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當朝失聲,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皇帝臉色頓時便不好看,但是瞬間注意到朝中的臣子們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神色看著自己,這才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隱約間感到鼻下一陣濕潤,不由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去撫摸了一下,濕漉漉的,拿開手指,卻見到手指上已滿是血跡。
皇帝神色頓時大變,韓玄道卻已經率先跪下,高聲道:“圣上保重龍體!”
韓玄道一跪下,滿朝臣子俱都跪下,齊聲高喊:“圣上保重龍體!”
此時早已經有太監呈上了錦帕,韓玄道更是道:“速傳太醫……!”恭敬向皇帝道:“圣上,臣等懇請圣上退朝歇息,圣上龍體為重!”
“圣上龍體為重,懇請退朝歇息!”滿朝臣子齊聲道。
皇帝顯然也意識到事情詭異,用錦帕擦拭著鼻血,依然道:“傳朕旨意,昌德候出使慶國,商談進攻魏國一事,速往東海鎮撫軍傳旨,令韓玄齡趕往前線,協助韓漠攻魏……韓愛卿,內閣商議進攻魏國之策略,籌備物資,調集兵力……!”
韓玄道立刻道:“臣遵旨!”
皇帝起身來,抬手道:“都散了吧。”便要退朝,走了兩步,只覺得頭暈眼花,幾欲跌倒,旁邊的太監急忙上前扶住。
等到太監扶著皇帝下去,朝臣們才面面相覷,神色各異地小聲議論起來。
乾心宮中,皇帝的臉色已經好了不少,而太醫院孔院使正在恭恭敬敬地為皇帝把脈。
這位孔院使,幾日前才剛剛登上院使的位置,只因為先前那位院使大人忽然不知因何緣由辭官返鄉,所以太醫院院使的位置空缺下來,他這位左院判也就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太醫院的院使。
把脈片刻,收回手,皇帝身邊的易空霆大總管已經沉聲問道:“圣上龍體如何?”
孔院判起身來,恭敬道:“圣上并無大礙。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一時間也沒有敢繼續說下去。
皇帝聽他說并無大礙,神色微微溫和一些,淡淡笑道:“孔太醫,你盡管說來,朕不會怪罪你!”
孔太醫忙道:“圣上只不過是操心太多,而且……而且積郁許多心事在心中,所以氣息不暢……!”說到這里,小心翼翼看了皇帝一眼,皇帝淡淡道:“你盡管說,朕不怪你!”
“圣上不但操心,而且休息的也不好,臣冒昧問一句,圣上是否經常很晚才睡?”孔太醫輕聲問道。
皇帝淡淡一笑,問道:“你是說朕鼻流鮮血,并非惡疾?”
“實非惡疾!”孔太醫躬著身子低著頭:“只要圣上按時休息,多做調養,臣再為圣上開一服藥,用不了三兩個月,圣上的身體就會康復!”
皇帝撫須點頭,問道:“你要給朕開什么藥?”
“臣開一味通氣散,乃是以穿山甲、螻蛄、麝香所配,能夠養神通氣!”孔太醫急忙道。
皇帝點頭道:“好,你先下去吧!”
孔太醫這才跪安退下。
皇帝等到孔太醫退下,這才看向易空霆,問道:“你看朕的身體,真的只是氣息不暢?”
易空霆想了想,恭敬道:“圣上,這孔太醫的醫術倒也算得上精湛,應該不會看錯。圣上最近也確實沒有好好歇息,還請保重龍體才是!”
皇帝點點頭,想了想,才道:“找人查一下,這通氣散究竟有何用途?”
易空霆立刻道:“老奴明白!”
皇帝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色,已是三月,燕京城的氣候已是回春,不少樹枝上已經偷偷地鉆出嫩芽兒來。
“又是一年春來到。”皇帝背負雙手,平靜道:“這一年,卻又不知道會有多少波折!”
易空霆輕步走到皇帝身邊,恭敬道:“嚴寒之后,大地總會回春。”
皇帝若有所思,微微頷首,半晌過后,才問道:“老易,朕調派韓玄齡前往西北,你覺得這是對是錯?”
“圣上睿智,老奴以為,圣上這一招棋,才是真正的妙招!”易空霆恭敬道。
“哦?”皇帝微笑著,撫須問道:“此話怎樣?”
易空霆含笑道:“韓漠大破鐵馬騎,更是攻下魏國亭水關,這場戰事,讓韓漠在西北軍的聲譽達到極致。如今燕京城的大街小巷之內,處處能得聞韓漠的夸贊之聲,人們已經將他捧到天上去,如此狀況,若是此戰真的能夠拿下魏國,韓漠在西北軍中的控制力將難以撼動!”
皇帝點頭嘆道:“此子虎狼之心,蕭懷玉掌控西北軍十多年,讓朕憂心了十多年,如果西北兵權再讓韓漠掌握,朕難道還要忍耐下去?”
易空霆肅然道:“所以老奴才說,將韓玄齡調往前線,卻是妙招!”頓了頓,緩緩道:“韓家子弟,相較而言,韓玄齡是最為正直之人。如今皇后為圣上誕下了皇子,韓玄齡也就是皇子的外公,以韓玄齡的性子,有這層關系在,他反叛的可能性是極低的。”
皇帝點頭道:“不錯,韓玄齡的為人,還算是正直的。韓家如今在朝中實力強大,朕沒有必勝把握,是不會正面與他們撕破臉皮的。朕思考許久,想來想去,最好的法子,還是讓韓家自己互相制衡,這才是上上之策!”
易空霆點頭道:“韓家當初也算是我朝最為團結的家族了。不過任何家族只要升的太快權勢太大,難免會生出驕縱之心,這內部的矛盾便會生出來。老奴就聽說,韓漠和韓滄這堂兄弟二人的關系就頗有不和。”
“哦?”
易空霆道:“韓滄比韓漠早入京多年,而且他在擔任鳳翔營護軍參領的時候,韓漠還只是東海一名世家子弟。在此之前,韓滄在韓家可算是很為得寵,而且若是按照世家的傳統,這韓滄日后是要繼承韓家家主之位的!”
皇帝冷然一笑,道:“如今韓家家主是韓正乾,韓正乾死了便是韓玄道,韓滄是韓玄道長子,若是他們韓家能撐到那個時候,這韓滄自然是有資格繼承家主之位的。”
易空霆笑道:“這便是矛盾所在了。圣上,韓漠后來居上,入京之后,得圣上之寵,扶搖直上,風頭早已經蓋過了如今又在西北立下戰功,手握兵權,如此形勢,怎不召韓滄的嫉恨。若是局面如此發展下去,韓漠無論能力和威望都高于韓滄,韓族是否還能讓韓滄成為家主,那卻是一個未知之數了。”
皇帝扶著胡須,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臉上顯出淡淡的笑意,道:“當初朕想借勢于韓家,讓他們應對蕭蘇兩家,所以才選定韓漠借勢,只是當時尚未看出這小子心性狡詐,就此坐大起來。朕還曾后悔給他太多權勢,如今看來,錯有錯著,朕提拔于他,反倒讓韓家內部出現了裂痕。”
易空霆恭敬道:“所以老奴以為,這二人之間的矛盾,倒也可以多加利用。而且此次將韓玄齡調往前線,若是戰事順利,則以功而論,可讓韓玄齡分韓漠之權,若是戰事失利,進展不順,反倒更有理由剝奪韓漠的兵權。韓漠對韓玄齡還是很為尊敬的,他人分權,或許會引起韓漠的反感,甚至韓漠會以過激手段對待,但是韓玄齡分權,韓漠卻不會輕舉妄動了。”
“正是如此!”皇帝點頭道:“韓玄道如今在朝中威風的很,歸其緣由,并非他們韓家真的有多強的實力,不過是因為西北軍權在韓漠手中而已。若是西北兵權分散,朕極力拉攏韓玄齡,而韓玄齡甘心效忠與朕,那么韓玄道只不過是跳梁小丑而已!”
“圣上英明!”易空霆躬身道。
皇帝背負雙手,凝視著鉆出嫩芽兒的樹枝,聲色柔和下來,喃喃道:“朕還真是要多謝皇后,若不是他為朕生下了一位皇子,朕……只怕會有很多的麻煩!”
孔院使為皇帝診脈過后,立刻從宮中出來,早有馬車在宮外等候,而馬車車夫束手站立在馬車邊上,等到孔院使走近,馬車車夫才微微抬頭,用一種極犀利的目光看著他。
孔院使看到車夫,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車夫,是韓玄道為他挑選的人,就連這輛暫新的馬車,那也是韓玄道通過某種渠道送給他,美其名曰是恭賀他登上了太醫院院使之位。
其實孔院使十分清楚,所謂的恭賀,那只不過一句屁話,韓玄道這是在自己的身邊安插了一雙眼睛以及一張口,一雙眼睛自然是為了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而那張口,則是隨時傳達從韓玄道那邊傳過來的命令。
自從以男嬰換公主之后,孔院使也就直接被拖下水,牢牢地被韓玄道控制住。
車夫攙扶孔院使上馬車的時候,孔院使壓低聲音道:“都是按照你吩咐的所言,而且已經開出通氣散的單子!”
車夫并沒有多說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扶著孔院使進入車廂,這才打馬離去。
孔院使靠坐在車廂之內,臉上充滿了無奈,又充滿了一絲疑惑。
他并不知道韓玄道為何要這樣做,更不知道韓玄道為何要向皇帝開出“通氣散”的方子。
實際上據他所知,這“通氣散”確實是養神通氣的藥物,對身體并無什么傷害,韓玄道難道是真的關心皇帝的身體?
孔院使覺得其中大不簡單。
而且令他奇怪的是,在為皇帝把脈之時,皇帝的脈搏到很是平穩,并無異樣,可是從鼻中無緣無故流血,那肯定是另有玄機。
這其中到底有什么詭異?
孔院使想了許久,難以想通,終是嘆了口氣,閉眼養神。
這些事情,他還是少想為妙,區區一個太醫,無非只是勾心斗角各班陰謀之中的一個棋子而已。
大地雖已回春,寒意也正一點一點消散,但是孔院使坐在車廂之內,身上卻還是生出一股子寒意,禁不住緊了緊衣裳,卷縮在車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