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臉上也微顯不悅之色,但是一閃而過,只是笑道:“倒也不必等了,該來自然會來,不來咱們也是強求不得的。”
當下眾人敬了酒。
放下酒杯,國舅才笑道:“諸位可能不知道,今日黃昏,我剛剛得到了消息,魏國人已經開始進攻南陽關,戰爭已經開始!”
他話聲剛落,眾人都是面露驚色,韓漠和曹殷對視一眼,卻是顯得很淡定。
戰爭終于悄然而至。
見到眾人的神色,國舅哈哈笑道:“諸位不用擔心。魏國人雖然強攻南陽關,但是奏上來的軍報說的很清楚,我南陽關的將士浴血奮戰,大搓魏軍銳氣,魏國人丟下大片的尸首,已經撤退下去,至于下一次進攻何時來臨,暫時還不好確定,只不過有我大慶雄兵猛將鎮守邊關,魏國人便是再攻十次百次,也只能是狼狽而退!”
本來還面露慌張之色的慶國官員們,等國舅這番話說完,頓時都歡喜起來,雖然后黨文官和軍方的關系向來不好,但是能夠擊退魏國人,能夠讓大家的奢靡生活繼續下去,大家自然還是十分高興的,一時間歡聲笑語,議論紛紛,更有許多人放出“魏國人實在不堪一擊”的厥詞,觥籌交錯,宛若慶國已經完全擊敗了魏國一般。
便見其中一人站起來,舉著手中的酒杯道:“其實魏國人發兵之時,下官就覺得并無可懼。魏國人雖然有著鐵騎,但是那只適合平原作戰,對我們大慶關隘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我大慶國力雄厚,兵多將廣,區區西部蠻夷,豈能是我大慶之敵手?諸位,下官提議,為我大慶蕩平小小魏國,同飲此杯!”
一時間滿廳喝彩,眾人紛紛道:“說的好,此杯該飲!”
燕國三人則是淡定自若,并無動作,只是韓漠卻對慶國人的樂觀精神表示贊賞。
等到眾人飲盡杯中酒,放下酒杯,那山羊胡須錢中丞立刻向曹殷拱手道:“昌德候,你不飲杯中酒,是覺得我們慶國滅不了魏國,還是因為你們燕國不想魏國被我大慶所滅啊?”
他這話已經十分放肆,國舅抬手笑道:“錢大人,你喝多了!”
錢中丞卻沒有住嘴,將酒盞遞到旁邊,令侍女將他杯中斟滿酒,這才大搖大擺地走到曹殷面前,舉著酒杯道:“昌德候,我大慶取得首勝,天下同慶,這一杯酒,我敬你!”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都聚焦到錢中丞和曹殷的身上,只有那位純陽國師,雙目緊閉,就如同睡著了一樣。
曹殷神情淡定,甚至帶著淡淡的笑容,并沒有端起酒杯,只是含笑道:“貴國與魏國的交兵,我大燕并沒有參與,所以貴國與魏國誰勝誰負,我大燕也并不關心。這一杯酒,若是慶國人,自然是該喝,不過本侯乃是燕國人,喝下這杯酒,反倒是沒有道理了!”
錢中丞冷冷笑道:“既然貴國之心與我大慶不在一處,又何必將你們的公主送過來?莫非就是為了我大慶的財帛和礦產?”
曹殷臉色微沉,韓漠心中一時間更是明白,這錢中丞必定是后黨中人,后黨中人對于燕慶結盟是骨子里不愿意的,所以今日是要借機會在這里鬧事了。
國舅爺斥道:“錢大人,不得放肆,侯爺乃是我大慶貴客,你怎可無禮?”
錢中丞向國舅躬了躬身子,回道:“國舅,燕國人若是誠心與我大慶結盟,心與我大慶用在一處,自然是我大慶的貴客,但是……若是貌合神離,另有圖謀,那卻另當別論了。下官身居御史臺,素來說話直率,從不將心里話藏著掖著,今日只不過是將心中之言說出來而已,難道有錯?”
他話聲落后,座中一時間竟然有不少人紛紛站起來,高聲道:“國舅,錢大人所言極是!”
“當初我大慶主動前往燕國結盟,不過是為了雙方的和平,乃是圣上的大智慧。誰知道燕國人卻借魏國人刁難我大慶,談了一個月,竟是遲遲沒有達成協議,更是提出諸如割地等令人憤慨條件。圣上亦是龍顏不悅,下旨召回西河王爺和使團,燕國人卻突然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主動送來公主,又要與我大慶結盟,直到今日,我們都想不通燕國人的前后表現為何有這么大的差異?他們究竟想要做什么?”
“正是。燕國人究竟是不是真心要與我大慶結盟,到今日也還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朝秦暮楚,燕國人的風向倒是轉得快!”
慶國官員毫不顧忌昌德候這幾名燕國使臣在場,說話極其難聽。
韓漠心中冷笑,前來赴宴之前,他就知道今日無好宴,這些官員的斥責,顯然都是事先想好的,國舅甚至事先都知道今日要發生一些什么,否則錢中丞絕不會有膽量敢與國舅頂嘴,這幫慶國官員更不可能在國舅府的接風宴上大放厥詞。
中廳內嘈雜不已,那錢中丞更是得意,舉著杯子,就站在昌德候的坐前,竟是沒有退下去的意思。
禮部侍郎宋世清見此情景,終是鼓起勇氣,站起身來,向那位錢中丞高聲道:“錢大人,我大燕將公主許配于貴國太子,乃是從大局著想,就是為了貴我兩國之和平。你如今借著酒膽,在此胡言亂語,對侯爺不敬,是否是有意破壞燕慶兩國的結盟?”
這宋世清能被派來慶國,自然也不是無能之輩,口才那也是有幾分的。
宋世清的中氣十足,這話說出來,聽眾雖然頗為紛雜,但是眾人卻也還是聽的很清楚。
那錢中丞轉過頭來,看見宋世清長身而立,嘿嘿一笑,過來道:“未請教?”
“本官乃是大燕禮部侍郎宋世清!”宋世清知道事關燕國的國體顏面,雖然無數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但是這位禮部侍郎還是挺著胸膛,直視錢中丞回答道。
錢中丞上下打量了宋世清幾眼,忽地回過頭,向著一眾慶國官員問道:“諸位,燕國……還設有禮部?燕國人……知道什么是禮嗎?”
他這一問,頓時引起哄堂大笑,慶國人都放肆地笑起來,更有一位名士搖頭晃腦地道:“天下之禮,盡余北地,而止于東滅于西!”
嘲諷的笑聲,響遍寬闊的中廳。
曹殷面色冷淡,卻依然保持著平靜,韓漠則是拿著酒杯,平靜飲酒。
宋世清被錢中丞譏諷,聽著滿廳的笑聲,頓時臉色漲紅,沉聲道:“錢大人,你慶國自稱是禮儀之邦,就這般出言不遜滿口胡言嗎?慶國人自詡文采風流,更是自號錦繡繁華之地,就是連平民百姓也通曉詩書禮儀,沒到慶國之前,本官還有些懷疑,但是今日見到錢大人這幅作派,那是……更為懷疑了!“
韓漠端著酒杯,瞥了宋世清一眼,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意,這位燕國的禮部侍郎倒也有幾分骨氣和膽識,總算是沒有給燕國丟臉。
只不過宋世清這句話,頓時激起廳中眾人更大的憤慨,那錢中丞上前一步,惡狠狠地看著宋世清,冷笑道:“本官就知道你們燕國人沒安好心,名義上說是要與我大慶結盟,實際上只是想勒索我大慶的財帛而已。實話對你說,我大慶地大物博,給你們的那些東西,九牛一毛而已!你自號是燕國禮部侍郎,那你必定也是一個才華出眾之人,否則如何讓你燕國學子拜服。禮部主持京試,總不會是一群不識詩書的酒囊飯袋坐在師位上去面對諸多學子。只是……閣下若有才名,我慶國諸位名士總會略知一二,卻不知你可有名作拿的出手?”轉過身,向座中的一群名士問道:“諸位先生,卻不知你們是否聽說過燕國有宋大人這位才子?可聽過他的什么佳作名句?”
眾名士有的搖頭,有的撫須,有的閉目不語,但是大多數人臉上都是很鮮明地表示出自己的不屑之態。
“宋大人,在座都是我大慶名士,但凡天下有才名出眾之輩,諸位先生必能知其名。”錢中丞嘿嘿笑道:“既然諸位先生都沒聽過宋大人的名聲,那只怕宋大人的才學實在不值一提。本官倒也從宋大人的才干一斑窺全貌,知曉你們燕國禮部是個什么樣的衙門了?只怕是手拿幾本破書,舉著幾根旗桿,學人家鞠兩個躬便是所謂的禮部了……!”
肆無忌憚的肆虐,頓時又讓廳中響起一片笑聲,便是在旁伺候的侍女,有些也忍不住捂嘴偷笑起來,讓燕國人大失顏面,這讓在場的每一個慶國人都感到無比的快樂。
宋世清臉部扭曲,怒道:“你……你放肆。身為官吏,做好應盡事務就好,何需……何需吟詩賦詞,那有何用途?”
“不通詩詞,怎知古今圣賢之道?不懂古今圣賢之道,何來治國安邦?”錢中丞不愧是御史臺的御史中丞,牙尖嘴利,詞鋒犀利,說話極其刁鉆惡毒:“不學無術的無才無德之輩,都會以宋大人這樣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的無知!”
其實燕國在場的三人,都知道對方這是有意挑釁,目的就是引出幾人的怒氣,到時候若是發生爭執不歡而散,這幫人少不得又會添油加醋將今日之事傳揚出去,以此讓慶國人們對燕國產生惱怒之情緒,破壞雙方的關系。
燕國使團入慶,慶國上下的目光可都是盯在他們的身上。
宋世清知道對方今日是有備發難,就是要激起自己的憤怒,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坐了下去,冷笑道:“錢大人,貴我兩國結盟,本官今日不想發生不愉快。只不過你可要記住,貴國送給我大燕的財帛礦產,不是我大燕所求,而是貴國想送而已!”
錢中丞嘿嘿一笑,竟是自己將杯中酒飲盡,陰陽怪氣地道:“就像……貴國想著將公主送來一樣?”
他話聲剛落,就聽到“嗆”的一聲響,就在宋世清鄰座的韓漠竟是在電光火石間,從桌上拔出佩刀刀刃,刀光一閃,佩刀的刀鋒已經頂在了錢中丞的咽喉處。
這一下極是突兀,所有人只是見到錢中丞身邊影子一晃,等到看清楚時,便見到韓漠長身而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持刀,冰冷的刀鋒直貼在錢中丞的咽喉。
所有人都豁然變色,主座上的國舅亦是目瞪口呆,昌德候曹殷也是禁不住皺起眉頭來,只有從未吭聲的純陽國師依然固我,似已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