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書記宿舍窗戶射出的燈光透過糊著的白紙,顯得柔和而明亮,走近窗下還隱隱聽到聲聲咳嗽,對于這樣敬業的領導,楊陸順心里總是尊敬的,不管領導現在對他的看法如何。
楊陸順站在門口,不自覺地整了整衣服,舉手敲門,并喊道:“衛書記,我是楊陸順。”
門里好一會兒沒動靜,旁邊的小李聞聲趕緊出來了,見是楊陸順就悄悄說:“衛書記只怕在生你的氣,你就下次再來吧。”
楊陸順沒理會,再敲門說:“衛書記,我有事情跟您匯報。”
門嘩地拉開了,陰暗中看不到衛書記的神情,他轉身又走座位上坐下,不過從那粗暴的開門動作,猜得出主人絕對沒有好心情。
楊陸順坦然地走了進去,裝給衛書記一支煙,小李躡手躡腳地倒了杯水,輕輕掩上門出去了。
楊陸順見衛書記眉頭緊皺,捏著煙卻不點,就掏出火柴擦燃遞到面前,衛書記猶豫一下,在火柴即將燒完前湊上去點著了煙,可仍舊不看楊陸順,更沒叫他坐。
楊陸順心里嘆息著說:“衛書記,我回來就聽說新平村出了亂子,特意來跟您說說情況的。”
“有什么好說的!”衛書記霍然扭轉身子,嚴厲地說:“你的陰謀已經得逞了,要不是我這個鄉黨委書記親自出面做解釋工作,新平村的雞場只怕永遠也辦不成!你這是破壞改革開放,阻撓農民走致富的道路!”
凌厲的眼神有點猙獰,楊陸順坦然地對視著說:“衛書記,這不是我的陰謀,更沒有阻撓改革開放。對于新平村辦養雞場,我最先是持肯定支持態度的,但因為新平村準備不充分、條件不成熟,我才提出了自己的異議,當然也是征求得劉支書同意了,才建議村里的困難戶子暫時不集資,等養雞場走上正軌需要二次投資時,再讓困難戶投資,而且困難戶都是村委會早已確認了的。只是我沒想到因為我的干涉居然造成了這么大的影響,這是我始料不及的。”
衛書記怒道:“好一句始料不及,楊陸順,你嘴巴皮子一搭拉,害得多少人到村里做解釋工作、思想工作啊?!我早就同意新平村搞養雞場了的,一不要政府指導二不要政府貸款,老劉那班人思想境界多么高,步子邁得多么大,這是新平鄉多么難得地一次解放思想的好機會。你身為黨委委員,包村干部,不但不積極組織實施,還盡拖后腿,你居心何在?莫非我這個書記管不住你了嗎?信不信我撤了你楊陸順!”對這個桀驁不遜的年輕人,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什么提撥知遇之恩、什么忘年交的私人感情都暫時撂一邊不提,一個黨委班子成員,居然無視一把手的權威,肆無忌憚地搞對抗,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一把手做出的決定,不是目中無人又是什么?
楊陸順再次領略到了一把手的威嚴,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衛書記,您先聽我把話講完。”
“好哇,那你盡管狡辯吧,你是大學生,應該會替自己想好一套說辭的!”衛書記扭轉身子,重新看桌子上的材料,可捏煙的手明顯在抖動,內心的氣憤激動表露無遺。
“衛書記,我就事論事,對于新平村養雞場的前景我不看好,技術、資金都不充足,市場情況也不清楚,光靠不切實際地美好想法是不能致富的。您也說了,劉支書等人步子邁得大,思想放得開,這是我們黨和政府熱切盼望的,就是希望人民群眾解放思想,拋棄以往的落后陳舊觀念。可這改革開放是條新路子,是摸著石頭過河,是創新,前面到底是什么,都是未知數,走成功了什么都好,萬一走上了彎路子,沒成功又怎么辦?新平村從來沒搞過養雞場,這也是在走新路子,成功了村民們自然收益匪淺,可什么都要想個萬一,剛開始踴躍集資的村民都是家境相對要好的戶子,他們手里多少有點閑錢,可不少戶子就需要借部分錢,還有極小部分困難戶子要集資就得全部去借,村里也不能保證他們就一定會贏利,萬一要虧了怎么辦?與其到時候埋怨我一個人膽子小,讓小部分村民沒及時發財,還不如穩妥點行事,總比讓困難戶子雪上添霜的好啊。”楊陸順邊說邊打量衛書記的臉色,希望自己是解釋能有點效果,可惜他失望了,衛書記不但沒緩和,似乎更蘊怒。
“楊陸順,你既然看出了問題根源,那你怎么不積極想辦法去解決呢?對于組織上領導決定了的事情,你就應該無條件執行,而不是找借口推委責任。”說來說去,衛書記還是咽不下這口氣,被自己一手提撥起來的楊陸順居然再三跟自己唱對臺戲,而且還振振有辭!
楊陸順也起了不滿情緒,領導決定了就應該無條件執行,明明是一條錯路子也要一腳走到黑不容許辯解質疑嗎?難道為了你一個領導的權威不受到挑戰就不顧農民群眾的群體利益嗎?難怪有人喊出了偽軍閥的綽號,果然有點蠻不講理,不由憤慨地說:“那好,我不得去推卸責任,請衛書記同意我全權負責新平村養雞場的事宜,我保證建一個真正讓新平村農民賺錢的養雞場!”他這也是破釜沉舟之舉,好好的領導不做,去當養雞場的負責人。
衛書記哼了一聲說:“你想去,新平村里自發籌款籌資的養雞場,只怕還輪不到你去指手劃腳。但就你私下慫恿部分村民在村里散布謠言一事,你要做出深刻檢查,寫出書面檢討。不要以為在工作中有了點成績就翹尾巴,就老子天下第一,誰也不放在眼里。”
楊陸順這才清楚老丘的話是真的,衛書記果然只是需要言聽計從、需要俯首貼耳的部下,什么為人民服務什么組織原則都是假的,經他提撥就一輩子要算成他的人,就沒了自己的主見就成了應聲蟲,如果真要是這樣,寧可不當什么官!年輕人的血性、自尊心那還忍得住脾氣,抗聲爭辯道:“衛書記,我不是私下慫恿,而是通過了新平村劉支書的同意,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謠言更就談不上做檢討,我從來沒認為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只是在竭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甚至還在某些方面迎奉某些領導的意圖,爭強斗勝搞第一,對領導我一直是尊敬的,對同志我也團結,沒有不把誰放在眼里。”
砰!衛書記拍案而起,憤怒使他臉龐曲扭,額上冒出蚯的青筋在突突之跳,戟指著楊陸順:“你放肆,要是在部隊,老子關你的警閉!有你這樣尊重領導、團結同志的嗎?不從自己本身找問題,莫非還是我冤枉你不成?我衛家國算是瞎了眼,千挑萬選養了你這只白眼狼,我還是你的書記就敢在我面前張牙舞爪,我、我撤了你!”如果衛書記能冷靜下來用溫和的語氣態度迂回地教育他,或許效果會更好,孰不知適得其反,這番話不締于火上澆油,更不應該出口傷人。
楊陸順不由為眼前黨委書記的粗鄙庸俗而冷笑,反唇相譏道:“衛書記,記得某位名人有句話:我不同意你的任何一個字,但我誓死捍衛你的說話權利。請您不要忘記,你是一個黨員,一位黨委書記,請尊重我的人格!”說完不理會衛書記噴火的目光,瀟灑地離去,心里甚至悲憤地吶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天楊陸順預料中的狂風暴雨并沒有來,簡直比往常還平靜許多,只是既沒開會也沒見到衛書記,隨后他去了趟新平村,因為衛書記的解釋勸說,除了村里定的困難戶子沒要求集資外,其他的戶子基本把錢都交清了。在村部沒見到劉支書,張村長用不滿的口吻說是被村民們鬧出毛病來了,楊陸順就趕到劉支書家看望,沒想劉支書家鐵將軍把門,問鄰舍說是被大閨女接去住了。村干部們都在忙,楊陸順覺得沒什么具體工作,四下里看了看青苗長勢和苧麻情況,也就騎車回了街道,想到家里冷火秋煙,輪頭一撥去了中學葉家,周可見了六子,歡天喜地地要再上街去買點葷菜,原來葉校長已經正式通知她開學就到中學部教書了。跟葉祝同喝著五角一斤的散白酒,居然那滋味不比五糧液差,再次打量著破舊的宿舍說:“什么時候你們搬了家屬房,我這酒就喝得更開心了。”語氣里透著點悲壯。
下午剛回政府辦公室,老丘帶著點琢磨不透的笑容通知他說:“楊黨委,衛書記叫我通知你,已經研究決定給你放假去陪大肚子,線上的工作就交給練黨委負責幾天。從通知到你本人起就開始放假。”
楊陸順先是楞了楞,馬上莫名感到一陣凄涼,看來不僅是要撤我,連我工作的機會也被暫時剝奪了,強笑著裝根煙給老丘,問:“丘主任,只聽到通知放假,那我什么時候回來銷假呢?”
老丘笑了笑說:“那還不是你自己決定了,衛書記估計你也得等孩子滿了九朝才會回吧?我們都還想喝你兒子的滿月酒哩!”見四下沒人,湊在面前悄悄說:“昨天跟衛書記溝通得蠻好吧?我看今天衛書記主動叫我通知你放假,我就知道情況大好!”說完在手在楊陸順肩膀上拍了一拍,嘿嘿一笑就晃悠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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