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五)揮手自茲去
等回了思荊園,趙成材仍是滿腹狐疑,“那人真是阿禮的哥哥?怎么總覺得這哥哥有些不大對勁”
“你也感覺到了?”章清亭察言觀色的功夫可是一流,自打見到那個莫名其妙的管家開始,她就覺得有幾分不善。
若果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倆,那管家之前的態度怎么那么象在威脅利誘?一點都沒有祝嬤嬤的真誠自然。
至于那個晏博齋,甭管他面上表現得再熱忱,章清亭卻只相信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什么人養什么鳥,什么主子養什么奴才。若是主子好了,那奴才還能有別的心眼?反過來,也是一樣。
趙成材與她的感覺基本類似,不過他對晏博齋不信任的道理非常簡單,“若是我有一個弟弟,就比如說成棟吧,要是他跟阿禮似的犯了事,又離了這么幾年家,再遇到一個見過他的人,我想我應該最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人長胖了還是瘦了?而不是一個勁兒的追問他在哪里。或者再這么說吧,就算家里人再怎么不同意,我也會偷偷的跟他保持一些聯系,不能把他安排在京城,也會想法把他安排在離家不遠,能夠照應到的地方,而不是放任他在外頭自生自滅,那也太可憐了”
這才是真正的兄弟,不管你做錯了什么,只要你尚有一絲肯悔改之心,永遠會給你機會。而不會把你一個人孤獨的放逐。
想起晏博文,二人心頭又是一沉,章清亭微微嘆息,“也不知他當年到底犯的什么事,這都要回去了,若是連句話也帶不回,想必他是要傷心的。”
“可那有什么辦法?”趙成材雖然同情,卻也沒有辦法,“若是我們再去找祝嬤嬤,肯定要被他大哥更加懷疑。”他還想到一種可能,“弄不好咱們回去的路上,他哥還會派人跟著呢”
真有這個可能章清亭想了想,“那該怎么辦?讓阿禮躲在馬場里不出來?”
趙成材搖了搖頭,“他若是真有心查,這紙總歸包不住火,咱們也不能瞞得住。阿禮又不是大姑娘,能成天關在屋子里的,只能讓他多加些小心。不過到底也是親兄弟,阿禮都已經那樣了,也威脅不到誰什么,不至于那么無情,非置人于死地吧?”
“那可說不準”章清亭撇撇嘴,左右瞧瞧才壓低了聲音道,“你看書上說自古以來當皇帝的,那不也是親手足,難道就沒自相殘殺的?就好比……”
“快打住吧”趙成材連連擺手,“小心隔墻有耳回去以后,跟咱們家馬場那幾個小廝交待一聲,在阿禮身邊始終留個人,免得哪天真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章清亭點頭稱是,二人又把行李整理了一遍,確認沒有什么遺漏之處,方才歇下。
一宿好眠。
次日起來,就見窗外天光已然大亮。還以為起得晚了,可推窗一瞧,卻是一陣寒風襲來,凜冽得讓人頓時打了個激靈。再凝神細看,天地間猶如銀裝素裹一般。竟是昨夜又紛紛揚揚下起一場大雪,那亮光便是雪色倒映而來。
趙成材正在屋里洗漱,回頭問了一聲,“是又下雪了么?”
章清亭應了一聲,忽地頑心一動,從窗臺上揉了一團雪球,冷不丁照他面門打去,結結實實打了個正著,雪花頓時碎了一地。
“你看你還小么?一大清早的玩這些”趙成材急忙抖著衣裳上的雪花,嘟囔著抱怨。屋外干冷,屋內卻是溫暖如春,雪花很快就融入衣里,染出點點濕意。
章清亭咯咯直笑,“誰叫你不躲來著?”
“你們樂呵什么呢?”方德海在門外聽見了他們的笑聲,“說出來大伙兒一起樂樂這么個大雪天,你們上路可得抓緊了”
“可不是么?”趙成材已經收拾停當,出來開了門,回頭催章清亭,“就你最慢每回偏還事最多,總是磨磨蹭蹭的”
外人面前,章清亭現在再不跟趙成材拌嘴了,男人總是好面子的。反正便宜已經占到,自己偷笑著洗漱打扮。這回能跟商船一起走,不用刻意的樸素,穿適中的衣裳就好了。至于新做的那幾套,要留著回家的那天穿一套,過年穿一套。這做衣裳買賣的能虧待自己么?當然不能絕對不能
趙成材陪著方德海站在院子里呼吸一早的新鮮空氣,天空中靜靜飛舞著大片雪花,雖然清冷,卻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爽意。遠遠的,不知是哪里的梅花開了,傳來陣陣幽香,讓這個肅然的冬季顯得不那么孤寂。
“老爺子,我們昨兒去濟世堂時,已經跟黃老大夫說好了,過兩日讓玉蓮陪您去那兒一趟,找他也瞧瞧。黃老大夫比您年紀還大上不少呢,人家那身手可比您靈活多了。他說有一個什么五禽戲,讓您跟著學了,就在家里早晚練練,很是強身健體,比吃藥都管用的”
“呵呵,好啊難為你們又費心了。”
“這可是您又客氣了我們這一走,家里可就全拜托您了,要您費心的地方才更多呢”
“是是是都別客氣了,成材呀,回去之后好好讀書,別掛念這里。再跟牛嬸子帶句話,家里要是事多,也別著急上京,只要有我在,包管給她把這姐弟倆看得好好的。等你來年進京春試,咱們再一路回去,讓我老頭子跟著你也衣錦還鄉,那才叫有面子呢”
“那恐怕明珠妹子該著急了”
“她有什么好著急的?讓她好好跟著你媳婦學著,等我回家,要是不長進,我可是要惱的”
二人正說笑著,趙玉蓮已經把早飯準備好了,“哥,叫嫂子一起來吃飯吧”
“聽見沒?”趙成材回頭沖屋里又催了一嗓子,“就等你一個了”
“來了來了”章清亭快手快腳的收拾停當,也出來了。
一家子正吃著早飯,院門外頭有人在喊,“趙先生,你們一家吃飯了沒?再過一會兒車就來接,行么?”
“行啊馬上就好”
趙成材應了,一家子吃飯的速度明顯加快了。方德海見牛得旺噎得直翻白眼,忙道,“別著急,沒那么快的”
雖如此說,但想著要上路,還是有些無心飲食,匆匆忙忙都只吃了個六七分飽,便都放下了筷子,打點行裝。
趙玉蓮手疾眼快拿了油紙,到廚房包了熱乎乎的饅頭和鹵菜,單獨裝了一大籃子,讓他們帶著路上吃。
正忙亂著,莊子上的馬車已經到了。幾個大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幫他們把行李都搬了車去,聞著鹵菜香氣,不覺贊了兩句,趙玉蓮忙給他們一人也抓了兩只新鮮的鹵雞蛋。
正忙活著,隔壁的鄰居姜氏,姜綺紅聽到動靜也出來了,拿了一個小布包,噙了兩分淡淡笑意,“你們要走,我這家里有人走不開,就不送了。這幾樣針線是趕著做的,可別嫌棄粗糙,留著做個念想吧。”
這幾天,他們搬來做了鄰居,見她家老人著實磨人,章清亭經常沒事就過去幫忙,和這姜氏也略熟了些,知曉了她的芳名。
“紅姐可真是太客氣了”章清亭知道,就這幾樣針線,可不知姜綺紅在家是怎么熬油點燈才做出來的。見她眼圈都有些紅腫,弄不好昨晚都沒睡。
“你們知道,我這人不大會和人應酬。也不多說了,快走吧,沒得叫人等著,一路平安”
章清亭握著她手,暖暖一笑,“你在家也要保重趕明兒有機會,再來京城相聚也歡迎你來我們扎蘭堡做客。”
姜綺紅點頭笑笑,已經算是她最和善的態度了。
收拾齊整,車馬先走,一家子步行把他們送到莊門口。閻希南已經整好了護衛隊,橫成排豎成列,三十個小伙子在漫天風雪中猶如根根標槍般筆直挺立。等著他們到了,一起上車去碼頭。
趙成材回頭對一家子道,“就到這兒吧風大雪大的,趕緊回去,別吹病了。”
真要離別,一家子都有些不舍了。牛得旺先忍不住紅了眼圈,拉著他的衣角,“大表哥……”
“旺兒已經是大孩子了,可不許哭的”趙成材拍拍他的頭,“在這兒要聽方爺爺的話,聽姐姐的話,好好吃藥,好好學習,知道么?”
“嗯——”牛得旺使勁揉揉酸溜溜的小鼻頭,把眼淚憋著,“那你回去了,幫我跟娘問好讓娘放心還有我給她的信,給銀寶元寶他們帶的東西你可別忘了”
趙成材點頭,喉頭微有哽咽,要說這孩子笨吧,偏偏比誰都有心。在京城里買了許多小玩意兒,都以為是給他自己的,沒想到這一走他才拿出來,這是給誰的,那是誰的,一份份分得不知道多清楚。
“放心,大表哥肯定不會忘的,等回去了,還叫他們也都給你寫信,好不好?”
“好了好了”趙玉蓮紅著眼眶上前,“哥嫂你們快上車吧,旺兒你也要準備上學了,可不能耽誤功課,知道嗎?”
“嗯”小胖子重重點了點頭,“大表哥,我會好好讀書,好好練拳,好好跟著師傅學手藝,以后長大了不叫你們擔心”
趙成材努力維持著笑容,掩去眼角的濕意。只要他努力了,將來不管做到哪一步,都足以令他們為之驕傲
揮一揮手,再不停留,相信再相逢時,大家一定都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