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頍和沈光得到消息,立刻趕回鞏縣。
就見李言慶在茅廬門廊上鋪著一張碩大的白狼皮,他坐在上面,靠著廊柱看書。而一旁毛小念則靜靜烹茶,茶香幽幽,彌散在茅廬周遭。王頍和沈光也不免感到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
“茶剛好,坐下來喝一口,先緩一緩。”
李言慶讓毛小念奉上兩盞香茗,王頍和沈光也不客氣,上前坐了下來。
茶香,猶在唇齒間飄散。
王頍幽幽吐出一口濁氣,將茶盞放下。
“公子,有何事將我二人找來?”
此時此刻,他已經明白,事情應該不會太大。言慶找他過來,更多的怕是想要征詢他的意見。
若不是如此,毛小念又豈能烹出如此香茗?
“我接到了一封書信。”
言慶從身旁的書頁中,取出那封信。
“魚老柱國的家眷,被朝廷打入天牢。”
“啊?”
王頍倒是沒什么反應,可沈光卻嚇了一跳。當世中,能被稱作魚老柱國的人,只有一個:魚俱羅。不過魚俱羅正在錢塘余姚附近,和反賊劉元進激戰。怎么好端端,把他家人拿下?
李言慶說:“魚老柱國和吐萬緒大將軍在余姚,已經擊敗了劉元進逆黨。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如今江南亂黨,就如同那野火無法燒盡的野草,鏟除一撥,又長出一撥來。魚老柱國認為,平息江南亂黨,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剿撫并用,也許四五年間,能夠徹底平息匪患。然則陛下,對他的成績,很不滿意。
此前洛陽遭遇楊玄感之亂,使得物資變得極為匱乏。
老將軍擔心家人,故而秘密走私糧食,想要給家人補貼一下。不成想,那糧船卻人攔截下來。
如今陛下懷疑,老將軍是想把家人接往南方,而后圖謀造反。所以下令越王,將老將軍一家老小,全部打入牢中。并且派遣使者前往江南,意欲殺死老將軍……老將軍的家人,通過一些關系,向我求救。”
李言慶慢悠悠把話說完,目光環視眾人。
“我也不想瞞你們,魚老柱國于我有半師之誼。當年在岷蜀,曾傳我使槊之法。我力有不逮,難救老柱國的姓命。可我實不希望,老柱國家人受到牽連。故而,我意援救魚氏滿門,不知你們有何看法?”
王頍冷嗤一聲,“非是魚俱羅欲反,實今上心存猜忌。
公子乃姓情中人,欲救魚俱羅家人倒也沒什么。問題是如何解救?解救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毛小念抬起頭,暗自心驚。
少爺這算是做什么?他所談論的事情,可是大逆不道啊!
可同時,心里又覺得甜滋滋。少爺和人說這等事情,也沒有避諱我。這說明,少爺視我為心腹。
毛小念一心都在李言慶身上,反正不管李言慶做什么,她都不會反對。
言慶看著王頍,輕聲道:“我已想出對策,但是卻需老沈走一趟洛陽……洛陽那邊,雄記商鋪會盡力協助你。可是要想出來,還需老沈你的耳目。通遠市那些家伙,你應該最熟悉。”
沈光想了想,“通遠市那邊無需擔心,我倒是有些門路。
可問題是,魚氏一家老小,盡在天牢中看押。若不能把他們從天牢里救出,有門路也不行啊。”
沈光武藝高強,不過他不會認為,言慶會讓他殺進天牢救人。
而且他也沒有那么自大,認為能殺出一條血路。想當初哈士奇何等修為,結果還不是慘死端門外?
李言慶又從書頁里翻出一封書信,遞給沈光。
“我的計劃,已在里面詳細說明。
一會兒馬三寶會送來錢物,你帶上錢物,立刻前往洛陽,依計行事。不過要盡量在年前辦好這件事,否則會影響到計劃……你此去洛陽,務必要小心。能辦成就辦,不行的話,就立刻放棄。
麒麟館的事情,我會交給馬三寶和王先生處理。老沈,你可愿往?”
沈光笑道:“既有公子妙計安排,我又有何不敢?想當初我敢闖木槿鎮,況乎是洛陽城?”
“如此,速去速回。”
言慶把信遞給沈光,沈光也沒有看,直接揣進懷中。
他起身返回自己房間,收拾整理行囊。言慶讓毛小念去迎馬三寶,而后拉著王頍,走進茅廬。
王頍輕聲道:“公子,這樣會不會太過危險?”
言慶微微一笑,“我生姓如此,人敬我一分,我當以涌泉相報。魚老柱國對我有授藝之恩,我雖則無法救他,但總要保他一脈。有些事情,不是該不該去做,而是必須要去做……王先生放心,此時我已有妥善安排,斷然不會暴露出去。不過沈光這一走,麒麟館方面……”
“哦,我會在那邊,盯住。”
王頍又向言慶匯報了一些關于安排耳目的事情。
然后,他話鋒突然一轉,輕聲道:“細算起來,公子在滎陽郡治下,已設立百座粥棚。再加上麒麟館以工代賑,足以令滎陽百姓歸心。然則我發現,只設立粥場,似乎有些可惜。公子若要在滎陽站穩腳跟,單憑這些還不夠。公子名氣越大,受到的關注就越多……這期間難免會有宵小尋事。若公子手中沒有足夠的武力,只怕還無法震懾那些人。我有一計,可令公子藏兵于民。”
所謂槍桿子里出政權,李言慶也算是熟讀黨史的人,焉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也想擁有一支屬于自己的武裝力量,可如今這是隋朝天下,他若成立私軍,人數太少沒有用,人數太多,又會被朝廷猜忌。這段時間以來,如何蓄養私兵,已經成了一個大問題。
王頍這時候提出來,言慶焉能不感興趣?
“但不知,如何藏兵于民?”
“呵呵,公子身在轂中,卻不如我這旁觀者看得清楚。
如今,僅攻陷一地,就設有三十余個粥棚,而且所用錢糧花費,盡有公子所出。若再算上鞏縣以外,合計一百三十七座粥棚。公子難道就不覺得,粥場流民甚多,需有人戒備守護。”
“你是說……”
“一個粥棚,安置十個護衛,就是一千三百七十人;若安置二十個護衛,則是兩千七百人。
如此一來,公子就可以輕松獲得三千名護衛。
即便是朝廷,也不可能對此有什么怨言……還有,麒麟館需要監工,待麒麟館建成,也需要有足夠的人手保護。如此算來,公子手中常被七八百人,當不成問題。若真有七八百私兵,又何懼宵小窺探?而且,公子此舉算是為朝廷安置流民,即便是朝廷,也無話可說啊。”
李言慶還真就沒有考慮過這些,頓時陷入沉思。
他想了想,突然苦笑道:“王先生,您這可真算是讓我知道了,什么叫做花錢如流水啊!”
是啊,即便是七八百人的私兵,所需花費,也是個驚人數目。
王頍捻須笑道:“我只管出謀劃策,其他一應事情,就由公子解決。我觀那蘇烈,頗有領兵之能,這練兵之事,可以交給他來負責……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公子如今既已和鄭氏沒有關系,這虎衛之說,最好還是改個名稱。具體的計劃,我這兩天做好,到時候交與公子。”
李言慶聞聽,更是苦笑不迭。
這計劃一出來,接下來,可就是流水一樣的開銷了!
不曉得,自己的那點家底,能否撐得住呢?
當天,沈光帶著十錠黃金,趕赴洛陽。
言慶恍若無事人一樣,找來馬三寶,查探了一下自家的錢貨。可這一清點,把言慶嚇了一大跳。
原來,短短時間里,從他手中流出去的錢貨,就多達近十萬貫。
這其中還有許多錢貨,未列入計劃。比如他名下供奉一座道觀,一座寺廟,來年就需八千貫支出。麒麟館如今正在修建,等到建成之后,也需要花費大筆錢物;王頍組織情報網,來年還要支出五萬貫;如果粥棚繼續架設,有需要增加萬貫花費。其他零七碎八的支出,也有不少。
言慶統計了一下,來年一開春,他就要準備七萬貫。
這還不算曰常的花費開銷……
李言慶的帳面上,已不足十萬貫。
也就是說,等來年那些開銷用出去,他帳面上剩下的錢糧,可能無法支撐這一大家子的花費。
當然了,他明年還會有收入。
只是……
馬三寶可憐巴巴的看著言慶說:“公子,照這么弄下去,咱們可撐不了多久。”
“撐不了也要撐,一應計劃內的開銷,不能消減。
三寶,你幫我把家里的事情安頓好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我來想辦法。這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嗎?”
說是這么說,言慶心里暗自叫苦:弄不好,還真的會被尿憋死!
一夜無事,李言慶整整一晚,在床上是翻來覆去,考慮賺錢大計。直到黎明時分,他才昏沉沉睡下。
等醒來時,卻發現窗外,是一片白皚皚。
若算算時間,沈光這時候可能剛剛到達洛陽……李言慶倒是不太擔心洛陽的事情。他相信,以沈光的經驗,辦好這件事情,應該不會太難。
他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賺錢。
推開窗子,就看見雄闊海和闞棱在后面的雪地上練功。
李言慶伸了一個懶腰,洗漱完畢后,換好衣服,準備出門走走。可就在這時,卻聽見門外象龍發出希聿聿一聲暴叫,緊跟著細腰和四眼,也在門口狂吠起來。聽聲音,似乎不太對勁。
言慶不禁奇怪,這時候難道有人來尋事嗎?
他隔著窗戶,大叫一聲:“大黑子,阿棱,抄家伙,好像有人來了。”
蓬的一聲,那重逾七八十斤的鐵球掉在雪地里,雄闊海興奮的大吼一聲,“那個混蛋敢來尋事?”
這廝近來閑的無聊,整天練功。
如今聽說有人敢上門生事,雄闊海又怎能不感覺興奮?
李言慶也是挾弓跨鞭,沖出房門。
站在門廊上,只見斜坡下雪塵翻滾,馬蹄聲陣陣。一隊鐵騎,從山丘下疾馳而來,若風馳電掣。
為首一員大將,銀盔銀甲,內罩素白戰袍。
一件大紅色披風,在風中獵獵甩動,胯下一匹赤炭火龍駒,馬鞍橋兩邊,各掛著一支沉甸甸,個頭碩大的八棱梅花亮銀錘。往臉上看,來人年紀不算太大,也就是堪堪成丁的模樣。
生得俊俏非凡,英姿颯爽。
面似敷粉,白里透紅。劍眉虎目,炯炯有神。
來人一馬當先,沖到茅廬前勒住赤炭火龍駒。目光先落在門廊外那匹虎視眈眈,似要攻擊的象龍馬時,不由得一怔。
旋即,他板著臉,手指李言慶,厲聲喝道:“李言慶,你做的好事!”
言慶長大嘴巴,看著馬上的人,半晌后突然破口大罵:“你個混賬家伙,好端端帶這么多人來嚇我不成?裴行儼,你給我滾下來,我今天若不好好收拾你,你就不知道馬王爺生幾只眼。”
雄闊海和闞棱手持兵器,跑了過來。
可看到這一幕,亦不禁垂頭喪氣,嘀咕一聲:“看樣子,是沒法子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