠。

清風不依,非要長玄再唱再跳直到大家滿意為止,長玄雙眼骨碌一轉,旋即沖到了門口,嘿嘿笑道:“公子。夫人,去放爆竹咯!”說罷,逃也似的奔出去張羅長青備下的爆竹去了。

幾人喝得盡興,倒也不計較長玄耍賴,便也完全不顧李景七和蘇珺兮,乒乒乓乓地追出去放爆竹了。看得一旁還冷靜的長青不禁搖搖頭。

李景七臉上笑意不減,轉頭看向長青,給長青使了一個眼色,旋即長青出去了。

蘇珺兮也有些興奮,見屋里只剩下她和李景七,不由倒在李景七胸膛上,腦中想起前世的記憶,素手一伸,小嘴一撅,竟帶了些許嬌憨:“壓歲錢。”

李景七一愣,旋即低低笑出聲,起伏的胸膛震得蘇珺兮眉頭一皺,奇怪不已,卻又連忙提醒道:“不許耍賴。”

李景七聞言,漸弱的笑聲又起,忍不住使勁蹂躪了幾下蘇珺兮似霞一般的臉頰,心道想是酒喝多了。

想著抱起蘇珺兮去了廚房,恰巧見到賈廚師,說道:“可有備醒酒湯?”

賈廚師見李景七竟然將蘇珺兮抱到了廚房里,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夫人早就吩咐我備下了,不想倒是夫人自個先用了!”

說罷,取了一直預熱著的醒酒湯遞給李景七,而后退至不顯眼處。

蘇珺兮其實不算酒醉,見李景七把她抱到了廚房,本來還不明所以,此刻聽了他和廚師的對話,不由大窘,待廚師退到一邊,不由恨聲說道:“誰說我喝醉了?”

李景七手中動作一滯,碗里的醒酒湯差些灑出來,旋即又輕笑起來。放下手中的碗,又捏了捏蘇珺兮的臉頰,調侃道:“想是娘子鬧了個大烏龍?”

蘇珺兮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被兩個男人笑了三回,也有些窘迫,便自李景七的懷里掙出來,起身就往外走,但到底確實是多喝了兩杯,因此腳步有些虛浮。

李景七笑意未止,上前虛虛攬了蘇珺兮的腰,扶著她施施然到了萬徑園預備燃放爆竹的園子里。

此世的爆竹還簡單得很,哪里有前世那么多花樣,但蘇珺兮卻十分喜愛眾人在此刻難得的縱情,便也欣然前來湊熱鬧。

此時園子里已經差不多集齊了萬徑園里的所有人,到子夜前一刻,還未來的仆人也來了,送來已經斟好的屠蘇酒。最后飲屠蘇,此世風俗,在子夜前一刻自小而老,次第飲一杯屠蘇酒,以保平安和健康。

眾人等蘇珺兮和李景七喝過,便紛紛按著年齡由小至大依次飲干。

隨后子夜一過,便是新年伊始,眾人一起燃放爆竹。此時悄然而退的長青和薛義須臾又回轉,兩人手中各拿著一個籮筐,筐內……蘇珺兮定睛一看,是折得整整齊齊的紅包。

眾人一時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長青說道:“這是公子和夫人給大家封的紅包,大家趁著放爆竹來取,討個吉利。”

眾人聞言嬉笑開,涌至長青和薛義跟前,卻也是有序地各領了一個紅包。

蘇珺兮往后靠了一步,挨到李景七身上,低聲笑罵:“真會做人情!”其實她早就給他們多發了一月月錢和獎勵,李景七并非不知道。

見李景七只是淡淡笑笑,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蘇珺兮不由撇撇嘴,說得甚是委屈:“就我沒有。”

李景七一愣,旋即又低低笑開,狠狠刮了蘇珺兮鼻子兩下:“嗯?你缺這點錢?都已經為人婦了還跟個小女孩似的?”說著湊近蘇珺兮的耳邊咬耳朵,“晚上回去給你禮物。”

蘇珺兮輕淺一笑,算是滿意了,低頭裝不好意思。李景七低頭看著蘇珺兮的樣子心中一顫,真恨不得馬上就……

眾人領了錢,紛紛走到李景七和蘇珺兮跟前站好,給兩位主子拜年致意。

李景七微微頷首,算是受了大家的恭賀祝福,蘇珺兮也揮揮手,含笑致意大家不必拘束。

眾人旋即又玩開,直鬧到天將明,才漸漸歇下,留下幾人徹夜收拾殘局。

蘇珺兮和李景七回到房內,李景七果然遞給蘇珺兮一個錦盒,卻不是蘇珺兮心心念念的紅包。蘇珺兮打開一看,是一對罕見的墨珠明月珰。

蘇珺兮蓋上盒蓋,點點頭,說道:“明日戴吧。”說罷自懷里摸出一樣東西遞給李景七,李景七定睛一看,卻是紅包。

不由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蘇珺兮腦袋,忽然將紅包隨手一丟丟至附近幾上,旋即迅速欺上蘇珺兮:“這么喜歡封紅包,是不是給我生幾個孩子?到時候由你愛封幾個就封幾個,等你老了,再讓他們孝敬你紅包……”

蘇珺兮驚叫一聲,卻已經來不及,只好束手就擒,又是一夜旖旎馨香。

大年初一,李景七陪著蘇珺兮攜了年禮前去陳府拜年,隨后又遣徑山和剡溪將年禮給陳妍和蘇家鄰居等人送去。

兩人總算忙完了一應事物禮節,便在熱鬧的西街逛起來,身后陪著清霜和長青。

此時西街集市才起,畢竟大年三十大過年的,初一也要串門走親,因此許多人都暫時歇了業,直到此刻才抓著過年的勁兒,熱熱鬧鬧地開了門。

各家店鋪小攤俱張燈結彩,時不時傳來鞭炮鳴響,想是討個新年大吉、生意紅火。

街上依舊熙熙攘攘,蘇珺兮在李景七的保護之下,倒是逛得恣意,其實也不過是感受下新年的氣氛,因此也只是東瞧西看,偶爾遇見新鮮的玩意,便依著大家的性子給大家捎上一份。

蘇珺兮和清霜都不曾注意,但是站在她身后的李景七卻一眼瞥見遠處慌慌張張奔來的長玄,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長青自是也注意到了,略略與李景七對了一個眼色,便上前攔下了長玄。

與長玄一番低語敘話,長青確是冷著臉色和長玄一起回來了,李景七一愣,又給長青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回去再講,不過這回長青卻沒有照辦,只是搖搖頭,隨后低喚蘇珺兮:“夫人。”

蘇珺兮一愣,疑惑于長青語氣里的凝重,不禁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什,轉身看著長青,長青繼續說道:“陳大少爺派來的人,說是黛娘恐怕是小產了,請夫人馬上過去看看。”

長青一頓,又斟酌說道:“長青說句逾越的話,這大年初一的倒是讓人忌諱,不過想必大夫也不介意這個,但是怎么偏偏要夫人過去?”

蘇珺兮聞言駭了一跳,雖說她兩三個月前瞧見黛娘覺得她需要好好平復情緒靜心養胎,但是此刻聽聞這個消息還是有些吃驚,說罷,當即吩咐道:“長玄,你先回去取我的診箱,直接送到黛娘那里。長青,我們這就過去。其中緣故,三言兩語倒是說不清。”

路上,蘇珺兮想起陳則涵和黛娘的事情,也不免嘆氣,她倒是理解陳則涵為何來找她。雖說杭州府的大夫并不盡歸一鶴館,但是圈子也就那么大,更何況不管是因為大伯父在杏林德高望重也好,還是說好事者多嘴多舌也好,就算陳則涵找了個不是一鶴館的大夫,風聲也會很快就傳到大伯父耳朵里,大伯父對黛娘一事不可謂不嚴厲。

此刻蘇珺兮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狀況,只希望能趕上救治。想著,蘇珺兮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被攥得有些緊,轉頭一看,才發現李景七緊緊攥著她的手不放,一張臉煞白煞白的。

蘇珺兮一驚,想到長青情急之下一時疏忽當著李景七的面說出來,只怕勾起了他的過往回憶,不由握著李景七的手,擔心道:“怎么樣?要不……”

未及蘇珺兮說完,李景七搖搖頭,松開了蘇珺兮的手,將蘇珺兮緊緊擁在懷里,緊得像是希望把蘇珺兮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一般,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其實很害怕,你母親是不是也是因為生……”說著李景七忽然發現這句話其實也傷害蘇珺兮,話到嘴邊又住了口,半晌不知如何言語。

蘇珺兮輕輕環住了李景七的腰,輕聲安慰道:“你放心吧,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知道這其中的緣故深淺。爹爹讓我學醫,不是沒有道理一味驚世駭俗的。何況也不是每個女子都這樣,黛娘想必是因為不能進陳府的事情而郁結于心,才引至今日這樣的事情。”

李景七聞言,埋在蘇珺兮頸項間的頭微微地點了點,卻是抱著蘇珺兮良久也不肯松手,直到疾馳的馬車急速地停了下來,才難舍地分開。

蘇珺兮拍了拍李景七,讓他就在車里等她,旋即下了馬車。長玄騎馬,竟比他們還快,早就提著她的診箱在此等候,蘇珺兮接過診箱自己提著,示意清霜跟上她,便進了這略顯逼仄的房間。

蘇珺兮才進去,就聞道一股刺鼻的血腥氣,心中頓時涌上一股不好的預感,見屋里站著一圈人,不由分說,揮退了那兩個年輕的丫環,只留下一個老嬤嬤,旋即對坐在床邊的陳則涵說道:“大哥,還請快快出去。”

陳則涵見蘇珺兮進來,頓時松了一口氣,聞見蘇珺兮說的話,不由又面露難色。蘇珺兮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黛娘死死拽著他不讓他走,不由著急。

情急之下蘇珺兮也顧不得啰嗦,只好先上前掀了被子查看情況。無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