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6年,建興二年,二月。
在李嚴被‘流放’南海郡的同時,劉禪頒布詔令,以堅定北伐決心為由,下令施行虛設四京制,以長安為西京,洛陽為北京,武漢為南京,金陵為東京。
為了緩和荊楚人的不滿,在保留原職的同時,除了未設金陵尹外,劉禪將京兆尹、河南尹遙授與楊儀、郭攸之二人。
緊接著,劉禪下詔封霍峻為徐、豫、揚三州行臺尚書令,暫治金陵。而霍峻以尚書令的身份,向劉禪表張昭之子張承、虞翻、張溫、滕等江左、淮泗人出任行臺尚書令屬官。
在南漢施行的四都之下,荊楚士人被虛設的長安、洛陽分了不少注意力。針對金陵升格為東都,雖有非議或不滿,但見金陵未設尹守,僅設三州行臺,也能理解南漢之所為。
荊楚士人聲音不大,反而是那些江東士人因將金陵設為東都多有興奮,或有揣測中央之所為,或是打聽消息。
當荊州刺史顧雍任命為行臺尚書仆射時,江東士人似乎聞到什么氣味,有門路者寫信與顧雍,希望能入行臺任官。
顧雍得知自己從荊州刺史調任時,心態淡然,不喜不悲。與南郡太守嚴畯交接政務多日,確保沒有差錯,顧雍方在侍從的催促中,前往武漢,拜見霍峻。
大司馬府,堂內。
霍峻邀請顧雍入堂,笑道:“孤在武漢苦等多時,今終得見顧君!”
“雍拜見大司馬,荊州事物繁多,一時難以輕離,還望大司馬恕罪。”顧雍說道。
“怎會怪罪?”
霍峻神情溫和,甚是敬重顧雍,說道:“顧君治楚,數年如一,持法公允,漢夷敬服。荊楚糧輜之所以能豐,是為君勤于案牘。”
顧雍年紀比霍峻大不少,他幼年時隨蔡邕學習,而后相繼出任合肥、婁、曲阿、上虞等縣長,所到之處皆有政績。
在為劉備效力之后,因顧雍不好飲酒,不好說話,威嚴有氣場。縱是劉備見到顧雍,亦會使用敬語。
諸葛亮不用多說,每見到顧雍、張昭二人,諸葛亮都會行禮,以示尊敬。
然顧雍除了年紀大,性格沉穩外,霍峻之所以禮遇顧雍,亦是考慮到顧雍的身份。
顧雍之妻為陸康之女,顧氏與陸氏關系深厚。今欲糾合江左力量北伐,必須與顧雍統一意見。
“不敢!”
顧雍在霍峻的邀請下入座,說道:“今陛下以三州行臺授大司馬,雍為仆射,望請大司馬吩咐。”
“不急!”
霍峻讓侍女為顧雍奉茶,問道:“君有蕭、曹之才,縱孔明亦多贊君之才學。君久治荊楚,可知陛下為何設行臺于金陵?”
“雍略有耳聞,蓋是大司馬欲北伐中原,僅憑江淮尚不足以成事,故唯有發江東之力,以供大軍用武。”顧雍說道。
霍峻故作遲疑,問道:“今討中國,峻多有疑慮。冬時淮泗舟舸難通,唯夏時可以用武。故不少人曰,遣兵襲擾中原,而后徐徐而用兵為上。不知顧君有何高見?”
顧雍神色微正,嚴肅說道:“雍雖鮮少知兵,但卻聞兵法戒于小利。中原遼闊,城郭堅固,出少兵何以興漢室?此者之言,欲求私利而忘軍事,亦非為國也。”
說著,顧雍強調自己態度,說道:“中原則為漢室興復之關鍵,將少兵不足以興國。且夏冬之交,敵我形勢逆轉,當功虧一簣。方今之事,大司馬當率大軍北伐,而后令揚、徐、豫三州出糧。”
“顧君忠體為國,峻深感敬佩!”
霍峻大喜不已,再問道:“深冬之時,舟舸日行十里,江淮之糧難達淮北,不知顧君可有妙計?”
顧雍向霍峻施禮,沉聲道:“水不可通,則通海。海不能達,縱發江左之民越千里而運糧,亦保大軍不缺糧輜。”
“好!”
霍峻向顧雍回禮,笑道:“孤統兵北伐,再無后顧之憂矣!”
顧雍出任尚書仆射,霍峻在行臺時,顧雍為二把手協助霍峻。霍峻離開行臺之后,顧雍實際為一把手。霍峻將如此重要的位置交出去,不可能不試探顧雍對北伐的態度。
幸常年累計下來的勝果,讓顧雍對霍峻北伐中原的選項無疑是支持的。有了顧雍表明態度,霍峻才能放心地將行臺讓與顧雍負責。
“敢問大司馬,何時趕赴金陵籌辦行臺?”顧雍問道。
霍峻沉吟少許,笑道:“隴西之事未明,孤需暫留武漢。今顧君可持行臺尚書令印信東行,除重大之事外,一切交由顧君負責。”
“這”
不曾想到霍峻會這般信任自己,顧雍不禁略有遲疑。
看出了顧雍心中顧慮,霍峻笑道:“先帝以誠信待我,故授予托孤之任。今峻效行伊、霍之事,與葛相代行朝政,何不能器信先生乎!”
顧雍神情有所觸動,肅聲說道:“請大司馬放心,雍必不負公之希冀。”
初穿越時,霍峻受后世記憶影響,認為霍光之所為得不到西漢朝廷認可。然等到他執政時,不少人以伊、霍之事稱贊他,漸漸改變了觀念。
霍光死后雖因家人之事被清算,但兩漢諸帝們依舊是認可霍光之所為。麒麟閣中,霍光位列第一,依舊被陪葬茂陵。甚至在東漢中興之后,更以中牢禮祭祀蕭何、霍光二人。
為何霍光名聲被破壞,實際是霍光背了太多不屬于他的鍋。
董卓廢立皇帝,學霍光之所為;司馬師廢曹芳,自效霍光之事。凡后世權臣擅立皇帝,無不自稱學伊尹、霍光。故而常年被篡位權臣們使用,霍光的名聲不臭也會變臭。
幸漢末時,霍光名聲依舊較好。劉備臨終前的詔書,將霍峻、諸葛亮比作伊尹、霍光。而不少人稱贊霍峻,亦有比為伊、霍。
不過為了避免霍光之舊事,霍峻常常用言語告誡諸子,讓步練師與諸妾撿點行為,以免遭惹非議。
又聊了半響,顧雍有些話想對霍峻說,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神情間多有猶豫。
霍峻看出顧雍有難言之隱,主動問道:“顧君如有言語,但說無妨!”
“嗯”
顧雍遲疑少許,問道:“不知君知孫叔敖否?”
“略有耳聞!”
霍峻正襟危坐,說道:“君如有賜教,峻洗耳恭聽!”
見霍峻態度誠懇,顧雍也不猶豫,說道:“我與殿下雖無深厚之交,但見殿下心為國事,志復中原,不忍見殿下有失,故雍斗膽進言。若殿下不悅,恕雍一時胡言!”
“請君賜教!”
顧雍說道:“昔孫叔敖為楚令尹(丞相),總攝楚國朝野。老者衣粗衣,冠白冠,后來吊。孫叔敖正冠來見,詢以要事問之。楚老而后以高位謙下,官大謹之,俸厚輕財三語告之,公孫敖聽而后納,方得世人之推崇。”
說著,顧雍再拱手拜了拜霍峻,說道:“昔蕭何、吳漢并有大功,蕭何每見高帝,似不能言;吳漢奉光武,亦信恪勤。二者因善進退,故得以保存。”
“今殿下功高于世,威震海內,爵已至人臣之盛,位僅居帝王之下。陛下以禮厚遇殿下,諸卿因名而威畏殿下。恕雍斗膽而言,殿下用兵一往無前,所至多克;然執掌朝野,殿下宜當思退。”
“思退?”
霍峻蹙眉深思,說道:“請顧君不吝賜教!”
顧雍壓低聲音,說道:“殿下當尋恰當之時,或可將政交由品德恭謙者,或是還政與陛下。子孟(霍光)之事,可學亦不可學。”
霍峻似乎明白什么,不由露出深思之色。
他若不想退隱,憑其戰功之顯赫,無人可以逼他歸還政權。霍光曾有提出還政與宣帝,不論霍光是否出于真心,皆可感覺到他已經在擔心自己的身后事。
今顧雍所勸之語,無非就是想讓霍峻找機會激流勇退,不能太過執迷手中的權利。
見霍峻沉默不語,顧雍不再多說什么,而是拱手說道:“今天色已晚,如有言語得罪,望殿下恕雍胡言。”
“不敢!”
霍峻保持謙遜的態度,拱手說道:“君規勸之語,峻深有感悟。今行臺之事,當多有勞元嘆。”
“諾!”
待顧雍出府,霍峻盤坐而坐榻上,思索著剛剛那番言語。
與此同時,步練師端著茶盞從側堂而出,見到發呆的霍峻,問道:“夫君思索何事?”
霍峻看向身形豐腴的步練師,隨口說道:“孤在思郭子儀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