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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風流第五百章這買賣誰也不虧
北地的冬天原本就寒冷,宣府城郊的教場毫無遮蔽,四面八方的風仿佛都在這兒匯齊了,那呼嘯的寒風仿佛把將士們操練時的呼喝聲完全蓋了下去。大風卷著沙土粒往人的脖子里袖子里鉆,于是在寒冷之外給入另添了幾分折磨。即便如此,教場上的數萬將士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各自賣足了力氣演練軍陣;而高臺上的文武官員也全都站著,空著大棚里居中的太師椅和兩旁的楠木交椅。
因為武安侯鄭亨根本沒有坐下的意思,而特意過來觀瞻的陸豐也沒有坐,就連據說是抱病趕來的張越也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于是不但軍官們只好陪站,就連鎮守太監王冠也不好一個人大刺刺地安坐享福,少不得也站在大棚外頭吹風。
他到宣府數年,除了每三年一次的教場大閱之外,平素里小閱也有不少,可一般都是有座兒的,哪里像今夭這樣得在寒風里頭站著瑟瑟發抖即便他使勁裹緊了身上那件大氅,仍是感姿整個人凍得直打哆嗦。
他恨恨地瞥了一眼陸豐,心想要不是他剛州硬是說站著看能激勵士氣,他何苦和那些軍官一樣站著受罪還有張越,他還指望人不來告一個刁狀的!
而張越哪有功夫理會別人的目光,第一次見識這宣府的教場,他甚至一度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病還沒好透的病人。所謂口外四絕他也曾聽人提起過,只是沒往心里去,但是聽說這教場長四十里寬十里,他不得不承認這宇內第一的名號名副其實。只不過,即使他目力算不得最好,也發現除了最前頭的幾大方陣之外,后頭的軍容實在談不上齊整。
“比起前兩次北征的時候,宣府的兵越來越糟糕了!”
鄭亨輕輕皺了皺眉頭,卻是沒有拿自己在宣府鎮守那會兒做比較。眼看一旁高塔上的旗官變換旗號,下頭開始又一輪的穿插演練,他就對旁邊的幾個指揮使道:“明年北征的時候,皇上必定少不了大閱,要是看到所謂的宣府雄兵就是這個樣子,指不定如何大怒!有道是夏練三九冬練三伏,總而言之這個樣子絕對不行!從明日開始,各鎮兵馬輪流教閱,至少得有個雄兵的樣子!”
主帥既如此說,幾個高級軍官雖說暗自叫苦,卻也都不敢違逆,全都連連稱是答應不迭。這時候,鄭亨方才轉去和張越說話,卻都是商量之后校閱練兵的章程等等。他們倆這一商量就是小半個時辰,一群親兵如標桿似的扎成了半圓形,恰是擋住了大半寒風,別人就沒有那么好運氣了。即便是穿得厚實暖和的陸豐,這會兒也覺得站得兩腳發僵渾身冰冷,然而,當看到王冠已經得靠兩個小太監攙扶,他方才挑了挑眉,沒好氣地呵斥了一句。
“下頭將士們都在賣力操練,上頭別人也都個個站得好好的,小張大人就是病了也比你精神些,你一個鎮守中官還得讓人攙扶著,這算怎么回事”
王冠這些年在宣府幾乎是橫著走,哪里曾有人對他這么不客氣看到四周軍官都看子過來,他甩開了攙扶自己的兩個人,正要怒視回去的時候,冷不丁想起海壽從宣府起程往興和之前對他說的那番話,于是硬生生把那話頭壓了下去,卻是賠笑道:訓,陸公公別見怪,這兩個小家伙是習慣了,忘了這是在什么場合。咱家在宣府好些年頭了,自然還站得住!”
不就是比站功么他倒要看看陸豐一個在紫禁城里頭養尊處優的太監,究堯能挺多久!
一群軍官都已經混成了人精,眼看這兩個閹人仿佛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誰也不想攪和到這樣一攤渾水中,自然而然都往鄭亨那邊靠了靠。而這時候鄭亨和張越的談話也告一段落,兩人仿佛誰也沒注意到另一頭的動靜似的,目光只是放在場下。一直到日上中天上午的大閱結束,鄭亨方才淡淡地掃了那邊一眼,卻發現陸豐和王冠已經凍得連表情都木了。
說是校閱一整天,但要真是一整天都在這能凍死人的地方,別說軍士們受不了,就是主官們也撐不下去。畢竟,有道是打仗容易練兵難,冬練三九在宣府已經好些年只是流于形式了,總不能這一時半會立刻抓起來。于是,鄭亨很快就下令各鎮人馬回去休整,當一隊隊人馬各自回營之后,高臺上的一群大人物們也都陸續上了馬回去。
一想到那騎馬跑回城的苦楚,好些人在背地里把下令不許坐車坐轎的武安侯鄭亨埋怨了個半死。而幾乎凍成冰駝的王冠在兩個小太監推拉之下好容易上了馬背,看到陸豐上馬那動作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這才齜牙咧嘴吩咐了一個走字。
而張越卻被鄭亨留了下來,之后就跟隨著這位武安侯來到了離教場三里外的一座營地。比起寒風凜冽的教場,這里乃是背風的所在,溫暖了許多,四處有不少蓋好的營房,但士兵卻寥寥無幾。
等到進了其中一座營房,他便不解地問道:“宣府三衛都是駐扎宣府城內,這座營房距離宣府城不過十幾里地左右,而且規模如此之大,卻是用來做什么的”
鄭亨卻沒有立刻回答,很快,就有親兵送了姜湯上來,他自己端起一碗就喝,見張越在發愣,這才莞爾笑道:“不用發呆,我一把年紀,折騰一下他們不要緊,要是把自己折騰病了,到時候皇上不會說我嚴于律己,只會說我瞎折騰。就是參加校閱的尋常軍戶,也有每人一碗熱湯,否則這大冷天撐不下來。趕緊喝了,我知道你的病還沒好,喝完了咱們說話!”
張越這才一氣喝下了那一碗熱騰騰的姜湯,隨即把碗擱在旁邊,目光炯炯地看著鄭亨。鄭亨端著碗沉思了一會,旋即就直截了當地說:“這座營房是給皇上北征的大軍留的。宣府這十幾萬人之中,隨扈的不會超過一個零頭,更多的是從各地衛所調來的兵。這些人大部分是帶到京師翌日一同上路,但諸如河南陜甘等等的兵還是直接到宣府集結。在這里還能蓋營房,一旦到了塞外,那份苦牡,“不少人都是被凍死餓死的,而不是死在韃子手上。”
說到這里,鄭亨微微一頓,隨即就苦笑了起來:“有些話原本就是說了你也不明白,但你如今已經上過戰場,所以我才不得不說。那天我提醒你的話你記著就行了,如今的事情才是最要緊的。皇上讓你巡撫宣府軍務,那么你就把該整治的整治起來。之前你上書請改鹽法,如今恰好你在此地,這就是首要之務。以前有什么弊病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追究,但這一批開中的糧食乃是軍糧,絕對不能讓某些黑心種子敗壞了!”
張越神情一凜,當下便站起身來:訓,武安侯放心,我一定用心辦理此事。”
“那就好!“鄭亨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然后又抬起了頭,“大軍出征的時間還沒有定,但按照前兩次來說,約摸就是二月,所以從今年臘月到明年二月,到宣府納糧開倉鈔的鹽商應當不會少。往年鹽商多半會多準備兩成到三成的糧食上下打點孝敬,但這一次一定要剎住這股風氣。唔,那位陸公公和你交情不錯,這件事你不妨打打他的主意。”
誰說武官心計不如文官,這簡直是一只最狡猾的老狐貍!
腹謗歸腹謗,但張越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盡管武安侯鄭亨昔日鎮守宣府,但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如今這上上下下的利益關系網恐怕也不好觸動,他這個區區五品官哪怕是奉旨巡撫,也不好隨便胡來。然而,陸豐既然打算動王冠,借此殺雞儆猴再動幾個,那就順當多了。怨不得鄭亨心狠手辣,這多儲備幾成糧食,不單是有利大局,而且有利將士。
上一次是提醒關于王冠背后的關聯,這一次則是留著交待開中軍糧事宜,耽擱了小半個時辰,鄭亨方才笑說早就準備好了馬車,又令親兵護送張越回去。等到人走了,他方才起身打起簾子進了后屋,對著里頭的人說:“要是我沒料錯,當初宮中那么多太監,偏生派出了一個接督東廠的陸豐,這也是英國公的好算計吧”
“侯爺說笑了,我家國公爺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彭十三今天并沒有跟著張越來教場,而是辦完了張越交待他的事情就趕到了這兒,此時便嘿嘿笑道,“我家國公爺說,越少爺的老岳父教他的是正道,可其他門道卻得他自己領悟,就怕會一時沖動做錯事。宣府乃是軍務要地,和當初的青州江南大不相同,所以得有您這個老馬識途的老將多多指點,也是越少爺的福氣。”
“英國公那么多家將,就數你最會說話,難怪他讓你跟隨張越!”
鄭亨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即才漫不經心地說:“提點他是一層,我也不會做對我自己不利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這兒的根子恐怕得爛透了,我不能挖他也不能挖,只有靠別人。皇上的北征有了保障,朝廷少了幾條大蛀蟲,我和張越沒了掣肘,將士們多了足夠的軍糧,陸豐可以撈到王冠的不少家產,這買賣誰也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