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眠

051 是不到半年的那種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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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悍匪這個詞往往是用來形容東北人的,依照東北人從不會把話落地上和哪怕跟只狗都能聊上幾句的本性,這個詞用得當之無愧。

陸南深最終沒跟年柏宵下樓應酬,獨自一人在屋子里研究歃血哨的制作流程。

手旁放著杭司的那只歃血哨,他執筆在調整設計圖,外部結構看著簡單,內部結構卻是十分復雜,鑿孔能精準到毫米。

這已經是他做樂器的習慣了,而且他也擅長做樂器,像是他之前用的不少樂器都是他自己手工做的。

想當初大哥陸東深送了他一把大提琴,世界名家的手作,價格自然是昂貴。陸北辰就去了趟北歐的原始森林,找到了最適合做琴的杉木,耐心十足地將原料以自然光的傳統曬干方式曬干,再到改良設計,一把大提琴歷經了一年多的時間。

其音色和大提琴的成品質量跟名家無異,當然,一年多的時間他也沒單單只顧著大提琴,與此同時還做了把小提琴,甚至還有一架鋼琴。

父親陸振楊欣慰地說,你不從商倒是也行,這手藝就能養活你了。

所以一把歃血哨難不倒他。

可,真是這樣嗎?

陸南深順手摸過旁邊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下過雨的夜壓了暑熱就涼爽得很,可陸南深是頭一次感到做個手工小玩意能這么棘手。

他從前沒做過這種哨子,一切的設計理論全靠他之前對哨聲的記憶。

小院里熱鬧,樹下吊燈又亮了,映得樓下恍若白晝。

老板親自上陣烤串,纖細的鐵簽子串上厚嘟嘟的牛肉羊,在燒得正旺的炭爐上一字排開,遇火就滋滋冒油的肥肉裹著瘦肉一并飄香,在大蒲扇的呼扇下飄香四溢。

老板娘幫著串串打下手,時不時端上桌些煮花生毛豆和下酒小菜。

酒是鮮扎啤,裝在半人多高的大扎啤桶里,桶上有閥,誰想喝誰就過去接。

空氣里浮蕩著酒香和烤串香。

各個桌的侃天侃地都盡數地灌進陸南深的耳朵里,可謂是哪桌都沒落下,就連老板和老板娘的對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聽老板說,“杭司那丫頭今晚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了。”

“不回來她住哪?沒聽她說出遠門了啊。”老板娘將手里串好的一把串歸置了一下。

“今天王家那小子不是來找她了嗎?我看他倆挺般配的,王家小子長得俊,是個姑娘都喜歡。”老板手里的扇子扇得呼呼的。

“別瞎說,她兩個朋友還在呢,那兩個小伙子不比王家小子帥?真要是搞對象那也是倆小伙子的其中一個啊。”

老板就不說話了。

年柏宵和東北大哥徹底聊嗨了,都喝了酒。剛才陸南深往樓下掃了一眼,這倆人桌子上的鐵簽子都能堆成個小山了,屬他倆吃得最多。

東北大哥跟年柏宵勾肩搭背的,嘮嘮叨叨,“年老弟啊我跟你講,我吧其實老內向了,在我老家我身邊的朋友親戚啥的都說我內向。”

年柏宵將手里的釬子一放,“我也是,我都不怎么愛說話平時。”

“要不說咱哥兒倆能看對眼呢,是吧,這就是緣分啊,來年老弟,走一個!”

“走一個!”

咣當碰杯的聲音。

聽得陸南深真是,要不是手里有活外加懶得社交,他非得下樓好好問問年柏宵他怎么就平時不愛說話了?

果然東北出天生喜劇人,就這社交能力還叫內向?而陸南深絕對相信東北話是極具殺傷力和感染力的,也就短短一天沒見,年柏宵不但精準運用“別扯沒用的”這句話,現如今就連“走一個”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東北大哥將話題扯陸南深身上了,“年老弟兒,你那小兄弟我看挺不愛說話啊,比我還內向呢?是不是就是大家嘴里的啥來著,哦對,社恐?”

就聽年柏宵說,“他不恐,他是懶。”

這話就一字不差地落陸南深耳朵里,把他給氣笑了。

他忍不住用了他大嫂的口頭禪,加工了一下——

你大爺的年柏宵。

手上的設計圖改了又改,改到第三版的時候陸南深還是沒把握動手去做。

他意識到一個問題。

不是他做不出來,而是他怕他自己做不出來。

案子實在太久了,他心里始終像是壓了塊石頭似的透不過氣。現在好不容易抓住眉目了,這機會著實難得,而且他也要跟兇手爭分奪秒,對方要跟他玩游戲,具體怎么玩,下一步兇手又能做什么陸南深一無所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造成他不敢輕易下手的原因。

陸南深深吸一口氣,讓情緒沉穩下來。

只有冷靜才能找出最正確的思路。

院子的各路聲音倒是打擾不了他,自打他接受現實后,他就能很好處理各路聲音與冷靜的關系。可直到隱隱的有道新的聲音鉆進他耳朵里。

“行,我明天會去,放心吧。”

是杭司的聲音,她這是回來了。

陸南深下意識看了一眼桌上的時間,22:35。

這么晚了。

她的腳步似乎頓了一下,距離有點遠,陸南深聽得不是很精準了。

不對,是有人拉住了她?

陸南深下意識皺了眉頭。

“還有事?”就聽杭司問。

杭司的嗓音在諸多聲音里特別好辨認,甚至說哪怕他置身在茫茫人海中也能第一時間辨認出杭司的聲音。

有淡淡的清冷感,源于她的嗓音不大,極少有情緒起伏的時候,哪怕著急時音量也不會太大。可又不是南方女孩子的婉約嗓音,她的聲音又是充滿力量的,有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靜。

跟她的年齡十分不符。

講真,陸南深還挺喜歡聽她的聲音。

他暫且放下手中筆,拄著臉邊犯懶邊去聽。

杭司沒進客棧,就站在門口,不知在跟誰聊天。

但很快陸南深就知道了。

“司司,咱們認識挺長時間了,你對我的印象怎么樣?”是個男人的聲音,聽著挺年輕的。

杭司語氣挺干脆,“認識的時間不長,我跟你認識四個月,至于印象,老實本分。”

陸南深在樓上聽著她的這番評價,差點沒崩住笑出聲。

不過轉念一想就算笑出聲也沒人能聽見,樓下那么吵鬧,于是他還真笑出聲了。

男人,“你來西安五個月零二十八天,咱倆認識了四個月二十八天,這難道不是緣分嗎?”

杭司略微思考,“嗯,算吧,就是緣分挺淺。”

男人沒惱,“我直接說了吧,司司,我喜歡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杭司,“不能。”

“為什么?”男人追問。

“因為我不喜歡你,做普通朋友可以,但進一步關系就免了。”杭司干脆利落的。

杭司似乎要走,但又被男人給拉住了。

就聽杭司問他,語氣疑惑,“我說得還不清楚?”

陸南深一皺眉。

杭司這邊被人攔著走不了,一時間心里有點煩。來西安后其實著實不少小伙子跟她示好過,都被她一一拒絕了,而且面對這種事她向來拒絕得十分干脆,不拖泥帶水。

因為在她覺得感情的事你一旦留有余地,那就是給對方了希望,既然她都不喜歡,為什么還要無端去招惹對方呢?(話說,當我寫到這段的時候,尤其是這句話的時候就突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這段話自己寫過,這一幕也好像發生過,似曾相識,你們有這種感覺嗎?)

不少人都因為她的直截了當打了退堂鼓不再糾纏,唯獨眼前這位,鍥而不舍的,隔三差五來找她一回。

“我是真挺喜歡你的,你就給我個機會吧。”

杭司剛想跟他說一番強扭的瓜真的扭下來嘗了也不會甜的道理,就聽背后一道嗓音揚起,清清爽爽的——

“杭司你回來了,怎么還不進去?”

扭頭一瞅,陸南深。

干凈涼爽的深夜,他一襲白衣,雙手插兜站在客棧門口,頭頂上是鵝黃色的夜燈,落在他身上如同罩了一層溫暖輕柔的霧。

與此同時杭司身邊的男子也在打量著陸南深,一怔,就突然想到了“恍似天人”這四個字。

“這位是?”陸南深主動上前,站在杭司身邊,微微一側頭,“周圍鄰居?”

連“朋友”二字都沒用。

沒等杭司點頭呢,男子搶先開口了,“我跟司司是認識挺久的朋友了。”

“認識挺久?是不到半年的那種久嗎?”陸南深故作好奇問。

杭司垂眸,嘴微微抿起,憋笑。

男子又是一愣,心說這小子怎么知道的?竟跟杭司剛剛的口吻一樣。剛剛他倆對話聽到了?不能啊,院子里人聲鼎沸的,就算站在門口都未必能聽清楚他倆說什么,而且客棧門是敞著的,這小子也不能站在門口,否則他早就發現了。

“你——”

“杭司,我遇上點麻煩,能請你幫個忙嗎?”陸南深壓根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湊近了杭司輕聲說。

杭司抬頭看他。

他壓臉下來,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畔,低聲,“哨子的事。”

杭司恍悟,一點頭。

但臨進客棧的時候還不忘收個尾,跟男子說,“就這樣吧,今天我把話說明白了,你自己……想開點。”

陸南深跟在杭司身后,快跨進客棧的時候他回頭瞅了一眼對方,嘴角上揚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