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么宣傳?如何團結?
維克托頓足沉思,久久不語。
作為一個連學院同事都混不臉熟的閉門書生,這問題對他來說,簡直比海克斯人工引力奇點的約束方程計算都還要讓人頭疼。
“維克托教授...”莉娜試著詢問:“要不我們從祖安和皮爾特沃夫的矛盾入手,開始宣傳?”
“畢竟,您也知道——唯一能讓祖安人不分年齡、性別、身份、地域、文化水平差異,無條件團結在一塊兒的,也就只有我們對皮城佬的恨了。”
“我們可以先告訴他們,我們都是祖安人,是為了幫祖安人謀幸福而來的。”
這是一個切實可行的建議。
雖然“祖安人”這個概念,以前是根本不存在的。
這是一個被人為制造出來的群體。
但它已經被制造出來了。
雙城就像一塊被切成兩半的蛋糕,其中一半被放在冰箱里小心呵護,另一半則被扔在垃圾堆里腐爛發霉。
經過兩百多年的歲月流逝,不管有識之士如何高呼“我們都是蛋糕”,它們都已經是兩塊截然不同、無法相融的蛋糕了。
皮城對祖安的壓迫與歧視從未停止。
祖安人對皮城的恨自然也刻骨銘心。
對祖安人來說,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只要你罵皮城佬,那我就一定會來幫幫場子。
而維克托早上能把那么多祖安學生聚集在一塊兒,其實也是利用了皮城人對他們的排斥、他們對皮城人的憤恨,是從雙城之間的矛盾切入,才成功展開了之后的深入宣傳。
“不,我們不能完全照搬之前的經驗。”
維克托認真思考之后,卻否決了自己曾經用過的方法:
“之前我面對的是你們,是雙城最優秀、最天才、最善于思考的大學學生。”
“而我們現在要面對的是學徒工,是一些文化知識匱乏、缺少思考習慣的普通祖安工人。”
學生善于思考,理解能力也強。
所以維克托在激起他們的怒之后,還能用那篇祖安從何而來里的思想理論,讓他們思考、理解,最終認識到他們的怒到底從何而來,又該沖誰而去。
而同樣的方法,對學徒工們會好用么?
不一定。
因為祖安從何而來這篇文章,其實一點兒也不有趣。
這篇文章一開始就是李維提取關鍵理論,寫給知識分子看的嚴肅學術綱要。
它并不是什么品雙城、皮城秘史、恕瑞瑪那些事兒...之類的親民科普讀物。
文章里面也并不是只有那幾句廣為流傳、膾炙人口的口號和句子。
恰恰相反,文章里除了那些新鮮的歷史秘聞,那些振聾發聵的經典名句,還有著大段在普通人看來佶屈聱牙、深奧莫測的哲學與經濟學理論。
一般人啃起來,還真有些困難。
需要耐心,需要思考。
維克托不認為,那些平時完全沒時間學習思考的學徒工,能在短時間內理解迦娜的理論。
“如果我們只是像上課一樣對他們照本宣科地講理論,那恐怕...”
維克托想到了自己以前在大學當講師時,因為授課內容過于高深無趣,臺下學生一片百無聊賴、昏昏欲睡的樣子。
“恐怕那些工人,也都會聽得睡著吧?”他無奈地笑了笑。
也就是符文之地沒有智能手機。
不然李維在大學思哲課堂見到的,那番四連超凡五連絕世六連誅天滅地的熱鬧場面,就很可能就在這兒重演。
“那我們可以先不講課啊。”莉娜若有所思地建議道:“先利用雙城的矛盾將大家都團結起來,再慢慢想辦法,向他們講解迦娜思想的含義。”
“在我看來,這就是最簡單的辦法了。”
主抓雙城矛盾以團結人心,這的確是最簡單、最可行的方法。
因為這最容易被人理解。
不管是知識淵博的大學教授,還是勉強識字的工廠學徒,大家都能通過文化、風俗、地域出身區分彼此,一目了然。
而且,哪怕你不會區分、不想區分,皮城人也會幫你區分。
那一聲聲“祖安佬”、“地溝老鼠”、“滾回祖安”,簡直就是最好的祖安人身份認知教育。
而與之相比,討論階層區分的迦娜思想卻很有門檻。
必須得有一定的文化基礎,愿意思考,才能理解并接受這個理論。
而接受這個理論之后,對于如何實踐,內部又能區分出各家各派...互相辯到天荒地老,論到海枯石爛。
不像單純的祖安支持者——他們只需要告訴同胞皮爾特沃夫是敵人,然后齊心協力地把敵人揍翻就行。
低門檻,高動員力,高凝聚力,目標直接而又清晰。
這也是這種思潮仍具有不可阻擋的旺盛生命力,且在整個符文之地都大行其道的原因。
所以就“團結”二字,那長篇大論的迦娜思想,目前還真不如一句簡簡單單的“我們都是祖安人”的口號更有效果。
“不,這樣不行!”
經過認真思考,維克托表情嚴肅下來:
“正是因為這些學徒工們很難理解迦娜思想,我們才更要幫他們理解,而不是簡單地利用他們對皮城的不滿來團結人心。”
維克托不是擔心這招沒用,而是擔心這招太有用了。
工人們如果陷入了那種單純的祖安族群認同,那他們就會很自然地在未來追求祖安人的優先。
“莉娜,你哥哥在講課時就強調過——”
“一城勝利論,并不是祖安優先論。我們要追求的應該是符文之地全智慧物種的命運之共同體,而不是單純的祖安崛起。”
“祖安,不該是第二個皮爾特沃夫。”
“它應該是全世界迦娜信仰者的燈塔,是激勵他們覺醒、指引他們前進的標桿。”
“這...”莉娜一陣沉思。
其實,她覺得,還有不少同學也這樣覺得:
在他們這一代人死前...能把祖安建成第二個皮爾特沃夫,那就已經很不錯了。
飯得一口一口吃。
祖安人要是能過上皮城佬的日子,那他們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而李維也說過,符文之地的其他地區還停留在封建和原始社會,根本沒有立刻掀起斗爭的土壤。
現在就急著否定祖安優先,準備對外輸出思想,是不是有點不實事求是?
“不,莉娜,這可就是伱們沒有實事求是了。”維克托目光堅定地看了過來:“我問你,我們斗爭勝利的根本保障是什么?”
“武力。”莉娜回答。
“武力從何而來?”
“迦娜。”這李維早分析過。在這個人偉力大于一切的世界,想勝利就必須用魔法打敗魔法,用萬眾之信仰堆出一個無敵的超凡強者。
“沒錯,我們最大的武力保障是迦娜。”
“而信仰者越多,迦娜的力量才越強。”
“祖安的200萬人口雖然不少,但他們的力量終究是有極限的。只有讓全符文之地的苦難者都漸漸覺醒,才能讓迦娜獲得抗衡一切敵人的偉力。”
“所以——”
“思想,思想才是我們最強的武器!”
“如果我們陷入祖安優先的誤區,暫時放下了這柄最為銳利的武器,那在全世界既得利者的仇視、封鎖、競爭與對抗之下...”
“我們最后很可能連祖安一城之勝利,都無法維持下去。”
維克托目光深遠地感嘆。
“我明白了...”莉娜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是啊,他們有迦娜罩著!
根本沒必要有所顧慮,可了勁兒地傳播信仰、發展同伴,幫迦娜升級就好!
而要傳播迦娜的信仰,那自然不能著重宣傳祖安的族群認同,而是應該...
“階層!我們必須通過宣傳,優先讓大家覺醒階層意識!”
“不過...”莉娜眉頭一皺。
談著談著,話題又拐回來了:
“該怎么宣傳,才能讓大家覺醒這種意識呢?”
不知道啊。
大家都沒試過。
“要不試試那招?”糾結之下,維克托終于想到了什么:“你哥給過我一些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