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漲價風,使得南平人都瘋狂起來。剛開始市民們還只是囤積大米、豬油菜油,慢慢兒又大量購買食鹽醬醋,到最后發展到見生活日用品,不論貴賤質量好歹,只股腦得往家里搬,沒現錢就取存折,哪怕是利息高的定期存款也都兌了現去,捏著不厚的幾張鈔票又加入到新的一輪搶購風。明明南平算的穩定的物價倒被這股搶購風一下子抬得高高的,并不緊缺的糧油糖等副食價格持續高漲,積壓在糧庫里的陳年糙米也銷售一空,原來門庭冷清的國營百貨大樓、百紡商店是人潮洶涌,五金交店的柜臺硬是被擠跨好幾回,香皂洗衣粉等日化用品成箱成箱扛回家。而各個商店庫存商品告罄而又找不到進貨源,更是增加了人們的惶恐......人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搶在國家調整物價前,買點便宜貨。那年頭靠工資吃飯的市民積攢點錢猶如牙縫里掏肉絲,真不容易,誰都不愿意自家勤儉多年的積蓄縮水貶值。
通貨膨脹一直是與改革相伴隨的一道陰影,隨著改革的力度和廣度而呈現正向相關的變化。由于面臨著攻堅與并軌的艱巨任務,改革在廣度、深度、難度和力度上都是空前的,金融、財稅、外貿與外匯、投資、計劃與價格等方面的改革都會有較大的舉措,在經濟發展速度仍比較高的情況下,誘發通貨膨脹的因素會急劇增加,改革成本有可能趨于極點。國際經驗表明,通貨膨脹率20~30%的區間是極易導致不可控制的奔騰式惡性通貨膨脹的區間。當前的通貨膨脹率已達到兩位數,正處在這一危險期間,值得格外警惕。如果不能很好地處理改革與發展的關系,宏觀調控“軟著陸”失利,經濟“過熱”不能從根本上加以消除,經濟結構失衡的矛盾得不到緩解,高增長、高投入的速度一效益型的經濟發展模式仍然是經濟發展的主要方式,那么,物價的繼續上漲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并有出現惡性通貨膨脹的較大危險。還有一種意見認為:通貨膨脹與改革無法分開,需要從通貨膨脹中獲取改革資本,通貨膨脹是改革的潤滑劑和助產婆,伴隨著改革每一次上臺階的是物價上漲高潮,新一輪的改革高潮仍然需要這種大量的借卻永遠不還的資本。這種觀點不無片面的道理,但必須知道,對于改革來說,輕度通貨膨脹危險性可能不是很大,但通貨膨脹達到一定程度就會縮小改革的行為空間,加大改革操作難度,延緩改革進程,惡性的無法控制的通貨膨脹完全可以使改革喪失掉起碼的社會條件,使改革被迫中斷甚至倒退,這在通貨膨脹與分配不公并存的格局下尤為如此,高通貨膨脹使改革獲得成功的國際先例幾乎沒有,在穩定通貨基礎上使改革和發展最終成功的例子卻是可以找到。
其實88年4月初經國務院批準,國家有關部門從即日起調高糧、油、糖等部分農產品的收購價格。4月5日,國務院發出《關于試行主要副食品零售價格變動給職工適當補貼的通知》。根據《通知》,列入補貼范圍的品種限于肉、大路菜、鮮蛋和白糖四種;大中城市職工的補貼,原則上是把暗補改為明補。這就在全國中大型城市引起了騷亂。
到5月中旬小平同志在北京接見北朝鮮政府軍事代表團時談到物價改革的重大意義,指出:“只有理順了物價,改革才能加快步伐。最近我們決定放開肉蛋菜糖四種副食品價格,先走了一步,慢慢其他的全都要放開,中國不是有個‘過五關斬六將’的關公故事么,我們可能比關公還要過更多的關,過一關不容易,要擔很大的風險,但物價改革非搞不可,要迎著風險上、迎著困難上!”
5月底中共中央政治局九次全體會議在京召開,會議認為:目前我國的改革進入了關鍵階段,要進一步貫徹黨的十三大提出加快和深化改革的方針,堅決而穩妥地把改革中不可回避的問題解決好。會議還通過了價格和工資制度的改革方案。會后中央令專門機構組織有關部門研究此后五年特別的89年的價格、工資改革和配套措施問題。
中央領導的講話和會議內容見報后,很快就在全國的大、中城市掀起了居民搶購生活物資的狂風。不過各地政府部門很快把搶購風平息了下去,7月中旬國務院李鵬總理強調,要發展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物價改革這一關非過不可,但改革必須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不能打亂仗。他要求各級政府在處理物價問題時,應該采取慎重的和對人民負責的態度,重大的價格調整措施出臺時,要經過周密計劃與協商,取得群眾的諒解、理解與支持。在各級政府部分的勸說解釋下,才勉強穩定了民心。
可沒想到7月底,還是經國務院批準,全國各地放開名煙名酒價格,實行市場調節,同時適當提高部分高中檔卷煙和糧食釀造的酒的價格。黨中央確實是迎著風險、頂著困難搞價格改革。
這消息一經傳出,各階層群眾以為又一輪大幅度漲價即將開始,再次爆發了搶購風潮,這次老百姓再也不信政府干部的勸說了,而這股搶購風潮便由大中城市逐漸波及到中小城市,瞬間侵襲了全國。可以說老百姓們不相信手里人民幣,生怕價格調整后變成廢紙。導致了情況根本不受政府部門的控制,真實提前地進入了全盤放開的“市場經濟”。而這一后果就是億萬老百姓腰包罄空。
汪父汪母家也同樣免不了也要隨波逐流,老倆口眼見著鄰居們拼命往家拉物資,上街轉轉全是全見總動員地搶購,哪里還按捺地住?把建國建設溪流溪沙叫一塊開家庭會議,提出全體家庭成員要把有限的資金合在一處,好好計劃后分頭出擊,有關系的找關系有門路的尋門路,爭取打一個漂亮的搶購戰。一家人好幾口個個情緒激動,摩拳擦掌地不能落后于人。
楊陸順卻異常冷靜,成天在辦公室里看報紙當然收獲不小,國家大事基本都刊登在報紙上的呢,何況聽汪父的口氣,人人要出錢出力,出力倒沒什么大問題,關鍵就是出錢太使他為難了,建國、建設大有掏空家底子的想法,溪流以前被沒錢逼苦了還有點舍不得,現在他和沙沙住在汪家,不積極響應是怎么也說不過去的,可錢從哪里來?找四姐借的兩千塊是有正用途。楊陸順腦子如風車在轉,也不參與他們的討論,只想看用套什么說辭讓汪家人聽信自己的話。
果然亂糟糟后,汪父問道:“六子,你也得表態嘛。”楊陸順笑了笑說:“爸,我看也犯不著掏空了家底去搶購。先別對我開炮,聽我把話說完,再開炮不遲!”溪流正合心意,她只有母子倆在南平,又吃得了多少米油用得多少牙膏肥皂呢,肯定不想出多的錢:“是啊,也聽聽六子的意見嘛。”
楊陸順說:“我不贊成買過多的物資,要說洗衣粉那些玩意放個幾月還能用,成袋的大米、成缸的菜油等東西就不好保管,壞了怎么辦,不也是錢買的么。早在6月份我就在人民日報上看了篇頭版的評論員文章《改革有險阻苦戰能過關》,一再強調要有秩序有節奏地搞價格改革,國家不會撒手不管的。我也在辦公室里聽同事領導們說過,這只是老百姓心里發虛造成的,那些大城市里的居民工資不怎么高,可處處都要花錢,當然想省點省點。可我們這小縣城的,除了吃飯,基本也沒什么地方要花錢,干嘛要受大城市里的影響呢?原來北京上海搶購成風,也沒見我們南平東西漲得價格離譜,這會兒國家調整高檔煙酒的價格,我們平時根本就不消費那些東西,就讓它漲好了,又礙不著我們小老百姓什么事兒。如今外面的東西看著價格直往上飆,不還是人為引起的啊,買的人多了就胡亂漲價,里面還摻夾著不少過了期的次貨處理貨。而且這樣的現象極為不正常,報紙上、電視里那么多頭面人物出來解釋、做思想工作,遲早還是會把價格平穩下來的。不是有句話么:共產黨最怕認真。一但中央下大力氣整頓治理,說不定又把放開的價格受收了回去呢。”見大家都沒激烈反對,楊陸順估計說服有效,誰愿意把錢一下子全花光呢,中國人最怕的就是手里沒錢。又說:“反正再怎么改革開放,本質上來說是黨中央想我們老百姓過上好的生活,而是不想餓死我們,要沒了我們老百姓,他們當官的還做得成么?看全國各地都在搶購,這已經就造成了很壞的國際影響,我們英明的黨又怎么會授人口實呢?何況我們國家職工又要調整工資了,水漲船高。與其吃上一年半載的陳米舊谷,我看還不如多花點錢吃新米呢。我家反正幾個姐姐在鄉里都有田土,我就負責舅哥姨姐子家的吃飯米了。”
聽楊陸順這么娓娓道來,大家還真相信了幾分,汪溪流第一個響應:“六子到底是大學生,看問題就是深,我也是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就會物價飛漲呢?還真是六子說的那樣,買的人多了就亂漲價。一毛多錢一斤的粗鹽就敢賣五角、六角,這不是賺黑心錢么?我想通了,情愿錢變廢紙也不好死了那些昧良心發國難財的。”大家再聽溪流這么說,也是忿忿不平,建國是百紡公司的采購員,他心里多少有本帳:“那確實,其他的我不清楚,只管我經手采購的貨,現在漲了一個倍的價,百紡用品有個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就是可觀得很了,如今利潤到了百分之兩三百,不是發國難財又是什么?那些人還真缺德呢。”七嘴八舌一通牢騷一通亂罵,竟也把要搶購物資的事丟在腦后。最后汪父拍板:“那就依了六子的,我們不摻和了。”
楊陸順心里其實并不輕松,萬一真要以后物價漲得沒了譜,少不了成為汪家的罪人!于是更加關注報紙電視,一但發現有利的消息,就剪報摘抄下來安定汪父汪母那兩顆始終忐忑不安的心。果然讓楊陸順估計正確,九月開始,國務院發出《關于做好當前物價工作和穩定市場的緊急通知》。各地政府部門緊急行動起來全力整頓治理混亂的市場,加大力度打擊投機倒把、銷售假貨次貨的不法商販,同時把已經放開的價格又統統收了回去,重新根據市場的情況合理指定了指導價,雖然價格改革被迫流產,可被愚弄了的老百姓愈加對政府不信任了,而某些人則借此機會就成了先富裕起來的一部分。
南平縣在南風地委的統一部署下也開始了平息物價的工作。楊陸順高興萬分,慶幸自己還算頭腦管用,居然也和黨中央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激動之余擬用了評論員文章才的標題,洋洋灑灑寫了篇安定民心的文章《改革有險阻苦戰能過關》,用大量的事實、資料、報道證明這起搶購風潮中遭受經濟損失的群眾百姓被那些黑心商販、投機倒把的不法分子所坑騙,而黨中央國務院的政策才是真正急百姓所急解百姓之憂的好政策。這篇文章用普通群眾百姓的眼光為出發點,代表民眾大篇幅大力度嚴厲地抨擊了為求眼前的好效益而不顧群眾利益的國營商店、投機倒把分子。卻有意回避了各級政府職能部門應負的相應責任,不能不說楊陸順用心良苦了。
而楊陸順的用心確實對了上級領導的頭,辦公室秦主任看到這篇文章,馬上就品味出了其中的意義,很難得地笑著拍了拍楊陸順的肩膀,夸楊陸順的思想跟得上節奏,楊陸順就謙虛地說:“秦主任,我是在開會時聽了易書記的講話后才有所感觸的,如今政府工作不好干,我這也算是為領導排憂解難了,只是我思想還很幼稚寫得很不成熟,還請秦主任多批評指正。”
老秦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毫不客氣地坐下凝神運筆,就準備修改斧正。可這是楊陸順絞盡腦汁改了又改才弄出來的,哪里會有明顯的破綻呢,連標點符號都難找幾個用錯的。秦主任捏著筆就好象狗咬刺猬,有種無處下嘴是感覺,瞟眼見楊陸順還畢恭畢敬地站在桌旁望著呢,只好搜腸刮肚在文里添加了幾句時下流行的官話,又選了幾處無關緊要的修飾句子刪掉。
楊陸順見秦主任添加官話就說,難怪讀著缺乏說服力,原來是沒引用領導的原話;見秦主任刪掉了修飾語句就說,我寫材料還是不簡練,云云。竭力做到謙虛謹慎。
可他這謙虛的話卻讓秦主任分外刺耳乜了他一眼說:“就這樣吧,謄好了就給易書記看看。”
楊陸順楞了下說:“秦主任,這、這,這文章也過了你的手,我不敢貪功啊。再說辦公室還有規定,我不能直接去找易書記的了。”他見秦主任似乎沒了剛開始的熱情,就是想不到什么地方做錯了、說錯了。
秦主任再仔細看楊陸順的眼睛,想分辨出他話里到底含有多少誠意,這段時間他也暗暗觀察了許久,這楊陸順溫馴得令人詫異,又不是犯了什么錯誤被撤職來的,而是慪不氣不要職務進的城,應該是那種脾氣大的人呀?可這幾月來根本就沒見他有過脾氣,對自己這主任的恭敬有加,跟辦公室里的人表面上看都還很合得來。難道傳言有誤?可惜從他眼里看不到丁點虛假,反倒那局促、焦慮的神情怎么看都讓人不忍再對他假已嚴詞,秦主任心里居然有種滿足地快感,點點頭說:“那就這樣,我帶你去找易書記好了。快去謄好吧。”
楊陸順忙拿著稿子回了辦公室,精心謄撰好了,才去找秦主任,恰巧看到秦主任在改小張的一份材料,本就才五、六千字,被秦主任紅鋼筆幾圈幾抹,劃拉去了三分之一,又不停地在留白處添上大段大段的文字,邊寫邊念叨:“這個小張,實在搞了幾年的文字了,還是教不變,老是犯些低級錯誤。楊陸順你看看這段,簡直是文不對白,象個中學生的水平。”
楊陸順湊近一看,果然被劃拉得不冤枉,完全跟主題思想扯不上邊,還真是低級錯誤呢。難怪辦公室會有這么個規定,要不這樣的材料讓鎮領導看見了,不罵娘才怪!可小張不象是這么個糊涂蟲呀,好歹也干了幾年秘書了,瞥眼看見秦主任一臉得意的笑,心里忽然一動。,似乎明白了點什么。
秦主任不愧是老筆桿子,很快就修改完畢,喊了聲小張你過來。隔壁的小張馬上就過來了,很虔誠地做洗耳恭聽狀,秦主任沉著臉把材料上存在的問題一一說出來,很是有點見解、水平,小張腦袋如小雞啄米一樣,用心地記在了心里,秦主任最后嘆了聲說:“小張,你的材料總是要出點問題毛病,我實在教得多,你還是要長點記心才好,我教得你一年、兩年,總不能教你一輩子吧?平時好好跟楊陸順學習學習,你看他寫的材料,簡直就不要我動筆,連個錯字別字都少!趕緊再寫一次。”
楊陸順見秦主任毫不留情地批評,也替小張難受,小張唯唯諾諾地接過了稿子溜了楊陸順一眼后轉身出門,楊陸順驚奇地發現小張眼里竟然沒有絲毫難受,反倒覺得那一眼內蘊藏著些許得意?!難道被領導批評是件令他高興的事?楊陸順還從來沒見過這樣不以為批評為恥卻反以為容的人!
楊陸順正還在詫異,就聽秦主任呵呵笑了聲說:“是不是覺得我批評得重了點啊,這小張平時老實巴交的,還是個做事的人,就是要我時不時敲打敲打。眼見著我也五十出頭的人了,還管得他幾年喲。”楊陸順再次詫異了一下,沒想到平時不茍言談的秦主任會說出如此有感情的話,看了他幾個月死木的臉,還真以為他天生就是個缺乏情感的人,誰知道......忽然腦子里靈光一閃,莫非是小張故意的?再聯想到秦主任修改材料那眉飛色舞的神情,就暗嘆小張是真號準了老秦的脈了,知道老秦對自己的文字功夫極為自信,故意弄點問題錯誤來滿足老秦的的自信,這也是對癥下藥啊!
(本文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