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這話說得臉都紅了。要補上的一更還是趕不出來,又要拖明天,還請書友們見諒。
自從門州陷落,洪真太子殉國的消息傳來之后,升龍府中立刻加強了防備,城上城下皆是戒備森嚴,而城中的官員、百姓,也都是收拾了家中財物,準備見勢不妙的時候,就南下暫避。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李常杰對此也無可奈何,只能等著有人先跳出來后,再來殺一儆百。
升龍府的城頭上,一隊隊巡卒繞城而行,李常杰站在北門的城樓上,向下窺探著。只發現守城的士兵們一個個都缺乏精氣神,抬腳落步都是沒有多少魄力。
‘這一仗可怎么打?’
沒有自信心的隊伍根本就排不上任何用場,嚇破了膽的士兵連草寇都贏不了。
李常杰的雙手緊緊抓著窗棱,臉色陰沉得如同雨季的天空,與這些天來艷陽高照的天氣截然不同。
宋軍攜勝勢大舉南下,而一眾溪洞蠻部也隨著宋人的南下,一同攻入大越國的腹心地帶。兩敵皆是兇名卓著,尤其是溪洞蠻部,半年來連續越境屠戮百姓,讓富良江兩岸的百姓畏之如虎狼。緊接著又有宋人要對所有俘獲的男丁都處以刖刑作為報復的傳言出來。
盡管這讓許多人堅定了抵抗到底的決心,但普通的百姓對宋人畏懼又更甚了一籌。如今城中上下,全都將抵擋敵軍的希望放在了富良江之上,對大越官軍,已經是一點信心都不報了。
李常杰對富良江也給予了極大的期望,地利本來就是最可信賴的倚仗。可當他略略移動視線,在雨季時,能漲到接近城墻的富良江,如今則曝露出了近百步的河灘,在烈日的照射下,一塊塊龜裂成龜背上的圖樣。寬闊的江面,只剩下一里半的寬度,水流也平緩得如同清風吹過的湖面。
視線又投得更遠了點,隔著兩里地遠,根本看不清北岸的情形,但李常杰總覺得隱隱約約有哭喊聲傳進自己的耳朵里來,那里是來自北方的流民們發出的聲音。
雙眼凝視著水霧掩映的深處,李常杰久久也不稍動一下,如同一座雕塑,凝固在升龍府北門城樓的上方。
“太尉……”身后的親信試探著李常杰的心思,“宋人還沒到,還是先派船接一些過來。”
李常杰終于有了動靜,他牙齒咬緊,從牙縫擠出聲音:“片板不得過江,違令者族誅!”過了半天,他才又頹然低聲,“他們來得太遲了……”
大越國東面有千里鯨波,西面有高山峻嶺,防線都放在南北國境上。在富良江兩岸的平原,每座城鎮都沒有城墻,好一點的用木柵欄,差一點的干脆就是竹籬笆。倒是北岸有座城池,是六十年前被廢棄的舊螺城,也就是升龍府的前身,幾十年沒有整修一次,在一年年的雨季旱季的交替中,全都毀壞了。
無險可恃,在確定了宋軍即將南侵的時候,李常杰就打算著在富良江設立防線,北面則堅壁清野,將江北的百姓遷移到江南來,讓宋軍和溪峒蠻軍無所收獲。大越氣候炎熱多雨,遠勝廣西,宋人不可能在北岸久居,只要手中有人有兵,等宋軍撤退之后,可以輕易的將失土收復。
但李常杰哪里能想到,堅壁清野的命令傳達下去之后,根本就沒有起到多少作用,反倒是讓北方的官吏們有了棄職而逃的借口。
堅壁清野四個字好寫,也好說,就是不好做。
至今為止,已經一個多月了,逃到江南來的百姓數量,只有應有數目的兩成而已。并不是百姓不怕宋人的威勢,而是江北的州縣官們太怕了,直接丟下他們就逃了回來。沒有官員的傳達、組織和驅趕,鄉下消息閉塞的農戶如何能知道朝廷的命令究竟是什么?如何知道該怎么去完成堅壁清野的任務?
據李常杰派出去的細作回報,北面的州縣官們,絕大部分都只是在城門口將堅壁清野、回撤過江的詔令張榜公布,然后自顧自的收拾起行裝,也不見他們派人下鄉催促。一聽到門州陷落之后,就帶著家人仆婢以及金銀細軟,急匆匆棄職南歸。而跟隨他們一起回來的全都是城鎮中的坊廓戶,而不是擅長種地的農戶,接近九成的戶口都給丟在了北方。
直到此時,門州陷落,而宋軍、蠻軍終于攻入江北平原,南逃的難民才有一下多了起來,近十萬人擁擠在富良江北百里江岸上,求著有一船渡江。但江面上,無論是渡船還是漁船,所有的船只都給收到了南岸,除了戰船以外,全都拖到了岸上。
宋軍想要過江,就需要船只。只要不在北岸留下船只,他們就不過不了江。宋人要打造戰船,肯定是緩不濟急。使用木排也不是不可以,但富良江上還有擁有幾十艘大小戰船的大越水師,小小的木排只要戰船壓過去,就能給壓碎掉。
李常杰沒有把握在陸地上擊敗宋軍,而且就算他拍著胸脯說有把握,也沒人會相信。之前敗得實在太慘了,國中上下對宋軍的畏懼已經刻到了骨頭里。只有靠著富良江天險來阻擋敵軍的來勢,才能讓人放心。江面上的船只,是升龍府中最后的信心所在。每個人都想救對岸的百姓,可萬一北面的流民們混入了宋軍的先鋒,趁機搶奪船只,那可就是將天險雙手奉上的最愚蠢的行為。
‘要是李洪真能多拖一陣就好了,真是個廢物!’李常杰心中恨聲不已。
他讓李洪真去北方,本來就沒有安著好心思,只是想著‘攘外必先安內’六個字而已。如果李洪真城破后被宋軍俘虜,李常杰就能給他栽一個叛逆之罪,名正言順的將升龍府內部剩余的隱患給去除。如果他不降,丟城失地的跑回來,也是一樣的結果。若是出現了奇跡,讓他守住了門州,就算只有十天半個月,那也是一樁美事。
沒想到他竟然死戰……應該叫戰死——宋軍攻下門州,就只用了一個時辰,沒資格叫死戰。這只能說李洪真完全是個廢物,什么事都做不好。可他這樣一死,什么罪名都加不到他頭上了。
相處了幾十年,李洪真無能而不自知的愚蠢,李常杰是一清二楚,可怎么都沒有發現李洪真有著如此剛烈的脾氣,竟然與城偕亡,以至于不得不對他和一同殉國的將領加以褒獎,并蔭封家人。內部的裂痕,盡管變得更大了,李常杰也沒辦法下手消除隱患。
腳步聲在身后的樓梯上響起,一名內侍匆匆上了城樓,跪倒在李常杰的身后,“太尉,太后有旨,請太尉速來黃龍廟。”
“又出了什么事?”李常杰慢慢的轉過身來,“太后怎么去了黃龍廟?”
“回太尉的話,太后和皇帝是為了求雨才去的。”內侍恭聲說道。
“下雨嗎?”李常杰仰起頭,旱季熾烈的陽光就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升龍府原是唐時安南都護府治所。原名羅城,升龍之名,是因為如今李朝太祖李公蘊得國之后,從舊都華閭遷都來此,一日在江面上看見有黃龍升空,故改名做升龍府,之后的幾十年,隔三差五的也能在富良江上見到黃龍出沒。
幾十年來,黃龍已經成了大越天子的象征,所以立廟祭祀。城中的黃龍廟,每年的祭祀從來沒少過,求子嗣、求富貴、求安康,香火也是極盛。不過求雨的情況,倒是沒有。旱季求也沒用,雨季不需要求都是沒日沒夜的在下。
‘要真能下雨就好了。’李常杰想著。
到了黃龍廟,街道上已經被班直封鎖,一陣濃烈的檀香味撲鼻而來,還能看見車駕和肩輿停在外面的庭院中。
在黃龍廟的正殿中,倚蘭太后身著大禮時的祭服,正在神臺前合什默禱,大越國的天子李乾德,則跪在一邊,也是在禱告著什么。聽見殿門處的響聲,倚蘭太后便盈盈轉過身來。一層面紗遮住了玉容,寬大的衣袍遮住了身形,只有聲音清越:“太尉來了。”
李常杰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禮:“不知太后有何事吩咐老臣?”
“太尉勞苦功高,我母子二人和大越國,全都要靠太尉主張,如何敢說吩咐。”倚蘭一手摟著站起身來的兒子,“只是聽說宋人能驅使鬼神,門州城一攻即破,就是靠著鬼神之力,不知太尉可否知道此言真偽?”
“無稽之談!”李常杰很不客氣。積威之下,李乾德身子微顫,向著他的母親身邊又靠近了一點。
出身低微的倚蘭太后卻沒有害怕的感覺,輕聲問道:“聽說之前太尉下令處決了幾名逃兵?”
“的確是老臣下令殺的。”李常杰有些不耐煩,他的確是把回來報信的士兵滅了口,但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宋人過不了江,待到雨季降臨,縱能驅使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我大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