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呼之欲出
第三百零八章
“殺成這樣,牛欄村只是名存實亡。”趙福生道。
羅六聽了這話,怔了一怔。
他一時之間心緒起伏,甚至忘了自己還被倒掛在半空中,冷笑了一聲:
“誰說不是?許多原本的村民家里都死光了,便請外來的人援助。”
激憤下,他情緒失控,一雙短手在半空中胡亂劃舞:
“死了,都死了。”
他哭:
“我爺死了、爹死了,家里兩個弟弟也死了,我娘她們哭得眼睛都瞎了。”
羅六道:
“什么棺材村?其實都不對,外頭的人當初叫我們牛欄村叫寡婦村。”
提起十里坡的龍血香是鼎鼎有名,兩個爭搶香料的村子也人人都知道,但如果說‘牛欄村’、‘野豬寨子’是沒人知道的,若一起提棺材村、寡婦村,便人人都清楚了。
羅六聲嘶力竭的怒罵,罵完又再哭得稀里嘩啦:
“三娘的男人也死了,她命苦——”
說到這里,羅六本來崩潰的理智卻又像是一下蘇醒了過來,立即住嘴不說。
聽到這里,鎮魔司眾人總算知道了兩村恩怨的前因后果。
但趙福生并沒有忘記羅六口中的關鍵人物。
她總覺得這喬越生非同一般,極有可能是與這樁鬼案相關的。
“雙方打起來后,喬越生呢?”她問羅六:
“更何況我最初的問話是這間野廟,你們說起這野廟來歷時,提及了龍血香來源,又說起兩村交戰——”
趙福生說到這里,頓了片刻:
“莫非這廟是跟你們村子有關的?”
她一面問話,張傳世在一旁虎視眈眈,翻轉著手里的木勺,熱氣夾帶著肉香冉冉升起。
羅六咽了口唾沫。
這肉粥真是香又可怕,他一面有些饞,一面想到趙福生的威脅又覺得喉嚨痛。
聽到趙福生問話,他清了清嗓子,說道:
“貴客這話問對了,這間野廟,就是喬越生出錢讓人搭建的。”
果然跟他有關!
趙福生探查這樁無頭鬼案,至此終于有了眉目。
“龍血香一出后,縣里不少商人來此,來來往往的人多,商販也多了。”
村里的人或多或少因此沾光,除了在六七月份采割龍血外,其他時候有些村民腦子靈活,也開始做些小生意。
一旦有了商貿往來,十里坡內人氣比以往更足。
這里氣候、天色反常,許多人走到半路遇雨、遇霧的時間多。
喬家是最初采割龍血的受益者,收獲也比其他村民多。
在村民打生打死,為了資源爭奪流血丟命時,喬家依靠第一次販賣香料,已經有了相對富足的生活。
喬越生自小讀書,因此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惡、懂廉恥,家境富足后,他甚至有了更多的同情心,會去憐憫其他的村民。
“山里有些瘴霧有毒,且山中蛇蟲鼠蟻也多,若是在山林野地中被瘴氣迷暈,有個地方落落腳,歇息片刻就再好不過。”喬越生便出錢雇人搭建了這樣一座供人臨時棲息的草屋。
羅六道:
“一開始也不是廟,后來有人感念他恩德,為他鑄了泥胎像,供在這臺上。”
他說到這里,扭頭去看那斷頭的泥胎,神情怔忡了片刻。
羅六話音行間對喬越生極為不滿,且心生怨恨,趙福生本來以為他是恨毒了喬越生的,可此時見他神情,又不全然像是恨。
她默默將這一點發現記在了心中。
“這泥胎像為什么斷了頭?”趙福生再問。
羅六將頭梗了許久,興許是累了,便垂了下去,自暴自棄的任由血液往頭頂流,冷冷的道:
“斷了就斷了唄,始終只是泥物,斷了也是正常的。”
“喬越生怎么死的?”趙福生問。
“他——”
羅六剛說出了一個字,孫三娘就急忙接口:
“他沒死,逃了哩。”
羅六抿住嘴唇,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孫三娘的說法。
但趙福生卻從這二人態度中,品出了一些別樣情緒。
問話進行到現在,趙福生對‘喬越生就是夢中殺人的厲鬼’這個猜測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既然已經厲鬼復蘇,那就證明人是已經死了。
且鬼的行跡是與生前種種有瓜葛的。
厲鬼夢中殺人、砍頭,極有可能是因為鬼物在復蘇之前,就被人砍頭而死。
羅六、孫三娘對他的死晦莫如深,是在掩飾什么?
她頓了頓,故作沒有聽出這兩人言外之意,又問:
“他逃了?”
劉義真輕咳了一聲,向她使了個眼色。
趙福生回了他一個眼神,暗示他稍安勿躁。
羅六垂掛久了,逐漸承受不住,求饒道:
“諸位英雄、好漢,放我下來吧,要殺要剮也由得你們了,放我下來說話。”
趙福生冷冷拒絕他:
“你回答了我的問題再說。”
“他逃了。”羅六被掛得久了,身體逐漸吃不消,回答的速度也比先前更快。
“為什么?”趙福生聽到這個話有些意外。
羅六就道:
“客人,你沒看到這十里坡如今的光景嗎?”
如今的十里坡地面變黑,草木絕跡,山林變死地。
趙福生挑了下眉:
“我讓你問話了?”
她語氣強硬,噎得羅六好半晌不敢出聲。
識時務者為俊杰。
孫、羅二人落到了鎮魔司手上,自然便只有任人搓圓捏扁。
羅六忍氣吞聲,連忙陪笑答應:
“是我說錯話了。”說完,又道:
“村子這些年斗得厲害,每年都打,人死得太多,哪經得住這樣折騰。”他懸掛在半空,像是垂吊在絲線上的一只巨大蜘蛛,緩緩的在半空中打轉:
“每年的年頭,村里第一件事就是花錢找外頭的人入駐村子。”
羅六暈得有些難受,停了片刻。
“前年的時候,村里又在往外招人,喬越生卻說希望找個方法平息此事。”
一直沒有講話的孟婆聽到此處有些好奇:
“那最后這件事平息了嗎?”
“最后有人放了把火,將神龍樹林點啦。”羅六冷冷的道:
“等到大家發現時,已經晚了。”
大火蔓延,將整片神龍樹所在的地方燒了個精光,燒了幾天幾夜。
“那喬越生呢?”孟婆再問。
羅六就答道:
“喬越生失蹤了。”說完,他又補了一句:
“他失蹤了,從此村里人再沒見過他。”
“失蹤?”孟婆不信:
“是你們將人殺了吧。”
“是真的失蹤了。”從羅六被綁后,一直蜷縮著手腳坐在火堆旁的孫三娘也跟著幫腔:
“村里有人猜,是他砍了神龍樹,逃出我們村了。”
羅六點頭:
“就是他,他早看不慣我們后來賺銀子——”他偏激的道:
“喬家人早前賣香賺了錢,自己賺得盆滿缽滿,卻來斷別人財路。”他情緒有些激動,不知是在說給趙福生等人聽,還是自言自語:
“他肯定是燒了樹,逃出棺材村啦——”
趙福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喬越生如果就是夢中殺人的厲鬼,那么此人已死毋庸置疑。
他讀過書,知廉恥,明事理,既公平公正,又有同情心,但這種品質,生于這個時代的十里坡,就注定了是個悲劇。
趙福生已經猜到了喬越生下場不好,最初懷疑是村民殺死了他,羅六與他同村,極有可能也是殺人的兇手之一。
但此時羅六的反應卻又好像真不知道喬越生的下落似的。
反正已經問出了事件的前因后果,趙福生也不再與這兩人糾纏:
“牛欄村、野豬寨子的位置在哪里?”
她的問話讓羅六倏地昂頭,眼睛里迸出亮光。
孫三娘的心臟也不爭氣的一跳。
兩人以為今夜恐怕難逃劫難,卻沒料到趙福生話中意思像是要去牛欄村一行似的。
“這位貴客——”
趙福生一開始的說詞是要找黎家坳,此時卻主動問及牛欄村位置……
羅六心中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
但求生的渴望令他本能的忽視了警告。
反正村中壯漢多,這一行人不去村子還好,一去村子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跑不脫!
想到此處,羅六眼中露出陰狠之色,嘴里急切道:
“你們要去牛欄村嗎?如果要去,我跟三娘可以帶路。”
趙福生既不答應,也不否認,只是笑:
“你們說你們是牛欄村的人,又沒有證據,我怎么信呢?”
她說道:
“大家只是萍水相逢,誰知道你們是人是鬼?這世道可不太平,拐子山匪的太多,”趙福生微笑,意有所指:
“我們確實準備去牛欄村看看,但卻不能輕信你們,否則若是被帶去某個山溝,到時被人拿住,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她似是開玩笑一般,卻將羅六二人心中的打算說了個透。
羅六膽顫心驚。
初時見她還當她心思單純,此時來看,分明是扮豬吃老虎。
“我、我們不敢——”
羅六縱使真是這樣想的,此時也不敢承認了。
趙福生道:
“不管你們敢不敢,反正我是不敢信的。”她偏了下腦袋,故意沉吟了片刻:
“這樣吧,你們畫個牛欄村大概的方位,再告知我們怎么走,稍后我們自行過去,便不勞你們費心了。”
“那我畫完,貴客能放了我們嗎?”羅六忐忑不安的問。
趙福生露出吃驚之色:
“那怎么可能?”她說完,搖了搖頭:
“你倆并非夫妻,卻夜半同行,說是貨郎,卻又不見貨柜,行跡可疑,見到我跟滿周兩眼放光——”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接著很有禮貌的問:
“你們是拐子吧?”
這話孫三娘可不敢答應。
羅六哪敢承認,不停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
“反正不論是不是,我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只能委屈你們二位了。”
反正這是在厲鬼夢中,就算殺錯了人,情景會重置、會輪回。
若是鎮魔司一行人離不開這鬼夢,這兩人就算被錯殺,也仍會再一次回歸小廟。
事關鬼案及五人性命,趙福生是寧殺錯不放過。
“畫吧。”
她示意蒯滿周將人放下。
接著羅六就見蒯滿周手指一勾,那拴住他的細絲便一下煙消云散。
他失去重心,從半空中墜落。
羅六慘叫一聲摔落下地,好半晌才重新爬坐起身,摸了摸腳踝——腳踝處只留了一圈細黑的烏青捆綁印,卻半根繩索細絲也瞅不見。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蒯滿周:
“這小丫頭戲法真神了,師從哪家門下?”
趙福生懶得與他多廢話:
“快點畫完了好上路。”
羅六揉搓腳踝,眼珠轉動,尋思脫身之法。
趙福生將他神色看在眼里,笑著警告他:
“別想太多,早點畫完,不用吃苦。”
“客人,其實也沒什么好畫的,十里坡這地方與其他地方不同,雖說如今沒有樹林,但四處焦土,不是本地人——”
羅六還在廢話,趙福生的手掌一動。
‘啪嗒。’
一小串銅錢落到了孫三娘的面前。
這個女人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伸手將錢撿起,還沒將錢揣入包中,先予后取的厲鬼便從她陰影中滋生,化為鬼影,將她身體纏住,接著將她拖入陰影之內。
從孫三娘撿錢到她被厲鬼殺死拖入陰影,前后不過眨眼功夫。
羅六還沒反應過來,孫三娘便連尸體都不見了。
他怔愣了好半晌,隨后大聲慘叫:
“鬼——鬼啊——”
趙福生以50功德值的代價將厲鬼收起,再將孫三娘掉落在地的銅錢收回手中,再次看向羅六:
“你說不說?”
“鬼——鬼——是你,是你殺了三娘子——我跟你拼了!”
這個先前表現懦弱的男人在孫三娘失蹤后,突然暴發出勇氣,紅著一雙眼想往趙福生沖去,卻被一朵詭異離奇的黑紅鬼花纏住了腳。
‘咚咚。’
古怪的敲擊聲從羅六后背響起。
“什么聲音?”羅六憤怒之余,心中生出疑惑,想要轉頭去看時,那脖頸卻脆弱異常,這一扭頭之下竟直接骨折。
他圓滾滾的大腦袋滾落下地。
在他后背心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離譜的大洞。
洞口縈繞了一層黑氣,黑氣蠶食著他的身體,頃刻將把他全身血肉吃了個一干二凈,只剩一具骨頭架子匍匐在地。
原來這一行人是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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