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眠

003 姓深的

西北,羌縣境內無人區。

數十頂車隊帳篷避開鹽堿地正在搭建,陽光刺眼,晃著帳篷上的賽事Logo都折得錚亮。因為緊挨著沙漠,入夜后風沙不會小,有領隊在吆喝著將帳釘下深點,又轟隆轟隆地往營地搬石頭,保證過夜的人員安全。

一個小時前,這里剛落幕了一場競速越野賽。

賽程為三日往返,從羌縣出發,一路穿過廣袤戈壁、千年風蝕巨石群、綿延數十公里的沙山和地勢險要的死亡谷,加上海拔四千米的高度和晝夜溫差較大的氣候,這場競速賽被視為最難賽事。

一小時后,其中兩支車隊杠上了。

年柏宵沒換便裝,還是賽服著身,一手拎著頭盔,左腳踩在一截干枯的胡楊木上,傾身死盯著坐在木頭上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也沒避諱對方的目光,順過手旁的礦泉水剛要擰開,就聽年柏宵懶洋洋命令,“不準喝。”

“哦。”年輕男子倒是聽話,又把水放回去了。

看著,挺乖。

倒是年柏宵身邊的隊友耿子堯于心不忍了,壓低嗓音說了句,“算了吧,我看他也不像是個搗亂的人。”

年柏宵微微一皺眉,沒理會耿子堯。

目光始終掛在年輕男子臉上,“姓深的,無辜的你在裝啊。”

年輕男子又將那瓶水拿手里,示意了一下年柏宵,見他這次沒有阻止的意思,就慢悠悠地擰瓶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年柏宵的話逗笑,戴著太陽鏡雖說遮了目光,嘴角卻微揚,“我姓陸。”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南深,你不是叫?”

隊友耿子堯實在覺得丟臉,扯了年柏宵一把,“咱先別深究姓氏的問題行嗎?”

站在陸南深身邊的車手,外號獵豹,在上季度賽事中排名很靠前,跟年柏宵差不多的年齡。

他往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擋住了陸南深,“年柏宵,我知道你是奪冠熱門,這次沒能如愿你不服氣,但賽場就跟賭場一樣,你敢上就得愿賭服輸吧,為難我朋友干什么?”

“對啊年柏宵,你們G4不是每次都要拔頭籌,真當我們AG的冠軍車隊是白來的?”獵豹的隊員冷嘲熱諷。

年柏宵這邊的人不甘示弱,“就伱們的總成績還敢跟我們比?”

這次競速賽之所以受到廣泛關注,不僅是因為地理條件苛刻,更重要的是吸引了不少優秀車手的加入,這其中當屬G4和AG兩支車隊。

都屬于冠軍車隊,尤其是G4,雖說曾經一度因為資金解散,但重組后短短兩年內就成為了年度冠軍級車隊。

都說最好的賽車要配最好的賽手,最初年柏宵歸隊G4時外界都不看好,他因參加地下賽事被罰出G4,因此外界對他的評價一致是年輕氣盛,不講規則。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年柏宵重歸車隊后繼續創造G4的神話,一舉拿下年份冠軍,實現G4車隊重組后的三連冠。

年柏宵是這次比賽中最被看好的冠軍人選,AG車隊的賽手水平也很高,但就像年柏宵的隊友所說,論總成績的話AG確實能比G4差上那么一截。

不想爆冷門了。

賽事到了最后,獵豹竟以0.04秒的差距碾超年柏宵,斬獲此次競速賽的冠軍。其他車隊的賽手在完成禮節性祝賀后都避而遠之,這種事就是怕什么來什么,果然,冠亞軍私下撞面了。

獵豹那邊的人一聽這話不悅,吵吵嚷嚷的往前頂,G4哪是省油的燈,幾名車手也要擼袖子,被年柏宵給制止了。

“我是愿賭服輸,所以虛心求教。”年柏宵挺直身一字一句咬得清楚,一偏頭,目光落陸南深的腦瓜頂,簡明扼要,“向他。”

跟耍酷無關,他自小在國外長大,回國后瘋狂補中文,算是成效不小,但總也還有顛三倒四的時候。

尤其是姓氏問題,他總會弄不清楚順序。

陸南深沒看他,悶頭喝水,不疾不徐的。

獵豹再次擋住年柏宵的視線,皺眉,“你想干什么?”

年柏宵示意了一下耿子堯,耿子堯掏出手機,點開了一段錄音——

魚要彎角,你直上。

魚的輪胎附著力減弱,你逼他離道2秒。

風速起來了,你落他一段沒關系。

魚的漂移馬上會偏斜角,你大膽超。

年柏宵暫停了錄音,“你后背的人就是他吧?”

獵豹一愣,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耿子堯直抓頭發,就是特撞墻的那種,清了清嗓子替他圓話,“幕僚。”

眾人這才明白,人群中有嗤笑聲。

獵豹皺眉,“你們的教練不是也一直跟著嗎?”

年柏宵也笑了,絲毫不在意剛剛的詞不達意,拎頭盔的手朝前一伸,直接撥開了捷豹。“要彎角、附著力減弱,就連馬上要偏斜角你都能知道,還有魚,是指我?”

陸南深不緊不慢轉著瓶子玩,抬眼看他。

眼前男子年輕英俊,眉濃,眼窩深,賽車服襯得他身材高挑,骨感結實,將頭盔往腋下一夾就多了幾分張狂瀟灑勁。

就是,在費力地咬文嚼字。

他知道這個人,年柏宵,性情張狂不羈。

陸南深嘴角微彎,語氣別提多和善,“中文理解能力不錯。”

可這話但凡明耳朵的人都能聽出暗諷來。

奈何年柏宵臉皮厚外加聽不懂、不理解,也就沒把這話當回事。似笑非笑的,“行啊,小子,比比?”

兩個字往外蹦的時候,吐字相當清楚,為此年柏宵自己都覺得很滿意。

但接下來要說一段稍微長點的話,還不得不說,否則他覺得會拉低震懾力。“小子,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看你不順眼了!”

耿子堯湊到年柏宵身邊,從牙縫里擠出提醒,“氣勢夠啊,但那不叫很久很久以前。還有,你抽什么瘋?”

著實是驚訝了一眾人。

包括陸南深在內,他摘下太陽鏡抬臉,挺認真地說,“我不會開賽車。”

眼睛露出來的這一刻,似濃墨渲染,他五官立體,質如雪山松柏,禁欲卻又透著妖和邪,可此時又因愕然平添了少年的無辜感,會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嗯,年柏宵在欺負人!

這小伙子的眼神多無辜啊,怎么能這么欺負呢?

年柏宵微微瞇眼,恨得牙根癢癢,裝,再給老子裝?要不是之前有過接觸,他還真能被這小子的一臉無辜相給騙了。

獵豹不悅,“年柏宵你別欺——”

衣領一把被年柏宵揪住,眼神冷了,“作弊的人,沒跟小爺講話資格。”話畢扭頭瞅陸南深,“普通越野,死亡谷,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