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心殿微微沉寂了一下,韓玄道才平靜道:“本官與魏國人所提的割地,與太師所提,那是不同的。”
“都是割地,有何不同?”蕭萬長冷然道。
雖然他只是今日才主持刑部,這種高級別的會議也是頭一次參加,但是畢竟是蕭家的核心人物,世面見得多了,這種場合他極其適應,對于韓玄道,那也是毫無忌憚之心。
韓玄道向皇帝拱了拱手,才緩緩道:“啟稟圣上,臣向魏國提出,一旦結盟,合力攻慶,無論南陽郡是由誰攻下,整個南陽郡,都必須納入我大燕屬地。臣并非要求割讓魏國本土的土地,與太師要求慶國割讓的土地,大不相同!”
南陽郡介于魏燕之間,魏燕并不接壤,便是因為中間有南陽郡橫亙其中。
一直以來,無論是魏國還是燕國,對慶國南陽郡都是虎視眈眈,道理也很簡單,南陽郡土地肥沃,周邊環山,但是內陸卻是大平原,阡陌縱橫,水土相交,郡內良田無數,而且產糧極豐,縱觀各國,沒有任何一郡的產糧數量高過南陽郡,而慶國雖然坐擁十一郡,但是僅僅南陽郡一郡所產之糧,便占慶國總產量數的三分之一。
周邊有險山環繞,可作防御,內陸又是產糧沃土,如此重郡,自然是魏慶兩國垂涎已久的地方。
皇帝微微頷首,真要論起來,韓玄道對魏國人提出的這種要求,那還真是直接關系到燕國的大利益,對于燕國來說,這樣的條件,那自然是要極力去爭取的。
“臣擔心魏國人即使現在口頭答應,到時候萬一不履行,那談判擬定的條款,也就成了一紙空文……所以臣提出,不但要魏國人簽下協議,而且由他們率先進軍慶國南陽郡,若是打下南陽郡,由我燕國將士迅速接手南陽郡的防務,爾后我燕國自南陽郡揮軍北上,而魏軍自綏定郡出兵,兩路兵馬再合攻慶國……!”韓玄道神情淡定,慢條斯理地道:“若是魏國人真的有心與我大燕結盟,這項條件,自然是要答應的!”
蕭懷金嘿嘿笑道:“韓大人還真是提出的好條件。讓魏國人去打南陽郡,然后讓他們將辛苦攻打下來的南陽郡拱手讓給我大燕……你說他們能答應嗎?”冷哼一聲,直呼其名道:“韓玄道,我看你不是在與魏國人談判,而是在故意破壞結盟,你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
韓玄道淡定自若地瞥了蕭懷金一眼,緩緩道:“圣上委派臣下與魏國人談判,臣殫盡竭慮,不敢有絲毫差錯。若是確有差錯,自有圣上裁決……蕭大人也用不著這么急!”
皇帝沉吟著,掃視了眾人一眼,才緩緩道:“太師與韓愛卿都是盡心職守,所提要求雖然苛刻,但也是為我大燕著想!”
“圣上英明!”蕭太師和韓玄道一齊躬身道。
皇帝又道:“此事,總要有個結果……這樣一直拖下去,對我大燕也并無太多的好處。”他將目光投向吏部尚書蘇觀涯,帶著一絲笑意問道:“蘇愛卿,如今的局面,你也是見到的,心里也有數,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蘇觀涯。
朝中隱然三派分立,如今韓派蕭派各有目標,蘇派卻是模棱兩可,誰也弄不清蘇觀涯心中究竟是干什么打算。
此時皇帝動問,眾人頓時都是精神集中,想聽聽蘇觀涯的見解。
此時蘇觀涯倒向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影響燕國的結盟決定,所以韓玄道和蕭太師面上雖然都顯得極其鎮定,但是心中卻急切地想知道蘇觀涯的立場。
蘇觀涯躬身一禮,笑容優雅,平靜道:“一切全憑圣上做主!”
眾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都是心中冷笑,知道蘇觀涯這一次是有心要坐山觀虎斗,躲在后面看韓蕭兩派相爭。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再問,只是向蕭太師道:“太師,今明兩日,暫罷談判,這連日來你們也是辛苦得很,歇一兩日,順便內閣再議一議,看看有沒有好的法子取決。朕也好好想一想……!”
“是!”
皇帝揮了揮手,“先都下去吧,朕有些倦了!”
眾人互相看了看,本以為今日乾心殿召見,皇帝總要與眾人議出一個結果來,誰知道在這里還是僵住了。
韓家有范胡兩家在旁相助,這一次與蕭家在談判事宜上針鋒相對,竟然打成了平手,誰也奈何不了誰,只是這樣僵持下去,何時才能有一個結果?
臣子們退出乾心殿,太監總管易空霆便端著盛有燕窩粥的玉盤從側門進來,親自奉上道:“圣上這幾日吃得少,可要保重龍體,這是淑妃娘娘親自熬的粥,派人送來,讓老奴一定要伺候圣上喝下去!”
皇帝一直冷淡的臉上此時終于露出難得的笑容,接過粥碗,嘆道:“還是她知冷知熱……!”看了易空霆一眼,笑道:“老易,朕今日見過他們,心情很好,肚子還真是餓了!”也不多說,拿起玉勺,很快便吃了大半碗,這才將碗遞過去,拿起黃絹擦拭嘴角。
易空霆令人將玉盤端下去,轉身過去將銅鶴嘴中的檀香換了一塊燃上,這才過來道:“圣上,那幫人至今都沒有拿出一個結果來……圣上卻為何如此龍心大悅?”
皇帝哈哈一笑,道:“老易,朕總是覺得你是朕身邊最聰慧的人,怎地今日卻變得糊涂了!”
“老奴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還要圣上賜教!”易空霆躬身在皇帝身邊含笑道。
皇帝唇邊帶著冷笑,輕聲道:“為了談判,蕭家與韓家那是爭的不亦悅乎……如今尚未出來結果,那就證明韓族一黨還是能夠與蕭家相抗的,這是朕希望看到的!”
“圣上一直扶助韓家,韓玄道也確實是個聰明人,順風而上,如今雖然實力尚不及蕭家,但是有些事情,倒也真的能與蕭太師分庭抗禮,這是圣上希望看到的局面……!”易空霆微笑道:“圣上運籌帷幄之中,老奴欽佩萬分!”
皇帝呵呵一笑,眼神隨即犀利起來:“這一次談判,蕭韓兩家已經是公然對峙起來……這更是朕想要的結果。朕扶助韓家,不是想讓他們悄無聲息地坐大,更不是讓他們在一旁坐山觀虎斗,朕是要讓他們韓家成為一頭老虎,與其他兩頭虎相爭……坐山觀虎斗的,只能是朕!”
“韓玄道做事素來深藏不漏,這一次……卻是表現的深合圣上的心意!”易空霆道:“老奴還真是很少見到韓玄道做事如此地外顯!”
“這才是韓玄道的聰明之處!”皇帝捋須道:“一來這一次他不得不爭,他并不想看到蕭家借開戰之機,將他們韓家打壓下去。另外他也知道,朕扶助他們,不是讓他們看戲,他若一直按兵不動,依然如從前一樣行事低調……他擔心朕會不滿意,將賜給他們的東西收回來,所以……他不得不爭!”
“圣上英明!”
“至若他們沒有爭出結果,那更是朕要看到的。”皇帝含笑道:“若真的被他們分出勝負,爭出了結果,朕會很不高興!”
“圣上的意思是?”
“朕要的就是他們僵持不下,朕要的就是他們不分伯仲。”皇帝冷笑道:“蘇觀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自以為很高明,他或許想不到,這恰恰也是真最想看到的。若他真的表明立場,插手這次談判,無論他倒向哪一邊,這次談判也就會出來結果,而朕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這次談判結果由他們來定……這一次何去何從,必須要有朕來定!”
易空霆若有所思,眼睛里很快亮起來,嘴角泛起笑意,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帝也看到了易空霆嘴角的笑意,道:“朕就知道,你這老家伙,總是會明白朕的心思!”
“圣上思慮周密,老奴……老奴佩服!”
“如今蕭韓兩族僵持不下,蘇觀涯置身事外,這種僵局自然會要人來打破。”皇帝神情威嚴無比:“打破僵局的人,只能是朕!”他凝視著易空霆,緩緩道:“朕一直耗到現在,就是要他們陷入這樣的死局,讓他們筋疲力盡……此時此刻,朕再出面,那便是順其自然的事情……若是朕打一開始便拿主意,這幫奴才必定會跳出來阻擋朕的意思……但是到了如今這個份上,他們無計可施,而且朕也確實是將談判的權力交到他們的手中,他們卻一直沒有拿出一個結果給朕,還將局面鬧得如此僵硬,那么朕這個時候再出面處理談判事務,無論做出什么決定,他們都是無話可說的!”
易空霆嘆道:“圣上所思,非凡人可比,天子睿智,英明無比!”
皇帝笑道:“如今魏慶兩國只怕是心中都存有怨意……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一早便確定與誰結盟,結盟的太過容易,兩國使臣反倒沒有什么感覺。但是如今這樣的情況,兩國使臣在談判上都無進展,一籌莫展,朕這個時候出面做主,無論與誰聯合,都會讓他國生出感激之心……如此一來,只怕會給我大燕帶來更大的益處!”
“一箭三雕,后發制人!”易空霆眼中滿是敬畏之色。
便在此時,一名小太監匆匆入殿,稟道:“圣上,太師求見!”
皇帝和易空霆對視一眼,都皺起眉頭來。
“他去而復返,想做什么?”皇帝嘟囔一句,但還是揮手道:“讓太師進來吧!”
蕭太師很快就進來,拜見過后,才顫巍巍地站起身道:“圣上,老臣方才離宮,忽地想到一事,特來奏明圣上!”
“易總管,給太師賜座!”
等易總管扶著顫巍巍的蕭太師坐下,皇帝才問道:“太師有何事要奏?”
“啟奏圣上,老臣最近聞報,如今東海之上,海匪之勢大弱,東海鎮撫軍編制卻依然有近萬人,而且自西門一族叛亂被誅之后,吳郡水師也納入東海鎮撫軍編制之內,加起來已經有一萬五千人,無論是軍餉開始還是戰船補給修繕,軍費開支都是極大……!”蕭太師神色淡定,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所以老臣請奏,是否著兵部商議,裁撤部分軍兵,保留三千人左右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