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一號首長辦公室的人,真是有章法,白鳳鳴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神秘低調,絕對不惹人注意。[.]
郎主任下車的時候,就注意到站在門口的四人了,心說果然如此,不過他早有心理準備,從來都是筵無好筵會無好會,這不奇怪。
于是他不動聲色地走上前,沖著凱瑟琳微笑著點點頭,“肯尼迪小姐親自出來,真的太客氣了,”一邊說,他一邊又扭頭沖陳太忠說一句,“陳主任也來了。”
總之,就是這么個中規中矩的人,路邊經過的人都覺不出什么異樣,平常到一塌糊涂,只有明白其身份的白區長,才感覺得到那份平淡之后的雍容和……威嚴。
“他已經不是主任,是區長了,”凱瑟琳笑著回答,她承受這個氣場是沒有問題的,“走吧,進去再說吧。”
“哦,”郎主任沖陳太忠淡淡地點頭,卻也不說什么,跟著凱瑟琳向門里走去。
白鳳鳴看得卻是有點吃驚,合著并不僅僅是那個外國美女認識此人,區長也認識郎主任,這才真是……也算好事,起碼杜絕了此人是騙子的嫌疑——這x辦的人,簡直低調到不可想象啊。
普林斯公司所在的樓下,就是兩個豪華飯店,凱瑟琳早就定好了包間,進去之后,她請郎主任坐上首,郎主任略略讓一讓,就坐了上去,接下來的點菜,他也是客隨主便,并且堅決表示不喝酒,平淡到接近于無趣的那種。
不過他也有果決的時候,點完菜之后,服務員才一出門,他就很干脆地發話了,“先說事情吧,肯尼迪小姐今天找我,不知道有何貴干?”
“陳主任現在是北崇的區長,他邀請我去他那里投資,”凱瑟琳笑著回答,然后眉頭一皺,“不過糟糕的是,那個項目,污染有點大。”
“恒北的北崇?”郎主任的眼中,掠過一絲訝異,然后才看一眼陳太忠,“你不在天南文明辦了?”
“前一陣交流過去了,”陳太忠不動聲色地回答,對方剛才就知道他是區長了,那么這個問題的重點,在于“天南”二字,這個問題有點掃興,所以他只能欣慰地表示,“終于能做點務實的工作了。”
“哦,是那個大交流,”郎主任點點頭,表示對那個活動知情,“那么你該是政府一把手?”
“是的,”陳區長點點頭,又看一眼坐在身邊的徐區長,“這是我們區分管建設和工業的副區長徐瑞麟。”
“你好,”郎主任沖徐區長點點頭,也不在意是這會兒才介紹的副區長,然后又看一眼陳太忠,“嗯,恭喜。”
陳某人微微點頭,對這樣的恭喜直接無視,人家只不過一直都在條件反射罷了,在意不在意的,意思不大,于是他瞥一眼美艷的肯尼迪小姐。
凱瑟琳心領神會,接著說了下去,“由于污染太大,做為一個有責任心的企業家,我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
說到這里,她停頓一下,如果她面對的是一個副廳以上的干部,這個停頓多半是多余的,不聽她講完全部的因果,不經過細細的思考,領導們不會輕易表態。
但是郎主任卻不一樣,他根本不需要細細思考,就直接發問了,“你投資的是什么項目,沒有更潔凈、環保的項目了?”
這才叫大氣啊,白區長暗暗地感嘆,人家是天子近臣,很多事情并不需要思索那么多,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愛莫能助就是愛莫能助——反正不怕你找后賬。
其實他這想的也是有點左了,郎主任今天能來,就是底氣上出了一些變化,要是擱在兩年前接到這么個電話,他就算肯來,也不會早上接了電話,中午就急吼吼地過來。
說白了,就是黃漢祥分析的那樣,一號要到點了,x辦的人也要考慮各自的出路了。
若是陳太忠出聲相約的話,郎主任未必會答應得這么痛快——陳某人的背景強大這不假,但正是這樣的背景,容易讓人生出點顧忌來。
但是凱瑟琳不一樣,這女人不但有錢,而且在美國很有點影響力,郎主任很清楚,她是曾經的美國總統肯尼迪的侄女兒,目前普林斯公司,在中國也逐漸打開了市場。
他未來的路還很模糊,但是不管怎么說,棄政從商也好,是外放也罷,結識好這樣的人,對他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明知道對方可能有事相求,他也不怕來見一面。
待到見到陳太忠,他也沒有多稀奇,姓陳的跟這女人有點不清不楚,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也無關大局,要時刻牢記的是——能答應的可以答應,不能答應的就推掉。
待到聽說是縣區級的事務,郎主任心里多少輕松了一點,幫人辦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卷入什么漩渦——領導還沒到點,自己先到點了,那才叫劃不來。
所以他不怕出口發問,而凱瑟琳的回答也很明確,“油頁巖的綜合開發和利用。”
“油頁巖……這個是怎么開發和利用?”郎主任的表現,一如既往的古板,不懂的問題也不怕問——事實上,他不是全面型的人才,而是專精型的。
“這個東西可以煉油,也可以發電,跟咱們現在談的煤炭液化有點類似,”陳區長在一邊解釋了,他不敢提什么石油的戰略儲備,“發展得好了,很可能是一種很好的替代能源,我已經在跑立項了,肯尼迪小姐也愿意支持……唯一的問題就是,殘渣對環境的影響很大。”
“煤炭液化?”郎主任聽得眉頭就是一皺,這可是到了他的專精領域的邊緣,他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凱瑟琳,“這個好像是……跟能源儲備有關。”
我說你不要這么敏感行不行?陳太忠無奈地撇一撇嘴巴,他知道對方已經生出疑心了,于是干咳一聲,“郎主任,我抓精神文明建設很久了,請您相信我的覺悟。”
我艸,白鳳鳴聽得好懸沒鉆到桌子底下,跟x辦的人說話,你還這么牛,小陳你不是區長……你是我大爺,真的。
“哦,”郎主任卻是沒什么反應,只是淡淡地點點頭——你已經聲明了,不涉嫌出賣國家利益,那我就站在這個基點上說話,他又看一眼凱瑟琳,“你接著說。”
“我聽陳區長說,你們國內有個維護環境的政策,叫退耕還林,”普林斯公司美艷的女老板侃侃而談,“為了支持貴國的發展,我不得不污染這碧水藍天,但是我們身處同一個地球,我希望在破壞環境的同時,能制造一點綠色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白鳳鳴的錯覺,在她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白區長居然從她身上看到了一絲圣潔的光芒,你不用這么煽情的吧……我說,你跟我們老大到底是什么關系?
合著是想要點補貼啊,郎主任聽到這里,就再明白不過了,心里真是有點啼笑皆非,你好歹也是肯尼迪家的人,又是大老板,那陳太忠也是跟著黃家討生活的主兒,這么大張旗鼓地邀我出來,就是為了這點事兒?
不過,猜想歸猜想,他還是要落實的,于是點點頭,“嗯,環保確實重要,你繼續說。”
“但是陳區長說,這個退耕還林政策,要過林業局,”凱瑟琳下面的話,真的是順理成章,她停了一下,發現對方沒有接口的意思,就再加一句,“這個事情,想請郎主任過問一下,所以貿然邀請您出來。”
果然如此,郎主任聽明白了,不過還是那句話,他是專精型人才,對這里面的門道不熟,于是他側頭看一眼陳太忠,“按正常程序走……不行嗎?”
“退耕還林是國家林業局自行劃片,不接受地方上的申請,”陳太忠面對這樣的主兒,也不怕實話實說,“而且多數試點,是在兩年之前劃好的,新增很難。”
沒準新增就沒有吧?郎主任聽得明明白白,一時間就猜到了此事的因果:陳太忠被弄出了天南,去了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破地方,想搞個退耕還林緩解一下局面,才發現那是兩年前的車票,不趕趟了。
不過這些因果什么的,意思也不大,他確定這件事情,自己還真的能插手——沒錯,事情不大,用的人情大,嚴格來說,這種事情,最合適他這樣身份的人出手。
x辦的人牛不牛?真的牛,但是牛在哪里?牛在他身后的一號,天子近臣,沒人敢忽視,不給x辦的人面子,就是不給一號面子。
但是成也一號敗也一號,x辦的人出去,確實沒人敢惹,可是誰也不敢仗著這個身份胡亂賣人情,天子近臣就是服務領導的命,要是打自己的小算盤,一旦事發,面對的也是大怒的天顏——誰都承受不起。
所以像眼下這種人情,利益不大,涉及的級別又足夠高,這就比較符合x辦的人插手,郎主任也不求從中獲得什么——就算陳太忠敢給,他都不敢要。
不管怎么說,總是一個妥妥的人情,想明白這一點,郎主任難得地沉吟一下,方始發話,“哦,這是錯過了啊,不過小陳,你要辦成這個事兒,不一定要找我吧?”
他還是有戒備之心,這很正常,天天在一號身邊呆著,再天真的人,也會培養出來戒備之心——黃老說句話,這還是個事兒嗎?
尼瑪,白區長的眼角又再次抽動一下,你好歹是x辦的人呢,不帶這么掉鏈子的,那個啥——其實我是想問一句,陳區長真的不經過您,也能把事兒辦了?
3326章不如意(下)
我不經過你,當然也能辦成事,但是……我現在要辦的事兒,真的太多了,陳太忠心里也窩著火呢,各種人情、建設和引資,讓他有風中凌亂的感覺——唉,誰讓哥們兒去了北崇這么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呢?
“找您是最合適的,”他并不做解釋——所謂的解釋,在明眼人面前根本沒用,所以他很直接地表示,“肯尼迪小姐是這么堅持的。”
“請叫我米歇爾,我不是什么肯尼迪,”凱瑟琳冷著臉發話,這女人的演技,真的也是一等一的,“陳,郎……你們倆都是我的朋友,我用朋友之心對你們。”
郎……陳太忠直覺得一股酸氣,從后心順著脊梁直接冒到兩腮的位置,腮腺和頜下腺劇烈地工作著,超負荷地分泌出了大量的液體——你能叫得再肉麻一點嗎?
“嗯……我珍惜各種友情,”郎主任點點頭,他聽得很明白,這是肯尼迪小姐個人的友情,換句話說就是……這不是公對公的,是私人交情,所以他不再猶豫,而是很干脆地摸出手機,“我了解一下情況。”
所以說,這領導身邊的人辦事,一旦認真了,都是很干脆的,他很痛快地撥通了一個號碼,“小侯,查一下林業局辦公室的電話……嗯,盡快。”
這是正經天子近臣的做派,他不需要像南宮毛毛毛一般,說林業部什么的,林業局就是林業局,但是他打電話問的,絕對不會是北京市林業局。
那邊的反應也很快,郎主任隨手拽出一支筆,記個號碼,反手就打了過去,“林業局嗎?我是x辦郎斐,有地方上想申報退耕還林,找到我這兒來了……找錯了,你們負責申報的地方在哪里?”
說地方上找錯門,那是扯淡,他的意思是說,這地方上的人找到我這兒來了,你們看著辦哈——更明顯的暗示,那也不可能有了,這暗示還不夠明顯?
那邊說了點什么,大家不得而知,總之,郎主任掛了電話之后,很隨意地表示一句,“小陳你去跑一趟,把地方上的苦衷擺一擺,嗯,強調一下你們是要招商引資,環境問題,不得不解決,肯尼迪小姐的話很有道理……地球是大家的。”
這話更是扯淡到不能再扯淡了,但是郎主任的意思也很明確,不管地球到底是誰的,反正他很痛快地幫忙了——電話是當著你的面打的。
這個人情,做得是極為扎實,而且他并沒有說到此為止,只是強調小陳你該有一個合適的態度,認真地去解釋——不要認為x辦的人打了招呼,做事就不著調了。
那么也就是說,如果陳某人真的做到了這些,對方還是不肯答應,沒準……沒準還可以有點說法,郎主任并沒有把后路堵死。
陳太忠聽得明白,白鳳鳴聽得也明白,接下來就是大家吃飯了,酒桌上偶爾說兩句,不過到最后,郎主任還是喝了半杯紅酒,站起身走人,并沒有提出任何的要求。
他不提,并不代表他沒有需求,只是這種事兒,記在心里就好了。
白區長又被區長攆回去了,不過他已經習慣了,回去之后睡了半個小時,郭總招呼大家打牌——事實上,這些人輪流被區長呼來喝去,就算想出去玩都不敢了。
“有收獲吧?”徐瑞麟一邊摸牌,一邊看一眼白區長。
“你的收獲更大,”白鳳鳴不動聲色地回答,“知道下午區長干什么去了嗎?人家去國家林業局了,我一上午都在幫你敲邊鼓。”
“是嗎?”徐瑞麟手微微頓一下,也沒再問下去,而是繼續摸牌,不過他的心里真是有點微微的奇怪:商量退耕還林的事兒,為什么出面的是你?
“喂,我說老白,給個答案啊,”徐區長沉得住氣,可郭偉沉不住氣,來北京三天了,沒有領導的消息不說,陳區長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太忠怎么說的?”
“給個好號兒,我就告訴你,”白鳳鳴笑著發話。
“那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嗎?”郭偉回答得毫不含糊,“四條你隨便選……只要我有。”
“這次是真幫你問了,”白區長將手里的撲克牌搓開,一邊慢慢打量,一邊輕描淡寫地回答,“六十分……我叫了,嗯,區長說了,人已經聯系上了,你等消息就行。”
“六十五分,”楊孟春跟著叫一把,這就是二百的底子了,結果徐瑞麟跟著叫一把,“七十分……郭總你叫嗎?”
“八十,”郭偉財大氣粗地提了十分,這就是五百的底子,一輸起碼一千五,“你們等一下,我問兩句嘛……太忠怎么說的?”
“我哪兒敢多問,身邊的領導老大個了,”白鳳鳴想起郎主任的做派,還是禁不住暗暗咋舌,哪怕人家在打電話的時候,已經自報家門了,他還是不敢說出來——要不是人家知道自己是北崇分管工業的副區長,肯定不會直接說的。
但是不說的話,他心里還真的癢癢,那是傳說中的一號辦公室啊,白區長算是個沉得住氣的,也要禁不住小小暗示一下,“區長說了,招呼已經打過了,你等著就行了。”
你真的問了?郭偉狐疑地看他一眼,伸手去抓底牌,接著就哀嚎一聲,“哎呀,這底牌都是些什么嘛……”
約莫是有了點結果的緣故,郭總的牌越發地臭了,正是所謂的“官場得意,賭場失意。”光這一把他就輸了七千五,一下午玩下來,更是輸了差不多一萬六。
“今天手氣真不好,”玩到下午五點半,郭偉終于表示,“再玩兩把不玩了。”
“你的手氣,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好,”白鳳鳴笑瞇瞇地答他一句,才要伸手去洗牌,有人推門而入,大家扭頭望去,不是別人,正是陳太忠。
陳區長一進門,就看到滿屋子的煙氣,禁不住伸手扇一扇,“這么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放火呢……開窗戶晾一晾。”
一邊馬上有人去開窗戶,其他人也站起身來,“區長有什么指示?”
“暫時沒什么事,”陳太忠走到沙發邊坐下,他看一眼徐瑞麟,猶豫一下方始發話,“我下午去了林業局,談的……還算可以。”
“哦,”徐瑞麟點點頭,“那我需要做點什么?”
“糟糕的是……人家不對北崇啊,”陳區長郁悶地嘆口氣,沉默了好一陣,才悻悻地一撇嘴,“咱們辛苦半天,倒是市里舒服了。”
聽他這么肆無忌憚的發牢騷,一時間所有的人都不好接口,就在那里默默地站著,好半天之后,白區長才發話,“這得跟市里說道說道,咱們領了那么大的人情……”
“人情倒不算大問題……主要是我幫林業局做過一些工作,”陳區長頭也不抬地答一句。
這話真不是假的,他和凱瑟琳下午去了林業局,那邊是造林司一個副司長接待的,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也不說拒絕的話,偶爾還抱怨兩句,說資金短缺什么的。
陳區長明白,人家是等著他扯出郎主任的大旗,才好決定行止,可是這牌不能隨便打,他只能有板有眼地介紹北崇的落后,北崇的引資,北崇的……
扯了半個小時,也沒得到什么確切的話,直到有人進來在副司長耳邊嘀咕一句,那位才眼睛一亮,“陳區長,你以前是天南樹葬辦主任?”
“是啊,”陳太忠點點頭,這頭銜有點惡心人,他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套近乎。
“嗐,那自己人還說個什么?”副司長眉毛一揚,很直接地發話了,“有領導關照,司里就差一個理由了……我還當重名呢,你早說嘛。”
哥們兒搞出全國第一個樹葬公墓,確實是給林業局辦了好事了,陳太忠笑著點點頭,“微不足道的一點事兒,沒好意思提……能辦?”
“別人不行,你就好說,”副司長又看一眼凱瑟琳,若有所思地回答,“理由也充分……不過,指定縣區不太合適,你以陽州的名義發個文,跟局里了解政策——不能是申報!”
人家這么說,陳太忠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凱瑟琳更不好說什么——她總不能說在北崇退耕還林才算是搞綠化,出了北崇就不算搞綠化了。
所以陳區長這個郁悶,也真的是爆表了,“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