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一匹矯健的塘馬在驛道旁揚起一溜塵土,那腰背上插著令旗的傳令兵直奔到趙榮晟與李正經面前,高聲道:“趙千總,李千總,孫督那邊發下話來,可否讓大軍行進的步伐再加快些?”
“加個屁快啊,孫督不知道行軍條例啊,新軍一天走五十里,是最合適的,快了慢了都出問題……事前就有規定,怎么改來改去的?行軍不是兒戲,該多少就多少,將老子的話傳過去,今天就走這么多!”
李老甲長揮揮手,打發走那個傳令兵,身旁的趙榮晟笑呵呵道:“老李,條例是這樣講,不過你這說話的口氣……”
李正經不以為然:“老子一向就這么說話……再說了,那塘馬是傻的,不會將老子的話修飾一下?”
趙榮晟哈哈大笑起來,李正經看著趙榮晟,猛的一拍自己大腿:“我靠,剛才那塘馬營部的?叫什么來著,他不會將老子的話原原本本傳給孫總督吧?”
聽趙榮晟笑聲更大,李正經痛心疾首,他大聲埋怨:“我說老趙啊,你還當不當某是兄弟,也不知提醒一下?”
趙榮晟不答應了,叫道:“我怎么知道你么笨啊,說話都不帶拐彎的……”
二人斗起嘴來,李正經曾是陳晟、鞠易武人等的老甲長,趙榮晟則是牟大昌、韓鎧徽等人的甲長,現在也都位列千總職位。
雖說二人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但相互的脾氣性格都頗合對方胃口,此次又一齊成為雇傭軍軍官援助陜西。一路上,就這樣相熟起來,而且成為了忘年交。
不過二人都是脾氣火爆之人,時常不常的斗嘴,此時二人策馬在一座山包之上,一些同樣策馬的護衛散落土包周邊,在下面干燥的官道,紅色的士卒洪流。正從西邊蔓延過來,遠處渭河如帶。
不久前流賊逼近消息傳來,孫傳庭急召陜西巡撫馮師孔、西安知府簡仁瑞、還有按察使黃絅、參政田時震、一些兵備道,又有靖邊軍雇傭軍將官吳爭春,高尋,贊畫溫士彥等人議事。
同時孫傳庭又緊急檄傳陜西各將,新任陜西總兵高杰、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榆林總兵王定、寧夏總兵官撫民人等前來西安府。
最后商定結果。以陜西巡撫馮師孔守商州,隨之有榆林總兵王定、寧夏總兵官撫民,余者隨他一起防守潼關,以西安知府簡仁瑞等人負責轉運糧餉。
消息傳來,闖賊以劉芳亮為將,麾下十萬兵馬攻打商南。商州,雖說從南陽西進不遠,大部分就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到商州的近千里山路。極不好走,更不要說攻打。
所以一般從河南到陜西。多走潼關一線,特別隨有車輛輜重的。
不過孫傳庭不敢掉以輕心,除以一省巡撫加二鎮總兵守護外,還請吳爭春派遣雇傭軍甲等兵二總,由黃蔚領之,暫充馮師孔的撫標營,作為監督與后備之用。
黃蔚權力很大,雖是游擊銜,但撫標營的參將郝尚仁、副將孫守法、孫枝秀等人都要聽他節制。
對此,馮師孔沒有異議,一是他不敢違背強勢總督孫傳庭之令,二是他現在知道孫傳庭督標營人馬,原來是雇傭來的靖邊軍戰士。
靖邊軍之強,天下聞名,在陜西得失大局之間,馮師孔自然知道選擇,他雖然性子偏軟,其實也算名吏,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隨后,孫傳庭打發各將回鎮準備,除給他們克期到達的時限外,就先率督標營、還有兩萬新軍奔赴潼關,先期作好防務準備,只有駐扎西安不遠的總兵高杰,率正兵營緊后一步出發。
孫傳庭對靖邊軍印象最深的便是各方條例化,因此也在新軍中作這等嘗試。只是行軍打仗,條例化哪是那么簡單的?識字者少,對條例軍規的理解便浮于表面,識字者少,一些基本經驗只能口口相傳。
口口相傳,稍稍大點的敗仗,老兵種子一去,新來的兵卒就茫然無措,原來的經驗也很可能失傳,就算這些經驗是原本軍伍用鮮血與生命換來。
所以這時名將作用非常大,因為他懂得一些基本的經驗與知識,甚至將這些知識作為家傳秘法。
而靖邊軍的做法,是將打仗練兵作為操典,歷來的經驗教訓與條例編成教材,這樣就算士卒消耗多少,也可以源源不斷再誕生出來。
當然,說來簡單其實也難,畢竟靖邊軍的教育,整個宣府鎮的教育,都是大明別處不能比的,現在軍中底蘊也非常深厚。比如靖邊軍中現習以為常的贊畫,孫傳庭就非常缺乏。
文人不知兵,武人不習字,如何看沙盤,如何看地圖,如何看帳冊?如何知道謀算,如何知道規劃?除了打仗一窩蜂,就沒有辦法了。
還有那沙盤地圖,基本的測繪人員,孫傳庭都苦于不足。他這些年苦心收羅的幕僚們,撒到陜西各處,便如大湖里的點滴墨水,轉眼消失無蹤了,深深感覺不夠用。
所以此次大戰謀劃,很多是依靠雇傭來的那些靖邊軍人員。
還有行軍、扎營,糧草供給等,也多是靖邊軍中贊畫吏員們在規劃,孫傳庭雖然知兵,但與靖邊軍相比,就感覺后勤糧餉供給非常混亂,畢竟執行團體不能比,不得不安排靖邊軍人手處理。
此次新軍行軍扎營等雜務,也由這些雇傭來的靖邊軍將官們謀劃,特別吳爭春委任趙榮晟、李正經率二部人馬督促負責。
大明此時行軍要求不多,最大的要求就是克期到達。此時情況,將官們在接到調兵火牌。為了不誤了限期,或是無力統協全軍,反正將官領家丁狂奔。
出兵幾千人,跑一天,掉了三分之一人馬,跑兩天,掉了三分之二人馬,跑三天。不知還余多少人馬。
最后按期到達,除了二、三百有馬家丁,余者隊伍稀稀拉拉,可能十天半個月,才會相繼到達,最大的情況,極有可能三分之一人馬不知所蹤。不知從何尋找。
這種行軍情形,當然是靖邊軍不能容忍的,他們也要求克期到達,然這種克期到達,基本是全員到達。就算有掉隊,有生病。有水土不服的士卒,也不會超過全軍的百分之一,而不是那種出兵三千,最后趕到只有三百。
所以除了平日訓練,伙食供應。醫士準備,一路的行軍規劃非常重要。全程多少里,每天該走多少里,何處可以下營,何處有水源,何時可以起程,都有專門的安排,嚴格的執行。
不是今天狀態好,就多走,別天狀態不好,就慢走。
依探馬得知的流賊情況,還有前方路況,贊畫們已經規劃了,從西安到潼關三百里路,每天走五十里正好恰當,所以孫傳庭那邊要求大軍們加快步伐,要監督的二部靖邊軍催促,被李正經拒絕了。
他與趙榮晟策馬在土包上,兩桿千總旗身后飄揚,看著士卒的洪流,從西到東不斷而過,那些士卒都是青壯,他們穿著紅色的衣甲,一色的紅纓氈帽,腳上打著行滕,穿著布鞋。
不過銃兵穿紅色棉甲,槍兵穿紅色齊腰甲,一部分槍兵還有著臂手與鑲鐵棉甲。卻是作為槍營中的精銳士兵,臨戰時候站在前排,專選訓練時表現膽氣足,技藝高者,算是軍中壯士,他們月餉,也有一兩五錢。
此時已過立夏,天氣轉暖,有時會下雨,但天氣總體干燥,大隊人馬踏在官道上,激起漫天的塵土。
看士兵們扛著自己長矛與火繩槍專心趕路,很多人滿臉風塵汗水,也顧不得擦一下,因為官道旁邊,來來往往都是奔走的馬匹,在監督指引這些人的行軍。
“注意,后隊跟上……”
“注意,前隊避讓輜重……”
“注意,鼓點聲音不要落。”
二位千總部下,各自負責一部分,指引這些新兵蛋子行進,便是各營的官將,一樣要聽從這些靖邊軍乙等軍安排。作為新式軍隊的開始,他們一樣是新人,需要從頭學起。
作為第一次大規模持續行軍,這二萬新軍問題太多了,二位千總就看到自己各自部下,羅良佐、賴得祥、陳晟、韓鎧徽等人,個個累得不輕。
趙榮晟看到好友羅良佐從下邊經過,他策在馬上,肥胖的身子在馬上扭動著,用他若帕瓦羅蒂般渾厚的聲線高聲道:“將士們表現不錯,來一曲軍歌,振奮一下精神。”
鼓點軍樂伴奏下,帶著秦腔的軍歌響起,開始雜亂,慢慢變得整齊:“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羅良佐遠遠的聲音傳來:“非常不錯,再來一首。”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軍歌的轟響中,浩浩蕩蕩的軍伍不斷從山包前經過,火紅的河流,似乎傾瀉不斷,那些陜西新軍經過土包前,看到趙榮晟與李正經二人時,無不投來敬畏的目光。
新軍招募的多是鄉野樸實之人,天性畏官,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怕政府。
對督標營這些靖邊軍,他們是畏懼的,不言等級,訓練時充為教官的這些靖邊軍們,對他們非常嚴厲,動不動就打軍棍,那種害怕,數月下來,是骨子里的。
同時,新軍對他們又是尊敬的,雖然訓練嚴格,但平日歇息的時候,又對他們和藹可親,時不時講些新鮮話題,讓這些土里刨食的農家子弟,知道外面的大千世界。
讓各人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原來世界這么大,有趣之事這么多,教官們在這些人心中,也留下學識淵博,文武雙全的印象。
教官們有時還會請他們下下館子,吃喝一頓。家中有什么困難,也會慷慨幫忙。所以在新軍中頗得人心。
同時,雇傭軍的待遇,也讓他們非常羨慕,乙等軍普通小兵,每兵每月也有五圓,那銀圓可是好東西……還有他們的盔甲,他們的火銃,他們的長槍。都非常精良。
那銃還是火石銃,不用火繩,上了銃劍,可刺又可射,每兵還有馬匹,豈不讓人羨慕?
做人做到這個份上,真是沒話說。所以這營雇傭來的一營靖邊軍,無意中成為陜西新軍很多人的目標榜樣,他們還興起認義兄的風潮,希望找個雇傭軍們做大哥。
一張張樸實的臉,在趙榮晟與李正經二人眼前晃動,他們投來的尊敬又畏懼的目光。成為一副副凝固的畫面,似乎永恒留存下來。
李正經難得嘆了口氣:“他們還未練成,就要面對大戰……希望少死點人,老子……老子總覺得,這些人就象我們的兒子。實在是不愿……”
趙榮晟也難得沉默,當年他是小兵時。只想奮勇殺敵,等成為甲長,就知道肩上的責任。
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而要為甲中兄弟著想,軍職越高后,肩上的擔子越重,訓練陜西新軍幾個月,豈又能沒有感情?他也嘆道:“此戰只是開始,這些關中子弟,今后要打的仗不少……死的人,怕也會不少。”
李正經道:“是啊,死的人會不少。”
隨后他一拍自己腦袋,激得頭盔一陣的金屬作響,他罵道:“老子說這些作甚?當兵入了伍,就準備馬革裹尸的一天,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平白說這些喪氣話。”
趙榮晟也是哈哈一笑,豪邁的道:“不錯,老李難得說句實在話,我們是軍人,打仗,就是我們的職責!死算什么,我們靖邊軍是為天下太平而戰,隨著大將軍,旌旗指處,群丑必然灰飛煙滅。”
李正經罵道:“是老子在說實話好不好,你是滿嘴的跑風……”
“你才是……”
二人又繼續斗起嘴來,土包下的護衛聽到二人對罵聲,互視一眼,都是搖了搖頭。
或許陜西新軍,或是大明別的軍隊,還處于當兵吃糧,拿餉作戰,上官號令階段,然靖邊軍中很多人,已經進入主動求戰時期,有著自己的理想與目標,一種使命感與責任感。
很多人已經有一種想法,追隨大將軍,為天下太平,為這塊土地的人民更好生存而戰。
源源的士卒向東再向東,他們浩蕩的洪流,從東望不到西,從西望不到東,一面面孫字旗幟,在風中翻滾不停……
東端的一座原上,此時數百騎戰士,正肅然看著下方火紅色的河流經過,這些騎士個個穿著長身罩甲,罩甲上粗大的銅釘,給人以極大的壓迫力量,還有他們的八瓣帽兒鐵尖盔,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屬的質光。
他們不遠處,一桿孫字大纛高高豎立原上,孫傳庭騎在一匹白馬上,他全身的盔甲,帶著弓箭與寶劍,罩著披風,正專心聽著那塘馬傳回的消息。
他的身旁,有一些幕僚,還有一些充為贊畫的當地官員,吳爭春與高尋二將,還有營中書記官,贊畫官,鎮撫官,醫官,撫慰官等策馬在旁。
援助陜西的雇傭軍營部規模更大,贊畫從一伍擴到一甲,醫士從二甲擴到一隊,鎮撫兵也有三甲,塘馬有二甲,他們的贊畫主官,就是從河南剛回來,又跑到陜西的溫士彥。
此時他戴著幞頭,穿著緊身青衫,腰佩利劍,外面罩著短袖大氅,形象儒雅又帶著英氣,也在旁含笑聽著那塘馬的稟報。
“加個屁快啊,孫督不知道行軍條例啊,新軍一天走五十里,是最合適的,快了慢了都出問題……事前就有規定,怎么改來改去的?行軍不是兒戲,該多少就多少,將老子的話傳過去,今天就走這么多!”
那塘馬一板一眼將李正經的話原原本本傳達,毫不改變。
靖邊軍選拔塘馬,首先的要求,就是古板,各方的話語,由不得自由修改。否則道道命令傳達下去,最后變成什么意思很難說。在戰場上,這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后果。
對這塘馬來說。他的責任就是傳話,別的事不是他該考慮的,靖邊軍中要求也是先盡到自己職責,再考慮別事,所以他一字不變的將李正經的話傳了過來。
聽了他的話,場中各人面面相覷,孫傳庭身旁的幕僚,還有那些充為贊畫的當地官員。很多人露出不悅的神情。雇傭軍到達陜西后,有意無意的將觸角伸到四面八方,已經引起很多人不滿。
特別孫督是什么人?他是三邊總督,你區區一個千總,就算是靖邊軍的千總,又豈能以這種口氣與上峰說話?這些靖邊軍,真是越來越飛揚跋扈了。
高尋揚了揚眉。此時他穿著軍官的短身罩甲,下方戰裙,閃亮的鱗甲襯得他更是英武非常,不過他神情不動,沒有責備李正經的意思,身旁的吳爭春則是皺了皺眉頭。
他是正統的靖邊軍人。李正經的話就算有道理,然這種說話語氣,有目無尊卑之嫌,還會影響到靖邊軍與孫傳庭的關系,此事可大可小。他喝道:“李正經怎么說話的?孫督,末將這就將李千總招來訓斥。”
孫傳庭哈哈一笑:“無妨。李千總是性情中人,本督非常欣賞,而且是本督孟浪了。軍律定下,就該嚴格執行,此事,是本督之錯,李千總有功無過。”
溫士彥撫須一笑,給了孫傳庭一句馬屁:“孫督虛懷若谷,吾輩之楷模,下官佩服。”
這話讓孫傳庭哈哈大笑,心情大悅,對李正經的芥蒂更是煙消云散,身旁眾幕僚也是大笑,氣氛又恢復了融洽。
看著下方兵馬不斷經過,孫傳庭揚起自己馬鞭,振奮道:“按行程,再走三天,我師便可到達潼關。而且基本上是全員到達,除了寥寥掉隊,生病的士卒。此皆是吳將軍,高將軍,溫贊畫等謀劃之功。”
吳爭春等人客氣幾句,孫傳庭的肚量與豪邁讓他們意外,不得不說,這個瘋狂的男人,還是很有人格魅力的,他很狂傲,然更多隱藏在骨子里面。
孫傳庭感慨地看著下方行進的隊伍,在他眼中,大軍行進井然有序,而且這種行軍效率……自己要學的還很多啊。
看太陽慢慢西斜,下方人馬如潮,他心中那種豪情充溢胸腹,忍不住來到原邊。看到他的人馬與大纛,下方的陜西新軍都忍不住投目注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注意,所有將士,向孫督臣致意!”
“萬勝!”
下方經過一片槍兵,所有的長槍兵戰士,都舉起手中的長矛,向原上的孫傳庭歡呼。
“萬勝!”
又過來一片的銃兵,一樣舉起自己的火銃歡呼。
“萬勝!”
又過來一片士兵,陣陣的歡呼聲回蕩在渭河南岸的道路上空,如潮的聲浪一浪蓋過一浪。
所有經過原下的陜西新軍們,看到孫傳庭時,都向他致意,眼中帶著崇拜與感激。孫督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給他們分田分地,讓家人可以過上好日子,又給軍餉與安家銀,他們愿意為孫督而戰。
看著下方將士密密揮起武器,人潮涌過時,排山倒海的“萬勝”聲接連不斷。那種激情洋溢,燙得孫傳庭內心一陣陣火熱,唯有新軍才有這種激情,唯有新軍才有這種力量,非那種死水波瀾,麻木不仁的舊軍可比。
孫傳庭不由自主揮起手,向下方的將士們致意,更引起聲浪不斷。
他身后的幕僚們,也是感染得個個熱淚盈眶,一個幕僚喃喃道:“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將新軍練起來。”
吳爭春與高尋等人也看著,營中鎮撫官道:“場面還是小了點,氣勢有些不足。”
他身旁撫慰官道:“已經很難得了。”
大軍從原前滾滾而過,漫長的行軍縱隊一眼望不到遠,一面面紅旗,在道路上空飛舞。西斜的太陽已經化為夕陽,溫暖的陽光撒來,給行進的隊伍,還有原上的孫傳庭,度上了一層金黃的光輝。
這一幕,將永遠鐫刻在歷史上。
當日臨近傍晚,大軍在渭河邊扎營,陜西新軍仿效靖邊軍。兩萬人分為六個營伍,內中特別一個輜重營。各部還有炊事車。先期趕到扎營之地,燒水做飯,讓將士們一到達,就有熱水洗腳,熱飯供應。
對靖邊軍來說,有條件的時候,落腳時盡量供應將士用熱水洗腳,是必要的軍律。如此雙腳血脈活絡暢通。第二天可以走得更遠,至少也保持狀態,同時還可以減少病患。
扎營時吃到熱飯熱菜,更是必要的要求,當然,對陜西新軍,對孫傳庭與其幕僚們來說。就頗為新鮮了。不過短短幾天下來,他們亦覺得此種做法好好多多,起碼行軍幾天,掉隊落伍的人很少,生病的人更少。
人叫馬嘶的聲音,滾滾人流前來。在靖邊軍雇傭兵們的指引下,在各自方位標旗指引下,有條不紊的下營,集結、套馬、掛車,立帳。吃飯,歇息。井然有序。
“看看,這才是訓練有素,諸位,沒有靖邊軍指引,新軍們就是烏合之眾……”
孫傳庭靜靜看著大軍扎營,身旁的靖邊軍各將各官已經去忙了,身旁只余一些心腹幕僚。
他有些出神的看著那邊通紅的天空,深沉的道:“方才你等言那李千總對本督不恭,言靖邊軍插手新軍,插手陜地越深,然不讓他們插手,我們做得好嗎?”
他神色有些悲哀:“我們起步太晚了,我們的人才,更是太少了,方方面面都極為不足,不靠永寧侯的部下,靠誰?想要不讓別人指手劃腳,就要自身過硬,然……”
他身后一個幕僚沉痛道:“孫公放心,他們點點滴滴,學生都記在心頭,載在案中,總會有迎頭趕上一日。”
孫傳庭點點頭:“陜西的未來,大明的未來,還要靠諸公。不過現在練兵打仗,或是民政屯田,都與往日不同,本督苦于人才不足,聽聞永寧侯現在許可留學生……”
他頓了頓,這留學生一詞,怎么感覺怪怪的。
不過王斗總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想想也不以為意,他道:“本督會與永寧侯協商,爭取派一批人,入宣府鎮軍事學院與民事學院,還有師范大學學習的資格。”
眾幕僚都是用力點頭,他們雖一腔熱血,愿意追隨孫公干一番大事業,但事到臨頭,才發現區區一批幕僚,不足以統領方方面面,還需要大批實干的基層人員,各方面的優秀人才。
而這些人員,是他們缺乏的,靖邊軍雇傭軍到達后,越是親身接觸,了解越多,越感覺到彼此的差距。所以再不情愿,不讓他們插手只是癡心妄想,除非自己各方面層次,提升到與宣府鎮一樣的高度。
看幕僚們有些沮喪,孫傳庭又哈哈一笑:“有所得便有所失,沒什么大不了的,換言之若沒有這營靖邊軍,吾等連眼下局面都沒有。”
楊嗣昌、丁啟睿、侯恂等人都督過師,然常常調度不靈,就是因為沒有直屬的精兵。
現督師侯恂,身居開封府內,聽說除了從陳永福那拔來數十扈從外并無一卒,現在城內便如木雕泥塑,各官將明面上對他客氣,實際誰也不當他一回事。
自己若不是雇傭了這三千精兵,誰知道回到陜西會怎么樣?
會有眼下一言九鼎,一應萬從的形勢?會有兩萬新軍招募訓練,前景一片大好的局勢?孫傳庭相信,只需給自己時間,未來陜西新軍,未必不能與靖邊軍相比肩。
看著天邊的夕陽,他熱切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領幕僚們巡視營地,各營士卒已經很快安頓下來,因為是內線行軍,不必立寨,只挖一些壕溝,還有一些緊要之處撒上鐵蒺藜,又有守夜巡弋人員。
不過此時輜重營還在源源不斷的運輸,從西安到潼關,靖邊軍贊畫們,設立了多個屯糧地點,不單只是供應行軍隊伍。
這些輜重部隊,也以獨輪車居多,便是那種輕車樣式,以硬木打制,有轅條,有孔位,臨敵可插上挨牌與拒槍,不過孫傳庭想方設法,在營中添了一些馬車,增加運輸能力。
營中糧草統計預算,也由雇傭軍中的輜重隊在負責,他們精于計算。可以很好的為大軍進行統籌,必要的時候。西安知府人等,都要聽他們指揮。
孫傳庭集合了全省的大將軍佛郎機炮,也建了一只有五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臼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的炮營,由聘請來的靖邊軍炮官進行訓練,此時也由牛馬拉著前來。
孫傳庭相信可與闖賊的炮營一戰,假如他們火炮拉來的話。
從靖邊軍分享給他的情報中。孫傳庭還驚訝的知道,闖賊竟有了一只龐大的銃營,由原來投降的各部新軍作為骨干,裝備的,還大部分是繳獲的東路火器,引起孫傳庭的重視。
他向王斗購買器械眾多,除了火器盔甲軍服外。還有很多萬人敵,毒彈、灰彈等,此時一起由輜重營運來,陜地庫存的火箭,如飛刀,飛槍。百虎齊奔等等,也一古腦的收羅來。
孫傳庭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守住潼關。
崇禎十六年四月十六日,孫傳庭帶著幕僚贊畫,還有雇傭軍各將。兩總的甲等軍,比大隊人馬及早半日到達潼關。這被稱為雍州第一關所處。
他們從西門進入關城,潼關有九座城門,九大關樓,每門皆有甕城、城門、箭樓,西門由于連接西安官道,城墻前較平坦,不過也有城樓與箭樓,還有內門與外門。
進門之時,城門前方已是熙熙攘攘,大量的運糧隊伍不斷進城,沉重的,滿栽輜重糧草的馬車與獨輪車,在輜重兵的用力拖拽下,魚貫以進。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重要性不用質疑,孫傳庭等人不可能趕走糧車,讓自己先走,他們等待好久,才能夠繼續前進。
掛游擊軍職,雇傭軍官楊虎與當地潼關守將,迎接了孫總督一行。虎爺率領的一部軍士,內中一總的獵騎兵,三總的驃騎兵,在營部命令下,先期一步趕來防守,他們還負責哨探。
依虎爺的介紹,望遠溝對面原上,已經出現了零散的流賊哨騎。
不過估計他們的主力人馬,至少要五到十天后,方能夠到達潼關附近。畢竟按路途,從襄陽到潼關一千多里,他們步卒一天走三十到五十里,起碼全部需要二十到三十天,才能趕到目的。
不過流賊馬隊眾多,一些哨騎部隊,已經相續出現,虎爺這些天帶著麾下,至少殺了數十個。
虎爺夜不收出身,麾下的獵騎兵,人人有騎銃,可以在馬上開銃,射程比馬弓遠,又個個有好馬,他們在馬上打了就跑,加之本地軍士作向導,神出鬼沒的,流賊哨騎對之無可奈何。
不過流賊馬兵越來越多,虎爺這兩天已經有所收斂,他并不愿白白折損麾下力量。
對情報的重視,流賊其實比官兵還重視,而從湖廣到河南的驛站已經基本廢黜,待陜西方面得到消息,流賊大部已經在河南的道路上走得很遠。
但畢竟是主地,已方還是有防守等方面優勢,他們的哨騎馬隊,也不可能有攻城能力,所以倒不必要擔心,但從今天開始,加緊潼關防務,卻是刻不容緩。
孫傳庭靜靜聽著,待楊虎說完,他親切的拉起虎爺的手,贊道:“多虧楊千總,我師才能對流賊了如指掌。”
虎爺不動聲色抽回手,抱拳道:“孫督過譽了,這是末將該做的。”
隨后孫傳庭不顧身上疲困,擺擺手止住幕僚稍稍歇息勸說,領眾人上了西門,潼關形勢,東西長,南北窄,整座城池看來既像馬鞍,又像金元寶,孫傳庭也準備從西到東、到南,巡視全城。
他們上了西門,當地的守軍已經在戒備,城墻上到處是巡邏之人。
眾人順著城墻往北,很快看到渭河,這一段城墻一直到北門,一直是建在渭河邊上,城墻離河岸不遠,最寬處不到一里,漲水之時,城墻便作為河堤之用。
然后到達北關,這里是渭河、黃河交匯處,河水更是寬闊,站在高高城墻上,見黃河浩浩蕩蕩東流,視線極為開闊,眾人皆有心胸一暢之感。
一幕僚嘆道:“大好河山,豈能淪于流賊之手?”
眾人皆是點頭。
而在這里,城墻離河岸處也更為狹窄,普遍不到一里,很多還是泥濘河攤地,流賊若攻打,在這些狹小的門前地帶,想要大規模集結是不可能的。
城墻上的火炮,甚至可以打到河水里去,將過來攻城的敵人,攔腰打成一段段。
城內守軍再出擊,攻打這些城墻城門的敵人,除了往黃河里跑,沒有別的出路。
而且這些段的城墻普遍高在五丈多,敵軍想要爬上城墻,首先就要累個半死。
這些地方的城門,還皆是內側走向,如同馬面的側面,攻城的馬隊沖到此處,不知不覺就緩了速度。而拐到這里后,城上的守軍還能對他們的隊伍腰部進行有效的殺傷。
小北門是水關,潼河穿城而過,與河水入城的南水關呼應,二水關在涵洞上都建了觀樓、箭樓,可以有效的防御敵人從水面上攻城。
在小北關上,已經可以看到對面的山西省,那方的風陵渡,還有風陵堆與中條山。此時黃河上一些渡船正兩岸往來,卻是潼關的守軍,與風陵渡的山西守軍呼應聯絡。
吳爭春抽出自己的千里鏡眺望,隨之有千里鏡的人,還有孫傳庭,也紛紛抽出千里鏡,往黃河對岸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