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四七一)眾叛親離
(四七一)眾叛親離
“你怎么會在這里?”晏博齋看著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密室里的晏博文,失聲驚問。
晏博文正坐在書桌前提筆寫著什么,手邊放著一本厚厚的手札,抬起頭來看著他微微一笑,“原來你還是這個老習慣,喜歡把每天的心情寫下來。小時候是寫一本燒一本,現在倒是不用燒了,全存在了這里。”
晏博齋的臉色立即變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難道你以為你有了這份手札就能咸魚翻身,置我于死地么?那你就太天真了”
“大哥說得很是。”晏博文也不動氣,依舊笑看著他,一時寫完,吹干了墨跡,展示著自己手里的書信,“你不知道吧?從小我就喜歡摹仿別人的筆跡,爹的,娘的,你的我也私下練過,后來被娘發現了,一頓好打。但所幸這些年還沒有退步,你看幫你寫的這份遺書還象那么回事吧?”
晏博齋臉一沉,“你這是何意?”
晏博文笑問,“難道大哥這么個聰明人竟會看不出來?”
“你可別亂來這兒畢竟是晏府,由不得你撒野”晏博齋此刻著實有些中氣不足,色厲內茬了。
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往門外退去。然后迅速扭頭就跑他要找人來,他一定要快點找人來論起單打獨斗,他是無論如何也打不贏這個弟弟的。
晏博文只是這么微笑的看著他,看著他跑到下一道門前,看著他驚恐的發現怎么也推不開那道門了。
“開門快開門”晏博齋心頭的陰影如滴在清水中的一團墨汁,迅速的擴張開來。外頭明明留了人的,怎么會沒人給他開門?
“別叫了,外面是不會給你開門的。你用錢買來的忠心,自然也能用更多的錢出賣。”晏博文唇邊笑意愈濃,但那笑意里卻隱含著濃重的辛辣與嘲諷。
用鎮紙壓住寫好的信,他站起身來,優雅從容卻如危險的獵豹般一步步逼近了晏博齋,“我若不是親眼看完了這些,還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是這么惡毒的恨著我和爹娘,乃至整個晏府的一切。不過,你既然如此憎恨我們,為什么不干脆離開我們,去尋找你自己的海闊天空呢?”
“既然是晏府欠我的,我拿走這一切,又有什么不對?”危險漸漸浮上心頭,快要氫人的整顆心所吞噬。晏博齋可悲的發現自己永遠都在畏懼這個弟弟,這么近的盯著他的眼睛,那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心更跳得如擂鼓一般,只是強硬的支配著雙腳不肯退縮,“你到底是怎么進來的?”
晏博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丟出一串鑰匙,“這是你的妻子給我的。至于這間密室的鑰匙嘛,我記得娘那兒還有一把,她總喜歡藏在梳妝臺的菱花鏡下。幸好,你不知道。”
晏博齋的目光灼灼的盯著那串鑰匙,面露猙獰,“那個賤人居然敢背著我玩花樣,我殺了她”
“你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不過你們夫妻在這一點上倒是有志同心。”晏博文冷冷的看著他,“能把那樣一個大家閨秀逼得想要親手結果自己夫君的性命,大哥,你真的是個人才”
什么?晏博齋的面孔都扭曲起來,那女人竟然想殺了自己?
晏博文譏誚的一笑,不再多提。只告訴他,“大嫂已經帶著孩子去請外祖家的人了,應該今夜就會趕到。”
外祖?晏博齋愣了,朱氏家族可不在京城,她上哪兒請人去?離京師最近,稱得上外祖家的只有裴氏的一支。他的心驀地往黑洞里沉去,“你們……”
聯手了?
晏博文微微頷首,證實了他的猜想,“朱家是小寶的外祖家,但裴氏,只要我在,也永遠是晏家的親戚”
晏博齋強自鎮定,但身體卻止不住的開始微微發抖,“你們休想你以為單憑你們二人就可以成事么?別忘了,皇上可是更加信任我的”
“你怎么到了今時今日還如此糊涂?皇上,根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永遠依靠的皇上哪怕你曾經救過他的性命,也永遠不要指望哪天在你犯錯的時候他會饒過你”晏博文輕聲嗤笑,“也對,畢竟你也沒有好好聆聽父親教過的侍君之道。”
晏博齋頓時不服輸的叫囂起來,“你就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不一樣被我整成了殺人犯?”
晏博文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漸漸嚴酷起來,“我承認,從前的我確實是忽視了你,以至于讓你有機可趁,謀奪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而后,更是萬萬沒有想到,你居然喪心病狂到連親生父親也不放過,讓他染上了煙癮,不得不聽命于你。可是,你若是以為我當真拿你毫無辦法,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晏博齋瞧著他嚴肅的樣子,越發的心驚,聲線開始不穩了,“你……你就算是殺了我又怎樣?你怎么跟外面的人交待?難道,你要跟別人說,你這個殺人犯連自己的親生大哥也不放過么?你既然口口聲聲提到父親,那你作為晏家的子孫,卻是手足相殘,那你又怎么有臉去跪拜晏家的祖先?”
“說得好”晏博文放聲大笑,笑聲中卻充滿了無限的悲涼,“我就是因為太在乎晏府的名聲,太在乎九泉之下的爹娘,所以才對你一忍再忍可是現在,我不需要再忍了因為你,真正做出了令晏家蒙羞,死有余辜之事”
晏博齋心下愈見慌張,聲音更顯凌厲,“你胡說什么?”
晏博文一字一句的道,“春梅有了身孕,時間正是爹娘剛剛下葬前后。她是死了,可她的尸首還在,一驗即知。而現在,她的尸首應該已經被趙大哥交給皇上了。而我這兒還有一份大嫂的親筆證詞,能證明是你擔心丑事外泄,殺她滅口的。”
晏博齋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會?怎么會”
晏博文仰天嘆息,“天網恢恢,百密一疏。大哥,你不僅做出此等有辱家風之事,還殘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因此而引咎自裁也很是理所當然的,對吧?”
晏博齋真的有些怕了,“我……我不死你憑什么要我死?就算是我做出這樣的事情又怎地?最多不過被罷黜降職而已,再過些年,等事情淡了,所有的東西還是會回來的”
晏博文看著他搖了搖頭“當年我被你下藥,錯手殺了子眭,爹都把我趕出家門。你以為就憑你的這些行徑,晏府能容得下你?”
“可我現在就是晏府的老爺沒有人可以管我,沒有人”
“你錯了只要你頂著晏字的姓,只要你還在晏府的生活,晏府就可以管著你。”晏博文從懷里取出幾塊黑色的藥膏,“這,是我剛剛從柜子里找到的,最后的幾塊了,很珍貴吧?你就用這種東西害死了子眭,害死了爹,現在,用它來了結你自己的生命也算是報應了”
“你做夢”晏博齋忽地從靴筒里抽出防身的匕首,對著晏博文就刺去。
只可惜,只一招,匕首就咣啷一聲落了地。
晏博文一臉憐憫的看著他,“大哥,都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是如此的不長進?”
晏博齋怒吼一聲,血紅了雙眼又去掐他的脖子,再一招,就被晏博文一記手刀劈中了后頸,痛得他眼前一黑,暫時失去了反抗能力,卻又不至于暈厥過去。
晏博文拿出一瓶,放在他的鼻端。晏博齋聞到那股異香的時候,就心知不好。奈何仍是吸了幾口進去,掙扎了幾下,全身的筋骨就如同被抽掉似的,癱軟在地。
晏博文一把將爛泥似的他拉起,安放到椅上,“這些,全是你的東西。如今用在你的身上,也算是你自作自受了。”
晏博齋不肯死心,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你真的要殺我?你就不怕報應?”
晏博文撿起他的匕首,將那南夢膏一塊塊的切割成適合吞咽的大小,淡淡的回道,“我殺了子眭,雖然是你的罪孽,但我已經得到了我的報應。至于殺你,這是替晏家清理門戶,晏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只會覺得慶幸。如果滿天神佛有覺得我做得不對的,盡可以降個雷下來劈死我,我無怨無悔。”
“要不,要不這樣?你放了我,我迎你進府,保舉你重新獲得爵位榮耀”
“你以為我會信么?”晏博文有些好笑的反問,“換作是你,在我們兄弟之間經歷過這些,你還會相信我么?再說了,你自己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你死了,一來全了晏府的名聲,二來也讓皇上放下了對你過往之事的追究,也算是你替晏府最后做的一點事吧”
“可你做這些,于你自己又有什么好處?”
晏博文笑著嘆息,“大哥,你怎么又糊涂了?我姓晏,我是晏府的長子嫡孫。爹當年只是將我趕出家門,并沒有抹煞我的身份。等你一死,我就算不為自己翻案,但想要回晏府繼承家業,難道還有人能說三道四么?再說,這晏府沒了主事之人,在朝中勢力盡散,恐怕皇上還巴不得我能回這風雨飄搖的晏府,當成一個污點,來減弱晏府的光環呢。”
“既你如此明白,作此行徑又豈非自相矛盾?你殺了我,是為了保全晏府的名聲,可你的歸來,又污淖了晏府的名聲,既是如此,你為什么不去死?”晏博齋的眼神有些瘋狂了。
“我當然不能去死。”晏博文看著他,很是認真,“我一個受過屈辱的人,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個懦夫而已。但我活著,就能將我把晏府給抹黑的名聲,再一點點的洗白。讓世人重新認得晏府的人,即便是個犯過大錯的人,也有翻身的那一日。”
“怎么可能?”晏博齋不相信,一個有案底的人,還能翻身?
晏博文當著他的面,平靜的將他的手札投進了火里,“你放心,晏府已經有了一個受刑的不肖子,我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只是有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雖然我有案底,想要恢復從前的身份那是不可能的。但你別忘了,裴家可是世家名門。律法里有一條,若是有兩個以上的世家肯結具列狀為服過刑的人作保,我還是可以獲得考取功名的資格。
我準備守孝結束之后,就去參加科舉。文科武科我都會參加,等我金榜提名后,或是入太學院做個夫子,或是在軍中做個教官,雖然這輩子做不了太師了,但起碼不會讓人再小覷晏府。等到你的兒子小寶長大之后,他的路就會比我好走許多。”
“那你不怕我的兒子會恨你么?他會為我報仇的”
晏博文笑得云淡風清,“你真的愛過你的孩子么?你憑什么就認定小寶一定會記住你?有我這個叔叔,還有他的悉心教導,你以為他會成為第二個你?當然,我們會告訴他,你還是一個不錯的父親。起碼自己做錯了事,還是知道承擔責任的,甚至不惜犧牲性命。”
晏博齋還想說些什么,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晏博文親手將切割好的藥膏塞進了他的嘴里,灌下了茶水。
這一刻,晏博齋看著弟弟的眼睛,竟沒有一點憤恨,只是無盡的悲哀,無盡的傷痛。就如同父親死在他面前,一模一樣。
忽地,晏博齋發現自己不再害怕這個弟弟了,哪怕是面對死,都不再害怕了。只是隱隱生出一種同病相惜的悲涼之意,那是血脈相連,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
也許,死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起碼,就不用無休無止的算計,有無窮無盡的擔心了。
彌留之際,晏博齋感覺到有清涼的細小水滴落到自己額上,伴隨著幽幽嘆息,“大哥,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晏博齋模模糊糊的想,那能不能讓我投胎做你真正的大哥?也許我還能真真正正做個好大哥呢
晏博齋自嘲的一笑,闔上了雙目。說什么雄心壯志,富貴功名?到頭來,都如同經不起一點磕碰的瓷器。
再美的瓷器碎了,不過是一堆爛瓦片。再位高權重的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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