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
雖說是半夜,內宮諸門早已落鎖,但除了打更的太監之外,尚有一行數名宮女提鈴沿橫街徐行緩步,口中高唱著天下太平。此時雷聲陣陣頗為嚇人,誰也不知道是否要下雨,幾個巡行的太監便腳下匆匆預備往直房中躲避,一個中年太監往那些宮女身上掃了一眼,隨即輕輕哼了一聲:“去年沒了王貴妃,上個月喻賢妃又沒了,皇上氣性愈不好,結果受罰的宮女也比往日多,被罰提鈴的幾乎夜夜都有好幾撥。”
“這算是好的,如今已經是四月初,就算下一場大雨也不至于如何。這要是趕在數九寒冬受罰,那會兒就慘了!”另一個老太監輕輕搖了搖頭,嘖嘖說道,“去年臘月那樁事情之后,一晚上被罰提鈴的宮女常常有十幾個,那可是下雪天,一晚上沒幾個人能撐下來,也不知道有多少尸灰填了井里。咳,別說她們,乾清宮里被打死的小內侍難道還少了?”
這一行都是西六宮的宦官,既然夜里還要派出來巡夜,自然算不上有頭有臉,但也不是最底下的雜役,此時唏噓了一會便忙不迭地走路。就在人人趕路的當口,空中忽然爆開了一團亮光,旋即就是一聲響亮的炸雷,愣是把一個年輕太監嚇得坐在了地上。瞧見他那副包相,其他人頓時哄笑了起來,起頭說話的中年太監便沒好氣地喝道:“沒出息,聽了打雷都會這般模樣,趕緊起來!”
“今年地天真是見鬼了,半個月陰沉著天卻沒下雨,前兩天也是干打雷……”
這一個雷字剛剛出口,眾人就只感到眼前又爆起一團更亮的白光,緊跟著,一聲比剛剛響亮數倍的雷聲猛然之間在耳畔炸了開來。一瞬間,即使是適才出言訓斥的中年太監也嚇住了,更有兩三個人差點被這雷聲劈得跳了起來。那個年紀最大的老太監正要開口說話,冷不丁卻瞥見了橫街那邊再次亮起了一道電光,這一次卻是直劈謹身殿。還不等他驚呼出聲,一瞬間竟是再次有數道雷電狠狠劈了下來,在這種驚人的天象下,他許久才失聲叫了起來。
“老天爺……天打雷劈!”
看到那謹身殿的頂上燒起來了,其它人頓時也慌亂了起來,那中年太監連忙嚷嚷道:“趕緊……趕緊去報信,快,找人過去救火!”
不多時,不但那些被罰提鈴宮女悠長地“天下太平”聲嘎然而止,而且宮中禁衛太監也好像被人攆急了的兔子似的四處亂竄,緊趕著從云臺左右門前往外朝救火。不多時,東西六宮已經睡下的嬪妃們都被驚動了起來,獨自歇在乾清宮的朱棣也被一陣大呼小叫聲驚醒。滿心不耐煩的他聽清楚御馬監太監劉永誠連珠炮似地話語之后,縱使是朱棣一生中幾乎沒怕過什么,也不禁呆若木雞。
盡管上百個太監幾乎是被人從床上硬攆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現場;盡管那幾十口鎏金銅缸第一時間就被人打開了蓋子,正有人用銅盆等物舀了水去救火;盡管三大殿附近的四十架激桶被人操縱著全力施為;然而,由于這些時日天干物燥,這會兒只是打雷閃電不曾下雨,因此那火竟是燒得越來越旺。
混合了香料地金絲楠木燒得噼啪作響。救火人大呼小叫嚷嚷不斷。甚至連地面仿佛都出了開裂地聲音。盡管當初建造這三座大殿地時候用地都是深山中砍伐地最好地木材。那些立柱甚至經過最好地處理。可擔保不腐不蛀。可是在這樣地大火中。一根根柱子卻脆弱得轟然倒下。那些雍容華貴地琉璃瓦在驚人地熱度下片片爆裂。碎片飛得四處都是。
也知過了多久。在無數救火人徒勞無益地努力下。最先起火地謹身殿一角轟然崩塌。仿佛是連鎖反應。緊跟著便是中脊和另一角。火光完全吞噬了謹身殿。然后便是奉天殿和華蓋殿。那火焰通紅地顏色映照著一張張讓人恐懼地臉。就連匆匆趕到地皇太子朱高熾和皇太孫朱瞻基。面對這種情形亦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當看到楊榮灰頭土臉滿面焦黑帶著一群軍士跑過來。朱高熾更是心中一緊。
“楊卿你這是……”
“回稟太子殿下。夜里有事。所以是我和杜宜山一同當值W.l6.N。幸好下半夜他到外頭走了一圈。看到起火就趕緊叫了我!”楊榮口中說著慶幸。臉色卻直白。“這火燒起來實在是太快了。我和他只來得及帶人將三大殿中地圖籍制誥搶了出來。眼下都堆積在東華門外由禁衛把守。
太子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里距離火場太近。還請您和皇太孫殿下暫避!”
朱高熾僵硬地點了點頭。卻沒有挪動步子。當看到朱棣被一群人簇擁著過來。當看到父親那種少有地失神表情時。他方才忍不住再次瞧了瞧那熊熊燃燒地火場。
縱使是一向強勢從不服輸的父親,在天災面前亦是毫無辦法。三大殿……完了!
天色大亮的時候,盡管前來上朝的官員被禁衛擋在了左掖門和右掖門,但昨夜紫禁城的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空氣中那種燒焦的味道也瞞不了人,況且,禁衛們雖多,卻遮擋不住人們的目光,遮擋不住確確實實已經化作了焦炭和廢墟的那三座巍峨雄壯的大殿。
于是,即便是猶如夏原吉義這般老成持重的文
便是如英國公張輔這樣經歷過大風大雨的武臣宿將,是震驚得說不出話。而都察院的御史們則是三三兩兩匯集在一起,目光中都流露出幾分掩不住的陰騖。
張越和杜綰在杜家留宿了兩夜,昨天晚上剛剛回家,下半夜就被下人地驚呼聲驚醒,一家人亦是一夜未眠。他前世里曾經參觀過故宮,知道這里曾經多次雷火,可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上。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這三座大殿雕梁畫棟壯麗華美,可就是這樣結實的宮殿,竟然就在剛剛造好之后不多久毀于一旦?嗓子干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從那種極致的驚愕中回過了神,隨即就想到了此事的后果。果然,四周亦是竊竊私語不斷
“雷電本就是天威,此乃天象示警,不可不戒!”
“為了修北京城和宮殿,也不知道役使了多少工匠,耗費了多少錢糧,如今……唉!”
“今年入春便干旱少雨,若是北直隸再有旱災,那就更糟糕了!”
“今天還要上朝么?三大殿全都燒了,以后即便是正旦朝會……還不如回南京……”
十個人里頭竟有九個人說是天災示警,盡管知道這是必然的,張越仍不免感到心中沉。良久,終于有小太監前來傳旨,道是今日御奉天門上朝。于是,朝官中嗡嗡嗡的議論聲暫時告一段落,至金水橋南按照品級肅立。盡管平日這是連喘氣都得低聲地地方,但這會兒人人都看清楚了那三大殿火災之后的慘狀,一時間仍止不了騷動。
果然,等到百官在靜鞭聲后過了橋去,在奉天門外丹參拜上朝之后,后半夜完全沒睡的朱棣面沉如水地現身奉天門廊內金臺,安坐之后便吩咐中官宣旨。
“朕躬膺天命,祗紹鴻圖,爰仿古制,肇建兩京,乃永樂十九年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災,朕心惶懼,莫知所措。意於敬天事神之禮有所怠?或法祖有戾而政務有乖?或小人在位賢人隱遁而善惡不分?或刑獄冤濫及無辜而曲直不辨?或讒交作諂諛并進而忠言不入?或橫征暴斂剝削而殃及田里?或賞罰不當財妄費而國用無度?或租稅太重徭役不均而民生不遂?或軍旅未息征調無方而餉空乏?或工作過度徵需繁數而民力凋弊?或奸人附勢群吏弄法抑有司茸罷軟貪殘:縱而致是?下厲于民,上違于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爾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當,宜條陳無隱,庶圖改,以回天意。欽此。”
在下頭仔細聽著的張越雖不知道這詔書乃是何人草擬,但聽那字里行間,便知道乃是求直言詔無。于他所在的位置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可憑著對皇帝地了解,他幾乎可以想象朱棣這會兒沉積在心中的怒氣。
由于三大殿被焚的震驚繚繞在百官心頭,因此這一日朝會例行公事地稟奏完各自衙門地急務,接下來便早早散去。有心人都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樣大的天災,皇帝雖下詔求直言,但按照從前歷朝歷代的舊例,宰輔大臣也應當承擔責任如今雖說沒有宰輔,卻還有七卿和閣臣……況且,到了最后,皇帝應該會下罪己詔,因為這是天公示警!
兵部衙門如今并無急務,因此散朝回來之后,各司房的官員也都在悄悄議論。
因員外郎和另一個主事出去送公文了,因此武庫司地司房中只有張越和萬世節兩個人,趁著這沒外人的時候,萬世節便湊在張越身邊,低聲說道:“這次天災來得突然,下詔求直言又說的是令群臣指斥時政,我剛剛看幾個御史和給事中的模樣,只怕是上書的時候會言辭激烈。”
見張越若有所思沒有說話,萬世節索性便攤開了說:“要說近年的兩件大事,一是遷都,二則是開海禁。兩都是打破了太祖舊例。開海禁雖說比不上遷都地意義重大,但畢竟是違背了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訓,正好遇上三大殿災,只怕當初那些反對地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按理說儒生只敬圣人,可遇上這種時候,卻不免以鬼神天意之說阻治國經略大道。”張越輕輕嘆了一口氣,面上旋即露出了自信之色,“遷都乃是為了防備蒙元,須知歷朝歷代的國都幾乎都在偏北邊,國都在南邊歷朝歷代都不長久。至于海禁……皇上并不是朝令夕改的性子,再去歲市舶司課稅也頗為可觀,民間皆道便利,必然不會因天災阻大事。對了,你要是準備上書言事……”
在門外聽了一半,原本想進來地尚書方賓頓時停住了腳步。當初密議遷都事的時候,他這個尚書也是支持,此次遇上這樣天大的禍事,他不禁有些擔心自己被拋出來當作替罪羊。可眼下想想,他倒是越老越糊涂了,皇帝又豈是那種輕易被天災所動的人?
只是,這次那群討厭的言官恐怕不會放過那么好的機會,但只要圣心堅定,事情就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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