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讓朕來

1015:墨家的爆炸藝術(下3)

射星關,地牢。

此處位于射星關城下。

空間逼仄,視線黑暗,空氣中飄散著揮之不去的惡臭。原先是用來關押俘虜和犯錯兵卒的,一排排架子擺放著各式刑具。不少刑具有肉眼可見的污漬,像是血肉凝固后發黑的痕跡,湊近還能嗅到腐臭。每一處牢房空間有限,犯人的吃喝拉撒全部在此解決。

吱呀一聲,跟著是鎖鏈窸窸窣窣動靜。

隨著大門打開,門外的燭火落進來,勉強將黑暗驅散一線,但隨著大門合上,那一點光線又被斬斷。兩名北漠裝扮的士兵一路走到頭,在盡頭位置牢房站定,核對身份。

這間牢房關押著一名重傷俘虜。

被關押進來的時候,便只剩半口氣。

關押數日,半口氣恢復到一口氣。

一名北漠士兵沖著牢房內的人啐了一口唾沫,抬腳去踢他手臂:“喂,醒一醒!”

躺地上的血人終于有了反應。

他緩緩睜開一雙眸子。

渾身狼狽也蓋不住眸子的光彩。

北漠兵卒也不跟他客氣,一左一右架起拖走。拖過的地面留下一道矚目血痕,本就沒愈合的傷口也隨之崩裂,溫熱新鮮的鮮血不斷涌出,覆蓋原先的暗黑痕跡。兩名北漠士兵將他帶到另一處,綁上刑訊架子。這邊空間比較寬敞,流通的空氣帶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在燭火的映照之下,俘虜的慘狀也愈發觸目驚心,右手手臂不自然地扭曲垂落,十指烏黑,好幾片指甲蓋都不翼而飛。

很顯然,他被人上過重刑,不止一次。

俘虜被提審習慣了,他瞥了眼所處環境,闔上雙眼,狼狽但仍不掩俊俏的面龐寫滿不耐。沒過一會兒,臉頰多了一抹冰涼。有人將匕首貼他臉上:“云將軍骨頭挺硬。”

云策睜眼看著來人笑了笑。

縱使狼狽,卻也別有一番風采。

對方:“昨日之事,云將軍考慮如何?”

云策問:“你就這么想我歸降?”

對方糾正云策措辭中的錯誤,笑容張揚:“不是歸降,是認祖歸宗,棄暗投明。”

借助云策將云達徹底捆綁。

這只是目的之一。

另一重目的便是為了云策本身。

云策和鮮于堅掌管開陽衛,他們師兄弟在朝中沒什么根基,自然也沒有派系立場,這種人是上位者最喜歡提攜重用的,天然的“國主黨”。因此,云策二人知道許多康國機密。

若二人愿意歸降配合,北漠如虎添翼。

奈何這倆兄弟一個比一個嘴硬。

北漠這邊也騎虎難下。

放了他們?

實在是可惜,縱虎歸山。

殺了他們?

云達雖未表態,但這倆都是云達親手養大的徒弟,云策身份更加特殊,光看他姓氏以及修煉路線便知道他跟云達關系匪淺。真要是殺了他們,焉知云達不會翻臉不認人?

殺不得,放不得。

北漠只能努力將二人策反。

許諾高官厚祿,人家無動于衷。

不僅不吃這一套,還殺了他們的人。

軟的不吃,那只能來硬的了。

這對師兄弟被分開關押,上刑。

看看他們能忍到什么程度!

“認祖歸宗……”云策反復琢磨這幾字,聲音多了幾分自嘲與苦澀,“云某一生虛活三十二載,第一次知道祖宗竟在北漠……縱使如此,又能說明什么呢?倘若先祖是哪的人,后世子孫就要不分黑白效忠誰,助紂為虐,敢問女郎如今又在做什么?豈不自相矛盾?”

從相貌口音來看,眼前女郎并非北漠人。

云策這句反問讓對方沉下臉。

柳觀:“北漠與我有大恩。”

云策道:“主上與策也有大恩。”

柳觀似乎聽到什么好笑的話:“云將軍可知康國大營如今瘋傳什么消息?你口中有大恩的主上為安撫軍心,將射星關失守罪名按你們師兄弟頭上?還從營帳搜查出你們二人跟北漠勾結的往來書信。你們師兄弟在師門師長授意下,主動潛伏在康國當內應。”

云策斷然道:“不可能。”

柳觀笑盈盈道:“為什么不可能?云將軍是不是太單純了一些?沈幼梨是國主,國主御駕親征,指揮失利導致重要關隘失守,你知道對軍心士氣是多大打擊?若是不想辦法挽回,將責任推到別人頭上,她便會受人質疑,地位動搖。北漠不過是送出去你們師兄弟歸降的消息,你那位國主就信了,還迫不及待拿你開陽衛親衛開刀。云將軍,你還愚忠呢?”

云策重復道:“不可能!”

柳觀拍手,門外抬進來一人。

云策一眼就認出對方身份。

此人隸屬于開陽衛。

柳觀優雅坐下,淺酌一口:“不妨聽聽他怎么說,此人在開陽衛也是你心腹之一,親手提拔上來的,人品如何你應該知道。”

心腹看到云策慘狀也嚎啕不止。

撲上來道:“將軍——”

云策強咽下一口血,白著一張臉。

只是心腹接下來的話讓他臉色更白。

在康國大營軍心浮動之時,確實有流傳云策二人是內鬼的消息,為了防止開陽衛出岔子,便將這一衛兵將拆分交給其他六衛將領統帥。云策二人提拔起來的全部被盯上。

有人為云策鳴冤還被軍法處置。

“……主上狠心至廝啊——”

心腹嗚咽不止,鼻涕眼淚齊齊流下。

柳觀在一旁欣賞看戲,笑著說風涼話:“聽聞云將軍潔身自好,一心武學,無心家業。在下看來這也是件好事,否則妻女皆在沈國主手中,怕是來個殺雞儆猴。典型樹立不狠一些,日后什么人都背叛了,她的國主之位哪里能坐得安穩呢?云將軍,以為然否?”

云策閉眸:“三言兩語便想誆騙我?”

心腹也是會被策反的。

除了事實,其他的他一概不信。

心腹聞言更是傷心大哭,怒其不爭:“將軍待主上忠心至此,主上有負將軍啊。”

云策傷勢過重,嘔出一口血才感覺胸腔舒暢三分:“你們也不用一唱一和,滾!”

柳觀用戲謔眼神看著云策,湊近前捏著云策下頜迫使對方面對自己,一邊打量一邊道:“將軍如此堅貞不屈,倒是讓柳某敬佩。只是將軍啊,忠心會博得敬佩,愚忠就只剩下笑話了。北漠對待不能為己所用的人,向來不會心慈手軟。你又何必為了不值得的人,背負欺師滅祖、殘民害理的惡名,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和人生?你這副模樣,當真可悲又可笑。”

柳觀的手勁兒很大。

以云策如今的狀態掙脫不開。

他道:“眼見為實。”

柳觀哂笑:“不見棺材不掉淚,非得親眼看著你主上彎弓搭箭,將你射死陣前才肯承認自己被主上拋棄,嘖嘖嘖,成全你。”

準備離去之前,柳觀又想起來一事兒。

提醒云策:“云將軍還有一日功夫好好想明白,吾主惜才愛才,不忍明珠暗投才幾次遣人勸說。若你始終不肯悔悟,怕是吾主也保不住你。一身心血付諸東流,實在是可惜。”

不能為己所用,也不能便宜別人。

將云策弄成廢人是唯一選擇。

柳觀視線在云策身上仔細轉了一圈:“云將軍這般天人之姿,真要落入泥淖……嘖嘖嘖,說起這個,柳某又想起另一件事。”

云策默然看著她。

柳觀繼續道:“云徹侯曾言,只要云將軍能留下后嗣就行,其他不用跟他回稟。”

云策廢了無所謂,血脈不絕就好。

柳觀笑容意味深長。

只是她一回頭便看到門口立著一道人影,笑容僵硬,眨眼又恢復常色,恭敬行禮。

“見過徹侯。”

云達上前經過柳觀身側。

淡聲道:“你倒是挺清楚本侯心思。”

出乎意外,并未對柳觀如何。

待柳觀和云策心腹退下,只剩師徒二人。

這也是射星關失守后,二人首次見面。

云達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問道:“為何不肯降?”

云策反問:“這問題的答案不是在師父身上嗎?師父十數年諄諄教導,徒兒謹記于心,一刻不敢忘。不降北漠,情理之中。徒兒可能降任何勢力,唯獨北漠是不可能的!”

“兵強馬壯即可稱王稱霸,北漠蟄伏貧瘠荒地數百年,好不容易有今日的局面,北漠如何不行?你覺得北漠殘忍無道,但打天下哪有不死人的?現在死的這些人都是為了日后局勢穩定必要的犧牲。待北漠安定一方,沈幼梨能做到的,北漠也行,甚至可以更好。”

云策:“師父當年可不是這么說的。”

“阿策,以往是為師將你養得過于天真單純。若你嫌棄北漠的名聲和作風,那你不妨自己上,讓北漠順著你的心意去做。你信不過旁人,信不過北漠,你還信不過自己?男子漢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自當攀頂!”云達這話信息量很大,也很誘惑,“為師可以保證!”

云策失望搖頭:“徒兒無意。”

他沒有相信云達的話。

甚至覺得眼前的師父被誰給奪舍了。

那般豁達智慧的長者怎么會是眼前這人?

幫師門師兄弟撐起一片天地的和藹長者又怎么會說出如此狂妄自大、視人命如草芥的狂悖之言?北漠這數百年干了什么,師父應該比自己更清楚,又豈會是天命之人?

從前的師父憐憫戰爭中無依無靠的孤寡老弱,見不得活生生的人被當成肉畜,教導他們師兄弟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為蒼生大義略盡綿薄,但眼前的他又在做什么?出身北漠就能無視是非大義,助紂為虐了嗎?究竟是師父變了,還是一直如此,只是以前偽裝得好?

云達:“你還當為師是你師父?”

“師父,您的養育教導之恩,策一日也不敢忘。但師父執迷不悟,徒兒今生怕是無法償還,唯一命可抵。”云策這幾日被上刑都沒什么情緒波瀾,但對云達難掩失望,內心更多的還是痛苦,“請您老成全——”

云達看著眼前的徒弟良久。

盡管云策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但各方面卻跟自己莫名得相似,不管是根骨天賦還是相貌氣質。良久,他嘆氣:“倘若當年阿木箐的孩子能生下來,或許跟你一樣。”

阿木箐?

云策對這個名字很熟悉。

師門有供奉牌位,其中一個刻著這名字。

“阿木箐是我發妻,也是你的先祖,論輩分你應該要喊她天祖母了。”云達陷入回憶,云策敏銳注意到對方用詞怪異——

為何只提天祖母,卻絕口不提天祖呢?

“因為你的天祖不是為師。”

云達也未隱瞞。

“不過,那人卻是為師親手殺的。”

這些東西,云達從未跟云策提過。

云策以前也好奇,為何師門這么多師兄弟,大家都是師父撿回來的孤兒,唯獨自己跟了師父的姓氏。年歲漸長,也有些奇怪的流言在師門流傳,流傳最廣的就是云策是師父后人。不過,師父從未正面回應這則謠言。隨著師兄弟陸續下山,也無人再提及了。

如今再聽——

云策總覺得里面有什么故事。

自己是師父發妻后人,卻不是師父后人。

真正的天祖被師父親手殺了?

所以——

是天祖橫刀奪愛,還是師父強取豪奪?

年輕的云達對這段往事諱莫如深,但如今的他卻沒什么避諱,對著云策娓娓道來。

他連著守護阿木箐五代后人,每一代他都用心教養,看著他們長大,結果一個個命途多舛,云策一家只剩這一個孤兒。他自認為贖罪也贖夠了,當年并無將云策帶回的打算。

只是看到云策第一眼,他就心軟了。

像,真的太像了。

倘若他跟阿木箐新婚后懷上的孩子沒滑胎,而是生下來,說不定也是這般模樣。因為這點惻隱之心,他將云策帶回山中教養。

他將云策當做另一個自己。

希望當年的初心和遺憾能得到彌補。

如今看來,卻是矯枉過正。

云達看著云策眼睛。

“阿策,你真不怕死嗎?”

云策平靜與其對視。

云達養他這么多年,如何不知云策的意思,他并未索要云策的性命,只是出手廢掉他的丹府和全身經脈:“你是阿木箐唯一的后人,為師不會殺你,但你這身修為卻要收回來。阿策,你的選擇讓為師很失望。”

云策痛得渾身冒汗。

仍咬牙道:“多謝師父手下留情。”

為了不發出聲音,他牙關咬出一嘴血。

17號了,距離年會只差整一周了,存稿還沒影……

早上心血來潮把當年買的馬面裙拿出來試了試,好家伙,有些已經不能穿了(慶幸吉元的花鳥布料都還是布料,回頭找裁縫做,最早一份是21年四月的……我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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