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河聞聲一愣,不知東方勝何出此言。段譽正疑間,側耳聽去,只覺有些微絲竹喧嘩之聲漸漸由遠及近,似曾相聞,心中微一動,問道:“二哥,莫不是我們途中遇到的……?”
東方勝還未答話,阿紫卻已反應了過來,段譽說“途中遇到”的,定然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不由心中有些害怕。暗忖這老怪不是來捉自己的吧?丁春秋久居星宿海,自己十幾年在門中,也從未曾見其離開。自己本以為拿了寶鼎,逃至中原,便可以高枕無憂,看來只是癡想。不過好在到中原一趟,另有際遇,此時有東方勝與段譽二人在側,自己倒也不用懼怕。回想起來,這神木王鼎卻是毀在東方勝之手,到時冤有頭、債有主……想著不由輕笑兩聲。
東方勝聽阿紫發笑,回過頭來。阿紫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笑著道:“師父大哥啊,你上次把老怪的寶鼎給打成了碎片,這回事主可是找上門來嘍。”
東方勝聞言不禁莞爾,不過他也知丁春秋此來絕非是沖著自己,笑道:“這鼎明明是你偷的,他要找,自然是先找你了。而且我料當日里你的幾個師兄們,恐怕也沒膽子回星宿海吧。此時說不定還在中原哪個偏僻角落隱姓埋名呢。”
蘇星河坐在棋坪之前,隱約聽到東方勝與阿紫的對話,只聞到“星宿海”、“老怪”幾個字,心中猛得一跳。“星宿老怪?”正驚疑間,耳邊又聞到極細的喧嘩之聲,當下功聚雙耳,屏息而聽,竟是一片歌功頌德的諛詞。細聽幾句,所贊的,正是所謂的“星宿老仙”。
知丁春秋率眾而來,蘇星河倒不如何驚訝,反倒是對東方勝、段譽二人詫異不已。自己此時凝神之下,方能聽到那般遠處的聲音,而身前這兩個年輕人,早在一柱香之前,便以發覺。心道:此二子居然內功遠勝于我?隨即搖搖頭,終覺得不大可能。又往棋坪上看了幾眼,暗嘆道:“唉,三十年,終究還是來了。只可惜……這珍瓏棋局,仍無人能解,莫非是天意。”
一陣陣嘈雜聲漸近。幾個守在山下的聾啞漢子齊奔了上來,面色驚惶,慌張以手語向蘇星河通報。蘇星河只是淡淡點了點頭,似并不關心,只是低頭研究盤上棋局。
不多久,只見一撥人馬各舉旗幡,自帶鼓樂,吹拉彈唱著上得山來。其中有八人抬一張老藤椅,上面靠坐著一個寬袍大袖,鶴發童顏之人。那人微抬手中羽扇示意,那眾人便立住了腳。忽爾齊聲道:“星宿老仙,法駕中原。法力無邊,恩澤蒼生……”竟是整齊劃一。
東方勝等早見識過星宿派的門風,倒也不以為奇。但鳩摩智、慕容復等何時見過這陣仗?均是愣在當場。聽星宿派眾人如念咒一般,一時間皆是不明其意。半晌方才反應過來。不由大起雞皮疙瘩。反觀坐在椅上的“星宿老仙”丁春秋,卻是醺醺然如飲甘醇,受用無比。
包不同忽掩鼻罵道:“好臭好臭,竟有如此多人一齊放屁的。當真是臭不可擋。”包不同故竟尖著嗓子喊出,在星宿派眾人一片頌詞映襯下,反更是明顯。星宿派門人嚇了一跳。包不同這一句教師父聽見,也不知是什么反應。有反應快的,立刻便反罵了回來。眾人也是連忙附和。倒不是為了跟包不同爭口上之利,而是生怕自己維護師父尊嚴的行動比同門晚上了半拍,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包不同素喜與人爭吵,當下也是奮起精神,張嘴開罵。他內力較星宿派眾人為高,聲音又尖,竟以一人之口便隱然壓住了星宿派的百十人。
丁春秋皺皺眉,哼了一聲,右手在袖中摸了摸,對著包不同伸指一彈,一條綠線飄乎而去。包不同也知星宿老怪得以名震江湖的絕技,便是他的用毒功夫,自然也是十分小心在意。忽見丁春秋動手,早有準備,忙向后退去。丁春秋出手,又豈同等閑?那綠線居然如活物一般,竟是疾追不舍,速度比包不同猶快數分,眼看便至胸口。包不同大驚失色,腳下一蹬,向一邊閃去,那道綠線卻仍是如影隨形,擺脫不去。
段譽訝道:“這是何功夫?如此神奇?”他現在對武功也算有所了解。這暗器一類的功夫,離手之手,若想再隨意操控,實是難如登天。或有高手能勉力用“控鶴功”一類的法門略作調整,也絕難如此靈動。即使是東方勝的彈指神通,乃是以內力貫于石子之中,方能作出各種變化。但也是在出手之前便已算好,離手而出之后,卻也不能再操控隨心。再看丁春秋此時,卻是雙手背負而立,一副輕松之態。不由咋舌。
阿紫在星宿派門中十數年,自是見過此招。輕哼了一聲,撇撇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若是本小姐拿到這鬼螢火,一樣能讓這家伙抱頭亂竄。”東方勝也料到這絕非是武功,不過也猜不出究竟是如何做到,此時聽阿紫說了,便發問相詢。
阿紫搖頭道:“說出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只不過是先趁人不備,飄一縷天蠶絲粘在對方身上。再用鬼螢火順著天蠶絲燒過去便是了。這東西連金石也可以熔掉,卻是不傷天蠶絲,反可附在絲上,以內力催動,便可飛射過去。只不過鬼螢火煉制起來,要好多種的礦藥、毒蟲,不是輕易可以弄到的罷了。”
正說話間,包不同已是在那邊支持不住,大叫一聲:“吾命休矣。”慕容復早在一旁看得真切,發覺那綠線只往包不同左胸心臟處而去,心中雖覺得邪門,手上卻不敢慢上分毫,左腕一抖,佩劍“鏘”的一聲,從鞘中彈出,右手順勢凌空按住劍身,運力甩袖一拂,一道白虹般,飛將出去。在那綠線挨到包不同之前,慕容復的飛劍后發先至,擋在正前。眾人覺得眼前白光一閃,聽見一聲金石相碰般的清響。只見慕容復飛出的佩劍,竟落上地上,斷成兩截。斷口處,卻是黑色熔斷的痕跡。
眾人見了,不禁心中倒抽一口涼氣。丁春秋只憑一絲火焰,剎那間熔毀一件兵刃,若是這火給人沾上,怕不是會被燒個對穿?如此毒功,當真是可怕之至。包不同驚魂未定,忙又回退幾步,不敢離得丁春秋太近,口中暗道僥幸。
星宿派門人見師父大發神威,更是聒噪不已,紛紛夸贊師父神功無敵,直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又有一些,高聲叫囂道:“老仙大發神威,方才不過是小懲大戒,爾等還不速速歸降?”“燭火之光,竟敢同日月爭輝?”“什么燭火之光?與老仙相比,只不過是螢火而已。”云云。
丁春秋在椅上洋洋得意,擺擺扇子,教眾人停下。向慕容復、東方勝等掃視過來。卻赫然見到阿紫,亦在其中,本是微瞇的雙眼猛睜,由椅上站起。阿紫自然知道丁春秋看著自己,故意扮了個鬼臉,向他吐了吐舌頭,伸出雙手拇指和食指向下,做了個東方勝所教的“鄙視”動作。
幾個星宿門人忙上前,低頭向丁春秋說了些什么。丁春秋面上陰晴不定,忽然手一抬,竟爾直接一掌擊在當前一人天靈蓋上,打得那人七竅流血,一命嗚呼。余人皆是噤若寒蟬。
丁春秋哼了一聲,看了阿紫幾眼,扭頭對蘇星河道:“你竟忘了門中的規矩了么?你我師兄弟的事情,你怎去請了師叔的人在此?”
蘇星河聞言大訝。他也知道本門前代有兩位師叔。論武功絕不在師父無崖子之下。其實丁春秋為禍,若有兩位師叔主持公道,何能讓他張狂至今?只是門規所限,二位師叔卻不得插手無崖子門下之事。而無崖子卻也從未動念想要將此事告知李秋水和天山童姥。所以蘇星河也只得聽命而行。不料丁春秋卻說有師叔的人在此,心中又驚又喜,卻不知是哪一位。不過對他來說,眼下收拾丁春秋倒還不是最緊要之事,而是要替師父尋得一個傳人,以延續自己逍遙派的門庭。
蘇星河開口道:“三十年,也該是個了結的時候了。”卻不抬眼去看丁春秋。
丁春秋忽爾大喜,道:“你這是自毀誓約,乃是自尋死路,卻怪不得我了。”
蘇星河道:“你背叛師門,害得先師飲恨謝世。我本當一死殉師,但想起師父有個心愿未了,倘若不覓人破解,死后也難見師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茍活至今。這些年來,依約不言不語,不但自己做了聾啞老人,連門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強著他們做了聾子啞子。唉,三十年來,一無所成,這個棋局,仍是無人能夠破解。”
丁春秋笑道:“這是老賊布下的機關,正是用來害人用的。虧你花了三十年的心血。”說著,飄然上前,袖袍一揮,一陣強風卷起,便要將棋子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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