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契丹人給惦記上的事情,韓岡無從得知。
不過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要對付敵國的大臣,就跟老鼠給貓兒戴鈴鐺一樣困難。就算蕭禧有心要害自己,能動用的人力、手段,都極為有限,甚至排不上用場。
他要操心的事還很多。不過他已經為自己手上的工作找到了下家,“這里的事都要勞煩伯緒了。”
“下官分內事,不敢稱勞。”蘇子元說了一句,急急的就要出去。
“令嬡可還安好?”韓岡隨口問著。
說起女兒,蘇子元的臉上就多了一些笑容,“勞運使掛心,小女近日已經好了許多。”
韓岡對蘇子元的小女兒很看好,也想給自己的兒子訂門好親。不過蘇緘剛剛離世,自己趕著提親上門,實在是有乖人情。還是等個一年半載再說。
說起子女,他出來的時候,云娘和周南都有了身孕,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如果一切都安好的話,再過半年多,他就能又多了兩個子女。
章惇看著蘇子元離開:“看來邕州知州只有蘇伯緒能做。”
“這是當然,這里還有其父的恩蔭在,也只有他做得。”
“對了,玉昆。你聽說了沒有,交趾賊軍能破邕州靠的是一名漢人出的主意。”
“聽說了。”韓岡點著頭,臉也冷了下來,“不過此等賊子,只要官軍壓境,一封信就能讓交趾將人給交出來。到時候千刀萬剮,明正典刑那是不在話下。不過最可恨的還是交賊賊性不改,回程的路上竟然還敢殺人放火。”
李常杰領著最后一批交趾軍渡江返回國中,是順著當初宗亶的來路,而就在他回去的路上,順道將永平、太平等一路上四五個寨子中殘留的百姓全都給殺光了。
原本宗亶領軍攻打邕州的時候,雖然搶也搶了,殺也殺了,而且還放了火,但沒有做到連根拔起的地步,有邕州在前面等著,都無心浪費時間,幾個寨子中好歹還留了些人下來。
只是日前交趾敗軍回師路過這些寨子的時候,卻毫無顧忌抵達來個斬草除根。將還沒來得及逃散得百姓。幾個寨子加起來有幾千人之多。
章惇的眼神也變得冰冷起來,“看來還是的依著玉昆你的說法,以瓊玉相報,‘永以為好’!”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呂惠卿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了府中。
早間崇政殿議事,為了幾條敇令,他與吳充、馮京好幾次頂了起來,最后的結果是押后再議;而等到了下午的時候,呂惠卿又突然發現自己在公廨之中,也同樣少不了與人交鋒,王珪和馮京都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有一點倏忽,就是難以挽回的結果。而到了傍晚散值后,他又去了王安石府上,直到二更天方才回來。
“大哥,你回來了。”呂惠卿回到書房,唯一還在京中任職的弟弟呂升卿正在等著他。
呂惠卿點了點頭,一下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撐著頭,滿臉的困倦。雖然要保持著宰執官的氣度,但身體里的疲勞怎么都遮掩不住,眼袋都出來了,下眼皮泛青,一眼知道看得出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大哥方才是去看了王相公吧?明天還能不能上朝?”呂升卿問著。
“多半還不行。”呂惠卿搖搖頭,“今天去了相府探視過,雖說是差不多快好了,但還要歇上兩天才行……就是多說了幾句邕州的事,才拖到了現在。”
“邕州大捷的消息,王相公當是昨日就該知道了吧?”
呂惠卿道:“前天夜里,天子就讓人將捷報抄送去相府里了,畢竟是翁婿。”
“韓岡的捷報寫得也是有趣。”呂升卿冷笑著:“朝廷調了兩千兵,韓岡在捷報上卻說是一千五。這空餉之事就這么捅了出來,韓岡就不怕他麾下的那些指揮使,因為這樣的小錯而丟官得罪?。”
“軍中空餉的事哪個不知道,只是裝聾作啞而已。韓岡敢這么寫,是他有恃無恐,一場大捷,吳充馮京都不敢在這時候觸楣頭,誰還管這些小事。”韓岡越來越會在奏折上做文章,這讓看著韓岡從九品選人做起的呂惠卿感慨萬千,“一千五與兩千之間的差距,可不僅僅在那五百人。一個是以‘一’開頭,一個則是以‘二’起頭。兩邊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一千余人大敗十萬賊軍,兩千余人大敗十萬賊軍,差得很遠,看在天子眼里評價也是差得甚遠。你去問問外面的百姓,那種說法更合他們的口味。”
“還不如寫八百人呢……”呂升卿悻悻然的說著,“前面幾仗不都是兩個指揮的官軍加上幾千歸降的蠻兵打得嗎?八百破十萬啊,不比千五破十萬要響亮得多?”
“那章子厚還不得跟韓玉昆翻臉!”通過聯袂南下的這一樁事,呂惠卿已經很確定章惇和韓岡之間有著盟約,而且關系緊密得超乎他的想象。“不把章子厚派來支援的最后兩個指揮的功勞說得大了,這一次邕州大戰哪有他分潤功勞的份?韓岡日后有不少地方要聯手章惇,哪里會吝嗇幾分戰功。”
“……章惇算是撿了個大便宜了。”呂升卿莫名難測的神色中,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羨慕。
“章子厚派兵的時間也抓得好,這就是他的功勞。如果他與韓岡有隙,或是猶豫了一下,將兩個指揮留在桂州,韓岡就算不敗,也會大受損失。”呂惠卿長吁了一口去,“天子可是對章子厚的及時遣軍南下一直贊不絕口,說此次大捷,章惇雖身在桂州,但其功不下于領軍上陣。明天詔書就要下來了,章惇和韓岡兩人推薦的官員,全都批準了。他們兩個,也都有封賞領。”
“封賞?!都還沒有派中使去確認過吧?”呂升卿歪著頭,疑惑的問著,“哪有這么快就定下來的道理。記得當初的河湟和荊南,都是幾次三番的派人確認戰績的。”
“廣西走馬已經確認過了。”呂惠卿從書架上上翻出一本書,百無聊賴的翻了起來,似是對這個話題不再感興趣。
“廣西的兩個走馬承受說的話哪里能算數!過去不都是宮中選一人、朝中選一人,兩人一同出外審核?”呂升卿沒有注意到呂惠卿的神色,只是沉吟在自己的推測中。不管從什么角度,他都覺得這一次的事實在很奇怪,里面的名堂也讓他難以揣摩了,整件事透著怪異的氛圍,似乎是天子和朝廷都急著要將此戰的結果給確認下來,“到底在急個什么?”
呂惠卿嘆了一聲,放下看了幾頁都沒有看進去一個字的書卷,沉吟了一番,最后他跟弟弟說了實話,“章惇和韓岡在廣西的功績真假問題并不重要,天子和朝堂都需要這個勝利,提振民心士氣,也好讓契丹和黨項兩邊都別想再拿交趾之事做文章。比起韓岡在邕州的謊報軍功些許小事,眼下最大的問題是羅兀城和豐州。所以捷報上的數字絕不會有人去追查。你在外面難道沒聽說嗎,今日宮中天子可是對蕭禧不假辭色,所有的要求全都拒絕了。”
呂升卿聽后愣了半天,最后搖了搖頭,“真不知道章惇和韓岡是不是事先想到會有這一出,才搶著南下……對了,他們兩人升的什么官職?”
“章惇從龍圖閣轉為端明殿,韓岡則是升為龍圖閣直學士,這兩項已經是定下來了。”
呂升卿吃大吃一驚:“韓岡跳過侍制了?!他原本不是直龍圖閣嗎?”
“王雱都是升侍制了,韓岡的功勞難道還比不上他。”呂惠卿對韓岡晉升倒是并沒有多少偏見,只是有些感慨而已,“本來韓岡就是因為年資太淺升不上去,功勞早就攢夠了,只是一直被壓著。現在立有如此殊勛,哪有不賞的道理。”
“王元澤那是給他沖喜吧……聽說他的腳已經都不能動了,大哥今天沒有順便去看他?”呂升卿問著王雱病情的最新消息。
“沒有。里面正好是陳安和在施針,就沒進去了。”呂惠卿搖搖頭。王雱自從去年上京開始,就一直有恙在身,時常告病。入冬之后,病勢更急。天子送醫送藥,不過回來的人都說,基本上是沒有救了:“不過就是陳安和當也救不回來,沒多少日子了,前面幾個御醫回來后都這么說。說不定過幾天,他能跟韓岡一起被提為直學士。”
“少了王元澤,章惇、韓岡又遠在五嶺之外,介甫相公身邊也沒多少可信用倚重的人才了。”呂升卿的臉上看不出喜憂,只是語調中有些怪怪的味道。
呂惠卿的眼神凌厲起來,但一下又變得平靜無比。王雱是王安石的長子,也是王安石的助手,他在王安石身邊出謀劃策甚多。自從王安石第二次入京后,王安石身邊定策之人,已經從呂惠卿變成了王雱。
“不過是少了個王元澤而已,還有韓岡呢。介甫相公若得韓玉昆襄助,三五個王元澤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