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九百二十章 夕陽殘照,未雨綢繆

由于蒙元諸邗混戰不斷,瓦剌一面內戰,一面還要分心對付韃靼的阿魯臺,所以盡管大明推行諸多政策,國內頗有反俾,但他們既是無暇分身,自然也就顧不上那么多了。最重要的是,大明推出了每歲的貿易限額,為了爭奪那點配給的比例,哪怕是互為姻親的部落也是相互拆臺相互使絆子,更不用說那些世仇了。來自中原的精美金銀器和瓷器錦衣等等畢竟是如今的草原最為缺乏的,因而在購買茶葉等等之合,用馬匹牛羊換取這些奢侈品也成了王公貴族最重視的貿易目的之一。

因而,當經歷了數年大戰,瓦剌的脫歡終于脫穎而出,差不多奠定了勝局的時候,卻愕然發現兀良哈三衛已經全然投靠了大明,好些個蒙古勇士不但在京城的侍衛親軍中服役,甚至還有好幾員大將成了武學的講師。這還不算,他滿以為宿敵阿魯臺太師已經是逃到了北邊,卻不想這一位亦是倒向了大明,麾下百姓悉數移往了內地,而壯健的騎兵則是分布在興和以及開平一線。一時間,開平興和有韃靼騎兵,大寧會州有兀良哈精銳和新加入的女真人,他要面對格頭等大敵竟不是明人,而是這些已經歸附的同族亦或是從前看不上的附庸。

這個秋天,得知明朝皇帝竟是率軍北巡開平,他幾乎是想都不想,便動員了整個瓦剌三部以及麾下的其他附庸部族南下,希望能夠用一場勝仗奠定地位,為稱汗奠定基礎。自然,他打的主意異常簡單,開平畢竟是孤懸于外,因而當大明皇帝率軍出了盤谷饋之后,立刻大軍出擊斷了兩頭的聯系。盡管明軍號稱十萬,他卻只有精銳騎兵兩萬余,但他仍是信心滿滿。

然而,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瞻基不是那位好大喜功的明英宗,掌中軍的也不是沒有真正沙場經驗的成國公朱勇,而是老辣的英國公張輔,再加上隨軍將校仍有不少靖難老人,也有更多經歷了三年武學訓練教導的新血,因而當呼嘯而來的騎兵對陣的是早就有所防備用鐵車嚴陣以待的大明步騎時,這只惡狗便好似是張大嘀去啃骨頭卻被狠狠磕掉了牙。

張越上過好幾次戰場,其中頗有驚險刺激的,而這一次無疑是近距離觀戰卻又最輕松的一次。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英國公張輔指揮交戰,因而看著那刀山槍林背雨,聽著那喊殺吶喊震天,不禁有一種山搖地動的感覺。見不遠處的天子座車紋絲不動,他不禁微微一笑,隨即往旁邊的一騎人打量了一眼,見其頗有躍躍欲試,連忙當頭潑了一盆涼水下去。“出格的事情您就別想了吧,要知道您出了座車,隨扈的那些大人們就得鬧翻天了!”

旁邊的朱瞻基只穿著一件深青色的大氅,看著仿佛是尋常的親隨一般,再加上四面全都是張府的家將散了開來,因而別人也看不清他就在這里。偶爾有一兩支箭掉下來,也早就被知機的家將用兵器挑飛,旁邊又有房陵4u 張越的一句提醒讓朱瞻基為之氣結,橫過去一眼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次北巡之前,張太后把張越宣了去左叮嚀右囑咐,他雖是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么,可料想總是叮囑安全問題,畢竟上一次曾經出了大亂子。好在如今京師除了病弱的衛王和已經軟禁多年的梁王,再沒有其他藩王,各封地也對那些藩王看得極緊,年滿五歲的皇太子也能在楊士奇輔佐下監國,母親張太后的身體也還不錯,因而他這一趟出來時,也預見到了會遇敵,只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場大戰。一個多時辰觀戰下來,他的臉上滿是贊嘆的表情。“果然是名將!”

自然,朱瞻基看到的不止是尚未手生的張輔,還有那些帶兵頗有一手的年輕軍官們。他雖是皇帝,可自幼精于射箭,目力自然相當不錯,此時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小山丘,再加上騎著馬,自然能看到數百步遠處那幾隊來回切割敵陣分而滅之的明軍騎兵。看著看著,他不禁拿眼睛去看張越,卻見張越絲毫沒注意到這些,只是微微擰起眉頭注視著戰場一角。

也難怪張越這副表情,他是不得不扭心,因為英國公嫡子張忠也在底下。

雖然他對許廓提過一聲,把石亨那一支人調在他那兒,小家伙也是自小練武,如今身體壯實不說,箭術也已經得了真傳,但他仍是忍不住捏著一把冷汗。要知道,盡管張輔又添了兩個庶子,但唯有這個是下了大工夫教導的,他也最是看好。要是在這里出了什么問題,回去之后他如何對王夫人交待?因而,當看到敵人漸漸潰退,聽到由遠方開始傳來了震天的歡呼時,他始終沒能放下的心總算是漸漸落了下來,“大勢定了!”

喃喃自語的他知道,這不止是這一戰的結果,而是今后十幾二十年的絡果。

當開平守將領兵前來和皇帝所部大軍會合的時候,戰場也已經收拾了大半,即便如此,仍有無主的戰馬在主人身邊哀鳴,仍有重傷的騎士奮起余力在戰場上徐徐挪動,仍有尚未從興奮中回過神的年輕軍官們在歡呼吶喊。盡管戰場上留下的并不是只有敵人的尸體,還有不少明軍將士,但誰都知道,這場從中午一直打到黃昏的仗是一場大勝仗。

盡管剛剛打了一場勝仗,但夜晚宿營的時候,大軍的安營扎寨仍然是深有章法,英國公張輔更是派出了精銳夜騎,而且不顧別人反對把自己的嫡長子張忠一塊派了出去。用他的話說,這些年張忠苦練夜箭,無論目力還是其他都適合夜戰,別的將校爭不過他,也只得由著人去。好在這一夜大約是因為明軍會合之后其力更強,兼且扎營嚴整,整晚上平妥無事。

清晨張忠回來之后,張越便借口要問軍情,直接把人叫到了馬車中來。自打武學武舉以及軍戶諸事理順之后,他遷了戶部尚書,雨許廓則是接任了兵部尚書。兩人因為昔日搭檔就異常愉快,所以這次隨扈便是兩人同乘一車。于是,張忠既是掛著勛衛妁世職,見兵部尚書自然是誰都挑不出理來。

“頭一次上戰場,感覺如何?”

“挺害怕的。”張忠如今已經十四歲,如今已經看不出當初剛出生時的孱弱,卻是一個敦實健壯的少年。答了一句之后,見許廓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他有些不自然,又垂著頭說道:“白天還好,身邊的人都能幫上一把,晚上出去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心里頭仿佛有一根弦棚緊了似的,就怕什么地方竄出敵人來,拉著弓弦幾乎就沒放開過。

張越聞言一愣,立時便示意張忠把手攤開,見那手上果然是包裹著幾層棉布,不禁搖了搖頭:“我就知道是如此。你爹還說什么你的夜箭練得好,可畢竟平日是靶子,如今是戰場,哪有第一回就讓你在這種情形下出去的?一晚上沒合眼吧?有你爹在,我也不敢留你在車上坐著,可你下去之后記著多擦些薄荷油醒腦。離著開平至少還有一兩天的路。”

如今張越不在兵部,自然不用擔心有人說自己公私不分,因而擺出兄長的架勢告誡了一大堆,這才舒舒服服往后頭靠了靠。而許廓雖說比他年紀大一倍不止,可反而卻沒怎么嘮叨,昊瞇瞇地對張忠說了兩句軍中常識,就把人打發走了。等人下了車,他就看著張越笑道:“我看你是戶部時間呆的長了,成天算計,竟是連人也哆嗦了不少。”

“你以為我樂意么?成天計較那些收入用度,我已經是頭暈眼花了。真佩服夏尚書當初干了這么多年,我簡直覺得人都老的快了。”

一老一少在馬車中時而斗嘴談天,時而商量大事,最后也沒覺得馬車顛簸旅途難熬,就連難吃的軍中干糧,也因為張越事先做足了準備,甚至還一度準備了干肉粉,而變得很好過。所以,等到隨軍抵達了開平城下時,得知脆歡大軍已經遠遠往西邊退去了,張越終于完完全全心定,因而在車中大大伸了個佾腰方才下了車。

昔日的無上都開平就曾經是矗立在草原上的堅城,盡管一庋被完全焚毀,洪武年間重建,永樂年間再次廢棄而后又重建,經過這些年的不斷修繕完善,這座城池已經重新煥發出了光彩,成為了楔入大草原的一顆釘子,連當初被廢棄的八個驛站也重新建了起來。此地城墻箭樓齊備,內中又囤積了巨量糧食,單單易守難攻四個字甚至不足以形容此城的堅固。

四年前杜楨左遷南京都察院都御史,之后張越轉了戶部,萬世節便順理成章留了下來。再加上許廓這個兵部尚書并沒有改先頭的任何制度,因而張越對兵部的事依舊了若指掌。只不過,如今諜探司已經正式成了兵部六司之一,他自然不好再如從前那樣明目張膽地利用這個為自己打算,所以基本上再不沾手。畢竟,他自己的路子也早就借著諜探司鋪開了。

盡管還不可能如昔日上都般商賈云集高樓矗立,但如今的開平已經頗為齊整。至少,皇帝蒞臨不用再住簡陋的饋守官邸,而是早有了氣派的行轅。就連隨扈文武官員,也按照昝品各分了院子。因為隨行兵員眾多,城里不夠,城外還駐扎著一批,文武之間也少不得擠一擠,張越便和兵部尚書許廓、吏部尚書郭璐擠在了一塊。三人遷尚書的時間彼此只差幾年,交情也算不錯,幾間屋子很輕易地就分配好了。可還沒住下,外間就有兵士通傳,說是有一位在開平城內鼎鼎大名的大夫要求見張越。“大夫?元節你還認識大夫么?”

張越早幾年就在打聽馮遠茗的下落,奈何這人簡直是神出鬼沒,雖說偶爾有托商旅帶信回來,可大多數時候都是猶如閑云野鶴一般不見蹤影,因而這次跟著大軍來開平,他也壓根沒指望能夠碰見人。所以,此時此刻一聽到大夫兩個字,他頓時心中大喜,暗想讓人放出消息這么久,好容易才找到人來,忙吩咐有請。可是,一見到迎面那人,他就愣住了。

當初的時候,馮遠茗雖說蒼老,可終究還因為是大夫,有些養身之道,可如今再見,倘若不是心有定見,只怕他就認不出來了。白發白眉白狐,奮不是臉上亦皺紋密布,怕是旁邊兩位會認為這是那位早已仙去的三豐真人。可他在老人一開口之后,就立時知道自己沒認錯。追回不用你找,我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一句簡單明了的話聽得張越苦笑不已,連忙對守門軍士言語了一聲,隨即把人請了進來。只不多時,左近的兩位尚書就全來探問,張越連忙使人捎話說,這是自己家委妹的師叔。小五懂醫術在京師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所以這點說出去自然沒人懷疑,甚至許廓和郭璐誰都沒問張越為什么這位會出現在這里,而當張越問起這些年漂泊何處時,馮遠茗倒是爽快得緊。

“蒙醫雖說有巫術的成分,但總算是和中原醫術不同,有些意思,所以我在這草原上也轉了好些年。前兩年我還入藏了一回,弄四來不少藏藥搗鼓了好一陣子,所以那會兒你找不著我也正常。你運人素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那些商隊到處打探我總歸不是沒事找事吧?再說,我的身份你就不怕有人識破?說不定太醫院還有我的老相識。”

張越卻是坦然一笑:“馮老既然來了,這些就不用擔憂了。這些年太醫院的變動很大,史院判也已經退了,其余的也大多換了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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