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皮爾特沃夫,明日鍛造廠。
這里是全皮城,甚至可以說是全符文之地,最接近“未來世界”的地方。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李維來到這里,也一定會為這座工廠先進的自動化生產線,和無處不在的海克斯科技搬運機器人而贊嘆不已。
因為這里是大科學家杰斯·塔利斯的心血結晶,從過去、現在到可以預見的未來,它都始終代表著符文之地最前沿的工業科技水平。
杰斯就是在這里創造了海克斯飛門,而這座工廠也借此不知不覺地成為了僅次于日之門運河的,皮爾特沃夫的第二臺“無限印鈔機”。
而現在,杰斯卻主動停下了這臺“印鈔機”。
因為此時距離領風者協會給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了短短兩天。
而昨天祖安發生的劇變,蟠踞祖安200多年的煉金男爵集團在一日之間的集體消亡,更是清晰無比地向皮城傳達了一個信號——
領風者不是在開玩笑。
雙城是真的要變天了。
“戰爭馬上就要打響了。安全起見,我決定給全廠放假7天。”
大戰在即,杰斯一口氣看給工人們放了7天假,還大方地告訴他們:
“假期內薪水照發,另外每人還有一筆旅行避難補貼。”
“接下來這一周,無論戰爭結果如何,雙城恐怕都不會太平。”
“你們可以拿著這筆錢,帶著家人去附近城邦來一次短途旅行,等局勢穩定了再回來上班。”
說著,杰斯也不拖泥帶水,現場就招呼著手下給工人們現場發錢。
鍛造廠工人們接過錢袋,稍稍一掂量就知道老板這次有多么大方。
“杰斯先生萬歲!”大家歡呼雀躍,高興得跟進化日過節一般。
杰斯倒是開心不起來。
他并不喜歡戰爭。
望著這些神色輕松自然,似乎對戰爭毫不緊張的工人們,杰斯不禁有些憂慮地確認道:
“你們有誰決定去旅行避難么?如果大家都確認要去的話,我可以聯系航運公司,專門給大家安排一艘游輪。”
他很想保障這些工人的安全,把他們暫時送出這是非之地。
但工人們卻不太在乎:“不用了,杰斯先生。您為我們做的夠多了。”
“我們待在皮城就好,反正那幫祖安佬肯定打不過來的。”
杰斯無語。
他平時更專注于科學和事業,很少關心時事政治,所以對領風者的具體實力了解并不多。
但僅僅是他老同事維克托最近發明的那一件件海克斯武器,就足以讓他感到緊張了。
他很擔心他熱愛的皮爾特沃夫,這座文明與進步之城,會在這場前所未有的戰爭中化為廢墟。
而這些工人卻像是預見到了一個必勝的未來一般,一點也不畏懼那即將到來的戰爭。
“你們不害怕嗎?”杰斯忍不住問。
“怕什么?”有工人笑著回答:“《皮城日報》都說了,祖安科技至少落后我們五十年。就那些野蠻落后的祖安人,怎么可能打得過我們皮城?”
“是啊。”很快有人附和:“祖安打不過我們的。更何況,我們的盟友還是強大的諾克薩斯!”
“這”杰斯又說不出話了。
也是。除了這些被菲羅斯家族暗中把持的皮城報紙媒介,大多數皮城普通人也沒有其他獲取信息的渠道了。
而在“《皮城日報》位面”,領風者現在還能活著的唯一原因
就是皮城出于人道主義考慮,看祖安人可憐,不忍心殺太多罷了。
至于如此強大的皮城怎么還需要諾克薩斯帝國駐軍.那當然是因為皮城文明進步、悅近來遠,所以連諾克薩斯帝國也主動找上門來尋求合作。
駐軍不是皮城在給諾克薩斯當小弟,而是諾克薩斯在給皮城當保鏢。
于是大多數皮城市民,包括杰斯手下的這些工人,都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抱有盲目樂觀。
不僅是樂觀,甚至還隱隱有些狂熱:
“我們之前就是對祖安人太好了。”
“他們在過去200多年都靠我們皮城的訂單養活著,不知感恩也就罷了了,現在稍微壯大一點,竟然就在那幫‘風匪’的帶領下,反過來咬我們一口。”
“我看這場仗來的正好,正好可以像十年前的日之門一樣,讓執法官狠狠教訓教訓他們!”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還有工人這樣感嘆。
眾人這般反應,很讓杰斯感到意外。
風匪這可是從皮城籽苯家口中流傳出來的,對迦娜信徒和領風者協會的蔑稱。
而因為維克托和梅爾的關系,杰斯也了解過領風者的理論。
他知道領風者是天然站在工人那邊的。
可他手下的這些皮城工人,卻反而站在皮城籽苯家這邊,而把領風者協會視作仇人。
“為什么?”杰斯有點不太理解。
他的許多朋友都抵觸領風者,是因為他們都是籽苯家,是天然跟領風者站在對立面的那一批人。
可這些皮城工人,為什么要這么恨領風者呢?
明明他們從來就沒接觸過領風者。
“杰斯先生,那當然是因為”工人們七嘴八舌地回答:
“領風者在竊取我們的技術!聽說他們也在研究海克斯科技——這分明是想要搶我們的訂單,砸大家的飯碗!”
“還有,最近物價一直上漲,不管買什么都比之前貴了很多。”
“這還不是因為領風者在祖安那邊打著給工人漲薪的旗號,惡意抬高出口商品價格.”
皮城工人們一口氣說了很多理由。
而這些理由聽上去還都挺有道理。
只要領風者事業做得大了,祖安人過得好了,皮城人的日子就要變糟糕了。
大家都這么認為著。
至于領風者那邊喊的為工人謀取福利的口號,在皮城工人眼里也毫無吸引力可言。
因為受限于客觀條件,祖安工人,哪怕是領風者根據地里的祖安工人,薪水待遇都要比皮城本地工人差太多了。
更何況,這些在杰斯手下工作的工人,在皮城本地人中都算是待遇最好的那一批。
他們只能從報紙里看到祖安的混亂和恐怖,領風者治下的貧窮和落后,可看不到領風者有什么先進的地方。
所以皮城工人們不僅不支持領風者,反而還都堅信著:
“領風者就是一個恐怖組織,這些祖安人的目的就是顛覆這座文明與進步之城,搶走我們現在的擁有的一切!”
“這”杰斯啞口無言。
他沒想到自己手下的皮城工人,會比他這個籽苯家還仇視領風者。
不僅仇視,還有濃濃的偏見。
而因為這份仇恨和偏見,他們甚至還狂熱地渴望起了戰爭。
恍惚間這里仿佛不是皮城,而是諾克薩斯。
“好了,大家可以回去了。”杰斯心情復雜地解散了這些工人,讓他們回家休假避難。
“唉”眾人走后,杰斯才忍不住小聲感嘆:
“皮城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皮城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們維持穩定、轉移矛盾的方法,和諾克薩斯也從來沒有區別。”
“只不過,這一點現在才赤裸裸地表現了出來。”
突然,一個聲音出現在了這空蕩蕩的廠房里。
杰斯循聲望去,訝異地看見了一個許久未見的熟人:
“梅爾小姐?”梅爾·米達爾達,那可是杰斯的老熟人了。
當年要不是她慧眼識珠大力協助,他也不可能在海克斯科技的研究上取得如此成就。
杰斯這幾年能在皮城上流圈子混出名堂,塔利斯家族能在皮城躋身一流家族,除了自身奇貨可居以外,也少不了梅爾小姐這位“老前輩”的站臺和幫助。
杰斯原本以為,自己和梅爾小姐的友誼可以一直發展、升華下去。
可沒想到
梅爾竟然搖身一變,從皮爾特沃夫的議員,變成了領風者協會的理事。
她突然成了皮城所有籽苯家的敵人。而杰斯也是這些籽苯家的一員。
從領風者轉移到祖安開始,他們就很久沒有見面了。
“梅爾小姐?你怎么來了”
杰斯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緊張地看向周圍。
以雙城如今緊張的局勢,梅爾在皮城可能會有危險。
“不用擔心。”梅爾邁著她平靜優雅的步伐,緩緩走了過來。
她指了指自己肩上的青鳥化身:“我隨時都可以飛回祖安。不會有危險的。”
“那就好”杰斯松了口氣。
然后空氣就尷尬起來。
他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場,再見到梅爾能說什么。
說起來他還有點怨氣呢.
他這籽苯家可是梅爾手把手帶入門的,現在好了,在梅爾面前他反倒成“反動派”了。
“杰斯。”梅爾卻始終從容淡定。
她就像當年擔任皮城議員一般,微笑著走向這個在社交舞會上糾結不安的青澀男生:“不用擔心,我是來給你指路的。”
“指路?”杰斯微微一愣。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話他曾經聽過。
那時,是梅爾將他帶入了上流社會。
而現在.
“梅爾小姐,你想讓我加入領風者?”杰斯問。
“可以這么說。”梅爾微微點頭。
杰斯果然糾結起來。
他要是愿意加入領風者,那他早就加入了。畢竟他的兩位好友都是領風者高層,而他自己也了解過領風者的理論。
“抱歉,我們不是一路人。”杰斯說。
“為什么呢?”梅爾不慌不忙地問道:“難道你跟其他皮城籽苯家一樣利欲熏心,寧死也不肯放棄家族的財富和特權?”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錢和權對你根本不重要,不是么?”
梅爾很了解杰斯的為人。
他與其說是籽苯家,還不如說是一個有籽苯的科學家。
就跟黑默丁格教授一樣,科學才是杰斯的人生最大追求。
所以梅爾問:“你為什么一直不愿加入我們?”
維克托和梅爾之前其實都向杰斯發出過邀請,但他卻始終糾結不定。
“因為.”杰斯猶豫許久,還是如實說了:“我還是不太能接受領風者的理論。”
“我覺得,你們太偏激了。”
還是之前的原因。
杰斯認為企業家里也有許多好人,有許多人也是通過勤勞致富、智慧發家,比如說他自己。
他們不應該被一竿子打死。
“個體的好壞與其所在階層是否符合生產力發展社會進步需要無關,這個道理我之前就在信里解釋過了。”梅爾說。
“.”杰斯還是糾結。
梅爾仿佛早有預料,她又說:
“而且我們剝奪資產階層的政策,是只針對諸如菲羅斯家族、武田齋藤集團,這些作惡多端、罪行確鑿的反動籽苯家執行的。”
“杰斯,像你這種依靠個人智慧發家致富的企業家,并不會受到清算。只要你愿意接受領風者干部的入駐和監督,接受股權贖買和公私合營,我們就可以允許你們的存在。”
“.”杰斯沉思不語。
他知道這是梅爾在對他釋放善意。
而他本來就不太在意公司經營和經濟利益,所以對那股權贖買、公私合營的條件也并不抵觸。
“你是皮城人。”梅爾眨了眨眼。
她仿佛看穿了杰斯的心靈:“你本能地想站在皮城這邊,不是么”
“我”杰斯愕然。
他從沒這么想過,但被梅爾這么一說,再仔細一想.
杰斯嘆了口氣:“是的。”
“那你就該明白。”梅爾說:“這根本就不是祖安和皮城的戰爭,而是代表赤貧者的我們,跟皮城有產者之間的戰爭。”
“我們從未想過傷害皮城,傷害皮城人。”
“恰恰相反.讓皮城和祖安相互仇視,把皮城人煽動成狂熱的戰爭追隨者的,就是皮城的籽苯家們,不是么?”
“正是皮城籽苯家用超額利潤收買了皮城人,把他們綁上了自己剝削全世界的戰車!”
“.”杰斯再度啞然。
其實這些道理,他也懂。
他看過領風者的理論。
先前工人們展現出來的,幾乎毫無理智的仇恨和狂熱,更讓他潛移默化地認同了領風者的理論。
“那你到底還在糾結什么?”梅爾眉頭一挑。
“我”杰斯自己都說不清了。
他既不愛錢,又不愛特權。而且還已經看明白了理論,看懂了皮城籽苯家們的虛偽。
現在梅爾上門來邀請他加入領風者,他好像都完全沒理由拒絕.
最后他只好說:“我不想關心政治,只想研究科學。”
“黑默丁格教授還在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