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守不住南山,可能就要往西山撤。”李丹告訴他:
“西山是咱們最后的陣地。請盛大人傳令,調三家壟那一千多人過來,協助南山和西山修建營寨。
明天午前他們趕到西山即可,那時想必亂匪已將注意力放在南山,甚至驚駭后撤,他們從蓮塘過來該是安全的。”
盛懷恩點頭應聲:“好,我來安排!”
李丹再轉向蕭萬河:“具體怎么建、建多大規模,待實地踏勘后決定。其它還有問題么?”
“那,咱們時候出發?”周芹問。
李丹看向盛懷恩,自己畢竟年輕沒經歷過很多古代的事情,他覺得還是應該聽聽“專家”的意見。
盛把總非常滿意他對自己這種“虛心求教”的態度,手捻著這幾日見長的胡須思考片刻說:
“打勝仗本想讓大伙兒好生歇息一天,可這亂匪他不讓呵,咱也只好接招了。
現在還是酉時,各隊可以抓緊時間更換兵器、安撫傷員。
咱們戍時二刻在山門外匯合出發,亥時到蓮塘,夜襲就在子時發動!”
計議已定,李丹命周芹(右營現在看押著俘虜)配合宋小牛去俘虜營中,叫指認身上有多人命案,積年老匪或者貪暴嗜殺等人全部提出來,統統斬首。
盛懷恩拍手道:“正該如此,沒道理讓這種人還活著逃脫,我回去也照此辦理!”
“余下的如何處置?”周芹問。
“俘虜里有從賊時間短,后被裹脅、無奈從賊,或者斬首罪人時自愿出來行刑贖罪的,可以選入各隊替補戰損。剩余的需吃些苦頭做做苦力才行。”
盛懷恩說的是官軍對待俘虜普遍做法,李丹心想原來戰場俘虜轉化這事古來有之呵,遂也無意見,著他們去速辦。
周芹擔著看押責任,心想這下可以去掉近半負擔,高高興興拉著宋小牛走了。
見眾人微笑著互相遞眼神,知道他們心里都惦記著去挑兵,李丹趕緊叫大家散會。轉眼人便幾乎都走了。
盛懷恩也起身說要趕回去準備拔營,李丹送出來,嘴里說這回多虧靈巖寺這塊寶地,大家逢兇化吉佛祖保佑,又說愿意用騾馬交換他繳獲的牛和大車等等。
嘰咕了一路,快到山門時盛懷恩實在聽不下去了,嘆口氣從腰間接下個錦囊丟給李丹。
“這是啥?”李丹覺得沉重,伸手一掏摸出好大塊奇形怪狀的東西來:“喲,是金子?”
“本來是尊金佛,讓那群渾蛋砸成這模樣。我估計他們本想融成小塊分掉,還未來得及就被老子繳獲了。”
盛懷恩冷笑:“本來想送你,將來娶媳婦時可以打幾副頭面。看你替老和尚化緣這么上心,就當捐給佛祖罷!”
“這也太多!夠我娶好幾房婆姨了。”李丹嘿嘿地笑:“不過你這樣心善佛祖肯定加持保佑,叫你遇刀能躲,逢難得活……。”
“呸、呸、呸!”盛懷恩連啐幾口,又摸出兩根金條來塞給他:“閉上你的嘴,說什么不好,這大戰將即,咒我呢是吧?”
“我替兄弟們謝大人賞賜!”李丹笑呵呵地在他背后嚷,盛懷恩鼻孔里哼了聲,頭也不回地上馬,帶著兩名馬弁親兵走了。
李丹拎著沉甸甸的錦囊往回走,邁進天王殿就見吳茂還坐在桌邊小口地呷酒喝。
“咦,茂才兄還在?”李丹心情好,孩子氣地掏出那不成形的“金佛”來重重放在吳茂面前:
“怎樣,我替通治和尚化緣來的。這么大,足夠他修起大殿了吧?
我和盛大人說了,用騾馬換他繳獲的五頭牛留給寺里,這樣佃戶種地就省力多啦!”
“這么好的杏花溪費我多少功夫?你們居然不喝完,實在可惜。既如此不如我自己喝了。”
吳茂說著往嘴里丟了兩只蠶豆,接著說:“你不是讓我在隊伍開拔前做個決定嗎?所以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君乃信人!”李丹豎大拇指:“且是個……不甘心安于現狀之人。”
“不甘心安于現狀?哈,說得好!”吳茂把最后一滴酒倒進碗里,放下壇子拍手道:
“吳茂才、吳茂才,本以為是百無一用了,誰知竟遇到賢弟這般的人。在下又不得不動心,隨你再入凡塵走一遭。”
“好!那我們一言為定!”李丹大喜:“等我完了差使回來,咱們一道回余干去!”
“誒!”吳茂將頭搖搖:“首先,你們一屋子人,有哪個比我熟悉鳳棲關?
其次,賢弟求賢若渴,吾還去余干做甚?
道路打通,自是從這里直接東去,或北上臺州,或南下霞浦,走海路前往廣州更快嘛!”
李丹愣了下,不是說宣宗皇帝后來又封海了嗎?細問才知,這時空里的“封海”與他前世所知不同。
宣宗皇帝因為倭寇和南洋海盜、拉比亞海盜為患,故而下旨禁止遠洋海貿。
但民間打魚、近海沿岸商旅行船由于有水師保護,故并未嚴禁,只是增收了漁稅和海關稅,并將這兩筆收入用于維持水師。
看來趙氏至少在溫和二字上,是與前宋官家一脈相承的。
來鳳閣聽起來很高大,其實它只是建在山頂平臺上的一幢二層小樓。
樓體是石頭堆砌的,有個木梯通往二層。這地方以前是些文人、墨客喜歡登高遠眺,一覽群峰的地方。
離它十幾步遠有幾間草廬,是供游者到此品酒、舉辦文會的場所。現在被幾個亂匪占據了,把它弄得臟亂不堪。
連墻上的題詩有些都有金屬的劃痕,有幾處甚至脫落,露出了里面的灰泥和磚塊。
“富弓頭兒,咱們什么時候才能下山啊?”一個睡在放倒的箱柜上,衣衫不整的家伙用憊懶的語氣問道。
被問的那個富弓頭兒正啃只山雞腿,他穿著翻過來的弓手號衣,說不定他以前是哪個縣的役丁。
他一腳踏在椅子上,眼睛卻看著盤子里。聽到問話不耐煩地回答:
“謝老表,你是不是過糊涂了?午時才上的山,你這就想下去?”
“荒山野嶺的有什么趣?”謝老表伸手在衣服里搓著肩上的油泥:
“要我說就不該來,老實呆在鳳嶺鎮上享福多好!上頭干嘛非要打鳳棲關?就恁點人,沒意思!”
“你哪那么多廢話!什么時候你做了將軍,想去哪里都成!”
富弓頭兒忽然想起來什么,眨眨眼,邪魔地笑起來:
“你要是想走趕緊滾蛋,今晚那小娘,老子們四個人也夠伺候她了,少你一個也沒什么。”
一提這個謝老表眼睛亮了起來,坐起身神秘地問:
“哎,你說少帥干嘛囑咐他回來之前不許咱們碰她?是不是他自己看上這野丫頭了?”
“要你管?”富弓頭兒丟下骨頭瞥他一眼:
“咱軍中規矩,上官不嘗鮮下邊誰也不準動。壞了規矩要沉塘的,別怨我沒告訴過你!”
“你胡吣,我什么時候說要壞規矩了?”謝老表擰著脖子瞪起眼來:
“是你剛說要今晚伺候她的,你要壞少帥的好事別想往我身上推!”
富弓頭兒起身伸手要去捉他衣襟,謝老表忽然做個噤聲的動作。
“怎了?”富弓頭兒問。
“我好像聽見有腳步聲。”
“你個膽小鬼,這荒山野嶺地,哪……。”
富弓頭兒突然怔住,伸出手去好像是想取倚靠在桌邊的那副雙插,但終于吐出口氣“咕咚”聲撲倒在地上,后背赫然插著一把飛刀。
謝老表嚇得向后一跳貼在墻上,就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頸項上多了絲冰涼。
“好漢饒命,我、我什么也未看見!”他緊閉兩眼幾乎要哭出聲來。
“別吵,你們幾個人?”
“回好、好漢話,五、五個。”
“其他人呢?”
“閣樓上、下各有一個,還有個在旁邊伙房里睡著。”
“你們剛說的‘少帥’是哪個?”
“是、是我們婁帥的三公子。他在下面大營指揮圍攻關寨呢。
今日派我等上山守望,途中捉了個砍柴的小娘。三公子說他現在沒功夫,命我等看守著,然后他就下山去了。”
“那小娘人呢?”
“在、在隔壁耳房。”
趙敬子問完話,示意后面跟進來的團丁:“綁了,送給防御問口供。”
然后看了眼地上的尸首,說:“閣樓那邊上下各有一人,隔壁伙房還有一個。”
張鈸把刀拔出來,在尸體上蹭蹭,不緊不慢地說:“伙房的已經完蛋了。”
然后回身對門口一個什長擺下頭:“閣樓那兒的兩個交給你。”那什長抱拳領命,消失在黑夜里。
張鈸走到耳房旁邊伸手,趙敬子攔住他:“你要干什么?”
“我……就看看她長什么模樣。”張鈸一臉壞笑。
“瘦金剛,你可別亂來。防御那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張鈸猶豫了下點點頭:“放心,我跟他比你早,真的就是看看。我瘦金剛又不是畜生!”
趙敬子想想,將劍抱在懷里后退了一步。
門開了,堆滿稻草和舊家具的小屋里瞬時亮了許多。一張蒼白的臉和恐慌而明亮的大眼睛在草堆中那么顯眼。
張鈸愣了下,看到那姑娘慌張地想往草里躲,看到她丟了鞋子露在外面的那只天足。
他覺得自己喉頭動了下,一陣心慌意亂,心跳得似乎要撞出來。
“你、你別怕。”他輕聲說:“壞人被我殺了。你、你要回家嗎?”
過了陣子,似乎那姑娘嗚咽著點了點頭,他這才注意到人家還被堵著嘴哩。
“把刀收起來。”
“什么?”張鈸茫然地回頭,他沒聽見趙敬子說什么。
“把刀子收起來!”趙敬子一字一句地提醒:“你這樣,人家被嚇死了,還當你是亂匪同黨呢!”
“哦!”張鈸這才注意到手里還拎著那把要了匪徒命的解手刀,急忙把它塞回插在靴筒的刀鞘里。
“報,稟告隊正,五名賊兵已經全部消滅,我們控制了來鳳閣。”方才的什長來到門口報告說。
“好,注意警戒,迎接后隊上山。安排兩什散開警戒,注意把守上山通道,還有坡緩、敵人有可能摸上來的地方。
傳令雞叫兩邊之前,警戒中隊員未經許可一概不準用火鐮、火絨、火媒這些,也不許交頭接耳。
其他人在屋內抓緊時間休息、吃干糧。”
趙敬子說著走出屋來,指著屋后某處讓派兩個暗哨。
他吩咐著,什長口里應“是”,忽然他叫道:“隊、隊正,你去哪里?”
趙敬子愣了下,回頭一看,見張鈸肩上扛著個人跑得飛快,頭也不回地壓低聲叫:
“我去找李三郎,我要娶婆姨。你們別管我,都聽趙獻甫的!”
仔細一看,他肩上那人長發垂地,可不就是剛才屋里被捆著的小娘!
“嘿你這人,你不能這樣去,瘦金剛你給我回來!”趙敬子氣急敗壞。
他又不能大喊大叫,只好同樣壓低聲音。可是沒用,張鈸跑得比兔子還快,已經消失在夜色里了。
他看看裝作若無其事的什長,再看看仰觀天象的團丁們,只好氣哼哼地跺跺腳:
“嘿,這叫什么事?”然后以代理隊正身份下令:“打信號,兩短一長!”
這時后續隊伍陸續上來,領頭的什長走過來滿臉莫名地問同僚:
“老五,隊正怎么啦?就見他扛著個什么東西從我身邊嗖地過去了,出什么事了么?”
被叫做“老五”的什長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喝到:“這大夜里你能看清什么?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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