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古老的時代開始,就有人向風祈禱。
無數先民的信仰之力匯聚成形,便誕生了一位名為迦娜的風之精靈。
迦娜的力量曾經非常強大。但隨著歲月流逝、歷史變遷,人們卻漸漸拋棄了對風之精靈的信仰。
他們還會喊“迦娜在上”,但這就跟現代人偶爾也會喊“媽祖保佑”一樣,不過是一句源自民俗的口頭禪罷了。真正相信迦娜存在的人,早已不剩多少。
沒有信徒的信仰就是無根之木,于是迦娜漸漸地失去了她的力量。
她平時甚至連神軀都很難長期維持,只能以青鳥的姿態降臨于世。
而就在幾小時前...
迦娜化身青鳥,趴在這幢公寓樓外的樹上休息,正巧隔窗望見李維的尸體——
通宵上完夜班回來的他,早就猝死在出租屋里了。
迦娜正準備為這個可憐的祖安人祈禱。
然而沒過多久,她就看到:這個死去的年輕人,竟然又生龍活虎地坐了起來!
只不過這個復活的李維,卻明顯不是原來的那個李維。
如果只是這樣,迦娜倒也沒什么好驚訝的。
作為有著數千年閱歷的女神,近乎無所不知的迦娜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不少可以奪舍死者軀殼的邪惡咒法。
奪舍重生在凡人聽來已經足夠離奇,但這對她來說還真不算什么新鮮玩意。
可問題是,李維表現出的能力卻遠遠不止奪舍一具死尸:
在李維“奪舍重生”之后的那一剎那,迦娜發現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跨越空間,瞬移到了李維面前!
驚懼憤怒之下,她透支了殘余的全部力量試圖抵抗,可結果...
她對李維釋放出的強大神力如同泥牛入海,連一絲波瀾都沒掀起,就詭異無比地憑空消失。
于是迦娜不僅沒能掙脫那“奴役魔咒”,反而還透支了最后一股神力,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淪落成一只飛都飛不太動的廢鳥。
再然后,她更是駭然發現,她竟然已經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失去自由,徹底淪為了這個可怕存在的奴隸!
李維說什么她就得做什么,連逃跑都是奢望。
對于這個連神明都可以輕易奴役的神秘人,迦娜極為忌憚。
她幾度掙扎無果,也只好無奈接受被人控制的命運,又小心翼翼地試探:
“你到底是什么人?”
“來自宇宙的游神,冥土復生的帝王,還是天界降世的星靈?”
在迦娜看來,李維至少也得是個半神級別的強者。
然而,李維的回答卻是:
“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一個LOL玩家。”
“本來在家好好打著游戲呢,就因為在匹配選英雄的時候選擇了你,結果就莫名其妙地穿越過來——”
“穿越成你的召喚師了。”
說著他還感嘆:“哎,早知道這樣,我當時就應該選鑄星龍王...”
迦娜當然無法理解這番怪話。
但李維那種把她這位女神,甚至連那位鑄星龍王都當作棋子一般隨口提起的悠閑口吻,卻還是令她暗暗心驚。
迦娜對他更加忌憚。
于是她暗暗觀察著李維的一舉一動,想要弄清楚這個恐怖存在降臨于此的真實目的。
然而,李維的操作卻讓她更看不懂了。
他先是跟她認真聊了一聊,在得知她現在信仰潰散、神力全失,不過是一只飛個幾米就沒力氣的廢鳥之后...
李維的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妙。
他沒再跟迦娜說話,只是靜靜站在這狹窄的出租屋里,獨自思考了很久很久。
而就在迦娜揣測這個邪神是不是又在策劃什么恐怖陰謀的時候,李維卻突然眼神一沉,像是堅定了什么決心...
然后他就從原主妹妹...也是他如今的妹妹的書箱子里,翻出了一本陳舊的皮爾特沃夫與祖安簡史。
再然后,李維就靜靜地開始讀書,學習歷史。
不光讀書自學,他還命令迦娜這位幾千歲的活歷史課本,全程在旁1對1答疑輔導。
一學就學了好幾個小時,從古代一路學到現代,期間還問了許許多多的細節。簡直比皮城大學的歷史系學生都更認真。
這讓迦娜更加一頭霧水。
于是她忍不住問道:
“召喚師先生。”李維自稱召喚師,迦娜便也這么叫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難道你奪舍一位死者,奴役一位女神,就為了向我學習歷史?”
“當然不是。”李維給出解釋:“迦娜,我這是在想辦法幫你恢復力量。只有伱變強了,我才能跟著變強。”
這解釋反而更讓迦娜不解:
學歷史,和幫她恢復神力...這兩者有何關系?
她是信仰之力塑造的神明。
想幫她恢復神力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替她傳播信仰、發展信徒,讓更多的虔信者重新信仰迦娜,為她源源不斷地提供信仰之力。
可這信徒和神力,那能是看歷史書能看出來的嗎?
“這就是你不懂什么是‘神’了,迦娜。”
“?”迦娜無語。她就是神,還能不懂什么是神?
“迦娜,我問你,你覺得對信徒來說,你是什么?”
“我當然是他們的神。”
“錯!”李維的回答出人意料:“對信徒來說,你其實只是一個故事,一個別人告訴他們的故事。”
“因為他們愿意相信這個故事,才會有你這位女神。”
迦娜聽得一陣沉默,但最終卻贊同地點了點頭。
因為她的起源的確是一個故事——
有位古代航海家喝完酒跟人吹牛,說他在海上看到有陣風化作青鳥,青鳥用鳴叫聲為他們示警,幫他們躲開了海上的可怕風暴。
這個故事越傳越遠,越傳越玄乎。傳著傳著就有更多的人見到青鳥,甚至有水手見到青鳥幻化成了一位絕美的尖耳朵少女,少女手里還有一把可以駕馭風暴的法杖,并施法替他們驅散了風浪。
風暴之怒迦娜,就這么從故事中誕生了。
“可之后,他們為什么不信這個故事了呢?”李維又問。
迦娜自己倒是總結出不少原因。
一是古代恕瑞瑪統治時期,信奉天界巨神的恕瑞瑪統治者不允許平民崇拜她這個“虛假神像”,使得她在凡間的雕像、神廟、教團都幾乎被一掃而空,信仰斷了傳承。
二是她在兩百多年前的運河大爆炸中,為了替災民阻擋爆炸連鎖引發的大地震與大海嘯,幾乎耗盡了所有力量。
自那之后,迦娜就極少有余力在人前顯圣,繼續幫助她的信徒。
顯圣顯得少了,人們便更加不信迦娜是真實存在的。
而越來越多的人不再信迦娜,她自然就更加沒有神力人前顯圣了。
在這種惡性循環之下,迦娜的信仰傳承便徹底走向了消亡。
“這些其實都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時代變了!”
“迦娜小姐,你的教義早就過時了!”
“教義?”迦娜若有所思:
她的教義...
她就根本沒有教義!
甚至包括她在內,古恕瑞瑪的巨神也好,弗雷爾卓德的半神也罷,大家其實都是沒有什么教義的。
因為這個世界上的神,都是真的。
真神才懶得跟信徒編故事。
本尊也沒啥大道理要教你的,咱有什么說什么,你愛信不信吧。
“那種打法太原始、太粗糙了。”
“沒有抓住用戶痛點,沒有在業務邏輯上形成閉環,沒有形成穩固的用戶生態,就更別說維持產品的生命周期了。難怪你這么一尊真實存在的神祇,都還能淪落到被市場淘汰。”
“???”迦娜在心里打出問號。
而李維還在說他那套讓人似懂非懂的怪話:
“迦娜小姐,你的故事實在太簡單了。”
“自然崇拜,拜火、拜月、拜風,那可是新石器時代就有的玩意兒。說到底不過是古代人類對自然元素的原始崇拜罷了。”
“現在皮城和祖安都工業革命、甚至賽博朋克了,他們連機器人都造得出來,一個個的數學、物理玩得比我都好——”
“你再讓他們向風祈禱,他們能當場給你水出一篇風作用的流體力學計算方法。”
“哪怕這世界的確有神,神對于這些已經習慣用科學認識世界的雙城人來說,也不過是一種‘強大的魔法生物’罷了。”
“你說說,你那故事還能忽悠得到人嗎?”
迦娜無話可說。
被李維這么劈頭蓋臉地一教育,她發現...自己這個女神,好像還真的沒李維懂怎么當神。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簡單,既然教義完全過時了,那我們就推翻重來,編一套更加適應時代的信仰理論出來。”
“你?!”迦娜又忍不住想斥責李維瀆神。
信仰理論,這也是可以隨便編的嗎?
那不是讓她這位女神配合說謊?
不過生氣歸生氣,迦娜還是很快理解了李維的一系列做法:“原來如此...”
“你這么認真地向我了解皮城與祖安的歷史,就是想掌握這里的歷史背景,方便你編故事?”
“可以這么認為。”
“那你打算...替我講怎樣的故事?”迦娜挺擔心李維會胡亂篡改她的教義,把她變成卑鄙之喉那樣的邪神。
而面對她的問題,李維卻只是喃喃自語:
“要講怎樣的故事?”
“這的確是個問題...”
祖安和皮城已經進入工業革命時代,甚至有些2077的味道。
以李維的所見所聞,在這個時代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信仰,大致還有兩種。
第一種當然是在玄學道路上繼續深入。
拋棄原始的自然崇拜,向信徒描繪地獄、許諾天堂,描繪輪回、許諾來世。
總之,要給苦痛者一縷希望。哪怕這希望是在死后,在下輩子。
至于那第二種么...
“迦娜。”李維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意味深長地問道:“假如一個人有病,病得很厲害。而我手上有兩種藥:”
“一種是麻醉藥,能讓人沒有痛苦地去死。”
“一種是猛藥,能治病,但治病的過程會非常痛苦,甚至比生病還痛。很多人會撐不到病治好,就痛死了。”
“迦娜,你覺得哪種藥更好?”
“我選第二種。”迦娜一點沒有猶豫:“如果不能救人,藥又有什么用呢?”
“說得不錯,迦娜。”
李維其實早已做好決定。
如果是穿越之前,他可能會選第一種。因為第一條路如果走通,可以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財富,無窮無盡的享受。
但穿越之后的他,卻繼承了這具軀殼的全部記憶。
他親身體驗到了,祖安人的生活是怎樣的。
那個猝死在這張窄床上的年輕人...他想要的一定不是麻醉。
“我也選第二種。”
李維拿起紙筆,在他新編的“故事”前寫下一行致辭:
“為了您,李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