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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16點),太陽西斜,陽光漸弱。
遼闊的田野上,魏兵列車營而行,旌旗飄揚,隊列綿延。
隊列內,孫禮神情嚴肅,策馬而觀四周動靜。
文吏滕羲喝著水囊里的水,望著西下的太陽,笑道:“將軍,之前漢軍久隨不攻,眼下將入夜幕,漢軍安敢夜攻。”
說著,滕羲望著庇護隊列的戰車,說道:“今有戰車為城壁,箭矢百萬支,縱有強兵四萬亦不得破陣,將軍無憂矣!”
孫禮神情不變,說道:“今雖有戰車為壁,但霍峻非為凡將。其自將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拔,我將寡兵又豈敢驕之!”
滕羲吹捧說道:“將軍斷后退霍,此番如若功成,名聲自然鵲起,將能名動青齊爾!”
“哼!”
孫禮拽緊韁繩,冷哼說道:“此番如能退敵,我當上疏陛下,求治孫權亂國之罪。”
“這”
文吏滕羲遲疑少許,說道:“孫車騎督軍以來,寡有過錯。齊東之敗,非孫車騎無謀,實因夏侯將軍不能勝敵,引兵輕進,遭霍范所敗,致使大軍缺糧,不得已撤走齊郡。”
孫禮不由粗大聲音,說道:“瑯琊、東海二郡地有近千里,昔畏敵而不敢守開陽,故退守穆陵。今畏敵不敢守諸城,又退守臨淄。如臨淄不能守,莫非又要撤往河北嗎?”
孫禮實在看不慣孫權所說‘豬’的戰略,不敢與霍峻野戰便直說,何必將放棄瑯琊、東海二郡說的那么冠冕堂皇。放棄了開陽,以至于讓霍峻暢通無阻至莒縣。今缺少了戰略空間,撤退都需要撤到齊郡。
如果當初保留開陽,今時戰事不利,還能退守穆陵。誰知孫權異想天開,指望讓出瑯琊、東海二郡,企圖拉長霍峻的補給線,從而擊敗之。故孫權之操作,讓當初身為瑯琊太守的孫禮,如何不生氣呢?
聽著孫禮擠壓在心中的不滿,滕羲不敢多說話。
忽然,馬蹄聲急促響起,打破了二人的交談。
斥候奔馳而來,匯報道:“稟將軍,漢軍兵馬異動,今有大部朝我軍而來!”
孫禮眺望遠方,厲聲喊道:“全軍結車陣,兵上弓弩,嚴陣以待來寇!”
“諾!”
孫禮的一聲令下,八千魏軍步騎、兩百五十六輛戰車,在原野上迅速展開列陣。卻見魏軍以五十余輛戰車為一陣,每陣成半矩形,與對列的方陣合并,兩陣百余輛戰車形成一個標準的矩形。
四陣形成兩個矩陣,八千魏軍步騎平分成兩個矩陣,后陣由孫禮負責,前陣胡質統領,兩矩陣遙相呼應,相隔僅百余步。
其間,魏軍將士操作雖不嫻熟,但因是左右隊列拼接而成,且有騎卒游弋,魏軍矩陣漸行而成,并未造成大問題。
“咚!”
在魏軍擺弄車陣時,丘陵原野間響起一陣熱烈的鼓聲,兩千余騎順著山崗熱烈而下。奔騰聲、嘶鳴聲此起彼伏,與魏軍呼喊聲融合在一起。
龐德受命出擊,其指揮兩千余名騎卒以形成半弧形而貼近車陣。為了避免被魏軍覆蓋射擊,僅有數百名騎卒進入魏軍弓弩射程。
“嗖!”
數百漢騎散開奔馳而進,弓借馬速,騎手率先射箭,數百支箭矢稀稀拉拉地落到魏軍陣上。或被車廂所擋,或是箭矢射空,對魏陣根本造成不了大的傷害。
“將軍,派遣騎卒與之交鋒否?”文吏滕羲問道。
孫禮瞇著眼睛,說道:“騎卒不可輕用,讓將士以強弩還之。”
“諾!”
射擊令旗揮舞,車陣后的魏卒扣動弩機,數百上千支強弓硬弩射出,伴隨著刺耳的破空聲,落入漢軍游騎隊列中。
因騎卒不斷游走之故,箭矢多無命中。但即便如此,偶有幾支箭矢命中目標,讓中箭的漢騎發出呻吟聲。
見魏卒持弓弩還擊,漢騎當即后撤,生怕車陣里的箭矢會命中他們。
龐德駐馬而望,吩咐說道:“盯住魏軍車陣,敵騎不出,我軍不進。”
“諾!”
見魏陣無了動靜,龐德策馬去見在丘陵上觀戰的霍峻。
下馬而拜,龐德說道:“稟大司馬,德率騎近陣,敵發弓弩射之。魏騎藏在陣中,不敢輕出。”
“善!”
霍峻按劍而眺望,將當下魏軍狀況收入眼底。肉眼可見,魏軍分列成矩陣之后,不論步騎皆藏匿其中。而在矩陣的拒馬與矛槊形成矛林,似乎在告訴漢軍別輕易靠近。
霍峻以手指向不動如山的魏陣,說道:“孫德達雖有智勇,且治軍森嚴。但卻不識車陣之精髓,今終將兵敗孤手。”
“孤從軍二十余年,所歷戰事遍布南北,步、車、騎、舟之四兵,孤皆深諳其之利弊,縱韓、白、衛三將亦不及也!”
說著,霍峻神情傲然,說道:“今孫禮竟以車陣待孤,當自取其辱矣!”
霍峻此語看似在自吹,然實則在闡述事實。他從夏口開始用兵,仗打了大半輩子,從吳楚打到中原,所經大小戰事遍布各種地形,如有江湖、山嶺、城郭、沼林、平原、山道。
因所歷戰事之多,所臨地勢之復雜,征戰之頻繁,非韓信、白起、衛青所能比。且霍峻身處幾百年的后世,已是經歷多次軍事革命,騎兵從末流成為主流,已非白起、韓信時期所能比。
至于開創出步、車、騎三兵的衛青,卻未深入接觸過水戰,甚至以上三人都未有統率水師的記錄。
今霍峻敢說韓、白、衛對步、騎、車、舟四兵的認知理解不及自己,雖有自夸成分,但事實就是如此。
今見孫禮行列車陣,進退從容,眾人或許為之而憂,但對深諳軍事的霍峻而言,并未有那么多的苦惱!
四兵任何一種兵型都做不到橫行天下,即便是軍中主體步卒。唯有將四兵融會貫通,才敢說橫行天下。
不論是李陵所行車陣,亦或是劉裕之卻月陣、諸葛亮之八陣圖,及當下孫禮所行的車陣,其本質上是屬于車陣的變種。
既然是車陣的變種,他便改變不了車陣天然的不足。以機動性換取防御力,即行車陣者,在戰場上天然缺少機動性,臨陣、機動多不如步騎。
故使用車陣,需要配以騎兵,或是配以他計,以來確保在戰場上的主動權。若無法彌補車陣的缺點,不僅會失去戰場上的主導權,而且會讓大軍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
除了缺乏機動力外,因車陣是由戰車組合而成,而戰車又是由各種木材修繕而成。故如何破車陣之法,則就呼之欲出,即可用火攻破之。
破車陣之法,便是如此簡單。大火灼燒下,世間凡木莫能當,舟舸可以用火攻勝之,戰車為何不能用火燒之?
戰車一旦被火焚燒,魏軍兵馬見失去了外圍屏障,其士氣自然為之崩潰。
今霍峻遣龐德率騎出擊,見孫禮據守而不敢戰,便知孫禮不識車陣之精妙,故才言孫禮自取其辱。
見霍峻自信心爆棚,蔣濟隱晦提醒,說道:“都督扶漢室于危難,韓信需與蕭、張輔佐高祖,自功不及都督。”
“哈哈!”
霍峻聽出蔣濟勸慰之語,笑道:“孤與孔明、翼德、云長輔先帝,得子濟而治軍,不敢獨領功勞。”
蔣濟笑著說道:“濟已饑,不知能否令文向、承淵二將用兵?”
“可!”
霍峻頷首而笑,說道:“兵勝用餐,令二將進兵!”
蔣濟似乎想起什么,說道:“都督,胡質督前軍,其與濟早年友善,不善兵略之事,精通文政之事,故可先擊孫禮。如孫禮兵敗覆沒,濟愿說之,胡質必會舉兵來降。”
“好!”
霍峻端坐在交椅上,以白毦鞭指魏軍后陣,吩咐說道:“令文向率兵擊孫禮,承淵徐徐而逼胡質。”
“諾!”
示意出兵的旌旗揮舞,金鼓聲如雷,徐盛、丁奉二將率部應聲而動。
少許之后,漢軍在原野丘陵間展開,前排軍士驅以糧車在前,上豎厚重的木板,顯然這是經漢軍所改裝的盾車。在盾車后方,漢軍弓弩手分散,力士斜舉大盾而進。
欲破車陣,可用火攻。但僅憑火攻不足以敗之,還需利用盾車/戰車接陣,以火車之法破敵。以魔法打敗魔法,蓋是最有效的方法。
之前霍峻臨陣觀察,除了發現魏軍守備嚴密外,更發現了魏軍所處的自然環境。今下八月為秋時,天干物燥,大風盛行,魏軍離濰水而行。
如此自然環境,如能以操作得當,以車陣接陣,上載干草,澆火油,借助大風,足能用大火燒毀魏軍首尾相連的車陣。
在熱烈的鼓聲下,裝有干草的盾車徐徐而進,因干草被木盾遮住,魏軍不知其車后為何物,竟知漢軍反以盾車對付他們。
“將軍,漢軍用盾車近陣,當如何是好?”
見漢軍不斷靠近,滕羲緊張喊道:“霍峻精通車陣,今果有方法破我!”
在孫權提出利用車陣殿后,不少人有異議,擔心霍峻尚使車陣,會有方法破之,如挖掘壕溝。但經孫權、劉曄推演,認為車陣處于撤軍移動中,漢軍很難有足夠時間構筑工事破壞,故力推用之。
孫禮握緊拳頭,冷靜說道:“以強弓勁弩拋射發之,敵卒臨陣外豎長矛,配以車木,漢卒不得近也!”
“諾!”
“拋射!”
為了給造成漢軍傷害,魏軍大量以拋射的方式越過盾車,欲落到漢軍兵陣中。但徐盛早有準備,僅用千人推車而進,再布五百人以散陣形勢跟隨,身負大盾。
魏軍弓弩手不斷拋射箭矢,直到雙手疲憊,但對漢軍傷害竟也不多。在見魏軍箭矢不復之前犀利,且盾車已逼近魏軍車陣。徐盛揮舞火紅令旗,示意推車軍士放火。
此時魏軍陣內,步卒斜舉大盾,高豎起長矛,早已嚴陣以待,欲重創登車破陣的漢軍勇士,然魏卒卻一直沒等到漢軍攻勢。
“那是什么?”
忽然間,魏卒透過車陣之間的縫隙,見到有粘稠液體粘在車廂外,且向下滴油,問道。
“油嗎?”
話音剛落,百余罐瓷瓶以拋物線的方式扔到車陣里,砸到地上,火油撒得滿地;扔到大盾上,火油布滿盾面;甩到人身上,讓魏卒吃痛而叫,不知火油浸濕衣裳。
一罐火油砸到孫禮附近,撒得滿地都是。孫禮好奇上前,用手接觸了下火油,仔細嗅了嗅,猛地臉色大變,渾身冰涼。
緩了過來,孫禮歇斯底里,喊道:“快準備沙土,敵軍要用火攻!”
然不等孫禮說完,漢軍士卒已將火把扔到干草車上,甚至將火把甩到魏軍戰車上。
下個瞬間,火源接觸干草,火勢猛地竄了起來,火焰在大風的吹拂下,纏上盾車,開始熱烈灼燒;或是火把接觸魏軍戰車,表面的火油遇見火焰迅速燃燒起來,發出陣陣嗤嗤的聲響。
頃刻間,魏軍矩陣西面大火沖天而起,火焰吞噬戰車,迅速形成一道火墻,且因魏軍車陣首尾相連,火焰不斷吞噬周圍戰車,嚇得魏軍步卒連連后撤,不敢靠近戰車,與后方軍士簇擁一團,亂在一起。
下一刻,漢軍士卒取出專用箭矢,沾染上火源,而后拋射進魏軍方陣。有幸點接觸到之前所扔的火油,火勢大漲起來,將附近幾名魏卒包裹起來。
“啊!”
魏卒因之前被火油沾到,火勢蔓延到渾身上下,疼得滿地打滾,試圖用沙土去撲滅身上的煙火。然有些魏卒惶恐緊張,向周圍軍士求援,將陣形徹底攪亂。戰馬遇見火源嚇得嘶鳴而起,將魏陣攪得徹底混亂。
五波火箭之后,漢卒在徐盛的帶領下壓上,各個握持弓弩,抵近著火的戰車之后,數以千計的箭矢破空而出,朝車陣里的魏軍攢射而去。
“啊!”
車陣空間本就不大,著火的戰車侵壓了不多的空間,火箭火油攪亂了陣中人馬秩序。今攢射的箭矢讓魏軍人馬躲無可躲,紛紛朝著遠離箭矢的方向而去。
漢軍士卒似乎知道魏軍動向,他們跟隨火勢而進,用箭矢不斷覆蓋陣中魏軍人馬,讓他們避無可避,唯有承受漢軍箭矢的傷害。
一時間,孫禮所構筑堅如磐石的堡壘,在火攻箭雨的覆蓋下,車毀而人散,陣型混亂不堪,毫無敢斗死戰之心。
從天空往下看,可見火勢沿著矩形車陣焚燒起來,好似一個熱烈灼燒的火環,在火環中略有火星燃起,中央的人馬奔逃而走。
得見如此一幕,蔣濟蓋能想到車陣里的魏軍悲慘之樣,不禁倒吸口涼氣,說道:“車陣首尾封閉,火勢大燃四起,陣中人馬恐會引火而亡。”
霍峻神情淡然,說道:“如所料不差,魏卒當會尋機解開車陣,從火陣中逃出。”
車陣為何成為不了主流,核心即在于不好操控戰場,需對戰場形勢有非常深刻的認知才能成功。首先戰場的風向,其次需臨近水源,其末了解對方將領。
以劉裕為例,他深知車陣的缺陷,故將車陣布置在河水畔,如果敵人引火車而燒,可以用河水澆滅,甚至可以上船撤離。
包括霍峻背皖水而戰,也是利用了皖水水源,以及確保退路暢通下所列下車陣。
當然不是所有的卻月陣都能成功,南北朝時期蕭衍起兵,齊將王珍國背淮水下陣。初時憑借車陣擊退蕭衍,但隨著蕭衍祭出火車陣,齊兵大敗而走,溺死于淮水不計其數。
如此不知名的戰例,霍峻自然不會知道,但卻不妨礙霍峻知車陣之弊,而后以火破之。
為何車陣有勝有負,其根本在于需要掌握戰爭的精髓,且要以善變、靈活的風格來應對各種戰役。但不管怎么說,霍峻讓孫權的企圖失敗了,因為霍峻再次用了火攻!
孫子曰:“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年輕時,霍峻僅能初掌其幾分精髓;老年時,霍峻兵法已是大成,蓋如孫子此語,因敵而取勝者,謂用兵如神矣!
蓋用兵境界進入大成水平,霍峻才敢豪言北伐滅魏!
果不其然,形勢如霍峻所言,孫禮所結的車陣被魏卒破壞,大量人馬欲從矩陣的東、北二面出逃。然因北面被丁奉所率的兵馬阻攔,潰逃魏卒朝東而去。
“令明可擊矣!”
霍峻扯了扯白毦鞭,吩咐說道。
龐德以極其尊敬的態度行禮,而后上馬召集騎卒,圍堵、沖殺出逃的魏卒。
此時,隨著大量軍士出逃,孫禮已無法有效指揮屬下。
滕羲畏懼漢軍箭雨欲出逃,招呼孫禮說道:“將軍,車陣遭火焚燒已是難存,今形勢已去,還請將軍隨我出走!”
孫禮發髻散亂,按劍而嘆,說道:“我受陛下之令,統率大軍,治理瑯琊。今失城敗師,安會面目見陛下乎!”
“勝敗為兵家常事,車騎將軍大部在前,可以投之!”滕羲說道。
“我軍覆沒,以孫車騎之軍何能退敵,今則大事去矣!”孫禮無奈說道:“且我與孫車騎有間隙,失軍而歸,必遭軍令處置。”
“天命有常,漢室當興。將軍何不如降漢,何須在此取死?”滕羲再勸道。
聞言,孫禮大哭說道:“我受死刑時,武皇帝赦之。常恐死不得其所,有負武皇帝之恩。今魏室如若將亡,當有人以身徇社稷,豈能降敵?”
滕羲見勸說不動,唯有垂淚而走。
徐盛趁火勢漸小,帶領步卒突入陣中。孫禮與部曲結陣,持槊殺傷數人,因是孤軍而斗,最終被徐盛率兵所斬,車陣內殘敵盡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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