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少年奇志(上)
陳晚榮再次撿起桌上的木炭畫起來,只幾筆就畫出一個豎起的爐子。陳晚榮大學時在國內一家著名的鋼鐵企業實習過,對現代高爐煉鐵有些了解,依著記憶畫出的爐子似模似樣。
學化工的都知道,化工不僅僅是會搖試管,會做試驗,會觀察化學反應,還包括材料學。材料學對于化工行業來說非常重要,試驗室里的試劑大多數是用玻璃瓶裝的,為什么火堿要用塑料瓶裝呢?因為火堿要和玻璃發生化學反應,不和塑料發生反應。
這就是材料學的重要性,要是沒有材料學知識,用玻璃瓶來裝火堿會鬧大笑話,是以有條件的化工學校盡可能多的安排學生去不同行業的工廠實習,增加知識面。陳晚榮就讀的學校就是一所和各行各業有著廣泛聯系的學校,陳晚榮在好幾個行業實習過。
唐朝煉鋼使用的是“灌鋼法”,所謂灌鋼法就是把生鐵和熟鐵一起加熱,利用生鐵熔點較低的原理使其熔化,灌入熟鐵的空隙中,達到滲碳的目的。生鐵含碳量較高,而熟鐵含碳量較低,較軟,這樣兩者一融合就得到鋼材。
在灌鋼法發明以前,鋼材主要是依靠鍛打生鐵得到,我們詞匯中的“百煉成鋼”“千錘百煉”就由此得來。這種辦法費工費時,而且產量小,從而制約了生產力的發展。
南北朝時期的陶弘景對灌鋼法的發明作出過重大貢獻,正是因為灌鋼法的誕生,使得中國古代的鋼鐵產量激增,并且品質大為改善。所以,唐朝軍隊的著甲率非常高,高達百分之六十,這是中國古代軍隊著甲率之最。
一把陌刀需要五十斤上等好鋼,陌刀能夠成為唐朝軍隊的主戰武器之一,原因不僅僅在于唐朝的國力雄厚,還在于使用了灌鋼法這種新的生產技術,能夠生產出足夠使用的好鋼。
張德銘沒有見過現代高爐,看得不明所以,摸著額頭,一臉的疑惑問道:“晚榮,你這是畫的甚呢?我看著象瓜,是豎起來的瓜。這瓜挺怪的,沒有蒂不說,還沒有藤,這瓜是怎么長出來的?”
一向機靈的陳再榮也看得糊涂了,眨著明亮的眼睛,不解的問道:“哥,你畫瓜作甚呢?”
從外形上說,把高爐看作豎起的瓜未必就錯,這一比喻雖然形象,卻有點搞笑,陳晚榮忍著笑,給他們解釋起來:“這不是瓜,這是爐子,可以用來煉出上等好鋼。”
張德銘身子猛的向前傾,額頭差點撞到陳晚榮的腦袋,急切的問道:“爐子?甚么爐子?真能煉鋼?”
灌鋼法使用的盛具叫釜器,不叫爐子,是以張德銘一聽爐子二字立時好奇心大起,一連串的問題就拋出來了。
“在爐子里裝上鐵礦石和焦炭,石灰石,加熱之后就得到鐵水,鐵水冷卻就可以得到鋼鐵。從上面裝入鐵礦石,從下面出口放出鐵水,不用停歇,可以連續生產。”陳晚榮憑著記憶解釋現代高爐煉鐵的優點。
使用石灰石煉鐵是為了降低鐵的熔點,從西漢開始就在使用這種方法,直到現在仍在使用,這是我們祖先的一個偉大創舉。
張德銘一顆頭猛搖,一臉的不信:“鐵水?那能有什么用呢。鐵水是廢物,用來鑄生鐵還可以,用來煉鋼不行,沒用的,沒用的!要得好鋼,還得靠這個。”指著地上的鐵錘,意思是說還是要鍛打。
正是因為唐朝的上等好鋼是一錘一錘鍛打,才不可能做得出板材,沒有板材化工設備就造不出來,今天非要讓你開開眼不可了,陳晚榮鐵了心準備給張德銘好好上一課。
唐朝煉鋼得到的是塊狀鋼,還要經過鍛打才能得上等好鋼。煉生鐵才會用到鐵水,要張德銘相信從鐵水獲得鋼材不是一般的難,是很難。
“我寧愿相信天上掉金元寶,也不相信鐵水可以煉鋼。”張德銘不屑于一顧,頭搖得象撥浪鼓,好象見到世間最可笑的事情。
這話太直,陳晚榮一時氣噎,陳再榮忙打圓場:“張師傅,你讓哥把話說完。我哥可能干呢,他的話肯定有道理。”
“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兄弟就是兄弟,總是向著自己,陳再榮這話不乏贊美之言,聽得陳晚榮心里一陣溫暖,能有這么一個機靈的弟弟還真幸運。
張德銘打量著陳晚榮,只見陳晚榮透著精明,很是自信,不象是在亂說,抱定聽聽再說的想法,不再說話。
他的想法陳晚榮了然于胸,為了堅定他的信心,陳晚榮并沒有直接講解煉鋼之術,而是闡述科研道理:“張師傅,你也知道的,現在的廢物將來未必就沒有用處。變廢為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成功,并不是沒有,紙最早不能抄寫,只能用來裝飾,經過蔡倫的改進不是普及于世了嗎?
“同樣的道理,鐵水現在不能煉鋼,說不定以后的鋼材全從鐵水而來也未可知。技術是一門深思熟慮的活兒,有好些東西要自己動手來求證,不能光聽別人的說教,只有這樣才能有自己的體會、心得,理解得才更深刻。
“尊師葉大師能夠把陌刀改進得更加適合戰場使用,我相信葉大師肯定是親自使用過,體會過戰場上的生死搏殺,知道戰場上需要什么樣的武器。
“只有這樣,才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新技術才會給發明,新的東西才會出現。”
陳晚榮就是做技術出身的,對技術方面的事情很是了解,這話是經驗之談,做技術的、搞科研的朋友會贊同。
張德銘雖是鄉下鐵匠,能夠拜入葉天衡這樣的大師傅門下,自有他的獨到之處,對這話是非常贊賞,右手重重一下敲在桌上,大聲贊嘆:“晚榮,你這話深獲我心吶,深獲我心吶!晚榮,對不起,我剛才失言了!還請晚榮教我鐵水得鋼之法。”
這話說得非常真誠,態度很恭敬,就是面對乃師葉大師也不過如此,陳晚榮對他的向學之心很是贊賞,心想憑他這好學的真誠態度就足以感動人了,葉大師能收他為徒就在情理之中了,笑道:“張師傅言重了,我才疏學淺,不敢言教,只是有一點看法供你參考。”
正如陳晚榮所想,張德銘拜葉天衡為師,另有一番曲折。葉天衡是軍器監的大師傅,眼光很高,不輕易收徒,更不會收張德銘這個鄉間鐵匠。但是,張德銘有一顆真心,在葉府外跪了一天一夜,感動了葉天衡,欣然收他為徒。
陳晚榮憑著記憶把現代煉鋼的一些法門說給他知道,砌爐、裝礦石、煉焦、出鐵水、冷凝,一道道工序解釋下來還真費唇舌。
一說完,陳晚榮喉頭發干,轉著頭想喝水,卻不見坐水的茶缸,唯見張德銘象尊雕像般站著,嘴巴張得老大,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滴在桌上,濕了老大一攤。
“完了?這就完了?”張德銘愣了好一陣,抹抹嘴角上的口水,突如其來的問了這么一句話。
唐朝是一個富有大氣的王朝,令人神往,但其科技水平不能和現代比。就算張德銘知道現代煉鋼技術,也不可能象現代一樣來煉鋼,不過現代煉鋼技術對他們肯定有啟迪作用,以我們祖先的無上智慧說不定會發生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這種變化正是陳晚榮期待的。提高唐朝鋼鐵的品質不僅對唐朝有利,對自己也有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好事,陳晚榮一點也沒藏私,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
陳晚榮對煉鋼鐵只能說有一些了解,精通更談不上,但是這還是讓張德銘聽得如癡如醉,直到說完,他仍是意猶未盡,才如此相問。
陳再榮對技術不甚了解,憑他的聰明知道陳晚榮說的是另一番新天地,以其獨到的眼光總結起來:“若哥說的能成為現實,我們現在的鋼鐵就不用一錘一錘去鍛打,要多少有多少,這意味著什么?意味我們要多少武器有多少武器,就是把我們軍隊用鋼鐵包一層也沒問題,天吶!”
不需要把現代煉鋼技術全學會,只需要把煉焦學會、用好,都足以引發一場革命,鋼鐵的品質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張德銘在技術上確有其獨到之處,一回過味來,馬上就問道:“晚榮,你說的煤是不是黑石?”
也不等陳晚榮確認,飛快的進了里屋,等他出來時,手里多了一塊具有金屬光澤的黑色石頭,指著黑色石頭道:“這黑石可以燃,一點點比一塊木炭還管用,鄉親們都用來做飯。我們羅家甸西邊的山上就有這東西,我上次走親戚,順便拿了一塊。”
陳晚榮一瞧他手上的黑石,他這里居然有現成的,陳晚榮無論如何也是想不到,不由得很是驚異,眼睛瞪得老大看著他手上烏黑閃亮的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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