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山凌空撲下,見得高升陽一劍刺來,劍影虛晃,冷笑一聲:“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身在空中,不閃不避,左手探爪而去,徑直伸進那一團劍光之中。
高升陽大吃一驚。他這一劍本是虛招,正是欺蕭遠山在空中幾次換氣,他本以為蕭遠山此時體內真氣已是不堪再做轉寰,定然只能勉強避開這一劍,到時自會露出破綻空門,自己則可一擊成功。誰知蕭遠山竟然反客為主,以空掌與自己長劍相對,難道不怕骨斷筋折?
其實高升陽在族中,武功在乃兄之上,位列第一高手,只因長年在族中避而不出,是而名聲不顯。但高升陽自己卻是自視甚高,大理境內,除卻天龍寺中的段氏前輩高手高深莫測之外,武功能入他眼的也只有保定帝一人而已。便是放眼天下,他覺得憑自己本事,也是大可去得。方才見東方勝、蕭氏父子三人闖入陣中,雖然心中驚訝,但也并未覺得能高明過自己多少,只是詫于三人之勇。他年少得志,又未真正到外邊去闖蕩江湖,一人在族中夜郎自大慣了,自是將天下英雄的武功,都看得輕了。
他卻不知蕭遠山自由經少林無名神僧洗經伐髓之后,內力奇特,真氣游走全身,諸條經脈,相互通暢無比,不似普通武林高手那般,須經由各個大穴,逐個運轉。當真是氣隨意到,哪里會到無以為繼之境。而蕭遠山在少林潛伏三十年,內外兼修,雖不至于練到金剛不壞,卻也是一身銅皮鐵骨。高升陽這一劍刺出,蕭遠山早已把他的斤兩掂得一清二楚,毫不將他放在眼里,直接出手,以空手入白刃。
龍爪手探出,直入一團劍花之中,只聽得“喀”的一記輕響,蕭遠山左手五指早已從虛影之中扣實劍刃。高升陽只覺手中長劍一緊,這劍便如被澆鑄在那只大手中了一般,難動分毫。蕭遠山左手腕運力,五指一絞,內力猛吐,這長劍雖是難得的寶刃,卻又如何經得住蕭遠山神力,剎那間碎成百片。
高升陽早發不對,正待撤手,蕭遠山又如何能讓其如愿?右手早順勢下來,三指扣在高升陽右腕之上,拇指使了個推擠的勁道,食指中指向外一擰,直接教高升陽右腕脫臼而出,手中空余下數寸的斷劍,也跌落于地。
高升陽慘叫一聲,不顧痛楚,左手揮掌,直拍蕭遠山肩頭。蕭遠山眼中寒芒一閃,嘴角似顯出些嘲諷般的笑意,右手仍是扣住高升陽手腕不放,人卻是一個矮身,由高升陽右臂下穿過而至背后,反扭住高升陽手臂,左手順勢擒住高升陽右臂手肘,雙手一運力,便將高升陽右臂由肩關節上脫出。高升陽左掌落空,反手正想打個回身,蕭遠山只輕輕地將他右臂向上一提,一陣巨痛傳來,關節受制,高升陽左手一招,如何也遞不到身后。這龍爪手乃是少林大擒拿術中精要所在,又配著指力爪功,可算是獨步武林。高升陽咬牙,勉強運力于右腳踵上,猛得向后撩起,直踢向蕭遠山下身要害。蕭遠山右腿略抬,硬架下對方的一腳,膝蓋前頂,忽猛使一個掃堂腿。高升陽只有左腳站立,便蕭遠山這一腳便踢得失了重心。蕭遠山不等他落地,右手放開,撮指成刀,直斬在高升陽后腦與頸項之前。
這后腦之下,正是人腦腦干所在,怎能受得起蕭遠山這一記手刀。高升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下,口吐白沫,身子抽動幾下,便一命嗚呼過去。蕭遠山力斃敵首,胸中豪氣頓起,一聲狂嘯,如九天龍吟。這邊白羽赤牙軍眾,早被東方勝蕭峰二人殺得丟盔棄甲,落花流水。再加上對東方勝的奇怪笛聲,早已是心中害怕,此時見得主帥一死,哪里還有半點斗志?紛亂地四散而逃。而另外三邊的白羽軍士,失了人指揮,也都是不知所措。但見得主帥親衛赤牙軍也都已逃散,眾軍士猶豫了片刻,便也慢慢由山頂撤下,離開鳳仙谷。
東方勝一身白衣,早被濺上星星點點的血沫,腳邊是一片尸體。東方勝自來到此世,從未如此大開殺戒。今日實是怒憤填殷,殺性大起。但此時冷靜下來,卻感到一陣發麻般的惡心。雖不至于彎腰干嘔,但環視這一地,也是眉頭緊皺。而高升陽的尸首仍在蕭遠山腳邊,蕭遠山如地府殺神一般,人人避都避不及,哪里還敢靠近。這尸首,自也是沒有來搶。想著,又不由輕嘆搖頭。蕭氏父子自然是見慣這等場面,比起東方勝來要自然許多。
卻只聽身后遠遠聽得刀白鳳的慘呼:“譽兒、王爺!”東方勝心中猛然一沉。方才迫不得已之下,三人只得棄了段譽等人,飛身搶前,殺入敵陣。但東方勝與蕭氏父子未及陣中,白羽軍已是三箭連射而出。東方勝三人也是有心無力,欲救無從。若是段譽死了,東方勝不敢細想下去,連忙一提氣,幾個起落,躍至刀白鳳身旁。蕭峰心想這三弟向來是福澤深厚、遇難成祥,該不會今日里……
東方勝俯下身子,一手探至段譽脈門,卻未感到脈搏跳動,嚇得一驚,忙伸手按住段譽腮下頸動脈,卻覺得仍是跳動如常。這才猛省起,段氏一族,皆是反關脈,脈搏乃在手腕背面,自己一時心急,卻是忘記。再看段譽身上,只有三道血痕。原來段譽方才見箭雨忽至,忙以身體護在母親身前。心中驚懼之下,內力不受所控,澎湃鼓蕩,綢質外衣被真氣撐起,竟爾讓利箭及身之時,化去大半力道,向偏處滑去,只是在段譽背后括了幾道尺許長的口子。雖然看著嚇人,但卻并不太深。段譽北冥神功護體,血早已漸漸自止,想來只是心氣急了,沖得暈了過去,卻無甚大礙。
東方勝心下稍安,心道這段譽小子果然是吉人自有天象。蕭峰見東方勝面上微見喜色,問道:“二弟,三弟他傷勢如何?”
東方勝道:“三弟他只是急得暈了過去,身上流血已止,三弟年紀輕,內力又深。無事。”
刀白鳳抬起淚眼,道:“譽兒被毒箭所傷,怎會無事?!”
東方勝道:“王妃莫要擔心。三弟他曾在無意之中,誤食萬毒之王——莽牯朱蛤,現在他體內之血,便已是天下至毒。這等毒物,又怎能傷得了三弟?”當下伸手,在段譽身上輕拍兩掌,讓真氣沖至段譽氣海之中。果然段譽悠悠轉醒。
刀白鳳見段譽無事,實是驚喜萬分。一把將其摟在懷里。段譽睜眼,見得母親仍在,面露微笑,道:“娘可無事么?”刀白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連連點頭。
東方勝與蕭峰走到一邊。見段正淳倒在地上,已是死去多時。而甘寶寶與阮星竹二女,也為弓箭所傷,毒發而亡。臨死,卻仍是倒在段正淳懷中。東方勝心中一陣愧疚。段正淳之死,確可說皆系東方勝之故,責無旁貸。但東方勝若是不至此世,段正淳數年之后,仍是會死在慕容復之手。而這幾個女子,也與現在一般,與其同赴黃泉。兩副情景,竟是如此相像,令人不得不信冥冥之中,實有天命所在。東方勝雙拳一握,暗道:“段王爺。在下必不讓你死不瞑目。高升泰的首級,我自會送至靈前祭你。”
忽然有兩人由地上爬起,跌跌撞撞來到段正淳身邊,悲呼一聲:“王爺——!”東方勝一看,卻是四衛之中的朱丹臣與大理司空巴天石。二人居然也逃過一劫。刀白鳳與段譽也過來,伏在段正淳尸體旁,哭泣不已。
蕭遠山最見不得人如此,冷哼一聲。東方勝忽然抬起一腳,將段譽踢了起來。段譽被一股大力撞得吃痛,茫然地望著東方勝。東方勝厲聲道:“是男人就不要哭。你父王死了,你身為人子,自是要報這不共戴天之仇。人也死了,你在這哭有何用?”
段譽從未見東方勝如此疾顏厲色,又聽東方勝道:“你段氏現在命懸一線。何去何從,只看你自己了。你想你今后,如何面對你們段氏列位祖宗?!”
段譽如被一盆涼水澆下,一時清醒得多了,道“二哥教訓得是!”臉上現出少見的憤恨之色,咬牙切齒道:“父仇不共戴天。我要讓賊人血債身償。”段譽在世上二十幾年,卻還是第一次,說出如此狠話,而且乃是由胸中直透而出,毫不偽作。
刀白鳳等也被東方勝之言驚醒。刀白鳳道:“我們立刻回大理城。接回皇城之中御林軍,剿滅高升泰這反賊。再揮大軍,推平高家!”
東方勝卻道:“不可!”眾人皆疑,直望向東方勝來。東方勝道:“高升泰此次乃是謀定而后動,布局精細。如何能在城中留下如許大的隱患?他雖無法指揮御林軍,但如在皇城飲水之中下毒,或使些其他技倆,御林軍恐怕也是難以幸免。”
刀白鳳等一時沒了主意,忙問道:“現在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