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紅自然聞聲去看,見這位年輕人大約二十歲左右,中等個子,形容偏瘦,面相冷峻,便認得是那日富家門前的一個,忙低了頭。
段公子與老仆都已經笑著說道:“怎么這早就回來了?”
秋葉紅低著頭,聽那人清音冷氣的說道:“人多,聒噪。”
“我說呢,那家人斷不會如此小氣,連個酒也不請你吃,原來是你自己古怪!”段公子笑道。
“果真是明日便能走了?”不理會段公子的說笑,來人繼續問這個問題。
秋葉紅覺得一道頗為凌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暗道這少年看上去年紀不大,倒帶著一股肅殺之氣,想了想,便謹慎道:“此馬系舊年扭筋之傷,并沒有斷筋,因當時沒有及時診治,留下病根,這次突遭外力敲擊,病勢便兇猛了些,我這付膏藥正好是活血生新,續筋接骨用,正合病癥,些許有成效。”
“小姑娘怕你呢!竟說的如此謙虛!”段公子啞然失笑,一眼瞧出秋葉紅的心思。
秋葉紅便忍不住臉紅了一下。
“前因后果說的這樣真,可見是有真本事的!”段公子接著道,又忍不住一笑,道,“你也別怕他,說起來,你們也算是親……..”
他的話沒說話,似乎被這位公子瞪了一眼,聲音便戛然而止了。
秋葉紅卻聽清楚了,忍不住抬頭去看,面上便有了了然之色,莫非這個就是二姑娘夫家的人?這樣一想再想那天的陣張,便更加確信,想著便又忍不住將那公子狠狠瞧了兩眼。
見他縱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望著那棚里臥著的馬,只是,不知道他是那家的什么人,該不會就是二姑娘要嫁的真神吧?
如果真是這樣,這樣的人自己乍一看還有些膽怯不敢接近,那二姑娘嬌嬌弱弱的,豈不要被凍化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那公子的目光卻在此時猛地轉了過來,秋葉紅忙垂目收起太過赤裸的審視。
這個時候,就見先頭那個老仆慌張的跳了進來,喊道:“公子,站起來,站起來了…..”
段公子瞪了他一眼,暗道你公子我本來就站起來的。
“嗨,咱們的驚雷,站起來,自己走到槽前吃食呢!”老仆笑道。
竟然如此有效,按照先前的估計,這馬舊傷再犯,只怕再也走不得,兩位公子對視一眼,同時沖了出去。
雖然對自己的藥很有信心,但秋葉紅還是高興的笑了,跟著出去,看那兩人圍著馬足足看了半日,才放下一臉猶疑,確信了。
“慧姑娘,我多謝你。”段公子一臉鄭重的說道。
秋葉紅忙擺手說不敢,一眾人便又回到小廳里。
“有如此功效,你的膏藥我要購一批。”他慢慢問道。
秋葉紅一愣,瞬即大喜,再一次抬起頭看向他,而腦子里下意識的飛快的算起帳來,要多錢?要多少錢合適?這算不算是剛想睡覺便有人遞枕頭,可謂天合人愿?
而她的一愣,落在那公子眼里便是疑問,于是答道:“禁軍印馬軍,征戰在外,軍馬多有損傷,一直沒有好藥。”
“孫公子在禁軍中任職,跟軍都虞候等人都是熟識的。”段公子也忙解釋道。
他們說的秋葉紅搞不懂是什么級別,不過,可以確定是,意思是國家軍隊要采購她的膏藥。
這可是大買賣!這樣想著,秋葉紅的笑意便瞬間在臉上彌散開來,一掃方才膽怯的樣子,說道:“那多謝公子賞識了。”
段公子在一旁看她笑了,便知道這件事成了,也笑了,道:“還有更好的,你上次說的那個土茯苓,可否將藥性以及配藥方子賣給了我?”
秋葉紅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公子要這個做什么?”
段公子被她看的有些不解,但未深究,那位老仆已經替他答道:“小大姐兒不知道,我們家也是開藥鋪的。”
秋葉紅哦了一聲,忍著笑又看了段公子一眼,便點頭道好,一面笑著道:“我今日出門遇貴人了,多謝二位公子賞識。”
她的歡喜發自內心,絲毫不加掩飾,段公子竟忍不住覺得自己從心里也歡喜起來,臉上的笑意便更是不消反增,招呼秋葉紅道:“既然這樣,不如請慧姑娘到房里一座,咱們細談可好?”
秋葉紅才點頭應了,就聽那冷面公子在旁道:“你很缺錢用?”便落落大方的看向他,點頭道:“不瞞公子說,我正急著用錢。”
見她答得這樣爽快,二人倒不好再問,一時同去了驛站的一處小廳,膏藥的價錢涉及到藥鋪,所以待跟黃掌柜談,至于土茯苓秋葉紅便自己做主收了一百兩銀子。
“慧姑娘要價不低啊!”段公子笑道,一面捏著那寫了尚不足半張的紙,以及那歪歪扭扭的字。
一個家道敗落的姑娘,能會寫字已是難得,然后他才認真的看內容。
“治什么的?軍馬可用的?”一直默然不做聲站在一旁的那位公子,見段公子面色有異,便問道。
“你寫了六味藥方,別的病癥我都曉得,只是這個搜風解毒湯,說針對的是楊梅瘡,這個楊梅瘡是何病?”段公子一面看一面問道。
“這個…..”秋葉紅有些發窘。
據考證,楊梅瘡是明朝由外國傳入中國的,也由此讓土茯苓大放異彩,從充饑的糧食一躍為救命良藥,那么既然他問,自然是如今還沒這個病。
這個病,要她一個姑娘家如何說出口?
“慧姑娘,你可收了我銀子的,怎么還能有所保留?”段公子只當她犯了大夫們的通病,但凡有個藥方,就藏的跟命根子似的,只怕被人學了去,面上雖然沒有顯現,但聲音卻有些不高興了。
“就是男女淫穢招致的邪病,濕熱之邪積蓄既深,發為毒瘡,互相傳染……”秋葉紅忙說道。
屋內的兩位公子自然明白了,聽了都紅了臉,而段公子也頓悟為什么詢問此藥時這姑娘會很古怪的看自己。
“這個病乃是新起之病,古方不載,將來…..將來總是會用到的,我既然賣給你,自然不瞞你,將來必有大功效,而其價值可是遠遠超過這一百兩銀子…….”秋葉紅笑道。
見她神情淡然,二人便也恢復常態。
“既然如此,慧姑娘該留下來,以待將來大用才是。”段公子笑道,心里對她說的話自然不信,但也沒有深究,丟開此話題不說。
問了此話,就見這姑娘面上揚起一絲自信的笑。
“我秋葉…富.慧娘,難道只能靠這一味藥方過活不是?再說,我是獸醫,用這人醫藥方賣了一百兩銀子,解我燃眉之急,也算是物盡其用,縱然將來它能換千百兩金銀,于此時無補,倒還不如這一百兩值錢,再說錢哪里有盡,夠用便是了,何苦為了它而思前想后困困不前?”秋葉紅笑道,一面收拾自己的銀子,背好藥箱,施禮告辭。
而聽了這番話,二位公子都面色稍微訝異的看向她,雖然是敗落之家,這淡然的性子倒是貴氣十足。
“至于膏藥,我回去給掌柜的說,公子看什么時候方便讓他上門?”秋葉紅又問道。
“明日我一天都在,隨時都可以。”他點頭說道,目光又忍不住在秋葉紅身上轉了轉,看那姑娘一笑說了知道了,便轉身隨著小廝慢步而去了。
“倒是有趣。”段公子似笑非笑道,望著秋葉紅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忽地沖身旁負手而立的公子一抱拳施禮道,“多謝孫兄,這一趟我跟你可是來對了,倒尋了個寶貝。”說話又是一笑,抬手揚了揚那藥方。
正說話,就有一個小廝引著一個攢花婦人搖搖晃晃的過來了,遠遠的看見他們,便笑著施禮道:“大公子,我今個要了富家的陪嫁單子,這是草擬的,那正式給咱們看的,只怕等咱們到家才送過去呢,我請姑娘們先看看去,大公子你可得空也看看?”
那公子擺擺手,道:“我看這個做什么,你拿去給姑姑嫂嫂她們看便是了……”
這回答是那婦人意料中的事,說著話時腳下并沒有停,隨后便應了聲,才要過去,忽聽那公子喚自己。
“你且等,拿過來我看看……..”
“都說這富家極是有錢,我也開開眼界…”段公子也忙探過頭來,一面笑道。
“大公子,這是外房單子….這是內房單子….”那婦人便忙忙的展開冊子,一面細細的說。嫁妝總數是個吉利的六十四抬,其中自然有上好木頭的雕花大床、梳妝臺等大件家俱,更明細的寫了幾箱子的四季衣服鞋襪,幾箱子的金銀珠寶首飾,富家做的最多的是對海外的生意,其中自然少不了那些海外來的新奇香料并玩意。
更惹人注目的自然是那位于京城的一處香料鋪子并一處帶良田的莊園。
“這是太太額外添的,他們家大姑娘出嫁時可沒有的。”婦人帶著討好的笑容道。
“果然有錢…….當年景程郡主出嫁時,也不過如此……”段公子一面看一面嘖嘖道,又低語笑道,“這下子,伯父大人不用總喊著錢不夠了……”
孫公子瞪了他一眼,并沒有說話,那婦人此時又指著另一張道:“這是陪嫁的人,男人八個,都是在陪嫁鋪子莊園上的管事,女的六個,這兩個是管事的媳婦,這四個是丫環,還有一個…..”
說到這里,那婦人咧著嘴,笑意更濃了,“這個就更厲害了,我還說他們陪著過來的丫頭太少,卻原來另送個姨娘,大公子,你看,就是這個,是二姑娘的妹妹…….”
她的手指停在一個草草書寫的名字上,赫然是富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