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心殿前,群臣驚悚,眼見得那乾心殿一片片崩塌下去,所有人都是暗暗心驚,只覺得韓濱這一次進入殿中,想要活著出來,希望定是十分渺茫。
韓漠卻是明白,韓濱再次沖回乾心殿,必然是要救出韓玄道,他心情極是復雜,方才異像突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什么,此時卻也不確定韓玄道是死是活。
到了這個份上,他自然不希望韓玄道繼續活下來,可是他卻也不愿意看到韓濱與韓玄道一起葬身在乾心殿內。
一聲聲巨響傳來,雖然是秋雨之中,這里的聲音卻依然是隱隱傳出,皇宮各宮殿內都聽聞到這里驚天動地的響聲,后宮嬪妃們也都瞧向這個方向看來。
韓漠放下韓源,又抱著艷雪姬輕輕放在地上,上前幾步,看著宏偉的乾心殿不復存在,而韓濱依然不見身影,心中頓時一片悲傷。
“出來了……!”正當韓漠低下頭,不忍再看之時,卻聽得有人驚呼出聲。
韓漠立時抬起頭,只見一道身影從那已經坍塌下來的大門如豹子般沖出來,手中更是抱著一人,頓時心中一振,但是很快心中便又生出殺心,無論如何,他今日也不能讓韓玄道繼續活下去。
韓濱在塵灰中沖了出來,沒走出幾步,身后又是轟隆一聲響,若是再遲片刻,必將葬身其中。
韓漠輕輕抬起右手,看著自己的手,手上那異金屬手套已經不復得見,他的目光盯在三根手指之上,此時五根手指,卻只有小拇指依然蕩漾著金色的流光,無名指的金色色澤卻已經完全消退,變成了肉色。
韓漠輕嘆一聲,三根金指,已去其二,第一根金指是自救,第二根金指殺敵,卻不知這第三根金指將在何時發生何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韓濱走下石階,在群臣的注視下,到得一處空曠處,將韓玄道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跪在韓玄道身邊,臉上一臉悲痛。
韓玄道此時全身俱僵,瞳孔已經開始渙散,那金色箭矢射中他胸口,實際上已經將他心臟摧毀,他最后一絲勁氣護在心脈,茍延殘喘,卻也是命不長久。
群臣見得韓玄道出來,便有幾人想要上去看視,但是大多數韓玄道的舊臣見到韓玄道明顯即將死去,卻都呆立不動,并不上前。
韓玄道與韓漠的對決,已經分出了結果,如果不出意外,這大燕國日后的天下恐怕就在韓漠的掌握之中,如此時候,不少大臣心里第一個念頭便是要盡力撇清與韓玄道的關系,以免被韓漠秋后算賬,那里還會去貼近韓玄道。
有十多名大臣本來要過去看視,但是見到大部分臣子巍然不動,當即便有五六名大臣停住了步子,剩下的幾人倒是快步上前,卻見韓濱冷聲道:“都不要過來!”
那幾名大臣一愣,卻都停住步子,不再過去。
韓玄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地面上兀自有雨跡,秋雨雖然小了,卻依然從空中飄蕩著細雨,打在他已經有些變形的臉龐上,他嘴角溢出的鮮血與雨水混在一起,看起來十分的詭異。
韓濱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了韓玄道的身上。
韓玄道雙目睜著,看著天空飄浮的細雨,許久之后,眼珠在才轉過去,看到了韓濱,韓濱方才沖進大殿,固然救出韓玄道,但是當時瓦石落下,卻也有不少打在他身上,他身上已經有多處皮肉之上,便是額頭上也被砸了一個血洞,鮮血順著他的臉龐流下來。
看著臉上滿是血污悲痛無比的韓濱,韓玄道輕嘆一聲,道:“讓小五過來……!”
他聲音不大,但是韓漠卻已經聽到,皺起眉頭來。
韓濱抬起頭,轉向韓漠看過來,卻并沒有說話。
韓漠微一猶豫,抬步向這邊走過來,距離三四步遠,卻停了下來,淡淡道:“你想說什么?”
韓玄道十分吃力地轉過頭,看向韓漠,緩緩道:“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今日我之敗,非韓族之敗……你之勝,卻是韓族之勝……!”
韓漠眉頭淡鎖,盯著韓玄道的眼睛,卻不說話。
“國賊之名,由我來擔,韓族興盛,由你來抗……!”韓玄道兩句話一說,心口勁氣便開始紊亂,那已經被金色箭矢所傷的心臟頓時劇痛無比,他口中溢出如水般的鮮血來,韓漠情不自禁上前兩步,緩緩蹲下身子,淡淡道:“你可知你的錯?”
“何錯之有?”韓玄道臉上顯出古怪的笑容:“沒有我的……我的高舉屠刀,何來你日后的昌平?勝者……勝者為王敗者……敗者為寇而已……!”說到這里,韓玄道“哇”第一口噴出一道血柱,那血柱打落在地面上,很快就被細雨沖散,而他整個人劇烈抽搐兩下,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隨即笑聲戛然而止,雙目睜著,就此死去。
直到兩日之后,京里的百姓們也還在紛紛議論著皇宮之中那座宏偉宮殿的倒塌,如此聳人聽聞的消息,自然不可能瞞得住消息靈通的京城百姓,只是他們實在不明白,宮殿坍塌,那需要何等樣的威力,如此威力,從何而來?
只是兩日之后,百姓們終于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朝廷頒下了昭告,大燕國的皇帝陛下兩日之前龍駕殯天,但是在殯天之際,卻發生了古往今來十分罕見的異像。
據昭告所言,他們的皇帝陛下在殯天之后,龍體忽然幻作金龍,金龍升天,這才導致了乾心殿的坍塌。
民心悲痛之時,卻又感到燕國國運的昌盛,金龍真身出現在大燕國,那么普天之下,大燕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京里的秩序并沒有發生混亂,雖然小有波瀾,但是西北大將軍韓漠受皇后娘娘懿旨,率領百官穩定形勢,卻也是十分的有效。
之后許多消息紛紛傳在京城,例如韓玄道只手遮天野心勃勃,終被西北大將軍韓漠所平定,又例如韓玄道心狠手辣,將大理寺卿胡雪辛和兵部尚書范云傲為首的諸多官員囚禁,在將他們解救出來之前,囚禁之所卻被韓玄道余黨一把大火焚燒,胡雪辛和范云傲兩大世家巨頭以及諸多官員俱都葬身于火海之中,又例如刑部尚書蕭萬長在一個夜里被韓玄道的余黨所刺殺等等。
韓玄道之罪責,人神共憤,在他那些罄竹難書的罪責一樁樁被公布于世之后,一批很有膽識的學子們竟是齊聚于戶部尚書府外,放火焚燒了戶部尚書府,一度造成京中秩序短暫的混亂,雖然事情很快就平息下來,但是國賊韓玄道的臭名必將遺臭萬年。
至若西北大將軍韓漠,千里迢迢回京除惡,更是大義滅親,官方給予了極高的嘉獎,而市井之間也都是各有議論。
風云雷動的韓漠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借助于韓淑的旨意,迅速對京中的秩序進行了穩定,諸多被韓玄道囚禁或是罷免但卻有治國才能的官員紛紛官復原職。
朝廷韓氏一族獨大的局勢并沒有改變,韓玄道苦心經營,朝野遍布韓族官員的情況依然延續,只不過韓玄道耗費無數心力經過無數血火創下的果實,卻由韓漠來品嘗。
在韓派官員的心中,韓玄道固然是韓家的代言人,但是韓玄道如今即去,那么手握重權的韓漠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韓族新的領袖,亦是成為了大燕國新的重臣。
那些曾經效忠于韓玄道的韓派官員并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繼續效忠于韓漠,而且為了能夠引起韓漠的注意,大部分的官員更是十分賣力地各盡其職。
朝廷的風向,還是控制在韓派官員的手中,而這種局面韓漠自然不會反對,他心中雖然明白,在韓派官員之中固然有許多不學無術之人,但是當前局勢,他需要這樣一個根基穩住燕國。
秋夜凄涼,韓漠站在韓玄昌的房中,看著已經沒有任何知覺的韓玄昌,心中一陣黯然。
韓玄道死后,韓玄昌自然重新回到了禮部尚書府,被紅袖救出的韓夫人也重新回來,只是看到韓玄昌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韓夫人成日里以淚洗面。
從韓玄昌的房中出來,韓漠來到了后花園,而二宗主韓正坤正靠坐在一張椅子上,身上蓋著一層毛毯,望著一棵已經光禿禿的樹梢發呆。
韓漠背負雙手,站在韓正坤身后,許久之后才道:“四哥已經帶著二伯的遺體回了東海,只是……隱伯昨夜自盡,臨走前給我留下遼一封信……!”說到這里,微頓了頓,沉吟片刻,才道:“二姐生下的是公主,如今就在三哥身邊,但是此事我并沒有對二姐和三哥言明……!”
韓正乾微微點頭,道:“韓隱從小追隨著玄道,玄道即去,他跟著去,那是忠仆……你讓人將韓隱的遺體送回東海安葬!”
“是!”韓漠道,微一沉吟,終于又問道:“代王非皇族血統,二姐如今也知道此點,這兩日朝官都在議論新君人選……大燕內外局勢未穩,皇位遲遲空缺,必生變故……!”他走到韓正坤身前,蹲下身子,握著韓正坤的手,輕聲道:“爺爺,教我!”
韓正乾凝視著韓漠,許久才道:“孩子,新君之選,不在你,不在我,你可以去問曹秀……!”
韓漠眉頭一緊,片刻之后,若有所思,笑道:“孫兒明白了!”他起身來,道:“外面風寒,回屋歇著吧!”
韓正坤搖搖頭,道:“樹有榮則有枯,一個國家有興則有衰,而一個家族也同樣如此……!”他目光重新回到那光禿禿的樹梢上,輕語道:“何去何從,孫兒,你心里一定要有一桿秤!”
“孫兒明白!”
“你去吧!”韓正坤抬手道:“我一人在此靜一靜!”
韓漠深知這一次韓家內部的巨變,已經讓老人心中承受了巨大的打擊,微微頷首,伸手為韓正坤整了整衣裳,這才緩步離去。
行處五六步,忽聽韓正坤問道:“他們當真是被玄道所殺?”
韓漠停住步子,回過頭,臉上顯出疑問。
韓正坤緩緩轉過頭來,凝視韓漠,道:“范云傲,胡雪辛……還有蕭萬長!”
韓漠皺起眉頭,沉默許久,終于抬起頭,平靜道:“大燕國爭的太久,需要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