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民村兩年來多攤派的稅費基本清退完畢,政府如此快捷高效地效率讓村民們欣慰不已。景喜旺等村委會干部也給李學之保證:九七年的財貿上繳也一定會在年前全部完成。愛民村的事情能有這個結局,李學之還算滿意,雖然沒能把河堰鄉違規違紀的干部進行處理,可也大大打擊了他們官僚作風,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小馬去開小桑時,卻見小桑被村民們清洗得一塵不染,就連車底盤、輪胎等旮旮旯旯的泥塵也沒被沖刷得干干凈凈。
在回城的路上,古秘書開起了小馬的玩笑:“小馬,李縣長是怕你下崗才親自坐鎮的喲,要不哪能這么快把車開出來啊。”
小馬晃了晃腦袋,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古秘書,我下崗倒無所謂,如果李縣長親自下崗就麻煩了。”
古秘書立即品出了其中之味,可仍舊笑著說:“小馬,你別危言聳聽!”
李學之接口說:“小馬的憂慮不無道理啊。現在政府威信如此之低、干群關系如此緊張,跟我們政府的官員有莫大的干系啊!基層村委會、鄉政府是農民撐起來的,真不管農民的死活,干部們遲早都要下崗!嘿嘿,下崗還算是便宜了那些官僚們......”
聽了李學之意味深長的話古好文和小馬都沉默起來,誰都知道官逼民反,愛民村扣押馬衛東、集體抗稅就是雛形,如果矛盾激化,難免不出人命、難免不流血!
回到縣政府大樓,李學之召集政府一干人等開了個簡短的會議,把政府工作做了部署和安排。最后李學之說:“胡縣長,本來常務副縣長基本是抓全盤的,可韓愛國下了,他主抓全縣的工業經濟那攤子你就接手具體管管。”
胡長新笑著說:“感謝李縣長的信任,我保證完成任務!不過我畢竟初來咋到的不是很熟悉情況,李縣長,你看能不能叫政府辦配我個專職秘書,當然要業務素質好、思想覺悟高、工作塌實的了。我這會剛到黃縣,經常要跑上跑下的,跟著我是件苦差,所以嘛...”他刻意吞下半句話,卻拿眼睛瞅著張前江。
李學之呵呵一笑說:“胡副縣長,你搞了多年的政府辦主任,對秘書應該是和了解的,我看就請張主任替你到政府辦去挑人吧。張主任,你也別藏著掖著,還得讓胡副縣長滿意喲。不過張主任的眼光我信得過,我的幾個秘書都是他選的,都還不錯!”
張前江笑著說:“政府辦的職責就是做好縣政府領導的后勤工作嘛,而且老胡本就跟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那雙眼睛可是帶鉤鉤的,是好是賴他一眼就瞅得出,要糊弄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哩!不過我事先說好,政府辦哪個股室的人都可以動,就是不能動一秘股的那幫人,他們負責政府、政府辦文件的起草、制作和裝訂,辦理請示報告等公文,負責政府、政府辦會議記錄和辦公室年屆工作計劃、工作總結,負責對應縣政府領導的各種會議、匯報、講話材料的草擬等工作......”
胡長新哈哈大笑著,似乎聽了個很好笑的笑話,指著張前江說:“老張啊,你真小氣啊。我原本還真想配個能說會寫的,你還沒等我開口就堵得我無絲無縫!我算是領教了。”
張前江還是一臉微笑,說:“老胡,你也搞了六年多政府辦主任,也清楚能有點真材實料的秘書不多吧?一年下來無數的政府文件要起草,無數的會議講話材料要草擬,實在是不敢亂動一秘的人。再說你老胡水平本就高,我還記得你去年親筆撰寫的句江區政府年終工作報告,還得到了曾市長的高度肯定和贊揚嘛。秘書差點就差點,你多指點指點說不定還能給黃縣培養出個寫材料的好手來呢。”言下之意你自己本就是寫材料出身,也隱隱流露出了醋意。
胡長新哪里聽不出?在來黃縣之前也知道張前江是常務副縣長呼聲蠻高的角色。可一想自己本來到黃縣就是個過度,難道還怕了你不成?心下一氣,他眼睛一轉說:“呵呵,老張莫臭我了,在你這南林一只筆面前,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寫寫官樣文章還勉為其難,可你老兄就不同了,會寫小說散文,能出個人文集。我就不行嘍。”
胡長新這話一出,在坐的老黃縣人都抿嘴笑了起來。原來這張前將出書一事還是他的一個隱痛。那還是八年前,張前江還是黃縣羅鎮的鎮長,因為當時文風鼎盛,張前江也有才華,工作閑暇便搞搞寫作,居然也在南林小有了名氣,報刊雜志上也經常發表一些散文、短篇小說。在朋友的慫恿下自費出了本個人文集,但銷量不盡人意。于是只好在黃縣各個鄉鎮行局推銷,礙于面子大多也都買了,反正也就十幾二十元一本。可此事不知道怎么傳到了當時的行署專員劉裕豐耳里,認為是干部中的不正之風,特意到黃縣視察時點名批評了張前江,罵他不務正業,鉆到了錢眼里。羞愧之余張前江發誓不再搞創作,這也成了當時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也就成了張前江一輩子的心病。
張前江饒是再好的氣量也不禁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胡長新,你倒是好記心!話反正我說到了,你愛怎么選是你自己的事。”
胡長新也知道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可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心里也有點后悔,低調地說:“那就麻煩老張了,隨便給我派個人吧。”
李學之也聽出了他們話里的火藥味,正要插話緩和,卻見胡長新軟了,也就不再說什么,會議一散,張前江頭一個出了門,臉色依舊鐵青。
李學之忙完手里的事,便給王金龍去了個電話,王金龍早就安排好了行程,單等李學之了。王金龍說:“李縣長,知道您要帶隊去各廠家收款,我們就立即動了起來,聯系了上海、天津、重慶的業務往來單位,按照各地辦事處反饋來的信息,精心挑選了幾家欠款較多而目前生產效益較好的紡織廠。”
李學之問:“那你估計這次去,可以收到多少欠款?”
王金龍斟酌著說:“如果順利,六、七百萬應該不成問題吧?”
李學之皺眉一想,說:“我記得你們公司大概有近四千六百萬棉花款積壓在廠家手里,怎么去一次只能收這么點點?零頭都不夠啊!”
王金龍說:“唉,我心里沒一點底,如今紡織行業也不景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學之心里是存不得事的,如果不趕緊動起來,就怕耽誤了棉麻下一步的收購,到頭來遭罪的還是農民。他說:“那好,今天下午我們就動身,下午一點,你們棉麻要去的人都到政府來,我們一起走。”
李學之坐著閉目再想了想是否有落下的工作,確定后便給張云生辦公室去了個電話,不巧張云生不在辦公室,只得往他手機上打,幸虧只響了幾聲便接聽了。
李學之說:“張書記嗎?我是李學之。有點事跟你匯報。”
張云生呵呵笑著說:“學之,什么事你盡管說。我現在在沙鎮造紙廠的。”
李學之說:“我準備今天下午動身,幫棉麻討債去。本想把愛民村的事情仔細跟你匯報一次,估計是不行了。”
張云生說:“這么快就動身啊?也好,早去早回,莫耽誤了棉花收購。愛民村我會再關注的。你這么急著走,我都來不及為你餞行啊!學之,你多包涵哦。”
下午一點,王金龍準時到了李學之的辦公室,也沒多說,李學之下樓上車準備出發。可一見棉麻竟然有四五個人同去,李學之不樂意了,說:“現在正值棉花收購旺季,家里得多留點主事領導吧?用得著去這么多人?縣供銷聯社彭主任也想去,我都拒絕了。又不是去旅游,少個人也節約點費用嘛!”
王金龍一臉尷尬,說:“我們也是表示重視是意思,既然李縣長覺得人多沒必要,那么就讓財務部的汪經理同去,您看怎么樣?”
李學之這才答應,小馬的車也就不必要出了。三人一車就上了路。
汪副經理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上,轉身說:“李縣長,我們安排的路線是先去重慶,再去上海,最后去天津。近兩年重慶的業務開展很快,但欠款也最多,四個廠前后拖欠了三千多萬,而天津最少,只有七百來萬。您看這么安排可以嗎?”
李學之看了看王金龍說:“王經理,說實在話,我其實去不去并不起太大作用,廠家是你們聯系的,業務也是你們做的,你們應該是非常了解廠家的。據我所知,重慶上海天津的棉紡廠級別都高,廳局級的不少,人家見了我還不知道怎么想呢。”
王金龍笑著說:“李縣長,你過慮了,雖然廠家級別高,可咱們終究是客嘛。說心里話,我們這幾年給了廠家很大的支持,在他們資金緊缺時賒銷棉花不至于停產,而且拖欠的貨款從不計利息,我們是做到了仁至義盡了。而且從來沒逼迫廠家什么時候還多少貨款。所以你這一去呀,他們怎么也要給點面子吧?黃縣還是第一次請動縣里領導去收貨款呢!我們把黃縣的難處一說,他們也會理解的。”
李學之卻沒他那么樂觀,如今全國的國營紡織企業無一不虧損嚴重,大量減錠大量紡織工人下崗,而且紡織產品銷路渠道不暢,他憂慮地說:“現在國家清理了幾年的企業三角債,成效并不顯著。紡織廠欠我們的錢,何嘗他們的產品不被人拖欠貨款呢?我現在只唯愿能把你們棉麻的收購資金缺口補上,就心滿意足了。你們墊付了多少國稅呀?”
汪副經理唉了一聲說:“國稅一次性就劃走八百二十萬,地稅一百一十萬,工商四十萬,又返了一千八百萬貸款。你給我們棉麻爭取來的一千五百噸儲備棉全丟進去還缺一千三百萬資金喲!家里剩的錢也僅僅可以維持一星期的運作了。”
李學之一驚,說:“怎么地稅和工商也來湊熱鬧?誰批準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金龍瞪了汪副一眼,急忙說:“是胡副縣長傳達縣委的指示,我們才照辦的。我記得這幾天你在下面沒回,是吧。”
李學之說:“看來胡長新倒是蠻熟悉操作程序的嘛。我原本以為討八百萬應該差不多,看來得討上一千三百萬嘍!到了市里我回趟家,帶點換洗衣物。”
王金龍習慣地說:“哎呀,李縣長,一點換洗衣服不拿也就算了,我們幫你準備。”
李學之忙說:“謝謝你了,你們準備的衣服我還真穿不起,上次花了我四千多,老婆都跟我急了!”
王金龍哎呀一聲,拍了拍腦門子,歉意地說:“我倒忘記了那茬,這不你還我的錢還在我包里擱著的。其實你幫了我們棉麻的大忙,一套衣服又算什么呢?李縣長就是太見外了。按照商界的規矩,信息費中介費也遠不止四千呀!你可為咱棉麻弄回了一千七百萬的大買賣啊!”
李學之笑了笑說:“如果我不是黃縣的縣長、干部,得你的好處費也許心安理得,也愿意聯系這樣的大買賣。可我是黃縣的干部啊,已經拿了不菲的工資了,應該盡心盡力。當然,跟商界的老板們比起來,干部是清貧了點。可老王,你幫我們這些縣級領導算過占用公共資源的帳沒有?”
王金龍搖搖頭。李學之說:“我自己算了的,我的手機費、電話費、小車費等等,一年就接近八萬多啊!加是工資一年超過了十萬!不是小數字啊!沒有個上百萬資產的老板,一年哪敢開支這么龐大呢?”
前排的汪副經理卻暗暗好笑:你一個縣長一年十萬,我這找關系弄上去的副科級干部,一年吃喝玩樂帶揣包包里的都上了二十萬!縣長不如我喲!
王金龍聽了也暗自說:你是廉潔模范干部,肯定覺得開支大,可其他人卻覺得少啊!一個鄉長書記一年下來連揣帶摟地誰不弄十幾二十萬喲!可他不敢在李學之面前胡說,連忙點頭應承著:“是啊,是啊!李縣長,你匆匆忙忙出差,也不跟何庭長告別?”
李學之微笑著說:“我回家就是跟家人告別的啊。再說也就那么一星期十來天的,我在黃縣不也經常一月兩月地不回家么?何麗早習慣嘍!”
其實中午李學之就給何麗去了電話了。何麗自己也忙得四腳朝天,年底要結的案件實在太多,她只是擔心李學之的處境:“學之啊,我現在越來越擔心你了。馬上就要換屆了,縣里怎么還把你往外派公差呢?你應該好好地與黨代表、人大代表聯絡聯絡。我不是叫你請客吃飯,怎么說你還得指望人家在你名字上打勾劃圈的嘛!如果因為這樣的小地方得罪了代表們落選了,實在太冤枉了嘛。唉,你選不上我倒真高興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多好!你的性格脾氣真不適合當縣長!”在妻子面前,李學之總是斗志昂揚:“相信你老公,他是永不言敗的。”
家里的換洗衣物何麗已經準備好放在了客廳里,李學之告辭了老父母,連水也沒喝一口就繼續上了車。
按照奧迪的車速,到省城也就一小時二十分鐘,李學之估算了下時間,問道:“老王,今天還有沒有去重慶的班機呢?如果有,那我們就直接去重慶吧,免得又耽誤一天。”
王金龍早就做好了連續作戰的準備,跟李學之出門,想輕松幽閑是不可能的了。他笑著說:“我打電話問問省辦事處的小謝,如果還有時間有機票的話就沒問題!”說著就拿起電話撥通了辦事處的電話,王金龍簡單地說了說就放下了電話,笑著跟李學之說:“已經安排小謝了,有結果他會打電話來的。不過小謝說辦事處知道你要來已經準備了不少菜,給你接風,小謝的意思是讓我跟你請示一下,還是在辦事處休息一晚,明天從從容容地走,怎么樣?”
李學之笑笑說:“我謝謝小謝的熱情好客,可我不想耽誤太多的時間,能快就快點吧!”
不一會兒小謝來了電話,王金龍聽了會情況,對李學之說:“李縣長,小謝打聽清楚了,下午六點十分有趟班機去重慶,而且還有機票出售,您看”
李學之說:“就乘這班飛機去重慶!進了省城我們直接去機場,應該有充足的時間。”說著把自己的身份證從包里拿出遞給了王金龍。
王金龍連忙告訴小謝打車去機場,拿三人的身份證號碼定三張六點十分去重慶的機票。安排好了機票,前排的汪副經理開始跟駐重慶辦事處的人聯系著:“武建設啊,我是老汪。你馬上動起來,我和王總陪同縣政府的李縣長坐下午六點十分的班機去重慶。對,三個人,你安排好車接我們吧。好的,好的。如果有異動情況,我會及時聯系你的。”
王金龍笑著說:“李縣長,一切安排妥當,今晚我們就可以吃到正宗的重慶麻辣火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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