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眠

081 是什么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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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柏宵扭頭看他。

金色余暉被頭頂的枝椏過濾成了萬畝星光,有些躍進了陸南深的眼眸深處,粼粼似波,漂亮如晶,可隱隱光亮之下有隱忍克制的情緒。

這一刻年柏宵也不知怎了,陸南深那些個逐字逐句都往他心里走的同時他能嗅得到血腥味,之所以成為了歲月靜好,實則都是曾經他的家人們用血腳印換來的吧。

他一度羨慕過陸南深。

暫且不說他的音樂天賦,就只說他能在紛爭的陸門爭斗中獨善其身就令人佩服。整個陸門最受寵的孩子,也是雙手不曾沾染塵埃的小公子,集千萬寵愛于一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么多人的疼愛,那么多人的縱容,可他身上絲毫沒驕橫之氣,相反克己復禮,從善如流。都說名門三代出貴族,陸南深身上就有強而顯耀的華貴之氣,哪怕他身處塵世,哪怕他融于世俗,哪怕他立于人群,他都是顯眼可見。

雖然年柏宵覺得他平時挺茶的,還喜歡裝可憐,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昆山雪玉,風姿清逸,氣質清絕。.q.ne

可越了解他,年柏宵心里就越是生了憐惜。

陸南深并沒表面上看得那么輕松,身在陸門,哪怕再置身事外身上都流著相同的血脈,家族就是宿命,想甩也甩不掉。

“所以,你成為過軟肋對吧?”年柏宵輕聲問。

關于陸門小公子的事外界知道的少,但作為同樣身處商圈的年家,又曾跟陸家有過生意上的往來,所以年柏宵有心打聽還是多少能打聽出一些外界不知的消息來。

陸南深沉默,余暉于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上游走,他眼里卻再也鉆不進半點光。

這算是私隱了,甚至極有可能還牽扯了陸門的秘密,一時間年柏宵就覺得自己唐突,清清嗓子道,“我就是隨口問問,你不想說就不說。”

“跟你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你這個人語言表達能力差,就算讓你講八卦你也講不明白。”陸南深微笑。

年柏宵皺眉,會不會說話?

“是我不知道怎么說。”陸南深沒有繼續跟他開玩笑,“雖然是年少時候的事了,可直到現在我也沒辦法從容面對。”

年柏宵一怔。

“當時我成了用來威脅陸門的籌碼,幾度生死里我見到了人能惡到沒下限。身在陸門,我知道利益之下人性之惡,可我經歷的是人間煉獄,那里的人不是人,是魔,從地獄闖出來在人間作惡。人命在他們眼里只是用來換錢的工具,有的人是活著被他們換錢,有的人是死著被他們換。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是零碎的。”

說到這兒陸南深扭頭看年柏宵,唇角微微揚起,笑得輕淡,“年柏宵你信嗎,我現在看著你都能說出你身上每個器官的價錢,當年的價錢。”

年柏宵后背陡生涼意。

雖然陸南深沒直接道明,但年柏宵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良久后年柏宵問,“對方拿你只是用來圖財?”

他隱隱覺得沒那么簡單,陸門小公子身份擺在那,僅僅只是圖財不大可能。

果然,陸南深淡淡淺笑,“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陸家從不擔心對方圖財。對方胃口大,利用我跟陸門談條件,為此我父親當年在陸門也被分了不少權。但對方得到他想要的卻出爾反爾,轉手將我推進了地獄。”

他將過往的經歷輕描淡寫,卻聽得年柏宵心驚膽戰。

年柏宵盯著他的側臉,經歷過最黑暗的事,見識過最惡劣的人性的人,現如今坐在這里風輕云淡,實際上內心深處傷痕累累。

他不知道陸南深當時是具體怎樣的一段經歷,能讓他情緒如此穩定的人至今都不想詳談的事,那一定是裹著血令人驚懼不已。

“你的眼睛,”年柏宵頓了頓,但還是問出口,“就是因為那次吧?”

不近視卻看不清,又沒器質性疾病,極大可能就是心理影響生理。

陸南深點頭,“不能看,曾經有個朋友這么跟我說,于是我就反復告訴我自己想要活下來就不能看,藏在黑暗里什么都不用看。”

他語氣淡淡,“漸漸的我就發現視力減退了,但是聽力越來越敏銳。”

實際上這個過程并不漫長,就是在某一天他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就這樣了。

聞言,年柏宵證實了推測。

不能看,這是陸南深大腦發出的強烈指令,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自身的安危,身體有自我保護意識,在緊急情況下會自主啟動保護機制,因此眼睛的功能消失。

但人體的功能需要平衡,眼睛失去了作用,耳朵就開始代償性發揮功能,會變得十分敏感,來幫著身體進行判斷,取代眼睛的功能。

這也是盲人的耳朵會比較靈敏的原因,只不過陸南深一定是在極端情況下眼睛和耳朵功能發生轉變的,所以在功能體現上也會表現得十分極端。

視力極其差,耳力極其敏銳。

年柏宵真是要感謝素葉,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都知道這么多了,還能分析得這么有理有據。

“或許你的眼睛也不是無藥可救。”年柏宵在想要不要請素葉幫忙。

陸南深卻搖頭,“這么多年我已經習慣了,再一個,敏銳的耳力對我來說很重要。”

年柏宵明白他的擔憂,視力一旦恢復,耳力就要減弱。

“為了案子?”

陸南深點頭,很堅決地說,“為了案子,我一定要抓住他。”

“兇手不但毀了我的樂團和樂手,還毀了魂頌,這不能被原諒。”

年柏宵隱隱有遲疑,如果死亡樂手都有被殺的理由,那陸南深是不是更在乎自己的作品被毀?

當年的魂頌案他后來也仔細了解過,的確正如路南深提到過得那樣,魂頌之前的確被人在網上詆毀過,而且最后一場演奏之前也的確遭受過威脅。

陸南深很重視魂頌,是極其重視。

“魂頌對你來說意義重大?”年柏宵想到了關鍵,“跟……那件事有關?”

“確切說,跟那位朋友有關。”陸南深語氣很輕,輕得幾乎嘆聲。

但年柏宵察覺出他在壓抑一種情緒,之所以用那么輕的口吻說出來不過就是怕情緒失控。

“是什么朋友?”

“跟我關在一起的。”

陸南深曲起一條腿,腿老長的人這種姿勢坐就顯得渾身上下只剩腿了。

他的手腕搭在膝蓋上,腕骨弧度優美,手懸空,拇指和食指一下一下搓捻。他穿著青白色半袖T恤,露出的胳膊筋絡分明,青色血管蜿蜒而下。

“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撐不到家人萊救我。”

陸南深眼里升騰寥寥黑霧,過往種種哪怕再提也會霾了情緒。

“你得救了,你朋友呢?”

這次陸南深沉默了,年柏宵見狀心里沒底了,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來。

良久后陸南深才開口,嗓音低低的,“死了。”

年柏宵雖說預料到了,但還是一激靈。

他沒再繼續問,好像這個問題就成了終止,朋友姓誰名誰?誰家的孩子?怎么死的?等等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已經死了人。

陸南深也沒再繼續說下去,就始終看著遠方,目光幽遠深長。

一時間沉默。

樓下小院里熱熱鬧鬧,杭司還在兢兢業業地曬著那些花,將殘花的花瓣一一摘離,竹篾里的花經過一整天的陽光沐浴已經成了血色,能看出生命從生到滅的全過程。

小院的熱鬧襯得屋頂的安靜。

杭司正忙著呢,就覺得有人在看著她。她轉頭抬眼看屋頂,就跟陸南深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個樓上樓下的距離,照理說不會看得很清楚,但杭司就覺莫名感覺出了陸南深的悲傷。

藏在平靜眸色下的悲傷,強大又震撼。

杭司的心口被狠狠一撞。

老板娘從茶室里出來正巧看見屋頂那倆人,一臉擔心的,“他身上還有傷呢,怎么還上屋頂了呢?不怕扯了傷口啊?快叫他下來吧。”

杭司輕聲阻止了老板娘,“讓他在上面待著吧,沒事的。”

老板娘愛操心,雖說打消了叫陸南深下來的念頭,但還是嘮叨了兩句,“你男朋友啊就跟個仙人似的,我真是怕他磕了碰了的。”

杭司哭笑不得,重申了一遍,“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說完這話突然意識到陸南深能聽見,條件反射地抬頭看,他還在看著她,面色沉靜。

老板娘笑呵呵的,“行行行,你說不是就不是,也不知道啥樣的小伙子能入你眼啊。”

杭司瞥開視線,又忙活手上的活,但總覺得芒刺在背。

屋頂上,陸南深終究將目光移開,轉頭看向年柏宵,嘴角又有了笑意。“怎么樣?聽了我的事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沒那么慘?”

年柏宵微微一怔,“我可沒這么想。”

陸南深微微偏頭,“科學證明,當你知道別人過得比你慘的時候,你的自我幸福感會提升。所謂幸福,全靠他人的不幸襯托。”

年柏宵搖頭,“不是這樣的。”

陸南深笑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我希望你幸福,你說這些東西事的時候我也會很傷心,并沒覺得因為你的不幸我就覺得幸福了。”年柏宵一字一句咬得清晰。轉碼聲明:以上內容基于搜索引擎轉碼技術對網站內容進行轉碼閱讀,自身不保存任何數據,請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