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兒血肉烹成的肉糜羹,會是什么滋味”云策語氣平靜,聽不出他話中肉糜羹食材原料是他自己,“來日可告知泉下。”
“阿策。”云達沒想到一直安靜寡言的徒弟也有伶牙利嘴的一面,語氣隱含警告。
云策哪里會乖乖聽話
橫豎光腳不怕穿鞋。
他現在死都不怕
“你說以戰止戰,徒兒很贊同不聽話的人,就好比胡亂生長的潦草枝丫,只有將它們修剪干凈,省出來的養料才能讓樹苗長成參天大樹,有能力在密林間爭奪立錐之地。但你看看碗里盛的是什么在師父看來,食盡同類、人脯代糧也是必經之路嗎”
“你說兵強馬壯即可稱王稱霸,問北漠為何不行答案不就在這只碗里面打天下是沒有不死人的,但甚少見吃自己人去打天下的今日為了射星關能吃傷兵,吃老弱病殘,來日還會用什么借口去吃其他人北漠是為大義而戰嗎分明是為了貪婪野心”
“而你”
云策罕見情緒激動,身軀往前微傾。
擲地有聲道“本末倒置、拗曲作直”
明明說著誅心之言,云策反而先紅了眼眶,清淚滑落,頹喪地跪伏榻上,泣聲道“師父回頭吧若真只是為了向公西一族報百年困守之仇,師門上下無人不響應”
云達之于自己,如師如父。
從有記憶開始,對方一直都在。
從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再到授業解惑、衣缽相傳,云策的一切都是對方塑造的。云達是他立志效仿的榜樣,是引導他人生的明燈,也是他視若神明的精神支柱與信仰。
云達如今的所作所為呢
親手將云策心中的神像摧毀。
峨峨高山,一夕崩塌。
修為被廢的痛苦遠不及精神上的折磨。
云達垂眸看著最親近自己的徒弟哪怕這孩子二十多年苦修在他手中付之東流,此刻肺腑之言也無怨懟,讓他不覺有些好笑。
他也笑了出來。
“阿策,你什么都不知道。”
云策面上血色散盡“師父”
云達抬手制止他繼續說,撩起衣擺坐在云策床榻旁邊“正因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還能懷揣這樣天真念頭。你跟隨沈幼梨時間也不短,應該知道眾神會內社外社吧”
云策沒料到話題跳躍這么大。
點了點頭“知道。”
他還知道師父云達跟眾神會也有關系。
這點,自己身上的紋身也能作證。
云達扯起唇角,笑意浮于表面,未達眼底“你可知,眾神會真正的源頭是誰”
云策聯系云達前后的話,內心莫名不安。
云達“是沈幼梨,你的主上。”
云策想也不想反駁“不可能”
云達反問“為何不可能只因為沈幼梨完全符合你心中仁道之主的形象阿策,你跟隨為師這么多年,你連為師都沒有看清,你為何就敢斬釘截鐵說自己了解沈棠”
一句話將云策問得無法反駁。
云達平靜地道“沈幼梨與先主,二人其實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凡她不是沈幼梨,而是旁的什么人,為師對她也沒什么意見。”
云策“徒兒敢以性命作保”
他識人不明,云策承認。
但祈中書他們也能全部眼瞎了
云達對上云策那雙堅毅的眸,深知這傻孩子脾氣固執,他也攤牌“眾神會內社供奉著一尊名為母神的邪神,為師查到的消息,初代內社成員皆受母神恩賜,得以在大災禍中幸存下來。他們自詡神的后裔,是神的血脈,誰也不知道這些怪物活了多久。這尊母神便是你如今的主上”
云策的腦子一下子亂哄哄的。
師父說的這些,超出他的理解范圍。
耳畔傳來云達哂笑“眾神會內社記載,天災滅世,古人類發現了母神,并且從母神身上得到了人族延續的希望。不過,或許是神的力量過于非凡,凡人難以承受,最后僅有寥寥幾個幸運兒得到神的垂憐。這些幸運兒最后離開誕育他們的地方。”
“師父,這只是神話故事。”
云達語調沉下來“是真的。”
云策完全怔住“真的”
云達笑容有些怪異,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全部都是真的,那場滅世天災是真的,沈幼梨作為母神也是真的。阿策,你覺得為師要感激她對人族的垂憐嗎不,這行徑在為師看來愚不可及。一個能走到滅亡境地的存在,本就沒插手的必要。”
云策“”
從師父云達這些話來看,所謂的“母神”既沒興風作浪,也沒殺人放火,眾神會內社創始人只是從對方身上得過恩惠,之后的所作所為并非“母神”授意。這就好比有人用鐵匠鋪買的刀子殺人,殺人犯是買家而非賣家。官衙怎么判,也不可能判鐵匠死刑。
即便是真的,主上也無辜啊。
云策吞咽幾口口水。
小心翼翼問“師父的意思”
師父畢生心愿都是終結亂世。只要能達成這個心愿,贏的是阿貓阿狗也好,征戰過程中死多少人也無妨,最重要的是亂世被終結,所有人都不再有隔閡,再也不分你我。
云策忽略了一點兒。
全天下人族全嘎了也一樣達成目的。
云達道“就是你理解的。”
他原以為人族只是如今打打殺殺、爾虞我詐,還存了“實現和平這條路很難但也有一絲希望”的念頭,卻沒想到在更久以前,人這種存在已經爛到了骨子里,藥石罔效。
從不汲取教訓還有必要延續
等著下一次重蹈覆轍
在重蹈覆轍前,又有多少殺戮悲劇上演
與其如此,倒不如徹底湮滅干凈。
云達并不認為沈棠是邪神,對方庇護了滅世天災下的人族遺民,但幸存下來的人族并未汲取教訓,斗爭又被迫延續數千年。如今,這位“母神”還掀開棺材板親自下場。
沈棠的目的很明確。
可云達不認為日后能和平,只要還有人,只要人還有七情六欲,斗爭就無處不在。
諸如阿木箐這樣的悲劇還會有無數個。
“沈幼梨的傲慢在于她根本不了解人。自以為是的好,自以為是的拯救,問題是人族需要所謂的神居高臨下的拯救施舍與其飲鴆止渴續命,呵,不如直接毒死。”
人脯一事也徹底扼殺他僅有的一絲期待。
宛若一記響亮巴掌扇他臉上。
唯有徹底清洗才能讓人不再制造新斗爭。
云策徹底安靜了。
他這會兒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消息,師父沒有一根筋去助紂為虐。
壞消息,師父想搞死所有的活人。
那還不如助紂為虐呢。
他訥訥憋出話“天地分陰陽,世間有善惡,這世上不止有悲劇,也有令人歡愉之事。師兄弟在師門的日子便是最美好的。”
云達對此不置可否。
鮮于堅扯著云達的大旗,強行從后廚弄到兩份沒有加料的正常食物。他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往回走,迎面碰上云達。對方只留下一句“子固,照顧好你師兄。”
鮮于堅頷首應下。
入內,瞧見云策師兄望著角落出神。
眼眶還是紅的,應該是哭過。
鮮于堅嘆氣“師兄,吃點吧,師父的事情不要想了,他活兩百多歲,哪里是咱們這些小輩能勸動的他的性格你也知道,一旦認定了就不可能再改,你先顧好自己。”
云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吃”
鮮于堅強硬將筷子塞他手里。
云策勉強扒了兩口麥飯。
一副心事重重模樣。
與此同時
沈棠也有心事,她一手托腮,一手轉著手中的戰貼來回細看。戰貼收件人空白的,落款人則是云達。這是二十等徹侯下的戰書。
沈棠這邊可以派人去應戰。
當然,也可以不去。
盡管沒有明說,但云達的目標是她。
可她不僅是武膽武者,也是一國之主。
云達的邀戰完全可以忽視。
“唉,兩難抉擇啊。”
沈棠又一次嘆氣,眼神幽幽看著康時。
問道“季壽,要不賭一賭”
康時聽得頭皮都要炸了,蹭得起身想逃經歷上次掏心事件,他已經聽不得“賭”這個字,生怕不小心將沈棠賭死了。
他道“這種邀戰哪有答應的道理”
云達以為自己是誰
這是國與國的戰爭
不是兩個草莽的比試。
下帖邀戰,這操作也是世所罕見。
沈棠細看戰貼內容“我倒是覺得可以去看看,橫豎都要對上,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兩軍陣前。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
白素“主上,擔心有詐。”
北漠方面還不肯定沈棠的生死。
這次下戰帖,難保不是一次試探。
沈棠道“我也沒打算親自露面。”
公西仇雙手環胸“既如此,我去。看看這位二十等徹侯,葫蘆里究竟賣什么藥。”
老祭司的筆札有寫云達。
對這位老朋友,老祭司給的描述很微妙。
單純好騙,又有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固執和原則戰場交鋒肯定沒什么話好說,干就完了,但專程下了戰貼,性質就不太一樣。公西仇也傾向去看看“大哥陪我。”
安全起見,還是要偽裝一下。
今天這章比較短,明天長回來。
云達也快下線了
話說回來,貌似云達是目前第一個認可棠妹不是邪神的人,
就愛談(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