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珺兮猜想大伯父叫她恐怕就是為了李景七提親的事情,心中有數,換過衣裳,重新整理了儀容,就要前往陳府。
臨走前,李景七拉住了蘇珺兮,蘇珺兮回頭莞爾一笑:“你先回去吧。”
李景七斟酌半晌,才堅定地開了口:“珺兮,我明白你的難處。你大伯父那邊若不答應,只要你愿意嫁我,你便不用擔心,一切都讓我來。”
蘇珺兮一愕,旋即笑開,恍然悟到李景七并不曉得她爹爹的遺言,正欲告訴他實情,轉念一想,瞞著他也好,點點頭露出頰邊梨渦:“我知道的。你先回去吧,我每次去陳府拜訪長輩,都不知道何時能完事的。”
李景七聞言心中不禁一陣心疼,只不知蘇珺兮在陳府到底要如何辛苦周旋,當即顧不得清霜也在場,一把將蘇珺兮擁了個滿懷,驚得一旁的清霜驚呼出聲,來不及細想便臉紅心跳地轉過身子疾步出了蘇珺兮的閨房,和迎面要進來的清風撞了個正著。
清霜支支吾吾地止住了清風,清風一時疑惑,旋即明白,沉思半晌,腦中閃過小姐與李公子這一段時日來的種種,感慨釋懷之余,心嘆一句到底是緣分,便留在門外靜靜地等著。
屋內李景七濕熱的氣息流連在蘇珺兮的發間,一只手扶著蘇珺兮纖弱的腰,另一只手抬起輕輕扶了扶蘇珺兮發間的流云白玉簪,旋即落在蘇珺兮小巧的肩上。
厚實的懷抱令蘇珺兮略覺心安,幾乎有些貪戀地埋首在李景七的懷里,良久,才抬頭笑道:“你再不放了我,只怕我要來不及了。”
聞言李景七戀戀不舍地放開了蘇珺兮,牽著蘇珺兮出了屋子。
清風見二人走出來,遞上一個精巧的食盒讓蘇珺兮瞧:“小姐,這是王嬸剛做好的果子,我讓清霜帶著,你在路上隨意吃一些先墊墊肚子。”
蘇珺兮心中欣慰蘇家幾個仆人的體貼,示意清霜接了食盒,想到他們自覺是守著奴仆的本分,心內感激的話卻也無從說起,只對著清風輕柔一笑。
李景七牽著蘇珺兮行至院子中上了馬車,隨即輕躍上馬,一路護送著蘇珺兮到了陳府附近才打住。
轉過街角,蘇珺兮的馬車緩緩馳到了陳府門前,須臾,大門洞開,馬車再動,幾下晃悠,在陳府的外院停下。
蘇珺兮由清霜虛扶著下了馬車,轉眼看見旁邊赫然聽著一架熟悉的馬車,不由疑惑。周老大夫也在?
蘇珺兮只當是巧合,按下心中疑惑,跟著引路丫環進了陳府內院。
引路丫環卻只是將蘇珺兮引至一處偏廳,蘇珺兮見狀疑惑更深,大伯父事出突然無暇顧及她也就罷了,怎么連大伯母杜氏也不見蹤影?按說大伯父是個及其講究禮數和規矩的人,即使她是晚輩,往日每逢這種情況大伯父總會讓杜氏來陪她的,今日卻一反常態,忽然間蘇珺兮覺得陳府似乎也靜得出奇……
蘇珺兮的思緒被引路丫環一聲打斷,引路丫環伸手指著安置在偏廳正中央的八仙桌,語帶歉然:“一時情急,還請蘇小姐在此稍候,不若蘇小姐先用晚飯?”
蘇珺兮見八仙桌上早已備好一份晚飯,便點了點頭,行至桌邊坐下用飯。
蘇珺兮粗粗吃了些東西,便坐在偏廳里耐心地等著,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終于來了一個丫環,行至她面前福了福:“蘇小姐,讓你久等,大老爺請你過去。”
蘇珺兮聞言不由呼了一口氣,點點頭,隨著丫環一路走著,不想卻是到了大伯父的臥室外,心中疑惑更甚。
“小蘇。”忽的身后響起周老大夫的聲音,不復往日爽朗頑皮。
蘇珺兮轉身,嘴角才剛剛揚起,就見周老大夫一臉凝重,不由收斂了笑意。
周老大夫近前幾步與蘇珺兮說道:“小蘇,你勸勸你大伯父。”
蘇珺兮聽周老大夫說得有些惆悵,不禁想問個明白,卻見周老大夫又搖了搖頭,喃喃自語:“也罷,只怕你勸了老陳反而更加氣惱。”
旋即周老大夫不等蘇珺兮詢問,輕輕揮了揮手,“我這就回去了,你進去吧。”
蘇珺兮見狀,也只好帶著滿腹疑惑進了她大伯父的臥室。
才進外間,蘇珺兮就駭了一跳,只見杜氏與何氏赫然在側,卻各自一副神色。杜氏雖端坐著,莊重的神態間卻難掩焦急擔憂,雙眼似隱若現著瑩瑩淚光,而一旁站著的何氏,蘇珺兮覺得,她那憂心的表情下卻是一派鎮定自若,與杜氏迥然相反。
蘇珺兮款步行至杜氏跟前,深深一福:“給大伯母請安。”
杜氏聞言并不看蘇珺兮,只輕飄飄抬手揮了揮。
蘇珺兮不以為意,朝著一旁的何氏稍稍致意,便轉身往臥室里間行去,不想,適才驚疑未減,此刻更添驚詫,不由倒吸一口氣,眼前陳則涵直挺挺地跪在大伯父的床前,而大伯父半臥在床上,一張臉沉得似結了一層霜。
半晌,蘇珺兮才緩緩呼出憋在胸中的那口氣,輕步走了進去,在陳于致床前深深一福:“珺兮給大伯父請安。”
陳于致聽到動靜,轉頭瞧見蘇珺兮走進來,不由換了臉色,須臾,臉上又浮起一絲歉意,只慢慢地開了口,聲音沙啞微弱:“珺兮來大伯父跟前坐。”
一旁侍立的陳府大管家陳福見狀連忙端來一張凳子安放在陳于致的床前,蘇珺兮近前在床邊坐下:“大伯父可好?怎么突然就……”
陳于致聞言忽然覺出那么一絲頹喪的滋味來,看著眼前善解人意進退得宜的遠房侄女不禁寬厚一笑:“大伯父無事,只是年紀大了,禁不起動氣了。”
陳于致今年也不過四十又九,一頭頭發卻已經白了一半,許是他幾十年來全心全力地顧著陳府一鶴館和百草堂的所有經營,太過操心勞碌的緣故吧。思及此,蘇珺兮又想起剛才門外周老的自言自語,便也不急著勸解大伯父,只含笑問道:“不知是誰才有這么大的膽子敢氣大伯父呢!”
陳于致聞言轉頭瞥了跪著的陳則涵一眼,沉聲恨道:“還能有誰?如此能耐自是你那不肖的大哥。”
蘇珺兮并不回頭看陳則涵,對著陳于致復又輕淺一笑:“大哥這番能耐早十幾年前大伯父就見識了,怎么還能讓自己氣著了?”
陳于致一滯,隨即幽幽嘆了口氣,對蘇珺兮說道:“這回非同尋常,只怕我對不住你爹爹。”
蘇珺兮不由一驚,對不住她爹爹?何事如此嚴重?
見這位連她父親都嘖嘖稱奇的一向面難改色的遠房侄女此刻也不禁顯了驚詫神色,陳于致心中歉意更甚,只緩緩與蘇珺兮解釋:“此事我自是要給你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的。”
陳于致話音才落,陳府賬房的總管事陳忠便疾步走了進來,在蘇珺兮身后一步遠的地方站定。
蘇珺兮心中早就困惑不已,聽了陳于致這句話,又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始終沒有回頭,只沉默地看著陳于致。
陳忠對陳于致行過禮,便開了口:“老爺,賬本我都取來了。”
陳于致點點頭,對蘇珺兮說道:“你大哥成親之后,我將百草堂名下三成的生意交給你大哥和陳良一并打理,一時疏忽,沒有注意到你爹爹留給你的那些產業也在這三成賬下。不想你大哥這個混賬,竟然做錯賬,令你的產業虧損大半。”
“大伯父……”蘇珺兮輕聲開口,卻被陳于致制止住。
陳于致轉頭示意蘇珺兮身后的陳忠,陳忠走到蘇珺兮身旁,將手中簇新的賬本遞給蘇珺兮。蘇珺兮略一遲疑,轉眸看見陳于致示意的眼神,才伸手接了過來。
陳于致繼續說道:“這本賬本是我讓陳忠新制的,謄錄的都是你家產業的錯賬,你先帶回去看看,明日,帶著賬本來住幾日,我讓陳忠一樣一樣地講解給你聽。你自幼受著你爹爹不一樣的教導,想必能聽明白的。至于虧損部分,我們按照往年的收成賠給你。”
蘇珺兮一驚,連忙起身:“大伯父,這……”
陳于致再次阻止了蘇珺兮未出口的話:“珺兮,你要曉得,不是大伯父和你見外,而是你不要和大伯父見外,大伯父年紀這么大了,難道你還讓我端著一顆不安的心過日子?”
蘇珺兮聽得心中情緒萬千,臨了只深深一福:“大伯父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珺兮聽話就是了。”
陳于致這才滿意得點點頭,旋即轉頭看著一直低頭跪著的陳則涵沉聲喝道:“你自去祠堂跪著!”
陳則涵朝著陳于致叩了個頭,起身后又朝蘇珺兮歉意的行了個禮,才轉身步出了陳于致的內室。
陳于致先前暴怒昏厥,又與蘇珺兮說了這一番話,此刻便覺得異常疲乏,就示意蘇珺兮回家。
蘇珺兮坐在馬車內,粗粗翻看著手中的賬本,心中反復琢磨,只覺得無比奇怪,以他對陳則涵的了解,陳則涵弄錯她家業的賬目是完全可能的,但是,緣何百草堂名下三成生意獨獨錯了她這份?
蘇珺兮一時不曾注意,晃悠悠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蘇珺兮收回思緒,合上手中賬本,正欲著身旁清霜問個究竟,卻自窗縫間看見那道熟悉的修長身影,不由會心一笑,旋即馬車車門打開了,不遠處李景七長風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