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你在這里發什么呆啊?”楊陸順猛地一驚,回頭看是鵬子和游得貴,兩人都臉上紅紅的散發著油膩的光澤,顯然是剛喝了酒的。
楊陸順皺著眉頭說:“鵬子,正在施工你還喝什么酒?要注意安全啊!”
游得貴嘿嘿一笑說:“楊鄉長,你擔心什么,你家鵬子現在又不要親自拿砌刀砍磚了,他只負責管理,喝點酒沒啥問題。”
楊陸順沖游得貴笑笑說:“游主任,你可得抓緊些點,千萬莫讓鵬子偷工減料的占公家便宜啊,這可是咱政府里領導干部的家屬房子,可出不得一點問題的。”
鵬子委屈地說:“小舅舅,你把我當什么人了,這政府的家屬放房子我是下了大力氣搞的,是個樣板工程,全指望著讓衛書記滿意了,表揚我幾句,好樹立信譽呢!”
游得貴噴了個響亮的酒嗝,拍著鵬子的肩膀說:“楊鄉長你只管放心,有我盯著的呢,你家鵬子還真不錯,進的磚灰水泥都是優質品,活也干得漂亮,衛書記看了幾次都很滿意,說你楊鄉長介紹的建筑隊蠻好!”
鵬子也嘻皮笑臉地說:“小舅舅,你不信我總信得過游主任吧?你還從來沒視察過,走,下去看看,看看你鵬子的杰作!”
楊陸順這才露出寬慰的笑容,跟著一起延著斜坡下去,來到了工地上,二十幾個人正忙得熱火朝天,和灰的和灰、挑磚的挑磚、砌墻的砌墻。楊陸順這是頭一回來,看著自己的新房子一磚一瓦地蓋得正歡,心情也是大好,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四姐夫家的小軍,正在手腳架上砌墻,動作嫻熟還真有板眼,就揚手喊道:“小軍、小軍......”
小軍順聲見是小舅舅,揮了揮手里的砌刀回著:“是小舅舅啊,你來看新房子啊!”
楊陸順大聲說:“是啊,你累不累呀,要不下來歇會?”
小軍遲疑了一下說:“不下來了,今天任務有點重,怕沒時間歇氣了。就不招呼你了。”
楊陸順說:“那好,你注意安全啊!”又笑著對鵬子說:“嘿,這小軍做事還不含糊啊!”
鵬子撇了下嘴巴說:“那小子最喜歡偷懶,不壓點擔子他不曉得賺錢辛苦費力。”
游得貴呵呵笑著說:“楊鄉長,你這外甥是個人材啊,工作面前一視同仁,不分親疏,喏,那是你大姐夫吧?當牛使喚哩!”
順著游得貴嘴巴努的方向看去,楊陸順真的看見大姐夫挑著五、六對灰桶子大步走下手腳架,一臉汗水淋淋,便喊道:“大姐夫,來歇會,抽根煙吧。”
大姐夫見是六子,用脖子里的手巾胡亂抹了下臉,走了過來,接過煙,就勢坐在地上重重地喘著氣說:“六子啊,這么多天頭次見你來啊,忙什么啦?”
楊陸順也蹲下來,劃著火柴替大姐夫點燃煙,說:“也沒忙什么,這是我介紹給衛書記的,來多了怕人說閑話。大姐夫,你也上了年紀了,可別累壞身體了喲。看你一身是汗的,多歇息下嘛。”
大姐夫轉頭看了看鵬子,勉強地笑著說:“累不著,我又不是傻的,累了自然曉得歇氣。看這進度,七月初就可以完工了,跟汪妹子商量好準備什么時候辦酒呀?”
楊陸順笑笑說:“原先準備定在八一節,汪家說天氣太熱不好辦事,就延遲到了十一國慶,到時候請大姐夫來喝喜酒。”
游得貴在旁邊笑著說:“鵬子,你舅舅給你介紹了這么大的基建工地,你準備吃多少錢的喜酒啊?”
鵬子豪爽地說:“我呀,準備給小舅舅送臺黑白電視機當賀禮!”
楊陸順哈哈一笑說:“鵬子,你的心舅舅領了,就不勞你破費了,哪有外甥給舅舅買電視機的,傳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門牙啊!”
游得貴嘿嘿一笑說:“我就曉得鵬子故充大方,你這摳門還舍得送電視機?鬼信你的!”他這話其實是說給楊陸順聽的,意思是你外甥的個摳門的小氣人,自己想占鵬子的便宜還無從下手呢。
哪曉得鵬子聽不出話外音,馬上急了,一張臉漲得血紅說:“游主任,天地良心,我對你夠意思了,你還在說我摳門!”
游得貴急忙捅了鵬子一下,生怕他再說下去漏餡了,哈哈大笑來掩飾心里的不安說:“你小子,開你的玩笑都聽不出來啊!還當了真了。”
鵬子也瞥見了楊陸順疑惑的眼神,也急忙說:“嘿嘿,我不也是開玩笑的嗎?爹,煙抽完了就送灰上去,免得他們又偷懶了還怪你手腳慢!”
鵬子他爹也不吭氣,爬起身來挑著灰桶就走,拋下一句話:“六子,我忙活去了,你隨便啊!”
楊陸順有點氣惱地說:“鵬子,你這樣要不得,自己喝得紅臉關公一樣,倒把你爹當牛使喚,你怎么不自己去挑呢!”
鵬子咳嗽一聲,把一口濃痰重重吐到地上,說:“小舅舅,我也不輕松啊,一雙眼睛要盯二十幾個人,就怕他們偷懶哩!”
楊陸順也不愿意跟他多羅嗦,連小軍都沒空閑下來說說話,就知道鵬子管得多嚴格了,雖然不屑卻也有點欣賞鵬子的手段,跟游得貴打了個招呼就徑自走了。
晚上送走最后一車結扎的婦女,楊陸順照例陪衛生院幾個醫生吃飯,特別是從縣人民醫院請來的兩個醫生,平時牢騷不少,不是嫌醫院住宿條件差就的嫌一天工作量太大,忙得灑泡尿的工夫也沒有,可他們的技術還是蠻不錯的,手腳也麻利,分給他們的任務總比鄉衛生院的兩個醫生完成得快。
衛書記為了使他們能安心在新平幫忙,不但伙食上貼了錢,還在下鄉補助上加了份,而且還要求楊陸順天天陪他們吃飯,表示新平鄉的重視,盡量保持他們的工作熱情。不免在飯桌上要閑聊點什么,楊陸順得知不少婦女患有程度不一的婦科病癥,原因無非是房事時不講究衛生等原因造成的,如果病情嚴重的是不能做結扎手術,可楊陸順就奇怪地問:“那做了這么多人,就沒有因為病情嚴重而不能結扎的么?”一個醫生隨意地說:“你們衛生院搞婦科檢查的沒有排出來,不就是都可以做么。”
帶著這個疑問,楊陸順就去問負責婦科檢查的女醫生,回答讓他嚇了一跳:“楊鄉長,你們政府又沒具體要求,原則是一刀切,排出來不也得結扎呀!”
楊陸順感覺情況嚴重,便急忙去找衛書記反映情況,可衛書記下午去了縣里開會,得兩三天才能回,又去找謝鄉長反映,謝鄉長倒是很重視,答應明天去衛生院再做調查后決定,楊陸順這才放下心來,又陪謝鄉長下了幾盤棋,閑聊了一會,楊陸順就擔心謝鄉長提及房子的事,幸好從頭到尾也沒說起,楊陸順雖然心里不安可也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容易農業副鄉長老梅前來匯報工作,楊陸順才得已解脫,匆匆告辭出了門,習慣性得想去沙沙那里,可一想起沙沙的話又大傷腦筋,居然在她心里還沒一套房子的分量,便氣嘟嘟地開了自己的房門,躺在床上生悶氣去了。
迷迷糊糊聽到有人敲門,楊陸順心里竊喜,以為沙沙又來認錯了,便故意拖延了片刻,哪知道外面響起了葉祝同的聲音:“楊鄉長,你在家嗎?”
楊陸順大為泄氣,開了門說:“大哥,今天怎么有空來啊?”葉祝同笑著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唄,你在家悶著,沙沙在我家哭鼻子,小倆口吵架了?”
楊陸順臉色微赧,忙讓坐遞煙倒水,說:“也沒什么大事,沙沙也是的,跑你家去哭什么,好象我欺負了她一樣!”
葉祝同心里暗說:你家沙沙比你聰明得多!可臉上還是微笑著說:“情況我都曉得了,也莫怪沙沙,她當然想在新房子里風風光光結婚了。六子,說老實話大哥就是欣賞你這老實忠厚的性格,處處替別人著想,雖然有時候做了好沒得到好,可別人終究是會記得你的好處的。為人行善,不求得好,唯求心安,你做得很對,大哥心里很高興哩!”
楊陸順悶悶地說:“大哥莫夸我了,人家謝鄉長是老同志,家里有五口人,去擠人家的舊房子,我確實是看不下眼,可沙沙說我是巴結領導,就沒想到做人要體恤他人,我心不安吶,剛才謝鄉長還拉我下象棋,卻半點也沒流露出怨意,他還拒絕去聯校住家屬房子,也就是不愿意占群眾的住房,他的風格這么高,我這年輕小伙子,受黨和國家培養這么多年的大學生,就不能發揚點尊敬老同志的風格么?我也不是想圖表揚圖進步,只是將心比心,卻連自己的愛人都誤會了,真要做出來,還不知道其他人會怎么嘲笑諷刺我了,如此一想,真叫人喪氣啊。”
葉祝同知道六子句句真心話,不免暗暗嘆息,說:“六子,知你者,為你心憂,不知你者,謂你何求。這是做人難免的無奈啊!我來就是給你解憂愁的。”
楊陸順感激地一笑說:“大哥,謝謝你,我遇到了難處總有你替我寬心,我沒事的,勞煩你跑一趟了。”
葉祝同凝視著煙頭冒起的裊裊清煙,緩緩地說:“晚上沙沙在我家那么一哭,我這當大哥的心里不舒服了,我看沙沙態度蠻堅決的,好象鐵了心要在新房子里結婚。你們是我一手撮合的,怎么著也不能因為房子的事情鬧個大場伙吧?我也知道你的脾氣,平時看上去柔順其實也蠻剛毅的,所以我還是勸你別讓房子了,沙沙是城里妹子,講究的是客氣排場,她能愿意在鄉里扎根就很難得了,你也要多遷就著她,人家城里妹子也不容易,你說呢。”
楊陸順委屈地說:“大哥,我實在想不通嘛,別人怎么說我無所謂,可她一開口就說我想巴結領導,這是不傷我的心么?我在她眼里成什么人了,其實我開始就錯了,城里妹子是看不上我這鄉里人的,我也是太好虛榮了,偏偏就被她迷惑了!”
葉祝同趕緊說:“六子,你這么想就錯遠了,沙沙看上的是你的人才品像,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呢,你現在的身份氣質比那些街上年青強了不知道多少倍了。沙沙之所以生氣,主要是太講面子了,她在父母親戚面前說是因為要分新房子才趕緊扯結婚證的結婚的,她也才二十出頭,難免思想單純說話不經過考慮,何況也是你反悔在先嘛,其實我也跟沙沙分析了你所處的尷尬局面,如果不主動點實在說過去,畢竟謝鄉長既是領導又是老同志,還跟你有師生之誼,于情于理都應該你把房子讓出來,這樣尊敬了領導、團結了同志,也體現了你尊師重道地高尚品德,這才符合你大學生、青年干部的形象嘛。”
楊陸順眼睛一亮說:“大哥,你也贊同我把房子讓出來?那就堅定了我的決心了,我等衛書記一回來,就去把房子讓出來。”
葉祝同搖了搖頭說:“可你就真的會失去沙沙啊!你就真舍得?”
楊陸順眼里的光彩立即黯然下來,一沖動就忿忿地說:“如果這樣都不支持我,還談什么其他,不成也罷了!”
葉祝同長嘆一聲說:“六子,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這也就是我來的原因了。我跟你嫂子商量過了,決定把分給我們的房子讓出來給謝鄉長!”
楊陸順大急,臉漲得通紅就要反駁,葉祝同搖著手說:“六子,你先聽大哥說完,其實按照衛書記的分房子標準,我是不符合的,只是因為占用了文化站的基建資金,又見我跑資金出了力才大發善心分給我這套房子,你想想,大哥的編制都不在新平鄉政府里,又有什么資格分房子呢?莫說沒有六子你夾在中間為難,我也同樣得主動把房子讓給謝鄉長的。大哥這樣做不是為了其他,正如我剛才說的,于情于理我都應該讓房子,再加上你跟沙沙又為這鬧矛盾,我既然是你大哥,做大哥的就一定要為你著想,你嫂子也是重感情的人,她見沙沙哭得傷心,就馬上叫我來告訴你,你快跟我回家,勸勸沙沙吧。”
楊陸順手都搖斷,慌忙說:“大哥,那怎么可以讓你們騰房子?你這樣做叫我一輩子心不安的了!”
葉祝同笑著說:“傻兄弟,什么安不安的,你大哥原來茅屋子都住得快快活活的,何況在學校還住了那么大間教室,早就心滿意足了,俗話說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們倆還是兄弟之交呢!別再推辭了,不同意就別再喊我做大哥了,連大哥的話也不聽,這樣的弟弟要來何用?”說著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
楊陸順一生哪見過如此重情意的人,只感動得熱血上涌,眼睛濕潤,哽咽著說:“大哥,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我...我,嗨,怎么說呢?我......”
葉祝同哈哈一笑,一把攬住他的肩膀說:“那就啥也不說了,叫了我大哥就代表你答應了我的要求,好好跟沙沙過日子才是大哥嫂子最愿意看到的了。走,接沙沙去,小妹子哭得眼睛腫得桃子一樣,好好用冷水替她敷一敷,免得我老弟媳婦不漂亮了。”
到葉家,沙沙果然還坐在周可身邊抽抽噎噎,周可見楊陸順來了,趕緊嗔怪地說:“六子,不是嫂子多嘴,你怎么把沙沙氣成這樣呢?到了家里就嗚嗚直哭,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你是男子漢,得遷就沙沙嘛,她孤身一人在鄉里本就不習慣,還指望你疼她關心她,快給沙沙陪小心!”
沙沙聽了周可的話,又勾起了她傷心事,更是柔腸百結,伏在周可懷里啼哭不已,楊陸順沒了心頭煩惱,這時再見汪溪沙就只覺得楚楚可憐得很了,趕緊聽了周可的話陪小心。
葉祝同笑著說:“沙沙,剛才大哥把六子好一頓痛罵,看他以后還敢惹你生氣不,好了,你就別再傷心了,六子已經答應不把新房子讓出去,也保證不再發脾氣了,如果再犯,就任我們三個處置!”
楊陸順只得好言勸慰,又加上葉祝同夫妻,汪溪沙才總算停住了流淚,跟著楊陸順出了葉家,一路上楊陸順心里始終有點別扭,說:“沙沙,今天也沒發生什么,你怎么就跑到葉大哥家去哭訴呢,搞得大哥為了我們放棄了新房子。”
汪溪沙其實心里暗暗高興著呢,她下午想了半天,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一一做了分析,除非其他人讓房子,不然楊陸順以后在政府里還真不好做人,政府一把手住舊屋,楊陸順卻霸著新房子,任誰說都會指責楊陸順的不是;可真要把新房子讓出去她舍不得,于是就想到了葉祝同,只有葉祝同不是領導干部,而且還是編外人員,讓葉祝同讓是最理想的,她就一不休二不做跑去訴苦,其實也是暗暗敲打葉祝同,希望看在兩人是感情上讓一步,她本也是抱著僥幸心理去的,實在不成她也不會真跟六子翻臉,無非是發泄一通而已,可沒想到居然就成功了,也對葉家深懷了感激之意,只要有機會就肯定會報答他們的。
汪溪沙在暗暗高興,孰不知葉祝同也在暗暗得意,他這是一石二鳥之計,既討好了謝鄉長也博得了六子的一片真摯地感激,他非常清楚衛書記對他看法不好,他知道中國雖然憲法最大,可在單位上卻是看法最大,如果領導對你看法不好了,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費,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謝鄉長身上了。不管怎么說,能讓討得領導歡心,一套本不屬于自己的新房子就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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