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暴力不合作。這“不合作”三字雖然扎眼,但這最關鍵的“非暴力”三字細細品來,卻是越品越有味道。
“大家也知道,這些光腳不怕穿鞋的祖安佬,靠殺是永遠殺不老實的。”
血腥鎮壓的作用是暫時的,只能讓一群人,至多一代人老實。
隨著時間流逝、矛盾積累,天然激進的年輕人會自然而然地替代掉已然失去血性的中年人,成為掌控祖安話語權的新生代主力軍。
他們多半沒親身經歷過上一代人遭遇的血腥鎮壓,不能切身認識皮城“文明羸弱”的城邦形象的背后,到底藏著怎樣的野蠻和恐怖。
同時,他們又感受得到壓迫,嘗得到苦。
所以每隔十幾年,差不多一代人的功夫,祖安人就必然要浩浩蕩蕩地鬧上一場。
“要是這些暴徒都能放下武器,跟我們搞什么‘非暴力不合作’,那我們可就省心多了。”
“我看我們用不著反應過度。如果能讓祖安人相信這個冊子的結論,那反而是件好事!”
“好事?”另一位議員不忿質疑:“你以為那些祖安人都是傻子?”
“我們不可能真的拿錢去施舍這幫地溝老鼠。他們遲早會發現非暴力不合作的方法不管用,重新變回野蠻成性的暴徒。”
“那也最多是讓一切回到原狀么!”有議員馬上反駁:“祖安人本來就都是暴徒。讓他們老實一段時間再變回暴徒,情況難道還能更糟么?”
他們此時都沒意識到:
當接受了這套科學思想、有了理論指導的祖安人重新變回“暴徒”,這些“有思想的暴徒”會爆發出多么強大的力量。
所以在議員們眼里:領風者這個組織和皮城的企業、祖安的黑幫,也并沒有什么本質區別。
他們都意識不到,也不可能意識到。因為這是符文之地從未出現過的全新事物,是人類歷史的嶄新篇章。
所有人都預料不到,這本不起眼的小冊子能在未來掀起怎樣的風暴。
于是,議員們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玩火。
甚至有議員笑著晃了晃手里的迦娜思想簡述,說:“這作者的理論是有些危險,是分析得過于深刻。”
“但他的分析越是鞭辟入里、嚴謹犀利,不就越顯得他的結論正確可靠、值得相信么?”
“祖安人里肯定會有人愿意相信;”
“也肯定會有人不相信,或者像您之前說的,相信后又‘清醒’過來。”
“這意味著什么?”
議員不愧是議員。不過一番思考,他們就找到了逆練迦娜思想的辦法:
“意味著我們就可以利用這本冊子,將祖安人進一步劃分為相信其結論的‘溫和派’和堅持暴力手段的‘激進派’,然后再設法激化他們之間的矛盾,挑動他們兩派自相殘殺。”
“溫和派強了我們就扶持激進派,激進派強了我們就扶持溫和派。”
“就像幾年前,希爾科火并范德爾一樣——”
“如果這樣的內斗每過幾年就能在祖安發生一次,那這些祖安佬就再沒力氣沖擊運河大橋,跑過來折騰我們了...哈哈哈哈。”
不止一個議員這么想。
吉拉曼恩夫人深表贊同。
黑默丁格不愿對政治發表意見,但也無條件點頭認可。
畢竟他們一個女兒牽扯其中,一個學生牽扯其中,當然不愿將領風者視為敵人。
光他們就2票了。不考慮始終沒有發表意見的梅爾議員,在座的另外6位議員,竟是大多都支持暫時允許領風者的存在,甚至容忍領風者的思想宣傳。
但還是有一位議員在強烈反對:“不行,絕對不行!”
“不管怎么說,那些領風者都是在抹黑我們皮城議會,都是在用他們胡編亂造的所謂歷史真相,污蔑我們這些引領了人類文明進步的偉大家族。”
“是,他們態度還算溫和。但即便如此,我們也絕不能縱容這種煽動仇富的危險言論。”
“否則口子一開,以后還指不定會冒出什么更不可理喻的瘋子!”
這位議員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又在意地望向梅爾小姐:
“梅爾議員,您怎么看?”
“這個所謂的領風者組織,該不該被早日鏟除?!”
他這么一問,大家便也都期待地看了過來。
梅爾是在場唯一一位還沒發表意見的議員,也是他們中間話語權最重的一位議員。
別看現在,容忍領風者的議員對敵視領風者的議員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
但只要梅爾小姐一說話,風向就隨時可能跟著她的意見改變。
“我覺得,大家說得都有道理。”
梅爾微笑著說了句廢話,然后才仿佛不經意地說道:
“吉拉曼恩夫人,您之前好像提到過...凱特琳小姐已經和維克托教授合作,拉起一支有人有槍的隊伍來了,對吧?”
這話一說出來,空氣就變得凝重許多。
是啊,不是說非暴力不合作么?怎么連非法武裝都拉起來了?
“這...”吉拉曼恩夫人也隱隱有些擔憂。
但考慮到凱特琳已然牽涉其中,她也只好一臉平靜地替女兒解釋:
“那只是凱特琳在‘過家家’罷了。我可以保證,無論如何,她都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我理解。”梅爾很快禮貌解釋:““凱特琳小姐既然要親自經營幫派,當然不能沒人沒槍。即使她和那些領風者組建了私人武裝,也不能說明他們就是敵人。”
“我并不是在懷疑什么,我只是想弄清楚——這個領風者組織,到底有多厲害?”
“不管大家是想把他們當敵人,還是把他們當朋友,我們都應該先想辦法把對方的實力摸清楚,不是么?”
這話讓大家都猛然醒悟:
對,實力才是最關鍵的。
領風者組織要是很弱,那容忍亦可,鏟除亦可。再討論不遲。
領風者組織要是不弱不強,恰好能對皮城議會產生威脅,那就應該鏟除。即便不鏟除,也該適當打壓。
而領風者組織要是很強...那就別談什么鏟不鏟除了。誰鏟除誰還不一定呢。
“可這問題,好像沒必要討論吧?”先前那位激烈反對領風者的議員,不由質疑:
“一位大學教授,一幫年輕學生,再加上一群未經訓練的祖安學徒工...就算給他們武器,他們又能折騰出什么成果呢?”
“梅爾小姐,您多慮了。”
“我看只要隨便派一隊執法官過去,就能將他們輕松拿下。”
“冷靜些,先生。”梅爾提醒:“我們可還沒有正式表決,要不要允許領風者的存在呢。”
“而且,要是我們直接派執法官去逮捕他們的話,那可就跟對方徹底撕破臉了。”
撕破臉?
眾人微微一愣:
他們猛然發現,梅爾竟然不知不覺地把那個成員只有幼稚學生和普通工人的領風者協會,當成跟皮城議會地位對等的存在了。
還撕破臉?就那群領風者,配議會給他們臉么?
臉是要自己掙來的。
領風者有這個實力?
“這就是我想弄清楚的地方了。”梅爾輕輕翻動手中書頁,說:“別忘了。領風者的首領不是我們熟悉的凱特琳小姐和維克托教授,而是這本書的作者——”
“法師,李維先生。”
“那又如何?”那反對領風者的議員仍是不解:“法師雖然厲害,但也不至于隨便來個法師,就得讓我們小心供著吧?”
“一般的法師,當然不至于。但...”
梅爾將手里的小冊子翻到第一頁,攤到大家面前:
“如果是迦娜的神選者呢?”
李維在文章的第一頁就寫明了,這些思想是來自女神迦娜。
“有些事普通人不了解,但我們這些歷史悠久的大家族不可能沒有記載。”
“我想在座各位應該都很清楚——”
梅爾語氣微妙地用手指輕點桌面:
“迦娜,是真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