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攻心計
再見到趙王氏,方德海皮笑肉不笑的恭喜。“趙大嬸,你這小兒子本事啊,不聲不響的,也不費你一個錢的彩禮,就給你弄個現成的媳婦來了,真好本事!”
把個趙王氏窘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直恨不得鉆進地縫里去!
章清亭道,“婆婆莫怪,今兒這事,必須得請個外人做個見證,若是方老爺子還信不過,那還有什么人信得過呢?”
說罷,讓保柱雇了輛車來,旁人再不多帶,三人同去趙家。章清亭打點起精神來,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個小叔和柳氏!
才進院門,章清亭便跟趙王氏約法三章,“婆婆,現在我是代替相公過來料理家務的,一會兒有什么僭越之處。您可千萬不要見怪!這斬亂麻需用快刀,若是這一回料理不清,以后生出若干事來,可別到時又怪我們沒有盡力周全,處置不當。”
趙王氏心下著實有幾分緊張,“可你好歹得給我交個底吧!這事情你們到底打算怎么辦?”
章清亭一笑,譏諷了一句,“您放心,不會將您寶貝兒子趕出家門,甚至連他一手指頭都不會傷著。這下,您放心了吧?”
趙王氏訕訕的無語反駁,可心下著實有些不快,有這么跟婆婆說話的么?
方德海插了句嘴,“論理說,這是你們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不過是來做見證的,沒什么可說的。只是趙大嬸,我這年紀可比你又大了些,不敢說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但有一句話倒是可以說給你聽聽的。自古道,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你們家成材是長子,又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媳婦也是這么有本事,經營著那么大的胡同和馬場。這不是我說句不中聽的話,而是就事論事的來說。你們這一大家子,從前就不說了,縱是往后,要仰仗他們的地方還多著呢!你若是現在心疼小兒子,舍不得讓他們來管這事,一則你自己也沒有好辦法,二則你能管得了他一世?以后少不得還是得來靠著大哥大嫂的!你家成材既然現在當著家,他讓他媳婦來料理這事,必有他的道理。”
老爺子嘿嘿一笑,“依我說,漫說他們答應了不把你那小兒子打罵趕走,就算是他們要打罵他,要趕走他,也是人之常情,你又能奈怎何?難道你還能跟著小兒子去過下輩子不成?你若是敢撂下這話,那我倒是要勸成材和他媳婦一句,這事他們今兒也甭管了,事情全撒手讓你自個兒處置去!若是你不敢,那就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他們料理去!將來縱是有個什么,也是你大兒子的干系,可怪不到你這老娘頭上!”
他這番話說得軟中帶硬。聽得趙王氏暗自驚心。這些道理她當然明白,只不過是擱在心里,不敢明面上擺出來,但是這方老頭卻毫不留情的把這層窗戶紙戳穿了,讓趙王氏如何敢應?兩個兒子孰高孰下,誰能靠得住,那是再明擺著也不過的事情。趙王氏再潑辣也已經是眼看著就要抱孫子的人了,現在雖然行動還利索,但往后肯定是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的,當然得更多考慮養老的事情,趙成材這頭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當真撕破臉來得罪的。
關于趙成棟的事情,她之前就有想過,私下找章清亭處置了才是最好。不管做的好不好,日后都可以怪到媳婦頭上,不傷他們兄弟之間的和氣。可偏偏趙成材就在那個節骨眼回了來,這事情就必須過他的手。現在趙成材氣已經生了,只是病著不方便出面,讓章清亭獨自出面,趙王氏心里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她想著就算此事是他們兩口子的意思,但做惡人的總是章清亭,他們兄弟日后也有個見面緩和的余地。
不管章清亭要怎么做,趙成材不在之時,若是自己覺得有些處置不當,總能擺起婆婆的架勢,說得上幾句話。再要怎么做,可以讓章清亭費心兩頭說合去。但是這媳婦實在太精了!恐怕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一進門首先就拿出相公的款兒,擺明的就是不想讓她再插手了。還特意請了個老而彌辣的方德海來。誰都知道這老頭子肯定是站在章清亭這邊的,但是卻讓趙王氏偏偏挑不出一點理來!
趙王氏心中暗嘆,恐怕今日這事情她再不甘也只能放手讓章清亭去做了。縱是不滿意,章清亭往趙成材那兒一推,她也沒奈何了。兩個兒子她都心疼,可這事擺明是趙成棟做的不對,還帶累的大哥。趙成材要怎么處置也是他做大哥的事情,他既然肯管就是還把趙成棟當兄弟,要是真逼得趙成材撒手不管了,那趙王氏才真正是抓瞎了!
“罷罷罷!由著你們去吧!我也不愛操這心!”趙王氏嘟囔著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把他們引進來了。
章清亭望著方德海微笑致意,就知道這老頭沒請錯人!方德海狡黠一笑,也不言語。
東西廂皆鎖著門,家中只有趙老實在堂屋里看著小芽兒,見他們回來了,松了一大口氣,“成材沒事了吧?”
“沒事了!”章清亭跟公公也見了禮,開始安排正事了,“我這會子先到東廂去跟成棟說話,先問問他事情的始末,只是我們說話那會子,任誰也不許來打擾!婆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在外頭聽著。但請別出聲,您若是出了聲,我扭頭就走,再不踏進這里半步了!”
趙王氏還有什么可說的?這邊還有方德海坐陣呢!自己就是想去聽墻腳也不好意思了。把東廂的鑰匙交給了她,給方老頭奉茶靠著。
章清亭拎著鑰匙,徑直去開了東廂的門。
“娘!娘您放我出去吧!”趙成棟還以為是趙王氏來了,在里頭小屋道,“哥那兒怎么樣了,我也得去瞧一眼啊!”
章清亭冷笑,這還真會找借口!“放心,你哥沒事!水淹不死!你也氣不死!”
趙成棟一聽就啞巴了。縮在里屋不敢吭氣,心里嗔怪著他娘,怎么把這個妖精給招惹來了?
開大鎖,落小鎖,章清亭敲了敲門才進了里屋,這間舊屋可比他們之前住的時候收拾得清爽多了,如今手上有了倆閑錢,趙王氏給小兒子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還是添置得整整齊齊的。蚊帳竹席一色全新,透著股新鮮勁兒。
章清亭心下不忿,想著自己剛成親那會子的寒酸,肚子就有了三分氣,再看趙成棟雖然被鎖在家里,但既不捆也沒綁,一日三餐好生養著,人倒還精神了些。哪象其他弟妹,成天在外頭累得賊死!尤其是張金寶,都多少天沒回家了,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他倒好,做錯了事反倒在家享清福了!
她一張嘴,那話里就帶著刺了,“喲!成棟,在家休息得不錯嘛!”
趙成棟頓時臉就紅了,期期艾艾的喊,“大……大嫂!”
“坐吧!”章清亭老實不客氣的先在椅子上坐下,還招呼他,“你也別站著了,坐下說話吧!”
“噯!”趙成棟剛答應了一聲,卻瞥見大嫂那眼光跟兩把刀子似的,寒光四射,嚇得他坐下一半的屁股立即抬了起來,“我……我站著就好!”
算你還有點子眼力勁兒!章清亭也不再客套了,開門見山的問,“聽說,你想分家了?”
這是從何說起?趙成棟一下就懵了,“沒有啊!我還沒成親呢!”
怎么可能傻不拉幾的要分家?縱是成了親。他也不想就這么快分家,跟著大哥大嫂多好過日子?
章清亭當然知道他的心思,斜睨著他冷笑,“你這不是馬上就要成親了么?”
趙成棟的臉騰一下火燒火燎的,知道大嫂的來意了,低著頭聲如蚊蚋,“那個……我……我不是……”
“怎么?你沒想著要和她成親?”章清亭倒是痛快的替他說了出來,“那你怎么就到人家屋里去了?現在人家正鬧著呢,要你明媒正娶!這樣也好,大家都省心了,橫豎你也這么大了,早點就把親事結了吧!你哥說了,等你們成了親,就把家里那兩畝地全讓給你們,你們小兩口男耕女織的,日子總也能過下去了!哦,對了,還有房子。這里你們肯定是不能住了,你大哥說你們家那田地不遠的老宅子那兒還有塊菜地,到時就幫著你們起兩間屋子,就算是我們做大哥大嫂的送你的新婚賀禮了!”
趙成棟越聽臉越白,現在讓他回去種地?打死趙成棟也不干了!在馬場工作雖然也辛苦,但是有收益啊!只要干得好,大嫂也不是個小氣的人,一年至少得分他幾十兩銀子。只要不分家,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老子娘住著,吃喝穿戴等于全是哥嫂供給,自己攢的錢還是自己的。可要是去種地。一年撐死了也就換一家人的口糧,還得過得緊緊巴巴,一點富余也沒多的。現在家里仗著有哥哥嫂子,日子著實從容多了,每日魚肉不斷,四季添衣,真要是把他分出去單過,那豈不得又過回從前那種吃糠咽菜,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大嫂!”趙成棟沖上前,章清亭一瞪眼,把他給止住了,只聽他焦急的分辯著,“我……我不分家!”
章清亭眉毛一挑,“可你那媳婦要分家啊!”
“她不是我媳婦!”趙成棟一著急口不擇言了,“她又沒跟我成親,算哪門子媳婦?”
章清亭聽得不悅,這男人真是沒良心,有膽子做還沒膽子擔了!“那你沒跟她成親怎么跑她那屋去了?你哥可說了,這做男人可不能不負責任,你既然占了人家便宜,就得替人家負責任!”
“我……”趙成棟憋得臉都醬紫了,“是她勾引我的!”
章清亭嗤笑,“那你有什么憑證?”
趙成棟急急辯解,“就是那日,嫂子你過生日,大伙兒都喝多了!我晚上起來小解,就遇上了她,是她……她把我引她屋去的……”
章清亭清咳兩聲,不好意思再聽下去,卻問,“那你們……自此之后就常常幽會?”
趙成棟老老實實的點頭,“只要我在家,她都讓我過去。”
那豈不是都好長時間了?“一直都沒被發現?”章清亭真是無語,那趙王氏是干什么吃的?
趙成棟窘迫的盯著自己的鞋尖,“都是等著爹娘睡了,半夜里才過去……”
算算日子,都快大半個月了,搞不好那柳氏還當真懷了孩子了。怪不得那回放趙成棟回家住,他那么高興的!
“那她跟你好的時候是怎么說的?你是不是答應了要娶她什么的?”
趙成棟連連搖頭,“她有提過,但我沒答應。我說婚事肯定要娘和大哥做主的,我說了不算。”
還不算糊涂透頂!章清亭追問,“那她也不計較?”
趙成棟飛快的瞟了她一眼,“她只是說,說只要給她們娘倆兒一個容身的地方就行了。”
那時的柳氏溫婉可人,楚楚可憐,通情達理,每每倒讓趙成棟不好意思了,許下千般承諾萬般好處,一定善待她們娘倆。又吹噓自己哥嫂如何有錢,到時也是要分給自己一半的,等到自己能做主那時,就把她迎進門來,做個二夫人。
章清亭不用問,也能猜出個中究竟,卻嘆了一聲,反過來替柳氏說好話,“成棟你想想,人家孤兒寡婦的,也真是可憐,既然你也喜歡,不如就娶了她吧!這婚事你放心,你大哥和我會幫你料理得風風光光的。等成了親你們就安安分分的好好過日子吧!”
“我……”趙成棟還想要回絕。
章清亭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打斷了他,“只你這媳婦說話口氣也太大了些!張口就要分咱們一半的馬場和胡同,這話可不知從何說起?這胡同馬場你是知道的,我們和方家才是一人一半的,她若要了一半去,那我們還過不過日子的?還是說,這是你們商量好了要把家產全都占去?這個道理我就不明白了,難道這些東西還成了你們賺來的?”
這個話里的意思就很不善了,趙成棟唬得不輕,他再大膽也不敢說要全吞家產的呀!
章清亭這是曲解了柳氏的意思,連消帶打刮拉上趙成棟,“她說這話可也趕巧了,剛說完你大哥就出事了。莫不是你們還有請神調將的本事,做符下咒害的你哥?這幸虧還是你大哥救回來了,若是你大哥救不回來可不就應了你們的話?”
她又故意表白,“當然,這話我是不信的,成棟你再怎么也不至于害你親大哥吧?可容不得別人不這么胡亂猜想,你哥病才好些,聽了這些話氣得要不得!一定要我趕緊來把你們的親事結了,當然這馬場胡同必不會分的,也好堵一堵那些人的口。行了,我話帶到了,接下來你就準備做新郎官兒吧!”
她起身欲走,可把趙成棟嚇個半死,再也顧不得,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大嫂,你幫我跟大哥說說,我可真沒那心呀!那全是柳氏的話,跟我可一點關系沒有!”
這種詛咒之事,最是為世人所鄙棄,尤其是至親之間,若是因為分家產,弄出個自己下咒害親大哥的流言,那不說別的,光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趙成棟之前經歷過絕味齋之事,對外人的評價還是非常在意的。自己跟柳氏有瓜葛說出去不過是鬧點風流韻事,還無傷大雅,但若是因為一個女人去害自己親大哥,那可真該天打雷劈了!要是趙成材真是信了,等他成了親從此再不管他,那他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
章清亭見效果達到了,心中暗喜,這些話她昨晚跟趙成材說起時,秀才也聽得很不舒服,人乍然經歷了生死可是非常珍惜性命的,弄得他還在心里想了半天,“難道這柳氏竟這么晦氣的?若是如此,可當真不能沾惹她了。”
章清亭反倒笑了,“哪有那么邪乎的?縱是她有這心,你不也平平安安回來了?放心,她是邪不勝正,壓不住咱們的!”
趙成材如此一想方才好過了些。
“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章清亭假意叫著,手卻不動。
趙成棟跪在地下,眼中都含著淚了,“大嫂,你信我!我就這么一個大哥,再怎么也不敢害他的!我知道我錯了,這事要怎么發落,聽憑你和大哥作主,縱是要打斷我的雙腿,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的!”
章清亭故作難色,“成棟,大哥大嫂肯定是信你的!要不也不會幫你成親了。只是柳氏那里實在難纏,這些天她在家里是怎么撒潑打滾你也都瞧見了,這個事情吧,不管起初是她勾引你,還是怎么著,你們二人畢竟有了肌膚之親,說不好她還有了你的骨肉。若是把她趕出門去,鬧將起來,確實是不好辦哪!”
趙成棟頭磕得咣咣響,“大嫂,你一向最有辦法的,你倒是給我想個主意啊!”
章清亭兩手一攤,故意反問,“我能有什么法子?事情你已經做下了,等你跟柳氏成了親,她就是你名正言順的媳婦了,要說分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若她執意要那一半的胡同馬場,難道真還得讓你哥再死一次來成全她?”
趙成棟此刻已經六神無主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是她貪財!我不要分胡同馬場了,她還能怎么鬧?”
章清亭等的就是這句話!卻沉吟半晌才道,“那我倒有個法子,只不知你愿不愿意!”
“愿意!”趙成棟立即點頭,“大嫂你就說吧!”
成了!章清亭心中暗笑,面上誠懇,“那不如這樣,你給我立個字據,也別說我這做大嫂的落井下石誆你,字據上就寫清楚若是日后你們兄弟如何分家,胡同和馬場怎么分配都憑你哥作主,你絕無異議!如此一來,那柳氏可就鬧騰不起來了。”
趙成棟心里回過味來,自己剛才一時大意說了不要胡同馬場,可大嫂并沒就著他的話讓他立字據,反而只立一個這樣的字據,確實很厚道了。
自己的大哥是什么樣人,趙成棟心里有數。他可以不信大嫂,但絕對相信自家大哥心地公正,絕不至于對他做出克薄之事。聽了這話,對章清亭好感又增了三分,“謝謝大嫂,我信大哥!”
那就起來立字據吧!章清亭心里還是有點郁悶的。
她的本意就是要誆趙成棟立下一個日后不分胡同馬場的字據,這就是她昨日說的沒安好心,想借著這事,徹底杜絕這個隱患,免得日后又重蹈絕味齋的復轍,弄得又來鬧騰。
可跟趙成棟一商量,他卻堅決不同意,“我讓你在馬場上賬上打埋伏,就已經是私心了。可這明面上的東西,不能做得太過!否則傳揚出去,我還怎么做人?你放心,我既敢讓你立那樣的字據,日后成棟真要分家,我一定不會讓你吃虧,做到讓你滿意。不過該照顧他的也得給他,到底是我弟弟,總沒個說,咱們吃飯,讓他連粥也喝不上的道理。這事聽我的,成棟以后爭氣便罷,若是不爭氣,我還另有主張!”
這事要是趙成材不同意,章清亭就是騙趙成棟立了也沒用,只好就著趙成材的意思,折中立了個這樣的字據。
跟趙成棟談妥,帶他來到堂屋,趙成棟主動把這意思跟爹娘一說,趙老實無可無不可。
趙王氏聽了雖然有些擔心章清亭日后作梗,但目前確實是最合適的解決之道,“成棟手上都沒錢了,我看那小賤人還怎么鬧騰?說不好就是沖錢來的!可她若是接著誣賴成材,那可怎么辦?”
“婆婆別擔心,您和公公都在這字據上頭按個手印,再請方老爺子做個見證,我去找柳氏再講講道理!”章清亭胸有成竹。
搞定趙成棟這邊的字據對她來說才是大事,至于那個柳氏嘛,章清亭微微冷笑,既然是你趙王氏招進來的,少不得讓你自己也吃吃苦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