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首輔

第一百八十章 銀陀落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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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乙渡江站上大石山頂,按條例第一時間向周邊撒出了數撥邏騎。

這些騎著各類牲口的斥候人員奉命前去查探敵軍所在,按命令他們必須化裝前往,從表面很好地隱藏起自己的青衫隊身份,看上去就和游蕩的匪徒沒兩樣。

這種人,現在官府沒精力管,江山軍懶得管,只要不去主動招惹誰,愛怎么游蕩都沒人搭理。

往南走的這伙,領頭的笠帽下是謝友三(謝三兒給自己起的大名)那張胡子拉碴的臉,身邊跟著的驢子上坐著蔫頭耷腦的賴伍發。

“嗨,這都走出來半天了,你怎還是這副不情不愿的樣子?”謝友三不滿地說:“你看看咱,堂堂的鎮撫總旗,不也這副德性。我說什么了嗎?

”他說著回頭看身后兩個忍著笑的伴當,那二位連忙搖頭:“沒有啊,就是!”

“你兩個就知道拍馬屁!”賴伍發不滿地啐了口:“瞧這破衣裳、這身氣味,難受死了!到前邊找個水塘我先洗洗它!”

“誒,那怎行?”謝友三把腦袋晃得撥浪鼓一般:“洗干凈倒是沒味道,可那就不像土匪了,對不?”

“哼,說得好聽!誆我跟著出來,結果弄得這副鬼樣子,惡心死!”賴伍發撇嘴。

謝友三咂嘴,無奈地攤開手:“帶你出來就是想叫你改改這成天洗制服的毛病!怎么搞的,住了幾天戰地救護所,結果就沾上這個毛病呢?”

“人家大夫說了,咱們平時穿的衣裳、襪子都會沾土,土里有微生蟲,那東西見到傷口上去咬一下肉就爛了,必須截肢!你們懂什么,回頭手掉了、腿沒了,那時才后悔!”

“呸、呸、呸,你才掉手斷腿,真是越說越晦氣!”謝友三見說不過,只得由這小子去,自己眼不見心不煩。

他哪知現在賴伍發才是最想不心煩的那個,可惜這身叫花子衣裳穿在身上,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

一路唧唧歪歪,忽然賴伍發的驢兒跑到前邊去了,謝友三莫名其妙:“這小子發瘋?還是驢子驚了?”

他回頭對伴當們說:“趕緊走,去看看怎么回事。”說完三人催著牲口追上去。

謝友三見那驢子正在前面啃草葉子,下騾子走過去一看,原來前面是個池塘。賴伍發脫得赤條條正在里面使勁搓洗,見他來還招呼:“來呀,謝總旗也洗洗,清爽得很!”

“你小子,就這么忍耐不住?”他撇嘴。

另一個邏騎笑嘻嘻地開玩笑:“賴頭兒,你再這么搓下去,身上就剩下白肉,倒好下湯鍋!”

最后一個跟上來的哈哈大笑,叫道:“賴頭兒,咱們不是去撫州城里,你搞錯了!”

“這和撫州城有何關系?”賴伍發莫名其妙。

謝友三冷笑:“撫州城里的官太太最喜小白臉,不過你現在背四書五經怕是來不及。”三人哈哈大笑,賴伍發被他們氣得用手點著在水里直搖頭。

忽然一名邏騎低低叫聲:“有情況!”說著就摘下弩扣上弦。

“莫慌,將弩遮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人!”謝友三也察覺了,伸手將自己的弩準備好,臉上保持著笑容,朝周圍掃了一眼。

謝友三這支邏騎攜帶的,是種李丹設計和改進的連發小弩。下裝式箭匣,內有三寸四分長四棱青銅簇小箭八支,彈簧托上箭方式。

上箭入槽后用兩手將望山搬到發射位即可完成上弦,向上拉起望山即可瞄準,也相當于打開保險,扣動扳機同時自動打開箭槽進行裝填,如此循環往復。

整個弩長只有一尺兩寸,單手握柄射擊或兩手托舉瞄準皆可。全弩都是精鋼打制,連弓弦都是鋼絲擰成的。

全重三斤六兩,總共只做了十二把,全部優先配備給楊乙營的斥候隊。

謝友三從三塘回來以后被派來做這支斥候隊的隊正,這次是新弩第一次被帶出來實戰。

測試中這弩在一百步內可以貫通扎甲,十個呼吸出全部八支箭并可以快速通過卡槽更換備用箭匣。

他壓抑著極想試試新弩的沖動,看著前方五十步外搖曳的草叢。

“唰啦”,從草叢里跳出一個青衣人,舉著方盾護住前方,接著是第二、第三、第四個人……,人越來越多。

謝友三等愣住了,這場景……好眼熟呵。

“謝爺,這、這是怎么回事?我們走錯方向啦?”一個邏騎驚訝地問:“難不成兜了一圈又回來了?”

“胡說!”謝友三抬頭:“我看著太陽哩,往南走的,沒錯!”

“可這是什么?金花陣么?這里為什么有金花陣呀?”另一個不知所措地指著那些人問:“還穿青衣,裝得挺像!”

“你才裝呢!”兩個金花陣后有人大聲說,然后草叢里走出個提單刀的青衣漢子,左臂上赫然封著一道什長的標志。

“你們是什么人?到這里來做什么?個個都帶武器還有牲口騎,我看你們很可疑呀?是江山軍的探子,還是劫道的漢子?”

他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弄得人都不知道應該先回答哪個。

“你們是什么人?這身青衣倒是挺像,可怎么看也還是劫道的!”賴伍發這時候也察覺不對,正從水里走上來并大聲地問。

“喲,水里還有一個,你們同伙?挺識貨的!看到穿青衣的還不乖乖下馬說話?”

這人叉著腰粗聲大氣讓謝友三覺得哭笑不得,說他是青衫隊吧,哪里都像,除了這個匪哩匪氣的做派以外。

“這位好漢,我們從北邊來的,對這一帶不熟,也不知怎么就冒犯了貴寶地,請多原諒。

人在江湖就是個義氣,看在大家并無過節面上,請給個指點,兄弟我在這里多謝了。”謝友三說完,就在騾子上唱個肥喏。

“嗯,你這人還不錯,會說話。”那漢子點點頭,正要開口,路另一側草叢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也走出兩個金花陣來,四個陣形成對他們包圍的態勢。

“我說阿季你著什么急?就不能等我吹警哨一起出來,非要搶這個功勞是不是?”那邊帶隊的人氣呼呼地:“還好他幾個老實,若是個狡詐的賊,憑你兩個伍能留得住?”

“大兄你是排長,我哪敢和你爭功哩?這幾個機敏得很且又在馬上,他老遠就發現咱了。

要不趕緊現身,我只怕他們掉頭逃走,豈不是虧了這幾頭好牲畜?”那個什長阿季笑嘻嘻地替自己分辨。

“閉嘴吧,你那點小心思咱還不曉得?天天想立功,我看你就是被那小寡婦迷的,一句‘當個百夫長就嫁你讓你小子暈乎乎地,成天跳著腳要往外跑!”

那哨長揭短,引起部下們一陣哄笑。

阿季紅臉膛更紅了,跳著腳叫:“這這、這算什么?大兄你說話不擇地兒,這還有外人呢么。你是排長,按軍法你該護自己人周全才對!”

“停、停、停!”謝友三下了騾子走到兩什中間喝止他們:

“你們干什么,把我們兄弟視為無物嗎?還按軍法,按軍法你們執行任務期間相互推諉指責,兩位主官該各打十五軍棍才對。來,趴在這里,我挨個打!”

“哦,”那哨長愣了愣:“咦,你是哪個?怎么知曉青衫隊軍法?”

說完忽然像發現了什么,上下打量番,語氣突然溫柔下來:“麻煩,您能摘下笠帽讓卑職看看真容嗎?”

“有何不可?”謝友三摘下斗笠。

哨長仔細湊近一看,“啪”地立正、大聲道:“報告謝鎮撫,卑職向水牛正帶領本排執行日常巡查任務,請指示!”

“啊?”那個阿季頓時傻了,怎么搞的,抓來抓去,抓出個鎮撫來?

“向水牛?哦,我想起你來了,你原來魏舟兒的手下對吧?”謝友三問完這句話渾身打個激靈:“那魏舟兒呢,他在附近?”

向水牛一咧嘴,“哇”地哭了,謝友三愕然。旁邊的阿季輕聲說:“鎮、鎮撫長官,魏舟兒沒了。”

“什么?什么時候出的事,怎么搞的?還有,你們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謝友三往周圍一看,那些青衫隊員都垂下了腦袋,有人蹲下也哭出聲來。

他腦袋里“嗡”地下子,知道壞了,肯定出事啦!

這時候賴伍發已經穿好衣裳,走過來把自己的腰牌給阿季看了,輕聲說:“大家這樣在路上說話不合適,阿季什長,附近可有方便、隱蔽的地方可以坐下聊?”

“有的、有的。”那阿季連忙重新整隊,引他們來到兩百多步外一片竹林里歇息。安排好警戒走回來,見向水牛正在講他們最近的經歷。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被打敗但是逃走的銀陀!這家伙很聰明地躲進山里避開了官軍的搜捕,然后帶領收攏的三百人悄悄過江進入與福建接壤的山區。

在這里他受到了婁世明的秘密接濟,將部分原來他的手下還給銀陀,之后這支隊伍人數很快達到千人。

就在余干這邊打得如火如荼之際,銀陀帶兵里應外合襲破了戈陽城,剛到任的千戶處置失當,結果突圍時被銀陀親手斬殺。

那天由于饒州替換的民夫已經到達,孫社已經命令隊伍打好行李,準備次日清晨便取道萬年返回饒州各地。

那天夜里聽到城里大亂,城外的民夫非常驚慌,但沒過多久聲音停歇下來,大家以為只是場不大的亂子就放心回去睡覺,沒想到天快亮的時候銀陀突然而至并開始屠殺。

“等等,你說是屠殺?不是說銀陀從來不亂殺人么?”謝友三問。

“哼,那廝有沒有發過善心咱不曉得,但那天殺得大營血流成河倒是真的!”

阿季恨恨地說,這時候他已經弄清楚了這幾位的身份,走過來坐在下面的草皮上說:

“謝長官你該知道,咱們連后備隊加起來攏共不到兩千人,后備隊用的還都是竹槍。那些民夫赤手空拳哪里是他們對手?”

謝友三和賴伍發都是老人,自然能想象當時什么情形。謝友三咬著牙問:“后來呢?”

青衫隊在混亂中站不住腳,利用金花陣各自為戰。后來蕭萬河下令突圍,蘇偏頭在前面做前鋒,魏舟兒斷后。

從西門外殺到北門,在這里又遇到一路伏兵,蘇偏頭措手不及陣亡了,林梓洋頂上去,結果也陣亡。最后高漢子上去殺了攔路的敵將,大家這才沖出來。看書菈

后來得到小寨援軍的幫助站穩腳跟,發現魏舟兒也沒回來。第二天早上要出發的時候回來個魏舟兒的親兵,大家才知道他受傷后不肯走,直到戰死。

蕭萬河覺得獅子巖小寨還是待不住,決定繼續撤退,于是全軍天剛亮就移動到潭加渡,從這里準備過琬溪河。

本想東去興安或與盛大人會師,誰想剛渡過兩百人,就遇上興安來報急的使者,原來銀陀派支部隊襲擊了興安縣城。

這條路走不通孫社就和蕭萬河商量,他兩個都同意掉頭往西,但是目標不大一致。

得知江山軍鬧得歡,蕭萬河已經無心戀戰只想趕緊回撫州,最后他倆同意在香爐峰下分兵,自愿去撫州的一部跟著蕭萬河繼續向西。

其他人則跟著孫社前往貴溪,一方面協助貴溪抗擊銀陀,一方面尋找回余干的辦法。

但是孫社沒想到他們還未到貴溪,貴溪已經被戈陽的血洗嚇破膽,竟綁了自己的縣令開門投降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孫社只好在烏龜嶺下的流口鎮緊急掉頭,重新向西渡過西溪河來到鷹潭坊。

到這里他們不敢再走了,因為知道安仁被江山軍占據,水路、陸路都已不通,他們只好決定先打探清楚情況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那,你們還剩下多少人?”在鷹潭坊甘泉寺里,謝友三見到孫社等人立即著急地問:“還有其他頭領損失么?”

“右鉤子(羅右)和阿卯(辛池)都受了傷,還在將養中。其他人多少有些輕傷,倒不礙事。”孫社嘆口氣:“死傷很重,是某沒有帶好隊伍,回去要向李三郎請罪!”

“這個是次要的!”謝友三擺手:“先簡單互通下情況吧。”說完,將湖西反正、余干大捷、收復安仁的情況做大致介紹。

眾人立刻雀躍起來,都欣喜地說:“沒想到短短時間里,李三郎能有此戰果,看來青衫隊又得到壯大了!”

接下來孫社告訴謝友三,從戈陽撤出來邊走邊打,到獅子巖收攏了隊伍和民夫總共兩千二百人。后來曾派人悄悄回去看過,西門、北門外沿河全是尸體。

人頭都被割去堆在貴溪城外做成京觀了,只有林梓洋的尸身因為倒在蘆葦里被遮住,意外地保存全尸。

據說后來戈陽城內鄉紳出面請求收尸以避免瘟疫流行,結果在城西掩埋了一個很大的坑,東西三百步,南北六十步,埋了城內外一共四千七百多具尸首。怪不得說是場“屠殺”!

殘軍輾轉走到香爐峰下時,還剩一千七百余人,蕭萬河帶走四百多,余下的有一千二百人跟著到了鷹潭。

這幾日又有少量余江及鷹潭本地子弟陸續投軍,總人數是一千三百四十二人,其中有傷員九十七名。

“唉,多虧當初大人設了衛生急救員,不然的話這一路不知還有多少人要丟命!”宋九一頗為感慨地說。

“是啊,好多傷員都陸續留下了,我們有名冊,一共寄養在老鄉家里兩百二十六個。”林順堂是負責后勤的所以對數字非常清楚:

“寄養在誰家、那個村子我們都詳細記下來了,將來反攻的時候再找回來!”

謝友三很意外,他抬頭看看大家:“說得好,我們總有反攻那天的!大人這不是已經到安仁了嘛,大家放心,欠下咱們債的我們要收,情分也一定有還的那日!”

“謝總旗,既然咱們都聯系上了,是不是我們跟你回去?”高漢子問:“這地方駐著上千人也供養不起。

還好我們有于參將賜下來的大旗做信物,又答應本地鄉紳保護他們周全,湊了五百兩現銀人家才同意我們駐在這寺院周圍,賣給我們些糧食熬到現在。

也多虧那銀陀是在我們做了撤離準備之后進攻的,有些財物、糧食得以帶出。他若提前一日發動,只怕這支隊伍走到半途就全潰散了,根本支撐不到今日。”

“是呀,還有三天就要斷糧,我們很著急,所以往四處派小隊出去,一個是購糧,一個是打探軍情。”孫社說:

“現在要緊的:糧食、傷員、大夫和武器補充。有三百多手里只有竹槍的,弓箭很缺;還有幾十個生病的,衛生員解決不了,全靠陪婁先生一起來的杜先生照料……。”

“等等,婁先生是怎么回事?”

“婁諒先生,大人派人專門請來的夫子,剛到營里就出事了,我們護著他一路走到這里。哦,還有車輛和牲畜極其匱乏。

本來帶了些牲口,路上吃掉不少,只剩下四十多頭,車輛也只有二十幾駕。有些為了換吃的和藥品在路上賣掉、抵押了……。”他陸陸續續說了個大概,讓謝友三知道這里的情形。

“我看這樣,既然知道這邊情況了,各位頭領派個代表,咱們找條船,坐船順流而下回安仁找大人匯報去,如何?”謝友三提議。

“行,這樣更快!”幾個人商量了下,決定派宋九一跟著謝友三返回。謝友三叫來賴伍發,讓他和兩個伴當騎上騾子趕緊走陸路回去報告。

孫社帶上林順堂去東湖邊的尚敬里,找鄉紳楊廷旺,告知安仁縣城已經收復的消息,并借條船用。

那鄉紳聽說官軍已到安仁縣城,一直以來的擔憂頓時化為無形,立即將借船的事應承下來。

他卻提個請求,說有個族弟武藝很好,一直有報國之志,愿意跟隨前往安仁參加團練效力,請他們隨船帶去。孫社一聽覺得好事呀,馬上同意。

這樣謝友三、宋九一,加上那個楊家的子弟叫楊世杰的,由向哨長和阿季那什人保護,坐了船出東湖,然后沿江而下。

接近石港就有水軍的輪船接近來查驗,見是自己人非常熱情,立即派了個伍長上船引導他們到安仁縣城西門碼頭上岸。這便有了前面馮參飛馬來尋李丹報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