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消失之后

第290章 人間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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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道倫聽完點點頭,童考又去青香那里吸了好幾口,這才戀戀不舍返回棲身的海底木去了。

溫道倫正色道:“難怪你沒感覺,她根本進不去你的識海。”

“為何?”

“人的識海,或多或少都有些本能的防護,以拒外敵入侵。我這頭童考只是看起來年幼,實則陰齡超過了三百歲,潛入他人識海是輕而易舉。”溫道倫的眼里也有好奇,“但她告訴我,你的識海外圍全是迷宮,她走錯好幾次,險些出不來。”

“迷宮?”這個答桉大出賀靈川意料,“她不能暴力闖入?”

“你想讓她暴力闖入?”溫道倫好笑,“萬一攪亂你的識海,你可能要變成癡傻。”

那么上次天神闖入怎么解?賀靈川事后的確感覺到困頓疲憊,恨不得躺下來睡個三天三夜。但他很確信自己沒癡也很傻。

應該是吧。

這能不能說明他很耐造?

“童考也提到,這層迷障非常堅韌,以她的道行還破不開;并且她隱約感覺到,如果想要訴諸武力破除,恐怕后果嚴重。”溫道倫往后一靠,“你修習了什么神通法門?”

賀靈川一一說了,溫道倫即道:“依你的年紀和修為,那不可能是你自己建造起來的防護。幕后人不想曝露你真正的命格。所以說——”

“你的福澤深厚,可能也是造出來的表面假象。”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這種身魂兩分,各自對應不同命運的情況,真是非常少見。”

“身體和魂魄的命運……不同?”賀靈川后背有點發麻,這的確就是自己眼下的處境!

“人的福氣有限,不可能永遠只走好運,其反噬就要由你命格來承擔,即所謂的外積內毀,或者叫作外福內禍!”溫道倫娓娓道來,“日復一日地堆福成禍,最后總要爆發的,這就叫作無福消受!”

賀靈川摸著下巴問:“童考都沒能闖進我的識海,您光憑推斷就能說我是外福內禍?”

“這不還有兩句偈語在?”溫道倫笑了笑,“當然最重要的是,你不是個例。這種情況罕見,但我先前已經見識過一次了。”

賀靈川脫口而出:“誰?”

溫道倫搖了搖頭:“與你無關。”

他不說,這里沒人能逼迫。

賀靈川心里憋悶,嘆了口氣:“既有災厄,您總得告訴我怎么紓解吧?”

“天地災變之后,命數不盡由天定,也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賀靈川立刻想起了老烏龜的原話:“沒有一種結局,叫作命中注定。”可他現在要的是解法,解法!

“那我們就來看看吧:你想一個字,我幫你拆解。”溫道倫將矮幾上的東西搬開,拿杯水放到賀靈川面前,“就你現在能想到的第一個字,切勿深思熟慮!”

他要賀靈川潛意識里給自己尋到的第一個字來拆解。

既然溫道倫這樣說了,賀靈川也沒多想,伸手蘸了水,指頭懸在空中只是一頓,隨后就落在木桉上,幾筆即成。

這個字,就是——

賀靈川的確沒有多想,只憑本心書寫。

如果當真有災厄纏身,他想自己最需要的或許就是這個字。

溫道倫捋著胡子夸了一句:“少年可期。你是巡衛,還是已經加入大風軍?”

“巡衛。”賀靈川認真道,“正在努力加入大風軍。”

“好,好。”溫道倫伸手,也在矮幾上寫了個“勇”字,“這是你的勇字,如果去掉了下面的‘力’,則變作‘甬’。此字作解,一是大鐘的鐘柄,即旁人要動用大鐘,無論是掛是擊,都要通過你來進行;二是宮禁巷道,因兩側高墻難逾越,只有走你最便捷。”

賀靈川聽到這里,喃喃道:“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不就和老烏龜的偈語對上了么?

“‘甬’字還可以再加立人旁,即成‘俑’,人偶。”溫道倫身后的架子上剛好有個陶制的童子人偶,他反身拿過來,放在矮幾上。

這童子人偶不太精致,身上的衣裳非紅即綠。賀靈川看著它臉上浮夸又虛偽的笑容,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人偶的意思,不用我多說了吧?”

孫茯苓在邊上低聲道:“好一個‘身似牢籠’。”

“但這兩字的前提,都是‘勇’字被拿走了‘力’。”溫道倫輕聲道,“這個‘力’字,或許就是你的機會所在。”

實力強大,才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

這個道理,好像放在哪個世界都通用。

賀靈川蘸水在桌上寫了個“力”字,看了半天,才輕咳一聲:“那‘甬’字還可以再加走之底和三點水。”

即是“通”和“涌”。

力量的增長需要時間,在他還未足夠強大時,有別的避禍手段么?

溫道倫反問他:“你覺得呢?”

“這兩個字難道可以拼在一起?”賀靈川胡謅,“莫非要我遇水即走?”

“說不定。”溫道倫笑道,“我說了,天災之后,命理之數不再精確,你的命運……”

“既定而未定。”賀靈川都能搶答了,“我知道了。”

這一次求解,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沒完全懂。

看樣子老烏龜和溫道倫都喜歡故弄玄虛,可能他們自己也一知半解,又或許這種事本來就講不清楚。

溫道倫說到這里就打住了,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副袖珍棋盤,轉對孫茯苓道:“孫丫頭,咱們再來手談一局?”

孫茯苓也很爽快:“行啊,溫先生這次準備輸點什么?”

溫道倫險些被嗆住,緩了半天才道:“上回只是大意!”

孫茯苓一動不動:“您要是輸了,就來疏抿學宮講五堂課。”

“兩堂。”溫道倫搖頭,“我沒那么多時間。”

兩人討價還價,最后定為三堂。

當然孫茯苓若是輸了不必賠付,溫道倫什么身份,怎會向一個后進小輩要彩頭?

賀靈川對下棋無愛,強打精神看了片刻,就昏昏欲睡。

等到孫茯苓搖他的袖子時,馬車也回到了盤龍城內:“我們到了。”

賀靈川一下就清醒了:“溫先生又輸了?”

溫道倫胡子都翹了,但沒有否認。

他的確又輸了,輸得比上一回還要慘。

“你年紀輕輕,棋藝真是……”他嘆了口氣,“倒讓我想起一人。”

賀靈川代問:“誰?”

“鐘大人的愛女。”溫道倫說完就下車了,站在地上伸了伸懶腰。

其實路上已有親衛來報,降神臺下的怪物跑了,沒被抓住。

賀靈川干脆把那個老婆子的詭異事說與溫道倫聽,而后道:“我沒有證據,只是這樣胡亂推斷,供溫先生斟酌。”

溫道倫從頭到尾沒打斷他,認真聽完,才點頭道:“這消息有用,多謝你了。”

唉,又要開會了,溫道倫匆匆回返。

大隊人馬也跟著他一起離開。

南門廣場上的寒風,讓孫茯苓裹緊了外衣。剛從溫暖如春的馬車下來,她有些不適應。

賀靈川見狀即道:“我們回家吧。”

說完他自己都微微一愣。

然而這句話一點毛病也沒有,兩人的家就挨在一起。孫茯苓好像沒聽出異樣,連連點頭:“嗯嗯!”

兩人正要爬上自己雇的馬車,孫茯苓忽然又問他:“看你今天臉色始終不好,遇見什么事了?”

賀靈川下意識即道:“沒什么。”這姑娘太敏銳了,他自認一直掩飾得不錯。

孫茯苓立刻停下腳步,側頭看著他:“說說看。在盤龍城獨自苦悶,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他終于嘆了口氣:“我剛失去一個戰友……好戰友。”

毛桃犧牲了,而他甚至沒時間給這個忠心耿耿的手下多燒兩張紙錢。

并且除了他,仿佛也沒人在意這件事、這個人。

從埋入黃土那一刻,這個名字就隨風去了。

孫茯苓輕輕按著他的手腕,手心的溫暖透了過來:“人世無常,生死都是常態。”

她沒問是哪一個戰友,在盤龍城,生離死別是常態。

賀靈川點了點頭,不這么想又能如何?

她又問:“你放蓮燈了么?”

“什么?”他沒聽懂。

“跟我來。”

孫茯苓拉著他走進廣場邊上的窄街,有幾戶開著門,弄不清是商家還是住戶。

這種臨街的住戶有地利之便,直接在院門支起小攤就能做買賣。

孫茯苓選定一家走過去,開口就道:“買一盞冰燈。”

這家看起來賣的是雜貨,店主聽到這句話,轉身走回院子,不多時用草繩提著一掛冰燈過來。

冰燈造型如綻開的蓮花臺,碗口大,凋工甚是精致,連花瓣的紋理都刻出來了。

蓮芯里有一截小燭,長度僅有尾指的三分之一。

孫茯苓付了錢,提著燈,信步往外走:

“這家店主做的燈,手藝是最好的。”

外頭就是廣場,有一片湖,湖水并沒有結冰,賀靈川能見到肥魚懶洋洋游弋的身影。

孫茯苓把冰燈遞給他:“只要放進湖里,地下的熱泉就會推著它往外走。”

此時已到黃昏,太陽落山后天就黑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