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囍

(五十九)一顧茅廬

沖囍(五十九)一顧茅廬

(五十九)一顧茅廬

熙熙攘攘的早市自然干凈不到哪里去。看章清亭一路掩鼻,嫌惡的穿行其間,趙秀才真是想象不出來她過去到底是怎么殺豬的。

“娘子,你看要買些什么?”

章清亭哪里知道?退避三舍道,“總不是些魚呀肉的,你自己看著買吧!對了,不說要熬湯么?那就買只!”

這也太奢侈了吧?我這媳婦還真大方!趙秀才心里想著,不過話還是要提前說清楚,“雞倒不用了,家里有,但娘沒發話,肯定舍不得殺了吃,就買些魚肉吧。但若是按你說的買,怕得要好幾錢銀子了,真要買么?”

章清亭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買吧買吧!別讓你母親又說我氣!哎,你妹子都會做么?要弄得不好,那可就白糟蹋錢了!”

趙成材點頭道,“玉蘭倒是都會,娘以前讓她到人家那里免費做工,專門學了針線刺繡。烹炒煎炸什么的。”

這趙王氏教育孩子倒是挺盡心!章清亭當機立斷,“那就行了,你看著買吧。”她遠遠的站在一旁,不肯進來了。

趙成材暗自搖頭,自己過去。

章清亭忽地想起,這可是自己掏錢,不弄點自己喜歡的就太虧了,“買幾根排骨,我要吃清蒸的。”

她這聲音一大,就有那相熟的屠戶瞧見了,大聲打著招呼著,“張姑娘,好久沒見你了!現在還殺豬么?你這一不來,我們生意可好多了呢!”

章清亭白人家一眼,也不搭話,心想,有得賺就悶聲發你的財去,多嘴多舌的做什么?

這些粗豪漢子,哪懂她的心事?還在那兒打趣,“啊!這嫁了人就是不一樣,都知道害羞了。這位就是你家秀才相公吧?兩口真恩愛啊,一大早還一起來買菜。噯!秀才你躲什么躲?這成了親連個喜糖也不給我們吃,快過來!你要買什么,我給你算便宜點?”

趙成材臉紅脖子粗的被人拽了回來,那屠戶還道,“放心吧,你就說要什么。我肯定給你最好的,有你媳婦在呢,我騙誰也不敢騙你!”

趙成材只好支支吾吾的道,“那……那拿兩只豬腳,一塊排骨和一塊五花肉吧。”

他也惦記著娘喜歡吃豬腳,此刻就算是假公濟私了。

“好咧!”屠戶麻利的給他拿了兩只豬前蹄,半扇正排骨,還有一刀三肥七瘦的腩肉,“夠了么?”

“夠了夠了!”

過秤打價,那屠戶還特意讓秤尾翹得高高的,“瞧,我這可一點沒壓秤,一共四錢三分銀子。”

嘩!趙秀才心中一驚,這可比自家過年吃得都好!難得身上有錢,付賬之后,又挑了一條兩斤多重,活蹦亂跳的大鯉魚才向章清亭走來。

章大姐瞧了一眼,這生的菜,她也不懂好壞,只瞧著挺順眼的便點頭了,還提醒道。“你妹子還說要姜蒜的,我這排骨要拿豆豉蒸,魚要糖醋,豬腳煲湯倒也可以,但要藕和黃豆來配,肉就紅燒吧。你瞧著差什么,一并去買來!”

趙成材聽得口水就有些泛濫,估計家里什么都沒有,便把籃子放下,又趕緊的去買齊了各色配料。東西拿回來,的柳條筐裝都裝不下了,沉甸甸的勒得手疼,不過這種富足的感覺卻讓人心里非常充實和歡喜。

秀才正說要回家去,章清亭卻道,“我還有事呢,不跟你回去了!一會兒我在街上找個木匠,回家裝門,順便給你那破竹床也修修,你招呼著就是。”

趙成材也不多問,只道,“那你把這些菜要的做法跟我再說一遍,我回去好跟玉蘭交待!”

記明白之后,趙成材高高興興的拎著籃子,提著魚回家去了,要是有這樣的苦力跟班,他天天都愿意來!

家里趙玉蘭見哥哥居然買回這么多好菜,自然也是歡喜,連張羅氏也積極起來幫忙。

趙成材把菜的做法交待了,豬腳湯趙玉蘭倒是會的。那豆豉蒸排骨卻沒聽說過,還特意跑出去打聽了一圈,卻都不知道這南方的做法。趙玉蘭做事很是妥當,怕糟蹋東西,單獨拿根排骨出來試著做了,感覺味道不錯,這才把其他的都給蒸上了。

再說章清亭這邊,和趙成材分道揚鑣之后,先去集市上找了個木匠談妥了裝門之事,然后又轉了一圈找空閑的店鋪。

可這鎮上生意還真好做,還就是那家綢緞鋪子轉讓。這回是認真的談了一下,她確實不想接手那么些綢緞,光那些加起來就得一百多兩銀子了。但那老板見她回頭,自是擺譜,死也不肯降價,但同意租了她做燒烤鹵水。

章清亭仔細瞧了那些面料,真正好賣的都已經賣了,現在剩下的都是滯銷了幾年的存貨,顏色不好,面料也差,這要是一百多兩銀子接下來,恐怕立時就得虧一半出去。可現在那頭也還沒談定,她只得先行告辭。轉頭就去尋那方家祖孫。

沿途打聽了幾個人,聽說她要找那個掃把星,路人莫不側目,有那好心的還出言提醒。章清亭卻毫無畏懼,徑直找了過去。

方家宅院倒是不,足有趙家兩倍大,依稀可見昔日的繁華。只門庭敗落,雜草叢生,靜悄悄的跟沒個生氣。

“有人在么?”章清亭拍了拍門環,喊了一聲。

無人應答。

“有人在么!”

“不用叫了!”后面忽地冒出來一位大嬸,“方老頭肯定還在睡大覺。聽不到的!”

那倒也好,章清亭更想先找那姑娘說說話,“大嬸,那您知道他孫女在哪兒么?”

那大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說的是那個掃把星吧?你找她做什么?若也是來找方老頭借磨子的,直接找他就行,不用找那個掃把星!”

她自覺好心,還一臉秘兮兮的道,“我跟你說,你就是找方老頭借磨子也千萬別讓那個掃把星碰你家的麥子,不是長蟲就會發霉的!”

章清亭聽了有些不悅,忍不住替那姑娘分辨,“不會吧,哪有這么邪乎?”

大嬸道,“這可不是唬你,那前年誰家就是這樣,磨麥子時,趕上下雨,就被那掃把星過來收拾了一下,回去就長蟲了,可不是她的緣故?”

章清亭暗地翻了個白眼,“那是下雨的緣故吧!”

大嬸見她不信,自覺有些沒意思,也不多說了,“反正我奉勸你別去招惹她,弄不好你就要倒霉的!”

鄉人愚昧,偏見難以糾正。不過可想而知,那姑娘過著怎樣的生活。

大嬸抬腳就往屋里去,“方老頭!方老頭!我來借磨坊!”

章清亭跟在她后面,也往里去,大嬸熟門熟路的直接入了正屋,撲面而來的就是濃重的酒氣,還有震天的鼾聲。

“咣咣咣”大嬸沒好意思進去,就在外面把那桌子拍得山響,“快起來,方老頭。你再不醒我拿石頭敲你這破銅爛鐵啦!”

章清亭注意到,這大嫂說的破銅爛鐵好象是塊鎏金包銅的木牌匾,上面還鑄著“至鮮絕味”四個大字,好似是官府訂制的款式,旁邊還鑄了行字,不過已經模糊不清了。就隨手擱在廳中唯一剩下的八仙桌上,遮著那缺了一半的桌面。

見方老頭實在不醒,大嬸嫌手拍得疼,還當真去院子里去撿石頭。

卻驀地響起一個細嫩的聲音,“你們是來借磨坊的么?”

章清亭往外一瞧,就見那個傳說中的掃把星。

還是昨天的一身打扮,眼里卻失去了昨日的采,眼睛高高腫著,定是哭過。此刻正吃力的拎著大大的水桶,遠遠的站在院門邊,不敢靠近她們。可高高挽起的袖子里,那瘦弱的胳膊上卻露出幾道明顯的象是棍子打的傷痕。

大嬸象見了鬼似的,噔噔噔往后連退三步,“是啊!你進去叫醒他!”

姑娘猶豫了一下,“爺爺昨晚喝多了,睡得沉,若是叫他恐怕一會兒會發脾氣,你們晚點再來好么?”

大嬸一叉腰道,“你以為誰喜歡上你們家來借磨坊啊?要不是看在你爺爺可憐的份上,現在家家戶戶都忙著收割,我才不來你們家呢!你要不叫他,我就走了,哼!真晦氣,平白無故的又見了你一面。”

“那請等一等!”姑娘猶豫了一下,把水桶吃力的搬到院中放下。

那大嬸卻隨著她的動作,遠遠退到了門邊,“你可快著點!”

姑娘瞧了一眼還在屋里的章清亭,飛快的沖進了里屋。

章清亭在外面就見她在喊,“爺爺!有人借磨坊了!快醒醒!”

沒反應。

“爺爺!有錢收了!”

還是沒反應。

“爺爺!有錢打酒了!”

這下終于有反應了。

只聽得里面哼哼唧唧有了動靜,姑娘往外退了兩步,再接再厲的叫了一聲,“爺爺,有人拿錢借磨坊給你打酒了!”

方老頭重重的哼了一聲,終于緩緩的睜開了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姑娘不覺往后退了一步,顫聲道,“爺爺,有人在外面等著借磨坊呢!”

方老頭隨手抓起手邊的空酒壺就向她砸去,“吵死了!一大清早的!”

姑娘不敢躲開,只嚇得脖子一縮,拿胳膊擋著頭,酒壺砸她胳膊上,掉地下摔了個粉碎。

外面那大嬸等得不耐煩了,在外面高聲嚷道,“我說方老頭,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可走了啊!”

方老頭又閉上眼迷糊了一陣子,這才慢悠悠的支起身子,一點一點坐了起來。

見孫女正畏畏縮縮的想逃開,惡狠狠瞪了她一眼,“還不快過來扶老子起來!”

姑娘哆哆嗦嗦的上前了,方老頭一把揪著她的胳膊,到底是重重的打了兩下子才罷。姑娘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只使勁忍著眼眶里不斷打轉的眼淚,好好歹歹的把爺爺扶了起來。

等方老頭到了堂屋,卻不見人,立即臉色就變了,“人呢?”

章清亭站在暗處道,“那大嬸走了!”

出來得這么慢,什么生意都得黃掉!

“那你是來干什么的?”方老頭這才瞧見她,瞧那情,根本就不記得她了。

章清亭也懶得解釋,直接道,“我是來跟你談生意的!”

“什么生意?”

“我想開個燒鹵鋪子,需要一個掌勺師傅,你愿意去么?”

“不去!”方老頭斷然回絕,“反正方家是絕后了,我這秘方等我死了,就帶進棺材里去!誰也別想騙走!快滾!”

章清亭倒沒想到這一層,剛想辯白,卻見方老頭已經拿姑娘出氣了,“該留的人不留,這不該留的人反倒往屋里招!真是一個掃把星,真是祖上倒了八輩子霉才養出你這么個東西來!”

“爺爺!別打!”姑娘被打得嗷嗷直叫,哭著求饒。

章清亭看不下去了,上前勸解著,“你別打她!就是咱們生意談不成,又關她什么事?”

“老子管教自家孫女,關你什么事?滾!”他粗暴的一把將章清亭推開,下手越發狠了。

章清亭性子也上來了,“就是你孫女,你也不能這么打她!”

一面把這姑娘護到了身后,方老頭冷笑道,“我打死她也是她活該!怎么?難道你還想拐她走不成?哼!那老子連你一起打!”

他就手從旁邊抄起一根木棍,對著兩人就打了下來,章清亭沒想到這老頭如此的蠻橫無理,一時躲避不及,身上也捱了兩下子,出于本能也就退開了。那方老頭趁機將她趕出門去,回手閂上了大門,抓著孫女就是一頓狠揍。

章清亭只聽得里面那姑娘哭得凄慘,卻無計可施,只得跺跺腳轉身走了。身上捱的打卻確實疼痛,無人處自己掀開袖子一看,幸好沒有破皮,到藥鋪里買了瓶跌打酒。想想那姑娘,干脆拿了兩瓶,又要了一盒白藥,轉頭又往方家而去。

這一回,章清亭沒有貿然進去,先側著耳朵聽了聽動靜,那老頭可能已經發完酒瘋了,院子里一片安靜。她順著這圍墻轉到后院,這里人家圍墻都比較矮,只是用半截土坯圍成個圈,就見那姑娘獨自坐在凳上劈柴。

左右看看無人,章清亭輕聲喚道,“方姑娘!方姑娘!”

那姑娘卻置若罔聞,依舊低著頭一下一下的劈著柴禾。章清亭怕驚動了那老酒鬼,又不敢大聲,從地上拾了一個石子,對著那姑娘身旁扔去,這一下,那姑娘總算瞧見她了。

“方姑娘,你別怕,我是來給你送藥的!”章清亭沖她招了招手,晃了晃手上的藥。

姑娘皺著眉頭很是奇異的看著她,左右瞧見無人,這才指著自己鼻子,“你在叫我?”

章清亭點了點頭,“是啊!方姑娘,你近些說話好么?我怕吵著你爺爺!”

姑娘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的走上前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我知道!那都是別人瞎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姑娘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復雜,既迷茫又驚愕,有三分不解,還有七分難以置信,竟沒有一分叫做歡喜。

章清亭看得有些心疼了,“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瞧你身上有不少傷,就給你買了兩瓶藥。若是破皮的地方就搽這個白藥,沒有破皮的地方就用這個藥酒。”

見姑娘仍不吭聲,她把兩瓶藥都擱在圍墻上,“哦,對了,這兒還有兩個饅頭,我剛買的,還熱乎著,拿去吃吧!你別怕,這個沒餡的,我可下不了蒙汗藥!”

姑娘還是愣愣的瞧著她,章清亭微微一笑,沖她搖了搖手,“方姑娘,再見!”

等她走出五六步了,那姑娘突然沖到圍墻邊上,“噯!你——”

章清亭回過頭來,“怎么了?”

姑娘死死的盯著她,好象要把她拆開來研究似的,“你……你真的不怕我?”

章清亭暖暖一笑,“你又不是大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姑娘脫口而出,“我是掃把星!”

章清亭正色道,“那全是他們胡說八道的!你千萬別信!”

“可我,我一生下來就克死了爹娘,還害得爺爺不能當廚子!”

“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錯!你當時才剛生下來,怎么克人?又怎么害人?你別信那相士胡說,他要是真這么有本事,怎么自己不能給自己算個好命,飛黃騰達去?”章清亭嗤之以鼻,“我時候還有人說我不好呢,你瞧我不一樣活得好好的?信他們那些胡言亂語,那不是自尋煩惱么?”

姑娘終于微微有些動容了,“你也被人說成是不祥么?”

“差不多就是那意思,我就從來不理,干嘛為了別人幾句風言風語就自找沒趣?說不定你我還都是天生好命,那相士看了妒忌,所以才故意說這些反話!”

姑娘仔細想著她的話,臉色漸漸和緩下來。

忽地,她臉一板,又是充滿警惕,“你要是想讓我幫你偷爺爺的配料,那是不可能的!”

章清亭真有些驚嘆了,沒料到這姑娘居然這般伶俐,心思如此縝密,這樣聰明的人,怎么能說是掃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